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三十二)(1 / 1)
这天,已是九月的最后一日,明朝就是十月一号,小县城在几天之前就已经挂满了五颜六色的彩旗,马路两边张灯结彩,国庆氛围十分浓郁。长假的来临必然会使这个平日就热闹非凡的县城更加繁忙,对王开他们来说,国庆的安保工作是重点之重。
大大小小的会议连续召开,部署好长假执勤事宜。下班前的最后一次会议,王开做会议总结:“协警们的主要任务就是带上警犬去人口流动比较复杂的汽车站巡逻,小部分警力留守待命,其余民警跟着我去县区各人口聚集的繁华地带轮换站岗。记住,每个人的手机务必开通,不要到时候出现紧急情况找不到人。除家里有特殊事体可以请假批准,其他人一律不准离岗。”他合上笔记本,眼睛把在座的民警们都扫了一遍,合情合理地讲:“有问题现在可以提出。”
众民警要不摇头,要不大声说“没问题”。王开心领神会,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值班的同志晚上做好本职工作,下班的同志回家好好休息,明天有一场硬仗要打,我不允许有一个临场退缩的。”他盖上笔帽,然后宣布:“散会。”大家鱼贯而出,王开解开领口的扣子,靠在椅背上深吁了口气,连轴转了两天,真当有些累了。
外面的天色渐暗,会议室没有开灯,桌面和椅子散发出濯濯的反光,衬得偌大的会议室仿佛空无一人。王开伸了伸长腿,站起来收拾桌上的东西,打算离开。不料会议室外的走廊有人声传来,他们应该是没发现会议室里竟然还有人没走。
“别看王所年纪轻轻,还真有两把刷子。”
“这下赵所得自个认栽,怕是没机会翻身了。本以为太子爷只是被他家老子发配下乡,在咱这边疆地区不就是过个场,做做充军的样子,呆不长久。哪想到这小子还真挺给他老子长脸,坚持下来不说,这半年来,咱县的治安明显好了许多,他这手段可不是赵所能及的”
“也是咱县走运,上头总算派了个顶用的下来。”
“现在咱所里的兄弟哪个不服他,有能力啊,以后怕是前途不可限量,我猜在咱县肯定任不长,迟早是要调走的。”
声音越来越远,走廊又恢复先前的宁静。王开畅意地伸了个懒腰,心里有股热乎乎的劲不停地推动他向前,再前进。任道重远,他需要做得远远不止这些。摇着头笑了笑,拿上自己的东西抬步出去。
值班室的民警看到他,忙报告:“王所,外边大堂有人找。”
王开摆摆手,表示知道了。把手里的东西交给值班民警,自己往外走,心里奇怪,这时候会是谁来找他。
答案很快揭晓。
叶常青看到他,一把从座椅上站起来,对上他的视线,才觉得不好意思,脸热起来,赶忙调转目光看向别处。这样不打一声招呼就跑来了,她吃不准他会是个什么反应,心里空空的,没底。
彬彬欢快地跑过去,亲热地喊“爸爸”。王开抱起他,颠了颠,笑着说:“儿子,壮了不少,看来有好好吃饭。”
彬彬咯咯笑着,昂起头,急于得到久未见面的父亲的赞扬:“爸爸,我现在每餐能吃下两碗饭,妈妈都没我吃的多。”样子神气的紧。
王开摸了摸他的头发,笑得满足:“不错,是好样的,不过妈妈的监督也功不可没。”他抱着孩子走到叶常青面前,定定地望着她,内心还有一丝不相信,要不是自己亲眼所见,他真要怀疑自己莫非是累坏头做了个美梦。她来了,整个人看起来风尘仆仆,该是接了孩子放学就心急盲慌赶来的。眼神不敢看她,一副扭捏的小女人姿态,他看着,心里的欢喜无与伦比,胸口很烫,烫得他忍不住想长叹一声。真好,也幸好,她来了。
没有多想,他抬手搂她进怀里,怀里的人不自然地动了动,他加深了手里的劲,一家三口紧密地挤在一起,他贪婪地俯在她的颈间,嗅着属于她的气息。很真实,很软绵,就像她个人一样,总能带给他只有家才能给予的温暖。
他低哑着嗓子:“怎么来了也不通知一声,我好去汽车站接你们。”
叶常青情不自禁地抬起双手,回抱住他,展开一抹温婉地微笑,“知道你工作忙,反正汽车站离这也近,叫你跑来跑去的,犯不着。”
王开松开手,坚持:“下次一定要等我去接。”
叶常青拿他没办法,挂着柔和的笑,拖长声音保证:“好……”
话落,两人跟分开多日的小年轻似的,你凝视着我,我凝视着你,只顾傻笑,就是不说话。
小孩子当然搞不懂大人那套你侬我侬的眼神交流,他不解地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半天,都没人理他。他觉得自己被忽视了,撅着嘴老大不乐意地抗议:“爸爸,妈妈,你们看好没哇,我饿了,要吃饭。”
王开“哧”了声,下手轻轻地拍了一下他的头顶,说:“这小子,真会破坏气氛。”叶常青微窘地接过孩子,清了清嗓子,“那……那就去吃饭吧。”说着,抱着孩子走在前头,脚步急乱。王开好笑,孩子妈妈到底是脸皮子薄。他自觉拿起地上的行李袋,跟在母子俩身后出去。
