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1 / 1)
杨柳依依,绿暗红稀,鱼游荷叶沼,鹭立荻花滩。在一派鲜亮的夏色里,杨柳垂绦下,一袭白衣显出突兀的美。
头戴斗笠的白衣女子纤手执断了线的“墨燕”,遮面的白纱下云鬓花颜若隐若现。
“需要帮忙吗?” 可紫鸢一接过那只破损不堪的“墨燕”,就力不从心了。
“我听说,你们这儿的那师傅是一流的纸鸢师,才慕名而来。谁知竟无人知道他的住所。” 白衣女人抬眸幽幽的说。她的音色甚是好听,似曾相识,仿若故人。
这也难怪,师傅是世外高人,想当初她们也是跟踪了好几天才找到的。
“你今天算找对人了。”紫鸢拍拍胸脯,得意地说道,“我可是他的得意门生。”
“失敬,失敬。”白衣女人作揖,眼里藏着深不可测的笑意。
“你直走,到洱海边向着高草走,高草的尽头榆树林前的宅子便是。”紫鸢说着拿起树枝在地上画起示意图,“记住了吗?”
白衣女子微弯眼眸,左耳上的铃兰耳坠在风里轻轻摇曳,唇边巧笑翩然:“嗯,有劳了。”说完风一般的消失了。
一切又恢复平静。莺歌燕语,柳暗花红,仿若什么也没发生过。紫鸢用脚尖抹去地上的示意图,吹着口哨继续上路。
她要去揭穿那只“披着羊皮的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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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觉间,紫鸢已大步流星、大义凛然地来到了云倾家门口。正巧韦皋出门。她暗喊“天助我也”,几个纵步上前,不着痕迹地推了秋千上的云倾一把。
云倾迸出清脆如歌的笑声,转身看着这个好久不见的小姐妹,问道:“最近可好?”风拂起她似墨的发,温柔无限。
紫鸢撇撇嘴:“整天被那家伙气得七窍生烟,你说可好?”她脑里立时浮现廷玉方才“站着说话不腰疼”的特写。
见紫鸢一脸自认倒霉,云倾忍俊不禁:“也许你没发现,我可是看得清清楚楚哦!”她故弄玄虚地降低了声调,“兴许他看上你了……”
“这么说他有断袖之癖?!”紫鸢在她身旁坐下,不屑地说,“不是我胡说,像他那种人,只爱自己。再说要像你那么说来,我岂不是羊入虎口。变态我可斗不过……”她调皮地吐吐舌头。
云倾吃力地理解着她的话,半天才恍然大悟,一时语塞:“你的意思是……他喜欢男生的你!”
“嘘,小声点。这么大声说出来就不是秘密了!”
“紫鸢,我一直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坚持女扮男装?”
“这也是我的一个梦。”曾经她不止一次地抱怨过自己为什么不是男生。如果是男生,她就可以堂堂正正地接爷爷的班。谁会想到,古时那套“传男不传女”还延用在她的家族;如果是男生,她就可以在这个梦之地畅游江湖、行侠仗义;如果是男生,她就不会在黑夜默默流泪。宁愿流血也不流泪,那是怎样的一种坚强……
“对了,今天怎么突然想来看我。还以为你另结‘新欢’就忘了‘旧爱’。”云倾调侃道。
“看你说的。我差点忘了此行的目的……”紫鸢把弄得皱巴巴的画像塞给云倾,“看,认识他么?”
云倾小心翼翼地展开,暧昧地笑了:“画得真不错,连他笑时才会出现的笑窝都画出来了。你知道吗?在相同的位置,我也有一个梨窝呢……”她径自陶醉地说着,想把自己的甜蜜心事和紫鸢分享,没有注意到紫鸢气煞的表情。
“得得得,我不是让你来鉴赏画的。而是要以好姐妹的身份告诉你,这个男人是——逃——犯!!”紫鸢严正地强调着,却未达到预期的效果。“喂,你……你笑什么?”
云倾敛住笑,道:“想不到你还挺关心我的。”
“那是当然!”
