76 第76章一波未平(1 / 1)
海天眼下的肌肉微微抖动了一下,脸上的表情变幻不定,最终无比艰难的开口:“不,莫莉,那只是一场意外,杰西卡,杰西卡她……”就在这时海天的表情突然凝固,瞳孔放大,眼神充满绝望与恐惧。我还没醒悟过来,直到卡车的长号刺进我的耳膜,我转头一看,只见一辆巨大的卡车犹如喝醉酒一般歪歪扭扭的朝着我们面对面冲过来。
我做了一个漫长而凌乱的梦,梦中又回到大学分配给母亲后我们一家整整住了九年的单元房。似乎我又起晚了,校园里的广播已经响了,妈妈焦急地催我起床上学,还说今天有考试。我慌慌张张睁开眼跳下床,明亮的阳光下我看到海天在厨房里忙碌的背影。我跑过去想抱他,却抱了个空。妈妈和海天都不见了,我泡在一条冰冷黑暗的河流里,随时有灭顶的危险,双腿已经失去了知觉,还在拼命地游啊游。
我惊醒过来,眼前一片黑暗,头痛得厉害,身体更是说不出的沉重倦怠、酸痛难当。手一动就被人紧紧握住:“莉莉,莉莉,你醒了?”我听到一个激动而苍老的声音,明明异常熟悉,我迟钝的大脑一时却回不过味来,推开那只手,茫然问道:“这是在哪儿啊?这么黑怎么都不开灯?”
浓墨般的黑暗叫我慌乱害怕。我睁大眼,摸索着想要起身,左腿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完全无法动弹,伸手过去,摸到厚厚的石膏。
“别动,这是在医院,你遇上车祸受了伤。你,你都不记得了?”苍老的声音有点颤抖。
我一愣。一辆大卡车横冲直撞朝我们面对面开过来的画面重新出现在我脑海里,吓得我手脚冰凉。“海天,海天呢?”我重新抓住那人的手。
“海天,海天还没醒……”我的心顿时提了起来,接着我的肩膀被人按住,那个苍老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有种令人心安的力量:“他暂时没有生命危险。” 我略略舒了口气,又问:“他在哪?我想去看看。” “等医生来给你检查完再说,好吗?”
我点点头,却还是觉得不安,极度的不安,仿佛漏掉了什么重要的事。究竟是什么呢?
正在出神,苍老的声音变得焦灼:“莉莉,莉莉,你怎么了?你,你没事吧?”温暖宽厚的大手抚过我的头发,拍着我的肩膀,带着我熟悉的气息,如此亲近如此关切,一如幼时生病,是我午夜梦回不止一次梦到过的场景,却没想到竟是在相隔多年,我也犯了类似的错误之后。我的鼻子一酸,一把抱住那个有些佝偻的腰身,眼泪夺眶而出:“爸,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傻丫头,说什么呢?”父亲的声音虽然疲惫,却透出三分欣慰七分伤感。接着似乎在转身指挥谁:“快去叫医生。”原来还有其他人在,我有些不好意思,收住眼泪,从父亲怀里抬起头小声问:“爸,你能不能先把灯打开?”
只觉我搂着的父亲的脊背变得僵硬,四周一片寂静,连近在咫尺的呼吸声都消失了。好一会儿我才听到一个谨慎的声音回答:“莫小姐,灯一直都是开着的……”
一桶冰水兜头而下,冰凉的感觉渗入心肺,连血液都仿佛冻结。我放开父亲,摸了摸自己不痛又不痒的眼睛,伸出手在眼前晃动,什么也看不见,依然是无止境的黑暗,没有一丝光线透进我努力睁大的双眼。
脚步声渐近,我感觉有微温的手指在翻开我的眼皮,动作轻柔又细致。
一系列检查后,我不得不直对残酷的噩耗。“医生,我的眼睛究竟怎么了?”我鼓起勇气问,心慌得几乎要跳出喉咙。
“你的眼睛没事,是你颅内受创产生淤血,淤血压迫视觉神经造成失明。你的头部似乎早前就受过外伤,有小块淤血。”
我对医生的话半信半疑。绞尽脑汁总算想起那次坐Mark的车撞了车还呕吐,有点符合医生对脑震荡的描述。也幸好父亲的私人助理兼翻译在场,否则以我有限的医学词汇量,一时半会儿未必能完全听懂自己的病情。
“是不是那以后就有短暂失明的现象?”医生问。
不知道□□时失明算不算,我脸上火烧火燎,含含糊糊的嗯了一声。
医生说这次撞击造成更大的淤血块,靠身体自行吸收希望不大,必须手术清除淤血。
似乎失明的打击还不够,老天爷非要一再给我开玩笑。听了医生接下来一番话,我差一点昏过去。“你还算幸运的,这么严重的车祸只断了一条腿,颅内血肿也不大。本来可以采取微创手术,但因为你怀了孕,有些检查和治疗都暂时不能做,具体手术方式还要研究。”
这个消息带给我的震撼从某些方面来说不下于失明。我可以在得知失明时勉强维持镇定,却在听了医生这番话后失声惊呼:“怀孕?医生你确信没有搞错?”