门卫老张眼神一瞅一个准,见他的车出来,打开电子门,探出头笑容满面:“王所,家里来人了啊。”
王开坐在驾驶位,扭头笑盈盈地回:“对,老婆孩子趁长假过来看看我。” 脸上是掩饰不住地愉悦神采,使得整张脸看起来更加明亮生动。叶常青倾过身子含笑同老张打招呼,又对后座地孩子讲:“彬彬,见了人要问好。”彬彬也不怯生,童声干脆地叫老张:“伯伯好。”
老张受宠若惊,一连答应了好几声。他替他们可惜地说:“王所,您要是没那么忙就好了。”
王开又是笑笑,没再搭腔,挥挥手跟他告辞,挂挡驶出派出所大门。
叶常青这次来是临时做的决定,想做什么就做了,没考虑那么多,听了老张的话,不禁担心地询问:“我们来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
王开握住她的手:“没有的事,老婆大人肯前来视察,老公我不胜荣幸,唯有感激涕零才足以表达内心的激荡。”
叶常青抽出手,佯装注意前方的路面,讲:“正经点,好好开车。”却不能自控的咧开嘴,而且嘴边的笑容止不住地扩大。
王开瞧她一眼,哈哈大笑,心满意足极了。随即一边开车,一边笑,到吃饭的时候,才发觉脸颊笑得都僵硬掉了。但他仍旧想笑,这么多年,他虽然每天都以笑容示人,却叫人分不清他到底是真开心还是假开心。常年以往,笑容成为他最好的保护色,连他自己都无法辨别何谓发自肺腑的笑。
今天,此时,此刻,他觉得自己是真的高兴,一种久违的愉快感,源源不断地从心里溢出,那么急切,那么汹涌,以致于到澎湃都不足以罢休。他前一次如此迫不及待的畅快,还是考上警校那年,用自己的实力,真刀真枪去追逐年少的梦想。
以前,他不明白看似拥有很多的自己为何会活得不舒坦,没有激情,过一天是一天,心里头总想着跟自己过不去。现在他终于明白原来自己所追求的不过是有这样一个家,不需要锦衣玉食,不需要保姆相伴左右,根本毋需他开口就打理好一切琐碎事宜,也不需要有人每天不厌其烦地在他耳边叮嘱,王开你必须这样,你不能那样。
那种生活令他厌烦,令他喘不过气来。他要的不多,只要那么一个真心实意的人,平和得没有起起伏伏,没有条条框框,就这么一个微不足道的抬眼,一个暖暖的笑容,一个再平常不过的夹菜动作,对他来讲,就是梦寐以求的天荒地老。
叶常青又给他夹起一筷子菜,见他碗里的菜原封不动,只盯着她看,呆呆的样子,像极傻瓜。她笑出声,敲了敲碗口,问:“怎么不吃?”
王开“啊”一声,反应难得慢半拍,俨然像个二十出头的毛小子。自己取笑了自己一把,掩饰性地拿起桌边的餐巾纸,耐心地替彬彬擦点嘴边的汤汁,彬彬嘴里嚼着菜,吃的很欢快,眼睛弯成一条缝,琅琅地说:“谢谢爸爸。”
王开转头同叶常青自豪地讲:“瞧咱儿子吃饭不挑嘴的样儿,多让人省心。”
叶常青见怪不怪,从见面开始,他的亢奋情绪就没消停过。咱儿子,咱儿子,一口一个地夸。她还从来没见过他这么不加掩饰地快乐过,真实地叫她庆幸自己的决定,她该来,早该来的。
他坐在面光的位置,眼袋的青色在灯光下暴露无遗。叶常青心一抽,有些心疼,他定是忙的没睡好也没吃好。这种情绪一上来,想拦都拦不住,一个劲地催促他多吃点。王开嘴上应下,手却还是自动自发替他们娘俩张罗,自己倒没吃多少。叶常青恼归恼,可见他兴致那么高,又不忍心制止,只好由着他抽风。
一顿饭,那是吃的相当有感觉。在旁人看来,就是一面容俊朗的警察爸爸,全程围着老婆孩子转悠,把大的小的伺候得舒舒服服。众人叹曰:好男人哇。
回王开住处的路上,小家伙乘了几个钟头的大巴,肚子填饱后就趴在叶常青颈间睡着了。叶常青只好坐到后座,把孩子的头搁在腿上,放平孩子的身体。王开拿出车里的备用警服,盖在孩子身上,又把空调的温度稍微调高,调转风向,车子匀速稳当地朝前行驶,小家伙睡得美滋滋。
到家安顿好后,王开还要赶回所里值班。以身作则,从下县的那天起,他必须为之。
叶常青不赞成,却不好阻止,即便心疼于他的辛苦。她送他到门口,叮嘱他瞅着空眯会儿,不然铁打的身子也扛不住三天两头的不眠不休。
王开心不在焉地听着,思想早就心猿意马,站在门口不见走。叶常青纳闷地目视他。
王开忽然就讲:“有个要求。”
叶常青淡笑:“说。”
王开张开手,像个小孩子似的语调提出:“抱抱。”
叶常青“哎”了声,没有犹豫,主动靠过去抱住他。
王开笑得餍足:“彬彬妈妈,谢谢你能来。”
叶常青也笑,故意说得有板有眼:“彬彬爸爸,不客气。夜饭很丰盛,服务也周到,你的(滴)以后要保持,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