云倾看看在远处劈柴的韦皋,眼波流连,语气淡如烟波:“他的事,你和别人说过吗?”见紫鸢波浪鼓似的摇头,她释然地笑了,“是姐妹的话,就把这事忘了……”
“可他是逃犯,磨牙吮血、杀人如麻……”紫鸢边说边摆出狰狞的表情。
“这个我早就知道了。可我就是不想失去他,不想。”云倾低垂的眼眸里有水气轻蒙。
“难不成,你喜欢他?”
云倾娇羞地轻点螓首。连她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依赖那个人,眷恋他宽阔的肩膀和安心的笑。她笑看一脸难以置信的紫鸢,忆起当初对“他”的喜欢。一时悟出:真正的喜欢,不是单纯的保护欲,而是想相守一生的决心。
云倾有感而发:“如此平凡的我们竟都喜欢上不平凡的人。我爱上了逃犯,你爱上了……”
“等等!拜托别把我扯进去好不好。我才不喜欢那个变态呢?”
“问一下,什么是……变……”
“变态呀,就是非常态。十分畸形的。譬如男人喜欢男人。”
“那我算不算,之前我喜欢你……”云倾在以此类推。
“这种喜欢不同啦……”
秋千有节奏地晃动着,谱成一首情窦初开的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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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时分,夏雨初晴。空气中弥漫着泥土气,很腥,像血的味道。紫鸢看看自己沾满烂泥的鞋底,违和地皱起了眉。
“奇怪,门怎么没锁呢?”紫鸢咕哝着走进那宅,索性脱去了脏鞋打起赤脚来,“真是的,离开云倾家到半路才下雨,要不就在那留宿了。”
周围平静异常,仿若一虫一鸟都不存在。是肃杀的前兆。
“糟了!”紫鸢突然记起被她“丢”在榕树下的廷玉,“这么大的雨,该不会有事吧?”她刚忙不迭地穿上鞋,就被堂厅里瓷器破碎的刺耳声吓到。她惴惴地走过去,瞳孔紧缩了。
“师傅!怎……怎么会……”她抱起倒在碎片之中已奄奄一息的那沉水,只见他的胸口赫然插着一根簪子,隐约可见蔓延的黑色。她头脑一片空白,木讷地用袖子拭去他不断从口里呕出的血。
“我……我想我……”那沉水鹰隼般的眼眸此刻浑浊如泥潭,气若游丝,声音宛如瓷器坠地般破碎不堪。
紫鸢拨浪鼓似地摇着头,心里凄然。她忆起初一那个苍凉的冬日,爷爷心脏病突发,长眠于陌生的街道。他走得安详。也许是人们常说的“回光返照”,唇角竟噙着欣慰的笑。临走时,他还紧紧抱着本新买的《南鹞北鸢考工志》。她赶到时,他已经“走”了,没有留下一句话。但她确信,他的话都在书里。再过两天就是她的生日,那本书是爷爷为她准备的生日礼物。她翻开,一副手绘的“鸿鹄”下是爷爷云卷云舒般的毛笔字: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
这是爷爷经常感慨的。只可惜总是“心有天高,命如纸薄”,爷爷遭过迫害、受过排挤,一辈子唯一坚持下来的只有做风筝。那一刻,紫鸢便立下誓言:总有一天,会当个出色的风筝艺人。爷爷未完成的梦由她来圆!
飘渺的神思在过去与现实间徘徊,不一样的人,一样的痛彻心扉。
“别说了,养好精神后有的是时间……”她慌乱地扯开师傅的血褂,想用嘴把毒吸出,但黑块的蔓延之势骇人非常。
“傻孩子。没用的……”他枯萎地笑着,苍白的唇瞬间被染成鲜红。紫鸢原先白若云出岫的衣衫上立时绽出数朵凄艳的“曼朱沙华”,那是来自奈何桥的呼唤,开在地狱的亡者之花。
“听着,你我师徒一场。我现在就把玉蝴蝶传给你。”
这是紫鸢一直的期望,此时却高兴不起来。如果可以的话,她宁愿付出一切去换回师傅、换回爷爷。梦想失败了可以再来,然生命只有一次,一生一次。跟生命比起来,那些飘忽的梦瞬间变得无足轻重。
“不可以!为了蝶姨、为了我们,你要挺住……”她颤抖如受冻的幼鼠,耳边充斥着自己的哭声。
“乖,别难过。生死只是早晚。”他吃力地咽了口气,“快去……给本主上柱香、磕三个头……咳……快去!!”
