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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六，叶常青应约，前去郭燕红家吃饭。走到离她超市最近的一个路口，瞧见有个男人立在她对面，两人站在超市门口，很是显眼，她从始至终低着头，只有男人一个人说话。
叶常青离得还是有些距离的，所以听不清楚那个男人在说什么。最终郭燕红抬起头回了一句，那个男人在原地愣了半会儿，神情落寞地走了。
叶常青心下奇怪，郭燕红明明巴巴地望着那个男人的背影，为何还要赶走他。他们又是什么关系？叶常青没想避讳，多年的扶持早让她们之间坦诚相待，有什么说什么。一个女人，还是一个饱含失意和痛楚的女人，若没有那么一个感同身受的人相陪，这日子该多难过下去。
叶常青稍一犹豫，慢慢走近，唤道：“姐。”
郭燕红收回似进似退的目光，脸上闪过一霎那的狼狈之色，无力地笑说：“常青，你来了。”
叶常青也微微露笑，她体贴，没有一味的追问，只是站在一个适当的位置表达适度地关心，“姐，最近过的好吗？”
郭燕红欲言又止，挣扎的思绪不过在眨眼之间，她看着她，坦坦荡荡，“你都看见了吧。”
叶常青也坦诚地点点头。郭燕红脸上的表情无奈极了：“他是前面小区的住户，经常上我这超市买东西。是个公务员，老婆去的早，有个八岁的女儿。而我也就这样，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相比从前，已经足够我知足了。”
叶常青已经猜到八分，当然也听出她话里的自嘲意味，心里的担忧更甚，不觉探过去握住她的手，“姐，你不要这般想，有好的，自己又喜欢，就无需顾虑那么多。”
郭燕红却惨然一笑：“常青，你应该知道我们老家有句老话，文盲配流氓，我不配啊。”
叶常青揪心不已，脾气立马就急了：“姐，什么配不配的，没有这一说，你该对自己好点。”
说完，她呆愣住，方意识过来困扰自己多日的不就是内心的自卑么，同样的，她害怕自己配不上王开，尽管表面显示的讯息是他主动要求结的婚。此一时彼一时，到底是站在旁观者的角度，能够无所顾及地说出轻巧的话，简单得不能再简单。如果摊到自己头上，还能这般洒脱吗？
不能，她自己回答自己。
顿时，讲不出一字劝说的话语。人往往在安慰别人的时候，大道理一套一套，倘若自己碰到，也只能缩进龟壳里，自怨自艾。
郭燕红拉起她的手，勉强扯了个微笑：“走，咱进去吧。”
叶常青面上依旧呆呆的，被动地跟着她走，一时间心里头迷茫万千，空空的，抓不住任何东西。
傍晚四五点钟的光景，叶常青提出要回去。郭燕红送她到门口，她挥手叫她进去，告辞道：“姐，我走了啊。”
郭燕红突然叫住她，“常青，就像你说的，我们都要对自己好点。姐心里头明白，只是一时半会儿绕不过弯来，你也是，既然同孩子的爸爸结婚了，就好好过日子，姐盼着你好呢。”
叶常青的眼眶倏地就红了，竭力抑制住眼里的灼热，淡笑着回道：“我晓得。”走了几步，又忍不住回头，认真地说：“姐，把以前的事忘了吧，人总要往前看的，我相信我哥也希望你幸福呢。”朝她挥挥手，微笑着，离去。
叶常青一个转身的功夫，郭燕红脸上落满了滚烫的泪水。后一秒，嘴角上扬，眉眼弯弯，一种破土而出的释然。有时候，人之所以犹而不决，无非只待旁人一个鼓励的眼神或是一句支持的话语，足够了。而郭燕红缺少的正是没有一个人告诉她，她可以的。
叶常青回到家的时候，天差不多全黑了。楼道里灯光明亮，她掏出钥匙打算开门，住在楼上的吴家大妈腿脚利索的下楼来，估计是去楼下花园跟一帮老太太磕牙子。这会儿，小区里的人该是吃好夜饭了，很多老年人喜欢聚在一起散步聊天。
这位老太太刚来不久，好像是媳妇生了孩子，特地把老人家接过来帮把手。吴老太太为人热情，同陌生人讲三两句就能熟络开，跟谁都说的上话。看见叶常青，笑得别有深意，“小叶，才回来啊。”
