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二十八）（1 / 1）
一连几天，叶常青都在疑惑中挣扎，心里堵着的话想问又不知道如何开口是好。
那日，王开抱着彬彬在她的病床边不停地唤她，涣散的瞳孔终于又有了焦距，她似是不能置信，觉得自己仿佛做了一场梦，混混沌沌，记不清梦里的内容，印象最深的不过是那一簇一簇绝望透顶的惨白。
她喜极而泣，依着王开的手臂，艰难地坐起身，紧紧拥着孩子泣不成声。在床上躺了多日，身子虚软的没有半点力气，只一会儿，情绪波动过大，连连喘不上气来。但她却执拗地拥着孩子，不肯放手，旁边医生护士也在场，奈谁的话都不听，就一味地把孩子抵在胸前，贪恋又满足。
彬彬也紧紧地箍住她的腰，脑袋埋在她的胸口，显着一点劫后余生的惊恐，声音糯糯地喊她：“妈妈……”
一时，她又怜又疼，只道是悲喜交加。王开见劝她不住，只好由着她，轻轻地帮她拍背顺气，她哭得凶，再加上控制不住太过激动，仅剩的力气全然耗尽，基本上整个人靠在王开身上，他一手不嫌烦地替她顺气，一手伸展开来，圈住他们母子俩，他离她极近，鼻息喷出的热气拂在她的耳边，柔声劝慰：“好了，你别再哭了，当心身体。”
她反而哭得更厉害了，三人的身体以一种紧密的姿势贴合在一起，她感觉很温暖，暖得她不想就此离开，就这样一辈子该多好，从此不再是一个人，有所依，有所靠，会有那么一个人略带心疼且无奈的在她耳边说着窝心的话语。真实地令她不敢相信，直叫她流着滚烫的泪水，希冀这一切不是她的奢望。
之后几日，她的精神始终不好，修养了多时才见起效。断断续续从王开口中得知，彬彬被叶旺海绑在山林中，幸亏得上山偷偷打野猪野兔的人发现，这才获救。但由于政府有规定个人不得私持猎抢，他们也不敢声张，怕受到法律责罚，救了孩子后，没有通知有关公安部门，左思右想，耽搁了不少时间，最后拿捏不定，直到天黑，还是决定把孩子往大路一扔，看人来人往，都是回家的人，应该没有危险，只管自己走人。
接下来要感谢叶常青自己的未雨绸缪，平常总向孩子灌输一些危机意识和相应的应对之策，孩子一一记在心里，也不怵，开口向一个路人借了手机，说是自己跟妈妈走散了，想打个电话通知她来接。路人无疑有他，掏出手机借给了孩子，当时还夸奖了他几句，这才有王开深夜接到孩子打来电话一说，当下挂了电话，急急开车过去把孩子接了回来，借给手机的好心路人一直陪孩子等，王开当然是千谢万谢，只觉说什么都无法表达内心的感激之情，路人着急回家，不碍事地笑着摆摆手，离开了。没有任何的要求，王开挽留的机会都没有。
叶常青也感触颇多，真当万幸，彬彬碰到的都是好人，不然她没法想象，孩子孤身一人，又是大晚上的，被不法之徒盯上，那还得了。事后她提醒王开一定要找到那个路人，她要当面谢谢人家，王开让她放宽心，只养身体就好，该做该办的事他一件不落得老早办妥，根本毋需她开口。这些人□□故他还是懂的，就连方国英一听找到孩子的过程，也亲自上门拜谢了那位路人，其余的好处自不用说。王志木因公事繁忙抽不开身，听闻孙子找回来，第一时间赶过去匆匆看了一眼，又仓促返回，坐车去邻市继续视察监管工作，只派了秘书低调上门致谢。那位好心路人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的举手之劳，竟会惊动市里的大人物，接二连三的动静使他受宠若惊，亲朋好友前来问候，好一阵子才平静下来。
这些都是叶常青出院两星期后才慢慢了解到的，王家人的周到，她面上只字不提，心里很是感动，又夹杂那么些愧疚，看来对彬彬，他们是真心接纳，如果她这时提出要领回孩子，会不会太不厚道，也太过无理，当初是她硬心送走孩子，现在又要无条件接回，理字上是说不过去。她想她的要求站不住脚跟，所以就一直没提，憋在心里，找不到出路。
而叫她更摸不着头脑的是王开这两星期来的态度，班不去上，也没见他出去执勤，整天在家陪着他们母子俩。刚出院那会儿，没征求她的同意，就把她和孩子带来现在住的地方，一套三室一厅的公寓，住起来很舒服，周边环境又好，按小区坐落的地段来看，价钱应该便宜不到哪里去。她就纳闷了，他什么时候置办的房产，跟变戏法似的，突然就有了。