“别动气,我这就去!”她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来到堂厅的“本主”像前,在袅袅的香火中,咚咚咚三个响头后,神龛打开了一个小暗阁。在她瞠目结舌之时,玉蝴蝶已然落于她的手中。再看师傅,挂着欣慰的笑。
“记住,一定要好好保住它,不要让白衣女人抢了去。因为它不仅是个绑扎的工具,还是杀人于无形的暗器……咳……以后,店就靠你了……咳!!”黑色的血块从惨白的嘴里呕出,那沉水紧皱的眉松开了,眼睛注视着前方,有解脱的释然,唇角牵出一抹笑就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白衣女人?莫非是她?紫鸢不敢再往下想……
“师傅……师傅……都怪我,是我不对……”紫鸢扑在已归西的师傅身上痛哭。
风起,落英缤纷有着凄艳至极的美。屋檐上一直暗中观察的白衣女人衣袂翩跹,左耳上的银质铃兰耳坠在风里叮当作响,像丧钟。女人轻轻勾起唇角,冷笑道:“我不过是助你一臂之力,让你早日实现梦想罢了……”她一吹口哨,一抹赤色闪过,一只火狐已安静地躺在她的怀里。女人拂袖,消弭无踪。留下的只有紫鸢无奈自责、撕心裂肺的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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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大的火舌一下下地舔蚀着失去生机的身体,在风的助阵下像是膜拜。讼经念了一遍又一遍。一想到今后再也见不到这么一个人,就心痛欲绝。
“人活一世,什么功名利碌都是一场虚空,惟有家人的记忆才是永恒……”廷玉感慨道。他想到儿时的自己,为了得到父亲的一句称赞,曾很用功地学兵法和礼仪。可在父亲看来,他和身边的花花草草无异。没有普通的父爱,一度他甚至希望没有这么个父亲,也不是生活在那种特殊的家族。于是,他逃了出来,第一次走出了红瓦高墙来到广阔的天地。天大地大,处处为家。父亲并没有大张旗鼓地来寻他回家,只是把他狂做鬼脸的画像贴得满大街都是……真是讽刺!直到现在他才看清:表面的豪迈下更多的还是无家的悲哀。
如果有一天父亲真的死了,他会为他掉眼泪么?不觉间已湿了眼。紫鸢、蝶姨早已泣不成声。
师傅……
沉水……
呼唤了一遍又一遍,徒劳的。
残阳如血,充满了绝望的悲怆。蝶姨用陶罐把爱人的骨灰一点点收集起来,哭红的双眼仿若快要溢出血。紫鸢拿出早准备好的纸鸢,在背面涂上一层糨糊,小心地把师傅的骨灰撒到了上面。
她明白:爱纸鸢之人,多半憧憬自由、渴望“飞天”,像爷爷、师傅,当然还有她自己。
风起,黑白相间的“鸿鹄”一跃而上,直插云霄,宛如招魂白幡令人凄决欲泪。
“师傅,放心,我会遵守承诺,好好照顾蝶姨和我们的店……”她扬起他给她的小刀,倏地向线斩去。刹那间,脱线的“鸿鹄”乘风飘向未知的彼方……
终于自由了,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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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论你失去的是至亲还是至爱,世界都不会为你而停步。而世间也没有永远的伤口,因为在时间的“平抚”下,疼痛会被淡忘,留下的只是心口上一个淡粉色的伤口罢了。
转眼那师傅已过世一个月了,只有在纸鸢断线时,人们才会记起曾经总是一袭玄衣坐在店口修纸鸢的那师傅。紫鸢兑现了她的承诺,以“纸鸢之梦”为店名重新开张,当爆竹噼噼啪啪炸开来,表面的喜庆之下是内心的阴霾。紫鸢再次体会到“前仆后继”的悲怆。
不远处,廷玉用香点燃了爆竹,火星在棉线上蔓延,像数只红色的毛毛虫。最后在炸声里“破茧成蝶”,化为漫天翩舞的“血色之蝶”。
