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1 / 1)
夜蝉声声,春意阑珊,夏已悄然接近。云倾坐在门槛上等待紫鸢带着“惊喜”回来。翦翦双眸遥望星空,她记得“他”讲的每一个故事,喜欢“他”脸上多变的表情与乐天的性格。可为何又会对那个人念念不忘, 她从离心最近的地方取出狼形白玉佩,隐约间还可嗅到属于他的清雅之气。
“小倾——小倾!”云倾飘得很远的思绪被紫鸢突兀的呼唤扯了回来,“又发花痴了吧!”紫鸢耸耸眉,得逞地欣赏着她脸上的两抹‘山茶’,径自在她身旁坐下。
“哪有……”双颊上的炽热是属于少女被猜中心事的娇羞,云倾躲开紫鸢的视线,纤长的指尖无意识地绕着头发,晃着脚尖,语音渺渺,似乎是在讲给自己。
“看你的样子,是不是有意中人了?”紫鸢对之前的观察作了个结论,侧身,和云倾背靠背,“是朋友的话就告诉我,要写个情书什么的,我可是最好的‘中介’呢!”开玩笑,以前在班上她就是靠帮人写“love letter”赚“外快”的。紫鸢径自沉浸于那份莫名的自豪,没有注意到云倾眼中轻蒙的水气。
云倾起身进屋。踱了数步,回眸,换上了春花烂漫的笑容:“还愣在那儿干嘛,饭菜都凉了。”
“嗯,来啦!”紫鸢伸了个懒腰,小跑着追上来。
看着满满一桌子菜,紫鸢早就垂涎三尺。尽管如此还是很有礼貌地问了一句:“大娘不吃吗?”
“娘傍晚时就歇下了。别客气,快吃吧!”云倾说着不知不觉已给紫鸢夹了高若小山的一碗菜。
“那我就开动了!”紫鸢吁了口气,卷起袖子,刚拿起筷子又放下。
“怎么了?”难道是她做的菜不合口?还是……
紫鸢在怀里摸索了半天取出一样东西。“伸手。”她眉眼弯如新月。云倾恍惚间已接过那个小东西。
“是什么?”她摊开手,借着摇曳折烛火,惊于那枚小东西所发出的璨若晨星的光,指尖小心翼翼地触了一下,没有想象中的炽热,“真美,是天上的星星么?”她感慨道。
紫鸢拉着她来到天井,仰头,猎户座就在上方。紫鸢抬手向夜空一抓,再神秘兮兮地把它“撒”到那枚别针上,“之前不是,现在是了。”说着把水钻发夹夹到云倾墨色的发辫上,“它可是这世上独一无二的,你要好好保存哦!”因为在这里,“他”已不再需要。
“这就是你给我的‘惊喜’吗?”云倾秋瞳水光潋滟。
“只是其一。”云倾望向远空的红云,心豁然开朗, “我今天升职了,和‘小蝌蚪’作了搭档,同工同酬。”
“真是太——太好了!”她就知道“他”会成功的。
“还有,再过几日我就会搬去‘一筷天’。这些日子,叨扰了。”
笑凝在嘴角,还未来得及收回,云倾就听到自己内心因将要离别而失落的声音。她难以想象没有“他”,这个家里还剩什么。
不要走,不要走,好么?即便永远只做生活在同一屋檐下的好朋友。以前,她以为这个无依的“少年”依靠她,直到这刻她才明了,一直在依赖人的,不是“他”,而是自己,自作多情的自己。
云倾鼻子一酸,却口是心非地说:“太好了,来,我们庆祝一下。”她转身进屋取出两个竹筒,酒香扑鼻,“这是我以前酿的米酒,今天为你开封,算起来也有十年的历史了。来!”
