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 第75章意外(1 / 1)
海天的语气变了:“你现在才想起这事,不嫌太迟了点吗?”
“你什么意思?”我颤声问,心头升起不妙的预感。
海天再也按捺不住,冲我大声吼:“你还有脸问。因为你,爸妈跟老四吵起来,叫小勇听到了。也不知他跟丫丫说了些什么,晚饭后丫丫一个人就偷跑出去。”海天说的每个字我都听得很清楚,却完全不能在脑子里组成完整的意思。小勇是海天二弟的儿子,性格跟丫丫的骄纵蛮横有得一拼,已经上小学二年级了,还是从来不肯让着这个比自己小了将近一半的堂妹。我用力把话筒贴近耳边,喃喃问:“出去,她一个不到四岁的小孩能去哪儿?”
海天彻底失去了耐性:“你问我,我问谁?女儿因为你的丑事离家出走,到现在还没找到!你他妈过了一夜才想起你还有个女儿,你摸着你自己的良心问问,你有什么资格当人母亲……”耳朵里嗡嗡的,我再也听不清海天说了些什么,脑海里一片空白。丫丫失踪了,这个可怕的消息犹如一枚重锤击打着我的脑子,我只觉太阳穴抽痛,胸口憋闷。
好一会儿我才回过魂来,只听海天在电话那头大声叫:“莫莉,莫莉,你说话啊。”我把话筒拿开一些,以免耳膜被震破,这才发现刚才手上太用力,耳朵都被话筒压得生疼。我深吸一口气,好不容易才发出声音:“海天你说,我在听你说。”
海天的语气稍微缓和了一点:“你……没事吧?”
眼泪一下子涌出了眼眶,我喉头哽住,发不出一丝声音,只能摇头,却忘记了对方根本看不到我的动作。海天是在关心我吗?他骂得对,骂得好,我是一个多么不负责任,多么自私无耻的母亲,不光把自己一个人钉在耻辱柱上,还连累自己年幼的女儿。像我这样的人,根本就不配生儿育女!
听不到我的回音,海天的音量又放大了:“莫莉……”声音里已经带出一丝惶急。我悚然一惊,赶紧哑着嗓子答:“海天,我在,我没事。”
“没事你装什么哑巴?”海天的语气又恢复了之前的冷硬,“不跟你废话了。你收拾好行李,一个小时后度假村门口见。”
挂掉电话,我无力地靠在电话亭上。早上起床时莫名的不安乃至海天前所未有的粗暴都得到了解释。丫丫去了哪儿,为什么家里没看住,小区的保安也不管?报没报警?都找过哪些地方,为什么居然一个晚上还没找到?会不会被人贩子拐走,还是遭遇到什么危险?恨不得马上飞回丫丫失踪的城市展开地毯式搜索,却只能站在万里之外的陌生小城,任由无数的疑问涨得我头疼,不敢再往下想。丰盛的早饭化作铅块沉沉坠在胃里。我走了几步,终于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这一吐简直是翻肠倒肚,吐得我手软脚软,几乎连站都站不稳,只能靠着大树蹲在路边喘气。吐过之后,胸口的烦闷稍减。支撑着走回木屋收拾退房,早早等在度假村门口,独自体会着心急如焚、度秒如年、悔恨莫及的滋味。
这样的做法多少带了点自残自虐自我惩罚的味道。因为威斯勒的气温起码要比温哥华低好几度,还飘着一点零星细雨,加上这儿是郊野河边,就更冷。尽管海天比预定的时间提前了十五分钟到,我还是差不多冻成冰棍,上了车我鼻子吸溜吸溜,冻僵的手哆哆嗦嗦连安全带都扣不好,最后还是海天帮我扣上,又扔给我一张纸巾。我只觉无地自容,羞惭地抬起头望了他一眼。
几天不见,海天脸上忽然多出好多皱纹,皮肤松得全挂了下来,肿泡泡的眼袋泛着青色,眼里网着血丝,下巴生出胡茬,鼻子上冒油,满面倦容,分明是一夜未睡。我的心蓦地一恸,在我意识到之前,我已经握住了海天放在变速器上的右手:“天,对不起……”
海天几乎立时就甩脱我的手:“你少来这套,我又不是你的小白脸。”我自嘲地一笑,没有辩驳。满腔的疑问都哽在胸口,却迟迟开不了口。
一路沉默,最终还是海天先开口:“我已经买了机票,大后天的我们一起回国,还有你爸。回去我们就到中国领事馆办签证,护照和申请表都给你拿了。”
