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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口哨兵敬礼注目,车子顺通无阻地进入监管局家属大院。
王开把车停在自家屋前,熄火下车,甩上车门活动了下筋骨。肩椎处阵阵灼热,疼痛难耐,他不免“丝”了一声,吸了口凉气,于是不敢用力,只是轻轻地把手臂往后绕了绕弯。从早上九点起,所里的大家伙几乎没有停息过,鸡毛蒜皮的小事外加一些遗留下来有待侦破的案件,一天下来,出警二十多起,自己接收的过半,真的感觉累得不行了。
他站在原地蹦了蹦脚,又狠劲搓了把脸,让自己看起来精神些。尔后,抬脚,从裤袋里掏出钥匙开门进屋。
从厨房端菜出来的保姆周阿姨刚好看到他自个开门进来,一愣,就要开口招呼他。
王开敏捷,把右手食指放到嘴边,做了个“嘘”的动作。周阿姨是王家的老保姆了,见他灰头土脸,身上也没处干净的地方,自然领会他的意思,不大放心地轻声告知:“快回房间洗洗,你爸妈在书房呢。”
王开感激一笑,轻手轻脚地溜回自己楼上的房间。若叫他老娘看到自己这副狼狈样,肯定又紧张地念叨个不停,而老头子铁定也不会给他好脸色看,屁大点伤跑家里搞得人尽皆知,丢他老王家的人!
抓紧时间胡乱洗了个战斗澡,换上清爽的衣裳,一想手上的牙印要是被老太太看到,绝对是一阵没完没了的盘问。他头疼地摇了摇头,把身上的衣服脱下,转而换上袖长盖住手背的运动套头衫。他撸着头发站在镜前一照,看着挺顺眼,扔下毛巾下楼去了。
方国英刚拿起话筒,想给王开拨个电话问问快到没,菜都烧好了。听到脚步声,抬眼瞧见王开从楼梯走下来,放下话筒,诧异地问道:“你这孩子什么时候回来的?也不说一声。”
王开笑着转移话题:“妈,咱开饭了,我都饿死了。”
方国英一听儿子回来就喊饿,心疼了,立马转头吩咐周阿姨摆碗筷,嘴上责怪道:“中午饭是不是又马虎对付的?我跟你说过多少遍了,忙归忙,饭还是要好好吃的。一天到晚累得半条命,身体哪吃得消,别到时垮了才知道后悔。”
方国英是市监狱管理局政治部干部处副处长,做人思想工作的本事一流,教育人的话也是一箩筐一箩筐直往人头上倒。王开脑筋溜得快,赶紧举手讨饶:“好了,妈,您说得都对,我受教了啊。我去叫爸,咱吃饭要紧。”
王志木正好从书房出来,听到两母子的对话,重重地“哼”了一声,板着个脸不以为然:“你就是瞎操心,他这么大个人还会不知道吃饭,饿不死的。”
王开像没事人般照笑不误,他家老头子素来喜欢沉脸给他不痛快,从小到大横挑撂子竖挑眼的,看他不顺眼的时候多了去了,他要还不识相顶个嘴硬往枪口上撞,他不是自个给自个找晦气么!
方国英不乐意了,暗瞪了王志木一眼。儿子都有一星期没回来了,老头子见了人就训,没这个理儿。要是把儿子给气跑了,她保管跟他急。
王志木无视方国英投来的怒瞪,心哼他管儿子天经地义。不过见王开没梗着脖子堵自己的话,他心里面就舒坦了,心想小子就是聪明,知道跟老子叫板准没好事。他见好就收,面色微缓,有了丝笑意,拉开餐椅坐下,问:“晓秋人呢?没一起回来?”
王开拿起筷子窝了口饭,边咽边说:“本来说好要来的,都站医院门口等我去接了。这不那会儿刚有一个急诊送进去,她不是身不由己不得空么,叫我跟你们道歉来着。”
王志木“嗯”一声,没多说什么,拿起筷子慢慢地吃饭。
方国英刚开始忙着关心儿子,把吕晓秋这茬给忘了。听了王开的话,坐在对面的她可有想法了,自己的儿子还能不知道,帮人打圆场呢。当初两小孩从高中开始就在一起,她想只要不影响学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得了,小孩子交朋友跟玩家家似的,哪能长久。可不想自家儿子还真吊死在一颗树上,好了十几年,眼看着就只差一结婚证。
她也不是不开明的人,儿子喜欢的,她就算心里不全然满意也得说服自己满意了。吕晓秋家普普通通,父母都是工薪阶级,跟他们家是不能比。但以他们家现在的情况,也不图别人个什么,就是吕晓秋的脾气太硬气,一板一眼的,没个情趣,在人情世故上也不知道转弯,怕自己儿子吃亏不是。她当初就劝王开不着急定论,多方考虑。王开铁了心不假,她也就随他去了,即使心里对吕晓秋有些意见。
她面上不高兴地说:“你们俩过了年也快三十了,要是确定了就把婚事办了,不然老这样拖着也不是个事!要是觉得不合适就趁早分,你要是顾念这么多年的情分说不出来口,妈帮你去说。”
王开放下筷子正要反驳,王志木抢了他的话头斥道:“你是不是在单位太空没事做憋得,孩子们的事他们自己有数,你瞎掺和个什么!我看晓秋各方面都比王开强,我们还是高攀了人家。你以为你儿子是人人争抢的香饽饽,这么多年了窝在一个小小的派出所没个成就。他要是有晓秋一半的上进,哪会今日这般。”
方国英心里有气,也急了,沉了语气回道:“局长大人,回了家在餐桌上还摆什么领导威风。有你这样的么,想着法儿贬低自个儿子,抬高外人。儿子就是被你说多了才越发消极。你要是有本事,就该想想办法把儿子调到好的部门给我瞧瞧,别见人就训,过嘴上功夫得瑟一回谁不会。”
王志木被妻子堵得火冒三丈,摔下筷子吼道:“你就惯吧!他这样子有你一半的责任。要调到好的部门就自己努力争取,我还丢不起这张老脸找人说情去!”
