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二十九)(1 / 1)
白天一天,王开都在外面,到晚饭点的时候才回来。
叶常青不知道他一天干嘛去了,思量着晚饭后寻个机会同他一次把话说开,这样不上不下地吊着不是长久之计,孩子的抚养问题,她唯有自私一回,决计是放不下孩子自己一个人生活的。但要说服王开同意,她没多大信心,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脑袋里来来回回过了几套开口的措词,这个不妥那个不行,都被她一一否定掉了。要开这个口,怎样开口,着实是难,她拿捏不定,拖拖拉拉到哄孩子睡着,还没能下定决心。正暗自烦恼着,王开轻扣房门,示意她出去。她兀自松了一口气,这样也好,他这架势,该是有话对她说,她正好骑驴下坡,把心里的话也一并说了。
王开叫她稍等,自己三两步进房间。叶常青只好坐客厅沙发上等他出来,一面在大脑中过滤等下要说的话。
不大一会儿,王开就出来了,手里拿着东西,叶常青瞟了一眼,没定睛看,心思全放在自己该如何启齿上。
王开悠然在她对面坐下,双腿虚开,把手肘抵在大腿上,身子微微向前倾,黑瞳炯炯地盯着她看,似是颇有耐心地等她先开口。
叶常青嗓子眼一紧,咕噜咽了口口水,想说又说不出口的样子,屁股不由自主往后挪了挪。
王开忽然笑起来,眉眼飞扬:“有话就说,我都看你吞吞吐吐一晚上了。说吧,我洗耳恭听。”真的做出认真倾听的模样。
叶常青异常恼火,又有被识破的尴尬,敢情人心知肚明着呢,她那点小心思保不准他一早就洞察了。如此一来,叶常青觉得自己也没啥好顾忌,猛地坐直,负气地说:“麻烦你这么长时间,我会过意不去,明天就走,还有,我想让彬彬跟着我,不管你同不同意,我都会力争到底。”气势嚣张,不带一字犹豫的。
王开听后没有半点不快,好像压根就没有把她的话听进去,嘴角噙笑,眼睛半眯,用调侃的口吻讲:“叶常青,我以前咋没发现你脾气冲哒哒的,不错么,一口气说完还不见喘,看来病是大好了。”他一派欣慰地点点头,看来他是可以放心地走了。心里嘟囔,哼,能直着脖子跟他呛了,有进步,以前见着他不是唯唯诺诺就是最好当作不相识,哪会这般坦露自己的真实情绪。他想自己这些日子来的努力没有白费。
叶常青不买账,搞得她跟自言自语似的,他一句重点没抓住,还讲些牛头不对马脚的话。她想也没想,就急起来了,喊道:“王开,我跟你说事呢!”
王开轻笑,摊手表示自己的无辜:“我没说你不是在跟我说事。”
叶常青被他给绕晕了,气呼呼地瞪着他,无言以对。
王开懂得把握火候,再逗下去就要逗过头了。“好了,现在换我说。”话锋一转,他突然就一本正经地说:“喏,这个给你,你要收好。”
叶常青不情不愿地接过,心里难免疑惑,拿在手里一看,人就呆牢了,心怦怦怦地撞,老半天没缓过来。一时,也说不清楚心里头到底是什么感觉,凭着本能,站起来气鼓鼓地用手指着他那张讨厌的面孔,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嘴巴结结巴巴,“你”了几次,才一字一字组成一句还算完整的话,音量不高不低,“你怎么这样啊?”
入到王开耳里,完全没有一丝质问的威慑力,反而别有一种感觉,软软的,又辘辘的,很是悦耳。他稍微仰头,拂开她指着他额头的食指,还教训起她来:“小点声,当心把孩子吵醒。”
叶常青气结,她哪有很大声,但碍着孩子,她深吸了几口气,平复内心的不可思议。又重新坐下,本欲问他怎么办到的,转念一想,凭他的本事,还不是小事一桩。但心里就是不舒服,压低声音急于撇清道:“都没经过我同意,不算。”
王开扬眉,声音也高了:“怎么不算,你看清楚上头的戳,合法的。”
“你喊什么,孩子还睡着呢。”叶常青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手里抓着的结婚证闹得她心神不宁,很怪异的感觉,他们俩怎么就结婚了,明明不是的。她原本打算今晚把话说清楚,之后各走各的路,他只是她孩子的父亲,至于其余的她根本没有想过,也不敢想。可是,眼前的事实让她措手不及,心里的落差和震撼源源不断,他这么做,是为什么?是想负起责任吗?可是,她从来没有觉得自己该是他的责任,一切自有因果,不是吗?