“回国?”我愣了愣。原本还心急火燎恨不能背生双翼回到丫丫身边,此刻想到要回国面对海天父母兄弟的责难,内心竟又生出一丝怯意。
海天没有看我,目光专注的望着前方小心驾驶,嘴里冷冷道:“你要是舍不得你的小白脸,舍不下你的金饭碗,不想走,也随你。”
隐约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却无心细想,我忙着否认:“不是。我只是想问丫丫,丫丫究竟是怎么回事?她几点出去的,谁看到了?她可能去哪些地方?哪些地方已经找过了?”声音越来越小,实在是理不直气不壮。
海天把丫丫出走的详细经过讲了一遍,我不禁沉默。沉默里才发觉彼此是一样的忧惧,一样的无计可施。可是回国去,回到离丫丫更近的地方的确是我们目前唯一可以做的。好在海天家人已经报警,我爸也打电话叫公安局的熟人帮忙,还吩咐下面各分公司派员工拿着照片出去寻人,去电视台登寻人启事。
心头涌上一阵难言的感动和自责。彷徨无助的时候,我几乎忘记还有父亲这么个亲人。结果却还是少不了他的帮助。感动之外我又有别一重担心:“这下全城都知道丫丫是莫藏秀的外孙女,就算找回来以后也不得安宁,时刻要提防被人盯上。”
海天鼻子里哼了一声:“你不是一直说要把丫丫接回来吗,温哥华暴发户有钱人多了去,谁认识你爸是谁啊?还是你又改主意了?怕她碍着你们双宿双栖了?再说,人还没找回来呢,你也想太多了吧?”又嘲讽道:“你的命好,有个好父亲。怎么样你都还有他给你做靠山。”我苦笑:我的靠山,不也是你的靠山?看看海天疲惫的脸色却没有开口。
雨越来越大了,车窗外天色阴郁,车窗里我的心情也一片沉重。海天来找我,还叫我一起回国,在发生这么多事以后,就算我不敢奢望复合,不管怎么样都是让我感到万分感动宽慰和愧疚的。但我没想到我们会以这样的方式相处,原来一向宽厚的好人被逼到绝境也可以这么词锋锐利尖刻。这样的海天是我陌生的,不过比起有些发现被欺骗的老公会破口大骂,甚至动手打人,海天的做法应该算温和的吧?在古代可是要浸猪笼的大罪啊。
我无暇多想。脑子里依然很混乱。国内南方十一月也降温了,丫丫在哪里,穿得够暖吗,会不会挨饿受冻被人欺负,有没有危险,这些才是我目前最关心的问题。一想到这,心就被揪得生疼,无法集中精力思考其他任何东西。但盯着水雾模糊的侧边车窗出神许久,我忽然灵光一闪,抓到一个模模糊糊的念头。我问海天:“你知不知道照片的事?”
-----------------------------------------------------------
海天并没转过脸来,脸色却变得难看之极:“我倒是不想知道,你的小白脸亲自打电话来提醒我,连我家里都收到了照片,我想不知道也难。”我愕然,接着忍不住笑出声来。
不是我恬不知耻,我笑的是自己的天真愚昧。Mark做了这么多,不就是为了报复海天吗?如果海天对此一无所知,那Mark这场游戏还有什么意思?我是不是应该感谢Mark?对他不是没有心动,才会拖拖拉拉这么久,甚至在知道他的目的之后还带着万一的想法,真要感谢他做得这么绝,让我连心底最后一丝幻想都化为心死。
我无法想象海天接到Mark电话时是怎样的心情,两个人最终摊牌了吗?我是真的好奇Mark是怎么跟海天说的,又是什么让海天觉得在发生了这么多事之后,我还有可能跟这个罪魁祸首继续来往,甚至双宿双栖。
“你…… 看没看那些照片?”我不敢看海天的脸,对着车窗轻声问,手指紧紧绞在一起。
“我没那么变态,喜欢看自己老婆跟人胡搞的照片!”脸上火辣辣的仿佛受到掌掴,心头却仿似刀割。
“他跟你都说了些什么?”明知这个问题是不该碰触的雷区,我还是老着脸皮问。
海天瞟了我一眼,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开口。好半天他才说:“我自己的事还顾不过来,哪有闲功夫听你们那点丑事?你是不是还嫌不够丢人,要不要用大喇叭给你们广播一下?”