天色很蓝,静如水,无波无澜。远空一群飞鸟围着一只纸鸢嬉闹。会是那师傅的那个纸鸢吗?紫鸢想到这儿,不觉间眼底酸涩,潸然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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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张大吉!”紫鸢激动地再次宣布,接着“大”字形地倒在天井的凉席上。
“真没想到,加了‘弦’的纸鸢早上就一抢而空了。”身旁啜酒的廷玉眉眼含笑地说。
“那是当然!”紫鸢得意地解释道,“在我们那儿,这只是小伎俩。装了‘弦’的纸鸢在风中就会发出单一的‘鸣叫’。若装玉片或是玉笛,就会在青空上谱出固定的曲调了。”她闭上眼眸,仿佛看到爷爷扎风筝的专心样。
她曾问爷爷:“每天对着这些竹片纸张不会闷吗?” 爷爷意味深长地说:“不会呀,因为我有‘魔法’,能赋予它们可以飞可以歌唱的‘生命’。”“我可以拥有这种‘魔法’吗?”她满是憧憬地问。爷爷像摸小猫一样抚抚她的头说:“这种‘魔法’,你早就有了。”后来,她才知道,这种魔力便是——梦想。
“怎么了?”廷玉放下酒瓶,惊于子鸢说着说着就泪眼婆娑的脆弱。“想家了吧?”他猜测道,见“他”如踩到尾巴的猫倏地坐起来,知道又是**不离十。
“你离家这么久,难道就不想家?”
“不想!”他给出一个没心没肺的回答。
紫鸢义愤填膺:“没良心的家伙。”
廷玉苦笑着摇摇头,真实的答案只有他自己知道。
“对了,你为何孤身来此?”他对“他”几乎一无所知,他想弥补这片空白。
“有些事是身不由己的……”她不打算把自己穿越时空的事对任何人说,与其被人说作痴人说梦,不如当个不明身份的神秘人。
廷玉眼眨也不眨地盯着眼前月光下似粉碉玉琢的“少年”,惊呼道:“我想起来了,今年三月时我在街上救过一个少女,和你……”
“你见到她了?她现在可好?她就是我为何千里迢迢到此的目的!”紫鸢绷紧神经插话道。
“哦,我知道了,你是来寻找你离家出走的孪生妹妹的。”见廷玉恍然大悟的样儿,紫鸢忍住笑地点点头。一个曲折离奇的千里寻妹的故事在她脑里成形,于是之后的时间,就由她把故事以口头的形式表述出来。 她讲得生动,廷玉听得认真。月明星稀,后知后觉萤火虫已围住了他们,虚实难辨。
“对了,跟你说一声,你妹弄坏了我心爱的玉杆雕花小狼豪。你得赔我!”
“不会吧,一个大男人那么斤斤计较。”
“那杆笔对我很重要!”
理亏在前,紫鸢只好认命,“明天去挑一杆好了。”
廷玉露出小狐狸的笑:“讲了那么久,渴了吧!”
紫鸢接过杯子,一饮而尽,马上狂作鬼脸:“你、你刚给我喝了什么?”
“云倾送来的米酒呀!是不是很有滋味,像那女孩儿一样让人爱不释手。”廷玉挑挑眉轻晃酒盏,陶醉地说。
“算了,不跟你计较。”她起身要去喝茶解酒,三步一回头,“我可警告你,人家是我的好妹妹,早名花有主了!!”
看她急得面红耳赤,如噎到的天竺鼠,有说不出的可爱。廷玉重新仰望星空,自语道:“‘他’有两颗眼泪痣呀……怪不得那么爱哭,算什么‘男人’。”他打了个哈欠,起身摇摇晃晃地向寢室走去。看了一眼厅堂里猛喝水的娇小身影,幽幽道:“晚上见”……
“果然很守约……”廷玉轻轻抬抬眼皮,得逞地看着夜色里“一月一游,沾酒必游”的子鸢师弟闭着眼睛抱着被子在他身旁躺下。他习以为常地抬起手,她则自然地抱住了他。月光透过窗棱,温柔地打在他们身上。他用手轻抚“他”眼角的泪痣,语音渺若星辰:“傻瓜。”
不知是说“他”,还是在说他。
倦意如波潮般袭来,他任由“他”找个了个舒适的位置,相互依靠中双双进入了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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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好了没有……”紫鸢百无聊赖地坐在“四宝斋”门前,瞥了一眼挑了半天的廷玉。
“想找到一模一样的,很难呢!”他满脸堆笑地把一支笔横到紫鸢面前,“这杆不错,就是……”
“这位少爷真识货,此笔作过吐蕃的贡品呢!”