“不,我不行……”高举的酒杯没有放下的趋势。
那翦翦双瞳里为何会漾满泪水,紫鸢怜惜地为她拭泪,迟疑之后还是接过,一饮而尽。空腹饮酒,使其腹翻江倒海难过之极,紫鸢吟咏着“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倒在云倾怀里不省人事了。
早知道“他”那么不胜酒力,她就不强求了。云倾进屋拿出两套凉席,看来今天他们得在天井过上一夜了。
头对头地靠下,云倾听着“他”沉沉的鼻息入了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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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阑人静,云倾隐约听到紫鸢的啜泣声。张眼竟发觉“他”抱着被子站在身旁,眉拧成“八”字,眼睛紧闭着,泪漱漱地往下落,嘴里喃喃地唤着:“妈妈,妈妈……”
“你……你怎么?”云倾语塞,张开小手在这个机械重复着相同话的“少年”眼前晃了半天,结果却徒劳。“他”听不到她的呼唤,还妄自沉浸于那个遥远的梦境。
难道这就是“梦游”?云倾记得娘曾说过,万不可唤醒“梦行者”,否则只怕醒来三魂没了七魄。可总不能让“他”就这么站着呀!还未等云倾想对策,紫鸢已迳自躺在她身边。虽然他们都穿着衣服,但云倾还是不自觉地烧红了脸。突然,紫鸢一个转身紧紧搂住了她。身体贴着身体,呼吸熨着呼吸。云倾觉得心都快跳出来了。可一见“他”睡如孩子般香甜,便决定由“他”去。在极度紧张的气氛里云倾睡着了……
天色乍曙,晨光微曦。
“啊嘁!”云倾被鼻尖上突兀的搔动唤醒。
“早安!“迎面是紫鸢咬着树叶大大的笑。
“我们……我们没做什么……是……是你昨晚‘梦游’到这儿的。”云倾垂首一个劲地解释着。
紫鸢好笑。她们能做什么?
原本想说“不好意思,我一喝酒就会这样”的紫鸢一见云倾红若水蜜桃的脸,立时玩兴大起,“他”随手在她脸上掐了一下,随后迎上她宛如受惊小鹿的黑瞳。“他”调笑道:“要不,嫁给我好了?”云倾一愣,像火山爆发一样,瞬间从头红到脚。
沉默。
“我开玩笑的啦,呵呵。”紫鸢尴尬地笑着挠挠头。她似乎当真了。
沉默。
“今天天气真好啊,呵~~呵~~”
“昨晚是不是梦到你娘了?”云倾颊上的红晕渐渐消退,可心里那对小鹿还在大跳霹雳舞,她顺势也转移了这个令她一时找不着北的话题,“想娘就回家吧,她一定也很想你。”
“也许我……永远也……回不去了。”紫鸢顿时别过脸,紧咬下唇,泪盈于睫。
是的,在梦里她又变回那个怕黑的小女孩。每天母亲都会拥她入梦,等她睡着又离去。她夜里醒来,就朝着前方的黑影拥去,结果滚到了地上。原来那不是母亲,而是夜的影子。
她被抛弃了,被自己抛弃了,被时间抛弃了,一切都身不由己。不禁潸然泪下。
“我们就是你的家人,所以你并不是一个人。”云倾从后面扯住紫鸢的衣角,烧红的脸颊贴着“他”的粗麻布衣,隐隐嗅到青草的香气。与其说是在安慰“他”,不如说是在安慰自己。
紫鸢微合眼眸,三月的春风吹得衣袂猎猎作响,像是远方的呼唤。她仿佛回到自己家里,院里那座孤独的秋千寂寥地在春风里摇摆着。自己藏在高大的香樟后,任流光轻抚满是童稚的脸。远处是父亲富有磁性的轻唤:“一、二……十,藏好了吗?我来找哦!”听到愈来愈靠近的脚步声,她紧张地用树叶档住了自己的眼睛。这样父亲就找不到她了。她还没来得及沾沾自喜身体就已悬空,张开眼,已坐在父亲腿上,荡着秋千了。她欢笑着,如风里轻吟的风铃。远处,母亲在唤他们吃饭……
美好的回忆此刻恍若水月镜花,在睁眸的瞬间消逝无踪。真不知,到底哪个才是梦……
“我想做个秋千。”紫鸢望向门外那棵百年榕树,意味深长地说。
“秋千?”云倾不懂。
“就是用两条粗绳与一个木板做成的可以来回荡的东西。”云倾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随即牵着紫鸢往外走。
“去哪儿?”紫鸢一头雾水。
“去找粗绳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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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是清晨,但气温还是高得骇人。
“好沉啊!”紫鸢与云倾两人合力才拖动那捆粗绳。
她们有气无力地拖着绳子绕近路穿过高草往家走。远看宛如栓在一条绳上的豆芽菜,单薄得可以。旧布鞋与粗绳擦着草发出嘻嘻簌簌的响声,像号角,他们喘着粗气听着声响前行。不知何时,一阵突兀的鞭笞与漫骂打破了这种和谐。循声望去,便见一个面若罗刹的黑胖子挥着鞭子像打牲口一样向几个脸上刺字、衣不蔽体、骨瘦如柴、身负重物的男子打去。以此情形看来,黑胖子是奴隶主,那几个不成人形的“皮包骨”就是奴隶了。
“快点!午时必须到达,否则一天不准吃饭,等着挨鞭子!快点!!”