我涨红了脸说不出话来,刚才隐约抓到的念头溜走了,车内重又恢复了一片安静。我的思绪回到丫丫失踪这件事上。丫丫能到哪儿去呢?像丫丫这么大的孩子已经开始对自己的身世有印象,又是女孩,照理说应该不会是人贩子的首选吧。
正在胡思乱想,只听海天冷冷开腔:“还没跟你说呢,你的金饭碗也别惦记着了,猎头公司往家里留言说人家公司另有安排,没你什么事了。”
我呃了一声,没说话。倒是海天看我眉毛都没抬一下,有些惊异:“你都知道了?”我摇摇头:“你说了我才知道。”
“行啊,你倒是扛得住打击。简直到了泰山崩于前而不变颜色的境界。”海天悻悻道。这说的是我吗?我张了张嘴,还是什么也没说。应该算是意料中事吧?会计这个圈子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这种娱乐八卦传得最快了。回国一段时间也好,到了这份上,我还真不想出去丢人现眼,招人在背后指指点点。再说工不工作都是其次,找回女儿并且挽回在女儿心目中的形象才是第一要务。我唯一不甘心的是:“我们签了合约的,这么大一家公司怎么能出尔反尔,说话不算话?”
“合约上肯定有漏洞,只保护对方。当初签合约的时候早叫你找我的律师看一看你不听,现在后悔了吧?”海天凉丝丝添上一句,怎么听都有种幸灾乐祸的味道,“你不是喜欢小白脸吗?我这个律师就是你喜欢的那种类型,要不要介绍你们认识?”
我有些不快:“于海天,你怎么回事?有你这么跟老婆说话的吗?”
“现在你记得是我老婆了!你要人把你当老婆,你自己先得有个当人老婆的样子!”海天转过头来瞪我一眼,手里的方向盘也跟着歪了个方向。
“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我的确不是一个好妻子。我们能不能先别吵了,有什么话回家再说?”我心里一抖,口气一下子软了下来。
“家?你还晓得你有家?”我的息事宁人并没换来海天的谅解,大有乘胜追击不死不休的意味。
我没做声。其实给海天打电话的时候我是想好好跟海天道个歉好好谈谈的,不管海天接不接受,我都应该做一次触及灵魂的忏悔,并且把杰西卡的死因弄清楚。谁知人算不如天算,一听说丫丫离家出走的事,我的脑子全乱了,直到见了面,两个人谈话的走向越来越不受控制。两个小时的车程已过一半,不知道现在想挽回颓势会不会太迟。
我想一想,还是开口问海天:“你累不累,要不要我换你来开车?”
他摇摇头:“不用。你少有开车,这段路又不熟。”
我小心翼翼的问:“那你愿意跟我谈谈吗?我本来不想打扰你开车的,可是有些话如果不说清楚,你不好过,我也不好过。”
“你想谈什么?”海天的语气还是很硬。
挣扎了好久,我才鼓起勇气问:“海天,你,你还爱我吗?”