“怎么卖?”她只想赶快离开这儿。
“不贵,一两银子。”
“什么?你干嘛不用抢的?!”她一把拉过廷玉,小声咬耳朵,“我的钱不够。”
“没关系,我借你!”
什么嘛,弄到最后,她反而欠了他一屁股的债。不过,先认命好了。
“对了,你不是急着找妹妹么?我有法子。”
“什么法子?”
“张贴画像,不过需要你的帮忙……”
见他那么热心,紫鸢也不好推辞,既然是演戏就奉陪到底。于是她拍拍胸脯道:“义不容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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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好了没有!”夏日炎炎,在榆树叶零星的流光里紫鸢一脸欲哭无泪。原来所谓的配合就是要她披头散发地烤太阳摆姿势呀。已被廷玉直勾勾盯了好几个时辰的紫鸢浑身不自在。她快要熔化,被灼灼烈日和他炽热的目光熔化。
“不行,我……头好晕。中暑了……”她软软地靠上树干,苍白地喘着气。许久,一双冰凉如水的大手覆上她直冒热汗的额头。她闻到他身上浓郁的薄荷香。抬首,廷玉的特写近在咫尺。他琥珀般浅褐色的眸子直望得紫鸢春心荡漾。也许是中暑的关系,廷玉周围竟会有淡紫色的光晕,美若天人。他用手扶住紫鸢瘦削的肩,用温柔至极的口吻道:“你没事吧?”暧昧而炽热的气息令她气血翻腾。
天,她竟然有所期待!!紫鸢恨不得狠狠抽自己几下。一向自持的她竟也会有如此失态的一天。后知后觉,她的鼻血已毫不客气地玷污了廷玉宛如云出岫的白衫。
“看来你病得很严重!”。
“都是你害的。”她鼓着腮帮嘟囔着。廷玉没理会衣服上的血迹,及时替她止了血。紫鸢的“谢谢”还未脱口,他已没心没肺地说道:“男子汉大丈夫为了找同胞妹妹流这点血也值了,再坚持一会儿。”他把“他”按到竹椅上。又径自画起来。
什么?再坚持,她非死在这儿不可。看来只有使出杀手锏了。
“廷玉哥哥。”她轻唤道。见他眉眼含笑,知道奏效了,“小弟我都成这样了,再画下去怕坏了您的兴致。要不今天就到这儿,改日再……”
谁知廷玉不吃软糖,态度很坚决:“我真的很怀疑,你和你妹不是同一个妈生的……”
“你瞎说什么!”
“要不然你怎么会忍心让妹妹在外面颠沛流离、生死未卜,自己还有心思休息……”
“好啦!我继续不就行了。”以他的口才再不答应她就要被说成“禽兽不如”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她发誓一定要“损”回来。
“快了,再坚持一下!”
紫鸢白了他一眼,“一下”说不定又是半天。手卷起发尖,微微有些开叉。连头发都想家了么?想家里那瓶刚买的护发素。自嘲地笑笑,发觉原本及背的头发已经快及腰,便沉浸于那小小的喜悦。
“别乱动!”
紫鸢瞪了他一眼,眉头一皱计上心来:装“晕死”,看他怎么招。想到这儿,紫鸢不着痕迹地摊倒,为了演得更逼真,她的脑袋很自然地来了个自由落体,结果结结实实弄出几个大包。她心一横,牙一咬,忍!
“鸢弟!怎么了?”廷玉扔下画笔,三步变两步地跑过来。
鸢弟?她怎么听的那么寒呀……再忍!她全身放松,只等廷玉把“他”背回屋,到时候她一定想法压死他。哈哈哈,这招够狠吧,谁让他老是损她。接招吧!