我的质疑并未招来医生不快,反而让我再去做个B超。检查的结果证实医生的诊断无误,我已经怀孕超过八周,甚至能听到胎心音。
父亲推着我的轮椅回到病房,马上提议我跟他一起回国,给我在国内找最好的脑科医生,免得我在这边没人照顾,做手术还需要排队轮候,却被心烦意乱的我一口拒绝。护士给我端来午餐,我也没有胃口,不顾父亲苦口婆心的劝说,什么也没吃就躺下了。并不想让父亲担心,我建议父亲回酒店休息休息,他坚决不肯,我也只好作罢。
我闭上双眼装睡—其实闭不闭眼睛又有什么区别呢?都是一样的黑暗。
心里犹如开了锅的沸水翻腾着无数念头。我万万没想到把我钉在耻辱柱上的,不止是Mark拍下的照片,还有这个不受欢迎的小生命。
我跟海天已经很久没亲热了,这孩子显然不可能是他的,只能是Mark的。可是我跟Mark之间仅有的两次无保护作业,一次发生在车上,女上男下的体位,应该很难受孕,而且时间也不对。再早的一次就是上次月经还未完全干净就跟他做。时间倒是对得上,也不能完全排除经期怀孕的可能性,但这样万分之一的机率都能怀孕,我实在无法置信。想当初生丫丫,我跟海天可是计划了小半年呢。想来想去我只能怀疑Mark是不是在安全套上做过手脚。
想想Mark说过的话,我越想越觉得自己的猜测有道理。既然他认定杰西卡怀了海天的孩子,他要是让我怀孕,岂不就报了一箭之仇?肯定是为了这个理由,他在拍了照片之后才继续跟我来往。
这孩子绝对不能要,不光是因为它是来自于一段不道德的关系,更是因为它是仇恨的产物,阴谋的种子。
Mark实在太可怕了,心理完全是扭曲畸形的,我只觉身上一阵恶寒。想想他提到自己亲妈都可以“婊 子”、“贱货”的乱骂,我对这样的人居然还产生怜爱与同情,不正是瞎了眼睛的行为吗?
想到我目前的状况,我又恐惧起来。开颅手术,即便是微创,光是听听都令我头皮发麻。脑部的神经那么多,万一手术失败了呢?我会不会余生都生活在黑暗里,甚至可能会死、会傻、会瘫?
越想越怕,越想越悔。我是多么后悔当初鬼迷心窍跟Mark发生关系,从此由天堂堕入地狱。如果世上有后悔药,我愿意付出一切代价来换取。
本来是装睡,结果胡思乱想中我竟然真的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睡梦中我听到有人在低声说话,声音出奇的熟悉。我一个激灵醒了过来,警惕地问:“爸,你在跟谁说话?”
“你醒了?你的同事来看你。”父亲一边扶我起身一边说。我的心一沉。不,我谁也不想见。在这样的时刻,我宁愿全世界把我遗忘。
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听到一个低沉的声音,尽管略有点沙哑却依然动听:“莉……”对我来说,却有如魔音贯耳。那是我最恐怖的噩梦里也片刻不曾或忘的声音,属于那个丧心病狂、阴险狡诈、卑鄙无耻下流的变态、疯子、阴谋家—我不介意用世上一切恶毒的语言来痛骂那个曾经和我肌肤相亲,耳鬓厮磨的男人。
我听到父亲说:“你们慢慢聊。”有衣物磨擦悉悉索索的声音走近我,那人毫不客气地坐到我的床边,我能感觉到我的病床因为他的体重向左侧倾斜,我甚至能听到他的呼吸。然而,那些原本涌到我喉咙口的恶毒字眼竟然不翼而飞,我连一个字母都说不出来。
我没有说话,他也没说话,仿佛在比试谁的耐心更好。最终他先开口问:“莉,你还好吗?”声音有点颤抖,听上去还蛮像那么回事。
我费力地咽下一口唾沫,对着空气微笑:“你觉得呢?”语气很平静。接着我感觉一只汗湿的手握住了我的左手:“莉,对不起……”全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我依然没有甩开那只手,只问了一句:“能帮我倒杯水吗?”