眼看着两人为自己有越吵越烈的架势,王开脸上隐退了一晚上的笑意。他出声劝解:“爸,妈,别争了。现在的工作我很喜欢,暂时没有离开的打算。你们说我没出息也好,反正我就这样了。你们慢吃,晚上还要值夜班,我先走了。”说完起身上楼,拿了件外套又匆匆下来。
方国英手里拿了个保温瓶赶忙跟出来:“小乖,把这个鸡汤带上,你都没捞几口饭。”
王开听母亲叫自己的小名,心里的一角变得有些窒闷,又有些酸涩。他接过,催促她进去:“妈,外边冷,赶紧进屋吧。别再为我的事跟爸吵了,工作上的事我自己清楚。”停顿了几秒,他接着说:“等过些日子我就跟晓秋把事办了,也叫你们省心。”
方国英哽咽着应了声,丈夫对她又吼又叫,她心里不是不委屈的。“妈知道了,晚上值班记得多加件衣服,小心别感冒了。”
王开答应下来,脸上重新挂上一贯没个正形的笑意:“妈,那我这就走了。您进去陪爸吃饭,老头子一个人吃饭怪可怜的。”
方国英赌气:“别理他。跟这人说不通,搁过去就是第二个法西斯。”
王开凑近搂了搂方国英的肩膀安慰道:“哪能啊,您才是我们家的女王,我不在,我爸还不得看您的脸色过日子。他就是在您这里憋屈久了,一见我回来,就冲我逮着劲耍耍威风。我晓得的,您就别跟他一般见识了。”
方国英“噗嗤”一声,被王开给逗乐了。笑睨了他一眼,又嘱咐几句按时吃饭的话,开门进屋。
王开不急着走,透过没拉上窗帘的玻璃窗往里瞅,见母亲重新在餐桌旁坐下,拿起筷子跟父亲好像说了几句话,父亲给她夹了筷子菜,母亲笑了,两人相安无事地继续吃饭。
他不由松了口气,嘴角的笑意更深,不多做停留,反身上车离开。
其实,父母因着他工作的事而争吵不是一次两次了,这也是他为何心烦回家的原因。他明白老头子对他的期许颇高,一心想要他子承父业,在监狱管理局谋份职务,一步步往上爬,以后好接他的班。而母亲对他目前的工作似乎没有多大的反弹情绪,虽然心疼他累死累活的,但也没有绝对的反对。她气得是老头子嘴上总是埋汰他,而没有行动上实质性的帮助,她怨他没有伸手拉他一把。
这点上,王开相信只要老头子一句话,自己调动的事儿轻而易举。老头子身任市监狱管理局党委书记兼局长多年,一直刚正不阿,威严有度,在现职上游刃有余,处得风声火起,这也是一直叫他敬佩的地方。老头子是不会为了一些事违背他一贯为人处世的原则,即便对象是他这个唯一的儿子。而他也不想让他这么做,要真有那一天,他肯定也不会顺从。
车子驶向大路,雪停了又下,下了又停,捉摸不定,一如他此刻的心情,突然变得很烦躁,很少出现的空虚感莅临到他头上,一如六年前那晚过后,早上醒来看到凌乱又寂寥的房间,他的心好像缺了一角,空空的很难受,发了很长时间的呆,想了很久也没想明白的事。这会儿,他不知觉想要努力想点什么来填补脑子里叫他无所适从的空荡。
他想起以前警校有个贼铁的同班兄弟,现在在市一监当狱警。听他讲他们一天的工作就是早上把犯人放出来劳作晚上赶进舍监的过程,就跟放羊似的。给他泡茶的还是某某区某部一个因经济犯罪被关进监狱服刑的局长。就是一点不好,赚了钱没处也没机会花,自己也搞得跟坐牢一样。他话中的意思有很大一部分是玩笑的成分,王开当初还笑话他多好啊,赚了钱全数交给老婆花,新时代新好男人的典范。
他想到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想要从事警察这份职业?应该是高三那年同沈茜陆丹青出去,在公交车上遇到一很猥琐的小偷,被片警带回所里,原本嚣张的态度即刻焉得无影无踪。当时就觉得当警察很帅,很威风,就这么立志考上了警校。
这六年来,他记起自己入行的第一个任务就是试着和民警一起接待来访的群众,接着接听报警电话,然后是外出处理紧急警务,再到后来的亲临现场抓捕嫌犯,他从没透露自己是监管局王志木的儿子,凭着自己的本事从协警走到队长,似乎是爱上了警察这个职业,似乎又是一种可有可无的习惯。但他十分确定的一点是,知道当好一名警察并不像年少时认定的那样只为图一个神气多姿,有很多的责任、更多的压力扛在了肩上,还有更多的付出。
他又想到了吕晓秋,老太太历来不是很赞成他们的交往,碍于他的坚持才无奈妥协,倒是老头子喜欢她喜欢得打紧。
想到这,他决定临时起意改道去医院,顺便在路上买点吃的,慰劳慰劳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