叶常青停了手里开门的动作，专心应付面前的老太太。寒暄完，老太太理应下楼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可她直鼓鼓地盯着叶常青看，从头看到脚，叶常青不由全身毛慌慌的，老太太笑得那个和蔼，邪乎。她保持礼貌的态度问：“吴大妈，有事吗？”
老太太笑着回：“嗯，大妈刚好找你有点事。”
正在这时，叶常青听到有咚咚咚踩楼梯的声音，声响又大又急，应该是有人上来了。叶常青考虑到老太太既然有事同她讲，一时半会的说不完，两人杵在门口也不方便，人上上下下的，不舒坦。于是欲邀请她进屋，坐下来有事说事。
不想人老太太等不及了，直接自顾自说：“小叶啊，大妈这不看你一个人带着孩子挺辛苦么，刚好我有个侄子，人老实，经济条件也不错，他一个大男人带了个女儿，一直想找个知冷知热的组个家庭过热饭热菜的日子。”
话说到这个份上，叶常青再不懂，那就是迟钝。这都是什么事，人吴大妈肯定是见家里就她和彬彬两个人，王开统共没住几天，火急火燎地下县去了，小区里知道他的人委实不多。吴大妈过来没多少时日，更是没见过他面，绝对以为她是单身妈妈，才热心给她做媒。她忽然就觉头疼的厉害，这老太太莫非是吃的空，专注意关心她来了。
她扶着头，急于解释，再让老太太误解下去，事情得麻烦了。她无法想象一个还算空闲的老太太积极给她介绍对象的架势，想想都恐怖。“我……”才起了个开头，眼神不经意一瞥，正撞见楼梯口一动不动站着的人，板寸头上沾了些汗，警服外套被他狠狠地抓在手里，懒洋洋地垂在大腿边，穿在身上的只是件普通的白衬衫，袖子随意地卷到手肘处，一手插兜，紧紧盯着她，眼神冷嗖嗖地直冲她剐，简直能把人冻僵，但嘴角却挂着似有似无的笑意。
看来适才上楼的人就是他了，不知道他听见没。叶常青不禁打了个寒颤，话都讲不顺畅了，嘴唇蠕动了半天，喉咙滚了三滚，才结结巴巴吐出一句：“你……你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
王开重重地“哼”了声，不作理睬。转而走过去，朝着吴大妈忒春风般温暖地问：“大妈，你家侄子是本市人吗？”
吴大妈还没从突然出现个帅模帅样的小伙子这件事中缓冲过来，痴呆地点点头。
“是这样的。”王开笑得贼亲民，“据本市各派出所统计上报的数据来看，本地居民还是女多男少。像您侄子这么好的条件，真要找，还不是一捞一大把。您要是有怀疑，明儿我带他去派出所走一趟，那里面的资料库可是做不了假。”说着他伸手揽过一个头两个大的叶常青，主权地位立显。他脸上的笑半分不减，分明是帮人的建议，让人挑不出理儿，却又透着份古怪。
吴大妈算是琢磨明白了，敢情小叶是有丈夫的，还是名警察。心想这年头，警察就是拿着执照的土匪啊，她刚才一番话明摆着是撬人家墙角么，人都说要把她侄子带派出所去了，这可不是开玩笑的。她年纪一大把了，可不能做这杆子不着调的糊涂事。吴大妈脸上讪讪然，赶紧纠正立场，眼一横，竟埋怨起叶常青来，“小叶，你咋不说彬彬爸爸的事，看让大妈误会的。”
推来推去，还是她的错了。叶常青里外不是人，郁闷至极，只好吃下这个哑巴亏。对这位大妈的感觉一落千丈，她懒得争辩，只不高兴地动了动肩膀，王开手上的力道不免又加重了几分。这下她老实了，暗暗在心里骂道：“王开，你个笑面虎。”
“大妈，那您看您侄子啥时候有空，这会行吗？我可以顺便带他过去一趟。”王开不耐烦了，开始赶人。
吴大妈是个有眼力见的，忙说：“不用，不用。你们小两口聊，我先下楼了。”难为她老大年纪了，腿脚利落得一阵风似的没了人影。
叶常青见没旁人，也没啥好顾忌的，用力挣了挣。王开根本没继续揽下去的意思，放下手，站到她对面，眯着眼睛，不怀好意地看着她。叶常青在他紧盯的眼神攻势下败下阵来，淡淡的心虚浮上来。换个角度一想，她又没做错，心虚个毛。
她大大方方地对上他的视线，敌不动，她不动，敌不说话，她也闭口不言。王开的眼神危险起来，又眯了眯，出人意料的，居然孩子气十足地捏住她的脸颊，咬牙道：“真不让人省心。”
叶常青气咻咻地打掉他的手，以牙还牙：“你最行，看把人老太太吓得。”
王开一肚子邪气，飙高声音讲：“这老太太没事找事，她这种行为是公然拉皮条，都找上我家门口来了，我算是足够敬老了。”
