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第17章伤口(1 / 1)
那天离开时才四点过,我想进城赶单位的交通车,那就可以一车坐到宿舍楼下,赶不上交通车的话,还要转三次车。
因为还没到下班的时间,公车站只有寥寥几个人。我提着编织袋走近公车牌,看到一张似曾相识的脸。这个提着大包小包的女人不是王瑾的同事杨希吗?也是我们学校的,比王瑾还高一届,不过不跟我们同一个系。以前我并不认识她,因为她的男朋友杨军和王瑾楼上楼下,两人关系特铁,才和她有过接触。我们两对曾经一起打过“双抠”(扑克牌游戏的一种,有些地方叫拖拉机),我跟王瑾把他们两只杨杀得大败。
对方看到我表情有点呆呆的,像是要跟我打招呼,结果张张嘴什么也没说,脸上还浮出一丝疑惑,估计是把我的名字忘了。这种尴尬事我也遇到过,明明认识的人,对方的名字好像就浮在喉咙口,却怎么也吐不出那原本熟悉的几个字儿。我主动上前:“杨希,我是莫莉啊,好久没跟你打双抠,都快认不出你了。” “啊,莫莉,你怎么会在这儿?”杨希似乎松了口气,挤出点笑容。
这问题问得。我笑:“还能干什么,看王瑾呗。这么热的天,这家伙居然能得重感冒,热伤风。”
杨希狐疑地看着我:“你们的关系还是挺不错的啊。”我只能笑笑:“还行。”很平常的对话。不知为什么我的心里却隐约有丝不安。
杨希愣了一愣问:“他没来送你?” “他还在生病。”我解释说,心却蓦然酸涩起来。
最要好的时候,王瑾不单只送我下楼,陪我等公车,送我上车,甚至会跟我一起上车把我送进城,恨不得把我送回家。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不再送我上车。最初是周末在他这边留宿,借住别人的宿舍,星期一一大早气喘吁吁爬上七楼叫他送我,他却睡意朦胧赖在被窝里不肯起床,我只好独自离开。后来发展到星期天下午走的时候他在打牌,不舍得离开牌桌,只一句:“乖,你自己先下去吧。再晚就赶不上你的交通车了。”就把我送走。
不是没赌过气发过牢骚,最后却往往是我没骨气的投降,主动打电话找他。至于今天,感冒当然是最完美的借口,但我估计他不满意我又一次拒绝他才是真正的原因,甚至还说出了“莫莉我怀疑你究竟有没有爱过我”这么狗血的对白。
发现杨希的目光盯住我的锁骨,表情还挺奇怪的。我低头一看,脸腾的红了,心里暗骂王瑾过分。锁骨左下方,清晰看到几个红印子,红得像要渗出血来,估计这就是书上说的什么“吻痕”。以前从来没发生过这种情况,如果不怨王瑾这回太热情,就要怪这皮肤晒伤后太敏感。想一想,我取下头上的橡皮筋,把头发理一理全放下来,遮在胸前和肩膀上,就算不能全遮住,聊胜于无。虽然这样更热,也管不了那么多。
我满脸尴尬地对杨希笑了笑,没话找话:“你今天不上班?提这么多东西,要不要我帮忙?” “不用。杨军他爸在二医院住院,他在陪床,我给他带点东西过去。怕赶不上探视时间,提前半小时下班。”我不由分说,抢过她手里两个纸袋。“什么病?严不严重?”杨希叹口气:“癌症,晚期,他爸自己还不知道。”我呆住,喃喃道:“啊。对不起。怎么没听王瑾说起过?”