然而她却问不出口,心慌意乱,只能一味地强调:“反正不算数,我事先不知情,你这是自作主张。”
王开见招拆招:“我问过你,你点头同意了的。”
叶常青面露怀疑:“什么时候?”她自己答应的,怎么可能没印象。
王开正经八股:“就你住院的时候。”
叶常青不相信:“你之前不是说我躺病床上昏昏沉沉的,谁也不认得。”
王开眼神闪过一抹不自然,心虚了一下,但很快镇定下来,粗声粗气地道:“我说那时候就是那时候。你是孩子的妈,我是孩子的爸,结婚不是理所当然的,哪来那么多问题。”
叶常青不服气,这是劳什子逻辑,还不是他说了算。一时半会儿,也理不出个子丑寅卯来,只能恨恨得自顾自出气。
王开见暂时把她糊弄住了,暗暗吁了一口气。偷偷观察了她的神色,斟酌再三,把手里的另一份东西交给她,“这是我们现在住的房子的房产证,你也一并给收好了。”
叶常青兴致不高地瞄了瞄,等等,上头那名儿不正是她的,刚平息的弦陡然又升起来,手里的纸仿佛烫手山芋,“我不要,房子是你的,我没那个立场。”
王开见识过她的执拗,考虑到逼急了恐怕会引发更大的反弹情绪,只好迂回着来,“我们不是结婚了么,我的就是你的。再说,你也知道干我们这行的,忌讳的东西太多了,我这不是怕把房子安我名下影响不好么。”
好像是有那么点道理,叶常青也不好反驳,琢磨了会儿,说:“那我们可说好了,房子虽然在我名下,但实际上是你的,以后你要把名字改回来。”这是她最大的让步,她也有她的骄傲和坚持。
王开当然点头应允,可心里头终归觉得不爽,别人送老婆房子,人老婆高高兴兴的,到她这里,怎么成他的不是了,像是给她造成负担似的。客厅蕴黄的吊灯正好在她的头顶上,她整个人笼罩在灯光下,散发着暖暖的气息,甚至连脸上的茸毛都清晰可见。她抿着嘴,故意不看他,自我纠结地赌气,他发觉自己的脾气就自动消失得一干二净了,心里很满足,被不知名的东西填的盈满。
他好像还没有这样子仔仔细细地看过她,多少年过去了,岁月的痕迹至今未停留在她脸上,她仿佛还是那个跟在他屁股后面,赶都赶不走,一定要请他喝酒的女生,柔弱中带着无穷的倔强。此时,他早就忘了她当初刻意的接近,一路走来,他看到的是她受的那些个苦楚,还有令人心疼的坚强。既然他全盘了解,又怎能放她一人独行。
王开专注地望着她,似是要把她看进心里去。叶常青感觉到了他的注视,却不敢抬眼迎上他灼热的目光。适才彼此沉默的几分钟,她渐渐理出了头绪,原来她心里不是全然为他擅自办了结婚而气恼,她承认自己的心头开始流露出不为人知的喜悦,犹如就此为自己继续目前的生活找到了最合适的借口,是啊,他们结婚了,已经是一家人,那么她先前的烦恼和顾虑也就随之推翻,何乐而不为呢!
可是,他那样子高高在上,反观自己,离过一次婚,利用过他,欺骗过他,她凭什么呢?突然就很伤感,很矛盾,丢掉了重来一次的勇气。
“彬彬妈妈。”王开冷不防叫她,打破了她的思绪。叶常青不得不抬头,轻轻地“嗯”了声。
“我明早就要走了。”王开说。
“走,去哪?”叶常青的语气不禁急促。
“下C县任派出所所长,头先的交接工作早就完成。”停顿了几秒,又不徐不疾地交代:“今天我去给孩子看学校了,彬彬下学期该上一年级,我的意思是先插班到大班读完这学期,下学期直升市一小,那边我都打过招呼,过几天,你就带孩子过去上课。”
叶常青明白他是为了自己和孩子才一拖再拖,没及时去C县,又为孩子上学的事奔波,既感动又内疚。舌头翻来覆去,才吐出一句:“要去多久?”
王开十指交叉,摇摇头:“不知道,短时间内应该回不来。”
叶常青就只淡淡地“哦”了个字,再无后话。咋听他要走心里空落了一阵,她把这归咎于几个星期的相处,习惯了,难免会不适应。但细细一想,他走也好,自己能更好的理清他们的关系,然后再决定进一步的打算,毕竟今晚她得知的一切,都太过突然。
可王开不清楚她的想法,只得到她淡淡的回应,不满意地问:“就没有别的话?”
叶常青愣了愣,醒悟过来,像个老婆样地嘱咐:“要按时吃饭。”
王开恼怒,他又不是小孩,知道要吃饭。忍了忍,实在是憋不住,口气不好地道:“我去睡了!”站起来就走,快走到房门口的时候,又回身趾高气扬地命令她,“记住,每晚十点前必须回家。”说完,开门进去,弄出的动静还忒大。
叶常青盯着紧闭的房门,不明所以,她招他惹他了,发哪门子大少爷脾气。一个人闷闷地坐了会儿,关灯,进彬彬房间睡去了。
她告诫自己,不要乱想,睡着了就好。
翌日,叶常青早早起床,发现王开居然已经走了。拉着他的房门把手忪怔良久,心里有点委屈地埋怨,他怎么不知会一声就走了?她本来想好给他做顿早饭,让他吃了才走的。
顿时,空荡荡地房间,叫她止不住地失落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