我记得父亲之前递给我喝水的是一个陶瓷的水杯。我没有记错,那只手松开了我的手,很快递过来那个陶瓷杯子。
我接过杯子,喝了一口水,是我习惯喝的温度,不冷也不热。记得以前在公司饮水机接水,跟他们洋人喜欢直接喝冰水不同,我都是用大半杯冰水兑上少许开水喝,Mark还曾经问过我。
想起这段,我不由得冷笑,又喝了一大口水,双手紧紧捧着杯子,想止住身体微微的颤抖。
我侧过头,轻声叫他的名字:“Mark?”
“我在这儿。”他凑近我应了一声。
努力辨别声音的方向,我把喝完水的杯子往那个方向狠狠砸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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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据作用力是相互的这一物理定律,我确定杯子打中了他,却不知道打中的是哪个部位。反震的力量让我的手腕发麻,几乎握不住杯子。只听到他一声低呼,我的杯子再一次追着那个方向去。这一次可能是打到他的手,感觉落点比较软。还在犹豫要不要再接再厉乘胜追击,如果追击的话,还有几分胜算能击中目标,连手带杯子就被人握住。
可能手上也有伤,我痛得抽气,手马上被他放开。“莉,我真的很抱歉……”
一听到Mark沉痛的声音,我得到自由的手又握着杯子挥舞过去。“狗屁。你会觉得抱歉?你是想亲眼见证我跟海天倒霉的样子,多享受一下报仇雪恨的成就感。现在你满意了?”
“莉,你信我,我从来没有真的想过伤害你,那些照片不是我发的。”
我冷笑:“不是你,难道是我?好,你要我相信你,那也不难:上次你是跳海,这次你跳楼好了。马上就跳,从医院的顶楼跳,楼层矮了我还怕摔不死你!”
“你就这么恨我?”Mark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难过。
“是,我恨你,我这辈子从来没有像恨你这样恨过其他任何人……”我一字一句地说。找不到目标,索性把手里的杯子朝Mark的方向扔过去:“出去!我不想见你,我也不想听到你的声音。你让我恶心。”
我听到杯子碎裂的声音,还有父亲和其他人的惊呼。可是我看不到,除了眼前的黑暗和内心的仇恨与恐惧,我什么也看不到!
四周静下来的时候,我感觉身上一暖,有人用热毛毯裹住我,我才发现自己一直在簌簌发抖。父亲隔着毛毯搂住我:“莉莉,你跟你的同事究竟怎么回事?你愿意跟爸爸说说吗?”
父亲是老派的中国人,典型的严父,也就是辞职下海后才慢慢变得开明一些。加上他当兵时我好几年都跟着母亲,跟他的关系难免生疏,从我记事以来,几乎不记得父亲主动拥抱过我,长大后连我挽着他走路他都要批评我浑身像没骨头似的。有时看到别人家的女儿亲亲热热偎依在父亲身边小鸟依人的模样也会隐隐遗憾。所以谈恋爱之后时常不自觉地向王瑾撒娇,仿佛是为了弥补童年的遗憾。结婚后更加变本加厉,固然是因为海天年纪比我大好几岁,又是家中长子,更是因为海天的纵容才让我的撒娇任性变得天经地义。
滚热的液体涌出我的眼眶,流到脸上火辣辣地像刀割一样。我用毛毯盖住脸。轻声问:“海天没跟你说?”
“说什么?他只是说你们俩吵了架,你气得搬出去住。他打电话找你,你干脆连临时住处都不回。他担心得什么似的,还问我知不知道你去哪儿了。你说你这么大人了,做什么跟丫丫似的,稍不如意就离家出走。”
丫丫,我的丫丫……离家出走……零乱的片断出现在我脑海里,我只觉得头痛欲裂。不对。从我清醒至今,父亲还没主动提起过海天的伤势,还有医生的话:“你还算幸运的,这么严重的车祸只断了一条腿,颅内血肿也不大……”我一把掀开毛毯。“爸,海天呢?我想去看海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