本来已经做好最坏的思想准备迎接海天的冷嘲热讽,老半天都没听到回答,我偷偷用眼角余光打量海天的侧脸。只见他对我的话恍若未闻,只是目注前方,双手紧紧抓住方向盘,手指握得泛白,一张脸神情冷峻,眼神更是冷的可以杀死人。我泄气地垂下头,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到海天冷笑道:“莫莉啊莫莉,我还真没有看错你。这的确是你会问的话。我怎么就瞎了眼,找了你这么一个没心没肺的女人呢?”海天的语气愤怒至极,胸口一起一伏,嘴角的一丝冷笑逐渐扩大,终于哈哈大笑起来。
我不知所措的望着他,完全不知道自己怎么又触怒了他。
嗖的一声,海天一脚踩住刹车,伸手过来给我打开车门:“滚,你给我滚。”
我又是惊讶又是困惑,犹豫了一瞬,还是默默解开安全带下了车。连车门都没完全关好,凌志已经如离弦之箭射出,溅了我一脚泥水。
冰冷刺骨的雨点砸到我脸上身上,我都感觉不出冷,只是木然立在雨里看着远去的车影发呆,眼泪呼啦一下子涌了出来,心里只觉愧疚而疼痛。海天那么好脾气一个人,都被我生生逼疯了。但我的原意真的不是要惹恼他。我只是想弄清他什么意思,以后还想不想和我一起生活,要是一起回国见丫丫、见他的家人又是以什么身份。为什么我做什么都是错,每一件事情都是以加速度往更坏的方向发展?
意识到自己的情形比昨晚更惨--同样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还赶上下雨,且身无分文,囊中如洗,所有的行李都在车上--已经是五分钟之后。我差不多要绝望了。
当我们家的凌志车又奇迹般出现在我眼前时,我几乎以为是自己眼花。看看前后无车,凌志在大公路上一个调头,然后一个急刹车停在我身边。就像当初停车叫我滚那么突然,海天一把推开车门,对站在车外的我怒吼:“还傻站着干什么,快上车。”
于是我像只落汤鸡安全着陆到我们家温暖舒适的凌志车。经过这通发泄,海天的气明显消了一些,打开皮座椅加热器,还从后座捞起一条毛毯扔给我叫我擦头发。
我擦干头发,看看凌乱的后座,轻声问:“这几天你都睡车上?”
“只睡了两个晚上,腰疼,顶不顺,还是回家了。”
我沉默,隔一会儿才敢问:“刚才为什么发火?”
海天苦笑,一脸无奈:“莫莉,你让我怎么说你好呢?你这人事事都以自我为中心。你只知道问我,那我问你,你爱我吗?或者,我应该问你,这么多年你爱过我吗?”
我说不出话来。
不管别的那些□□是怎样一套说辞,就我个人的体会,肉体的亲近与精神的牵挂息息相关。某种意义上,所谓的爱情根本上就是人类为了繁衍子息,在身体产生性冲动荷尔蒙的同时,在精神上产生相应亲近与依赖的一种自然机制(当然那些惯于一夜情,或是出于交易、强迫、甚至另有目的的男女们不在此列)。所以,对我这样的人来说,身体的出轨也代表着心灵的失守,精神上的忠贞专一土崩瓦解。
在发生了这么多之后,以前总挂在嘴边的那个字眼变得如此陌生而沉重,几乎让我心惊肉跳,无言以对。
“那我也反问一句,你爱过杰西卡吗?”我的反问让海天大吃一惊。如果我早知道海天吃惊的后果有多么严重,是不是后来的一切能有所改观,甚至根本不会发生?
海天的手一抖,随即瞟了我一眼,眼里闪过一丝慌乱,却还是紧紧地抓住方向盘:“你,你在胡说什么?”
到了这个地步,我只能一不做二不休,索性盘根问底:“不管杰西卡肚子里的孩子是不是你的,我只想知道,杰西卡的死跟你有没有关系?”
“你究竟听到什么闲言闲语……”
我打断海天的话,心里有些疑惑,却依然紧盯着海天的脸,不放过他任何一丝表情:“海天,别骗我了。难道Mark还没告诉你,杰西卡就是他的前女友,他根本是为了复仇有计划地接近我?你告诉我,海天,我只要听你说,是还是不是。”
海天眼下的肌肉微微抖动了一下,脸上的表情变幻不定,最终无比艰难的开口:“不,莫莉,那只是一场意外,杰西卡,杰西卡她……”就在这时海天的表情突然凝固,瞳孔放大,眼神充满绝望与恐惧。我还没醒悟过来,直到卡车的长号刺进我的耳膜,我转头一看,只见一辆巨大的卡车犹如喝醉酒一般歪歪扭扭的朝着我们面对面冲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