她为此表示过疑问，想带孩子另寻住处，不是她矫情，他们俩这种不清不楚的关系，表面上是孩子的父母，其实说白了，也没有彼此一定要住在一起的道理。好几次，她话刚开了个头，就被他四两拨千斤地堵了回去，“孩子妈，孩子刚回来，我是要多陪陪他的。”脸上笑嘻嘻的，让人寻不出半点不妥，倒像是她在无理取闹。
可是，时间长了，她竟慢慢习惯于这种无心无事的生活，他会叫她按时吃药，每晚十点必然提醒她睡觉，白天基本上吃了就睡，导致晚上半点睡意也无，十点钟哪睡得着，而某人定会想着法儿赶她回房，美其名曰：早睡早起身体好。她可不像他，不管晚上睡得多迟，第二天保准早起，一年四季雷打不动地晨练。住在一起后，她渐渐悟出他的一些习性，比如从不喝热水，水壶烧开晾凉的水也不喝，他大少爷地嫌水有怪怪的味道，只喝矿泉水，还认准一个牌子。
有次他出去办点事，她一个人去小区外的超市购物，刚好他常喝的那种牌子缺货，她只好拿了另外几种，猜中他会挑，所以每样都拿了几瓶。没想到，重重地拎回家，他还皱着眉头，老大不乐意的样子，“怎么是这些，我要喝那个啥啥的。”她当场就来气了，甩下一句“爱喝不喝”关门进房，一下午没出来，睡了个够饱。晚上的饭，照样是王家那边送来的，她出院后，他很少让她干家务，最大的工作量也就是洗洗碗。她提过几次可以由她负责一日三餐，但他坚持，两个字，不准。她吃人家的，住人家的，只能悻悻焉，无可奈何。
再回到由矿泉水牌子引发的别扭上，她不声不响，只顾闷头吃饭，间接夹筷子菜给彬彬，督促他吃完。一眼也没扫王开，当他透明人一个，这顿饭吃的安静。
饭后，她正洗着碗，彬彬跑进厨房，仰着头，撅着嘴，像个小大人似的问她：“妈妈，你是不是同爸爸吵嘴了？”
她随口回道：“没有。你喜欢的动画片开始了，快出去看吧，妈妈洗好就出来陪你。”
孩子听话，出去后，王开就进来了，杵在她身旁，也不说话，只管盯着她看。她被他看得发毛，不自在极了，想把沥干的碗放进左边的碗柜，他直挺挺地站着，挡了她的道，她终归不能无视他，轻轻地说：“走开些，挡着我了。”
王开纹丝不动，在她不解中，伸手从斜刺里拎出一袋子空瓶。她诧异一看，全是她买的那些个牌子的矿泉水瓶子，她默默大略一数，居然一瓶不差。
他见她瞪着眼惊惊怪怪的，心里的憋屈劲那就崩提了，嘴上还是服软道：“我全喝光了。”紧接着语气忒孩子气地加了一句：“跑了一下午的厕所，要命。”
不知怎么的，她霍然觉得心情非常愉悦，像是被人捧上了天，晕乎地让她找不着北。脸上更是直白的表现出来，扩大的笑容收也收不住。
他突然就没有预料地逼近，握着她的肩头懊恼地警告：“你还笑！”
没有来由的，她似是从天上狠狠地摔落下来，不落痕迹地转过肩，低下头，笑容不复先前，“好了，你先出去，我还要收拾呢。”
王开没有多做纠缠，也没有看出她的异样，兀自恼怒地嘀咕：“仅此一次，你下次要还是给我买其他牌子的水，我可不喝了啊。”嘴上是这么说，要还有下次，他指不定在某人故意的无视下照喝不误。这还是沈茜后来总结出的定律，王开，在叶常青面前，真老虎也成纸老虎了，典型的敢怒却不敢不从。后来，叶常青才明白，他是爱她呀。
此时，叶常青还没理清这点，当王开把手放她肩上，离她近的不过一个拳头的距离，她却忍不住心怯，想要把他推得更远些。码整齐洗好的碗碟，她转过身，靠着流理台，垂下双肩，不免低低一叹，她跟他是那种可以无所顾忌的关系吗？
她自己回答自己，不是。
近来每日朝夕相处，麻痹了她的思维，她竟然会认为他们就是一家人，真真实实地生活在一起，而她发觉在这样的模式里自己变得懒散了，有一种被人宠着呵护的满足感，已不舍得放开。她便慌了，王开迟早是要退出她的生活，她怎能不知死活地沉溺。
于是，想了几天，纠结了几天，今晚，她决定摊牌，一次把话说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