杨希看我一眼,目光有些复杂:“你跟王瑾没有分手?”不安的感觉越来越强烈,我的手指紧紧绞着纸袋的提绳:“谁说我们分手了?”跟王瑾认识这么多年,我们几乎从来没闹过分手。就算吵架,我也轻易不会触动那条敏感的底线。她没回答我的话,只上下打量我,眼神很奇怪,似评估似怜悯似嘲讽,又似乎感觉庆幸。
心底的不安逐渐在扩散,盯着她紧抿的嘴唇,即将出口的疑问哽在我的喉头。我把塑料袋的提绳攥得更紧。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她终于开口:“除了王瑾自己还有谁。他没跟你说他结婚的事吧?”是疑问句,却是用平铺直叙的口吻。
如果她只是告诉我有别的女人在追王瑾,甚至他跟其中某一位过从甚密,我都可能会相信。但这么荒诞的故事,在我刚刚从他的单身宿舍出来之后,我怎么可能相信。他对我的态度并无改变,他的宿舍没有任何一丝其他女人留下的痕迹,不,除开那支可疑的洁面乳。。。。。。
我猜我的脸色已经变白,却还是强作镇定:“结婚?你在开玩笑!” “起码扯了证。本来听说他开介绍信结婚时还以为是跟你,结果在影楼撞上他拍婚纱照,我跟杨军都大吃一惊,居然是跟厂长的千金。。。。。。他说你们早就分手了。。。。。。”耳朵里轰轰的响,手提纸袋的提绳深深勒进肉里,我也感觉不到疼痛。隐约听到杨希说起女方在美国留学,要等到明年四月读完书回来才举行婚礼--他们这样的人家,少不得要大办一场,趁机多收点礼。
公车适时地出现。我茫然上了公车,还帮杨希投币买了车票。一屁股坐在滚烫的座位上,却感觉不到一丝夏日的气息。这不是真的,他说要跟我一生一世,他说我是他的宝贝小米粒儿,就连下楼之前他还口口声声说我不爱他,因为我没答应跟他那个。。。。。。
车一启动我就后悔,恨不得立刻跳下车找王瑾。可我并没这么做,一直坐到终点站下了车才给王瑾打传呼。并不是因为杨希一再叮嘱我不要说是她说的,实在是因为我不知道该怎么应付那样的场面,可悲的我连面对面质问他的勇气都欠奉。
等他打回电话,好像足足等了一个世纪。脑子里乱七八糟想了很多。
想起第一次注意到他还是在大学,男生四舍底楼阴暗潮湿还隐隐有股尿臊臭的走廊里,与目不斜视,肋下夹着两本书的他擦肩而过。
因为什么事去男生宿舍已经记不起来了,却永远记得一身白衣,风姿秀逸的高个子男生踏着轻捷的脚步走近,仿佛夜色中徐徐绽放的睡莲,没法把这么干净这样清爽这么漂亮的一个人跟拥挤肮脏杂乱的男生寝室联系到一起,突然之间想起了出淤泥而不染(我的老校长要是听我这么形容肯定会晕倒,赶紧更正一下,我说的只是当时我校男生宿舍的卫生状况),还有什么皎若明月玉树临风卓尔不群之类的字眼。
从此开始留意他的名字,他的事迹,他的动向,还因为他参加了系学生会和校广播站。不是想追他,对他的感觉就像影迷希望能近距离观看自己喜欢的明星一样,觉得连“追”这个字眼对他都是一种亵渎。就连认识他很久以后都没法想象这样神仙般的人物也会跟我们一样挤公车,吃麻辣烫,吃完还拉肚子,连他也会为毕业分配这种事烦恼都感觉不可思议。。。。。。有种偶像破灭般的失落和难过。后来跟他谈恋爱时说起,笑得他肚子痛。
想起我毕业前终于确定能留在本市之后,他打电话约我出来,说给我庆贺,热闹一下,到了饭店只看到他一个人,我还傻傻地四处张望,奇怪为什么只有我和他两个人。
“你不喜欢只有我们俩吗?”他似笑非笑地问。
“当然不是。我只是以为会有很多人,两个人,算不上热闹吧?”我实事求是地答。
“可是我觉得跟你在一起,两个人就很热闹。”他笑咪咪地看着我。
因为实习时已经混熟,早就没有当初面对偶像的窘迫,我委屈地瞪大双眼:“你觉得我话这么多啊?”
他长叹一声,当机立断握住我还指着自己鼻尖的手,也握住我的心跳。。。。。。
还有他第一次吻我,也是在夏天,夏末,他厂区的花园。是个安静的夜晚,能听到蛐蛐和织布娘在草丛中唱歌,□□般的夜空看不到月亮,只有星星调皮地眨着眼,风里带着地雷花淡淡的清香。我一蹦一跳跟在他身边,又跳上他身旁的花坛,把花坛狭窄的水泥边当成平衡木,伸开两臂摇摇晃晃的走着,可惜技术不行,走不了几步就失去平衡,一头栽倒在他怀里。
他扶起我,笑吟吟抹了一把我额上的汗:“人家是冰肌玉骨,自清凉无汗,你啊。。。。。。”然后他突然低下头,柔软的唇瓣轻轻覆上我汗津津的双唇。再也听不到别的声音,整个世界只剩下我的心脏在胸腔狂跳,或者还有他的也在跳,一下一下,就像幸福的鼓点。。。。。。
等在电话旁,我的心脏也在狂跳,却仿佛临刑的犯人等待最后的判决。
其实在他回电话之前就已经相信了杨希的话,却依然幻想着他向我保证,所有的一切都只是别人的恶意中伤。然而,那一天我全部的等待注定只能等来一道血淋淋的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