“天啊?不会真的晕了吧?”廷玉用手试了试鼻息,竟然没了呼吸!再看紫鸢,因憋气而胀红的脸像熟透的水蜜桃让人垂涎。他用清凉的指尖轻抚她的脸,最后停在她颤抖的唇上。
想试探她?没那么容易!谅他也不会对师弟出手。所以她再再忍!
突然,唇上有了一种冰凉而柔软的触感,接着一股浓浓的薄荷香在她唇齿间弥漫开来。
他在干嘛?!她实在……忍无可忍!条件反射地赏了他左脸一巴掌。自己因重心不稳,连人带椅地重倒在地。
“鸢弟,你终于被我救活了!”
“你刚才做了什么?”她的初吻呀!欲哭无泪。
“为你渡气呀!要不然你早去了西方极乐了。”
“是吗?”她恨得牙痒痒。没想到自己一时自作聪明竟让这个坏家伙得了便宜还卖乖。更令她生气的是,他竟然还一脸无辜外加“你打算怎么报答你救命恩人”的表情。她皮笑肉不笑地说:“你的大恩大德,我记住了!”最后几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随即,一个响亮的耳光已打上他的右脸,刚刚对称。
腊月的帐,报得爽。伶牙俐齿如她,决不会放过这个揶揄他的机会。紫鸢故作抱歉道:“不要误会,我没有打你的意思,我只是在打一只爱占人便宜的青头苍蝇。”说完她哼着小调,踏着“大爷步”回房去了。
“我什么时候成青头苍蝇了?”廷玉唇角勾起完美的弧度,之后把小狼豪往丹青里一蘸,为画中娇俏的少女点了绛唇。
轻风拂过,湿热的空气里夹杂着清新的青草香,一如“他”身上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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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鸿清泉如碧色丝绦缠绕着如黛的云弄峰,郁郁葱葱的树荫之下有缤纷的彩蝶围着开得如火如荼的野花翩跹起舞。在这个属于花与蝶的日子,俊男倩女纷纷而至,准备在蝴蝶泉边的“蝴蝶歌会”上找到缘定三生的那个人。
“这样好吗?”紫鸢垂首拽了拽裙裾,抚正略歪的包头,不自然地瞥了瞥一旁忍俊不禁的云倾,“有那么好笑吗?”
“你就不能大方点吗?从离开店开始就一直这么鬼鬼祟祟、紧张兮兮,好像一只偷腥的小猫哦!”云倾说着扬指抹去紫鸢脸上的灰点。
“突然当了回女生,不习惯嘛。况且我告诉廷玉,说去找你,万一遇到他就糟了。“
“怕他作甚?”云倾故作正经道,“难不成,你真的喜欢上他了?”
“什么嘛,那个变态……”紫鸢嘟着嘴径自往前,不觉间红了双颊。
不远处“蝴蝶歌会”已然开始。一首首情歌似烟似雾地缭绕着这片灵山灵水。云倾上前牵住紫鸢,加快了脚步。
“我教你的歌,都记住了吧?”
“嗯,连说梦话都没忘练呢!”
“呆会儿对歌时,若看到心仪的小伙儿不要错过哦!”
“可我是‘男孩子’。”
“现在的你是紫鸢好不好!再说,这也是人生的一种乐趣呀。”
两个如花少女你一言我一语,步步生莲,风姿卓越,像厥叶之下暗香涌动的含苞百合,静默中等待采摘的人。为一个人绽放,为一个人凋零,那是怎样一种幸福。
“人真多!”紫鸢开心之余另一种担忧涌上心头,她讷讷地说,“我好像太显眼了……”蝴蝶泉边全是身高普遍偏低的花季少女,而她则是“鹤立鸡群”。一眼望去,只见紫鸢尴尬至极的头在其他少女云鬓之上“游走”,有说不出的诡异。于是,紫鸢索性在洼地里站定。不过多时,她便被那种活跃喜庆的气氛感染了。
只见一位皮肤黝黑的白族小伙信步上前,歌声浑厚低回:“隔河看见一朵花,有心采花没有桥。”
良久,一个花容云鬓的少女被众女伴推上前来。她低眉敛眼,抚着长辫,赧然和道:“哥抬石头妹抬土,合心修下采花桥。”
郎情妹意在眼波流转之间显露无遗,在这浓浓夏日里竟有了春的余韵。
紫鸢不知哪来的勇气,也唱了起来:“山对山,岩对岩,蜜蜂采花顺山来……”还未待她缓过气来,一筝语般清越的男音响起:“蜜蜂本为采花死,梁山泊为祝英台。”循声望去,只见一袭如云出岫般的白衣男子赫然立于一群白族少年之前。习习的夏风轻拂他雪白的衣袂,宛若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荷。
廷玉!