叶常青瞪着他那股别扭劲，不知不觉绽笑，势头还一发不可收拾。她颠怪：“有你说得那么难听嘛。” 王开又是一哼，不予回应。
叶常青止住笑，这才想起要问他：“你回来也不招呼一声？”
王开心里总归还有气，笑嘻嘻，分不清真假地说：“我要是招呼了，就领略不到你的魅力了。”
叶常青斜睨他一眼：“小心眼！”
王开也不恼，似乎心情好了不少，拉起她的手往下走。叶常青急道：“不是刚回来，又去哪里？”
王开转头，大大地笑了一个：“陪我散步。”
叶常青才不相信他有这闲情散步，到底葫芦里装什么解药。知道争执不过，也就省省力气，闭牢嘴巴，任由他牵着走。
王开拉着她的手沿着小区里面走了一圈，连停车场那条路也没落下。叶常青几时被他这样拉着走过，还在众目睽睽之下，这个点，小区里多得是出来遛弯逗狗的，认识她的人，无论老少，无一例外，八卦兮兮地多嘴一句：
“小叶，散步呢，这位是？”
“彬彬妈妈，不给介绍介绍。”
引起众人好奇心甚浓的某人，悠哉游哉看着她，无事一身轻的姿态，凑近她耳边低喃：“彬彬妈妈，大家问你话呢？”尔后直回头，一眼精光，神情却装的跟小媳妇似的乖巧，就等着她开口。叶常青不觉好气又好笑，只得好脾气地应付：“我家那口子，只知道工作，经常不着家，刚从外地回来。”
众人了然。
叶常青总算明白他为何破天荒地拉着她在小区里招摇过市一番，原来是想表明他的所有权。
走到小区门口，王开开始表示自己的不满：“那口子，还只知道工作，叶常青，我被你说得跟牲口一样。”
叶常青装无辜：“你想太多了吧，别自个对号入座。”嘴巴啧一声，故意激道：“倒是你，抓着我在人眼前走了一圈又一圈，幼不幼稚。”
王开大嗓门一吼：“你是我老婆，看别人还敢打你主意。”
叶常青抿着嘴笑：“我有说不是么。”反将一军。
王开终于意识到自己入了她的激将法，高深莫测地笑了笑，叶常青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按住后脑勺吻了上去。一点都不含糊，真真杀了她个措手不及。
叶常青陡然就懵了，当王开偷袭成功，沾沾自喜地看着她，叶常青憋了半天也只憋出毫无力量的话，“你……你个人还要不要形象了。”
王开双眉一挑，一口理所当然：“我这是用合法的身份行使合法的权利，经过法律认证的，不耽误形象。”
叶常青无语了。
王开一看时间，脸上的笑容凝固，他抱歉地说：“我该走了，上来开会，还得赶回去。”没有同她讲，因为想念，所以控制不住自己前来见一面的念头。会议一结束，立马颠颠地跑回来。
叶常青挽留：“今朝也不早了，不能明早回去吗？”
王开心里头还是为她有这种自觉感到爽快，他指指前方，叶常青看过去，停着一辆大众警车，驾驶室有个小年轻朝她打招呼：“嫂子。”
叶常青很没用的稍微脸红了一下，王开笑骂：“丢人。”
本来还挺不乐意他走的，这人就不会说句中听的，她赶他：“快走，快走，啰嗦什么。”
王开塞给她一张□□：“密码是彬彬的生日。别给我省，我还养的起你们娘俩。”
叶常青低低地应了声。王开突然就不知道说什么了，顿了顿，讲：“我走了啊，还是那句话，晚上十点之前必须回家，不要以为我不在，没人监督你就钻空子。跟彬彬讲，好好吃饭，下次回来我带他吃肯德基。”交代完，他又深深看了她几眼，这才朝着车走去。
叶常青看着他打开车门，坐进副驾驶，看着他盯着前方，没有再看自己一眼。驾车的小民警冲她讲：“嫂子，有空来我们县啊，兄弟们肯定好好招待。”
王开不客气地赏了他一肘子：“你小子，瞧那殷情劲，到底是你媳妇还是我媳妇啊。”
小民警嘿嘿嘿笑，启动引擎，王开终归忍不住，最后看了她一眼，向她挥手，“回吧。”
叶常青隔着一小段距离，隔着车窗，笑着点头。夜色和距离掩盖了她的伤感，不知他有没有发现她眼里噙着的泪水。
车子快速驶出了她的视线，他的离去就跟他来时一样，那么匆匆。
这一次，叶常青承认自己很舍不得他走。
舍不得。
或许她该勇敢地跨出那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