一看就对上那双含情默默的浅褐色眼眸。紫鸢心里有说不出的憋气:好小子,竟然跑到这儿粘花惹草来了。抱怨时已然忘了和他眉来眼去的人是自己。
“我可不想在这里穿邦!”紫鸢小声嘀咕着转身以火光电石的速度没入人群。
“姑娘,请留步!”廷玉哪会轻易放弃。蜿蜒的蝴蝶泉像七月七的鹊桥横在他们之间。廷玉冠玉般俊秀的面孔上绽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接着施展身形,足尖有如蜻蜓点水过了蝴蝶泉。之后,你追我闪,玩起了“老鹰捉小鸡”,热闹非常。
“让一让,请让一让!!”紫鸢不记得自己是第几次这么狼狈地在人群里逃窜了,只知道要是在现代,她早破了校级长跑纪录。然廷玉何许人也,人家轻功了得,抓她简直像捉小鸡一样轻而易举。还好有汹涌的人群作阻隔,才让紫鸢侥幸地逃到人迹稀少的湖边,有俯身扶膝的喘息之机。
紫鸢看着碧叶连天的荷塘与长势甚茂的芦苇,眉头一皱计上心来。她咬着一根芦苇就跃身下了水,漫天的荷叶立时把她遮得严严实实。有芦苇通气,她应该能够逃过此劫。
“姑娘,姑娘!!”是廷玉筝语般清越的呼唤,“奇怪,上哪儿去了?”脚步声越来越小。等周围安静的只剩蝉鸣,再也憋不住的紫鸢才倏地从水里冒出。湿透的衣裙紧贴她还在瑟瑟发抖的娇躯,显出玲珑有致的身段。不过这种“出水芙蓉”的美景只是刹那,下一秒她就一脸抓狂地边吐水边甩着湿发,嘴里还不忘咕哝着,咒骂让她沦落至此的“该死的廷玉”,俨然一只“落水鸟”。
才上岸,一张纸条便从天而降。展开,紫鸢看到了那个始作俑者可恶但十分苍劲有力的小篆:姑娘,下次别再玩这种危险游戏了。我不逼你。你的同胞哥哥子鸢对你甚是想念,想通后请到“纸鸢之梦”一聚。子鸢的挚友廷玉上。
她警觉地四下张望却未觅得廷玉半点踪迹,但她有预感,他就在附近,而且一定一脸坏笑地盯着她,所以她得快点离开这个是非之地。这时一个松果掉落,紫鸢宛如惊弓之鸟拔腿又逃了……
女人的直觉的确很准,廷玉果然躲在松树上,还一脸小狐狸的笑。他掂着松果,看着渐行渐远的“落水鸟”嘿然笑了……
廷玉回来时已然日暮西沉,紫鸢像蛹一样用棉被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因为意料之中地染上了严重的风寒。
“你跑哪儿风流去了,你师弟我在这里都病得半死不活了!!”她带着哭腔边试探边抱怨。
“你也感冒了?看来真的是同胞兄妹呢!”
“你这是什么话?”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告诉你一条好消息。”廷玉故作神秘地掀开被子一角,把紫鸢的脑袋露出来,“我今天遇到你妹了,她见了我就像见罗刹一样逃,最后还当了只落水鸟。我估计要是我再追下去,她准咬舌自尽。所以就留下一张纸条,让她想通后来找咱们。我想她现在一定也卧床不起。”
“你、你……咳咳咳!”
“你不用说了,‘大恩不言谢’外加‘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这个大恩我可是记在心上了,早晚会让你连本带利地还给我!”廷玉咧嘴笑笑,晃晃手里的药包,“幸亏我早有准备。你好好躺着,我煎药去……”等紫鸢回过神来,他早没了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