啪啪!!数鞭下去,奴隶身上还没结痂的伤口立时绽如张开的小嘴往外流脓。其中一位老奴隶应声倒下就再没起来。黑胖子嘴里骂咧着鞭笞了几下,见真的死了,便把老者身上的货物架在年轻奴隶身上,又开始了残酷的路程。
“听着,倒下一个,遭殃的还是你们!!”
“不行,我得帮帮他们!”紫鸢实在忍无可忍,令她吃惊的是,过往行人似乎习以为常、不予理会。
“咱们快走吧,娘还等我回去做早饭呢……”紫鸢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善良若云倾者竟也说出这么无情的话。“连你也……”她不知该如何说起。
“奴隶天生就是奴隶主的财产,这是神的决定,任何人都无法改变。”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没有人生来就是谁的财产。奴隶和奴隶主都应该平等对待!”
“嘘,小声点,被人听到的话是要午门斩首的!我们快回去吧……”
“你先回去,我要留下!”眼看他们快向这边走来,紫鸢拉着粗绳开始行动。她蹑手蹑脚地把绳的一头绑到树脚,再牵着另一头跑到对面藏起来。在这个草长莺飞的时节,一个小小的“阴谋”隐在高草之中。突觉一片冰凉覆上手背,紫鸢抬眼,是去而复回的云倾。
“我说过要同甘共苦的。你坚持的,我就会支持!”她们一起屏住呼吸静候时机。
啪啪!
奴隶们的腰弯成弓形,汗如雨下,每走一步都会留下深见泥土的脚印。黑胖子的三层下巴和油肚随着甩鞭有节奏地晃动着,眼看他快迈过隐藏在草里的粗绳,云倾与紫鸢很有默契地倏地拉绳,只听一声钝响,黑胖子老象翻身般砸到地上,引起了4级地震。奴隶们还未反映过来发生了什么,紫鸢就像小猫一样窜出来,拍了黑胖子一砖。
“你们还愣着干嘛?快逃吧!”紫鸢朝呆若木鸡的奴隶喊道,见他们无动于衷,她以为是语言障碍,便用刚学了点皮毛的当地方言讲了一遍,然效果并不明显。
“小兄弟,你的好意我们心领了。”一位奴隶开口表态,“我们生是他的奴隶,死是他的鬼。当我们身上烙上奴隶的烙印时,我们就注定终身为奴……跑得了一时跑不了一世……”
“算你们明智。”突兀的声音从耳边响起,话音刚落,紫鸢就被临空提起。回头是黑胖子满脸是血的特写。
“敢打老子?你活腻味了!”黑胖子说着把铁铐拷上“他”纤细的手腕,“正好我刚失去了一个奴隶。从今起,你就是我的奴隶!”接着一个重物就像山一样压在紫鸢背上,“他”立马被压趴下。一直躲在暗处的云倾再也看不下去了,就在她要冲出去的刹那,一双手制止了她,她闻到一股浓郁的薄荷香。
“你呆着,这事交给我!”男子安抚了云倾,大步流星地来到黑胖子面前,在与黑胖子目光交会的刹那,满眼杀气变为一脸谄媚,“黑爷,实在对不住,我教导无方,竟让我的奴隶在您地盘上撒野,有所冒犯望多多包涵!”他说着就要拉紫鸢离开。
“你怎么来了?”紫鸢难以置信,“小胡子”竟又一次救了她。
“等等,你是何人?”
“我只是异牟寻手下的亲信而已。他就不一样,是异牟寻最看中的……”
“口说无凭,印记在哪儿?我怎么才知道你不是瞎扯?”
印记?他们同时一愣,紫鸢急中生智地拉起衣袖,指着左手肘上的红云胎记道:“你说的是这个吗?”
“小胡子”马上附和道,“异牟寻有个嗜好,对最亲近的人印上特殊的印记。现在你还有话要说!”
“没有了。只是,只是他让我伤成这样……”
“小胡子”从腰间取下一枚玉佩递给黑胖子,“这个就算是慰问礼好了。”黑胖子接过,见玉色温润,知其为上品,眉弯眼笑,“日后还请您在异牟寻面前美言几句,问问我家的划地可否在往外扩几里?”
“好了,我会记在心上的。那我们走吧。”“小胡子”说着拽着紫鸢牵着云倾就要走。
“等等,我的手铐还没打开呢!还有绳子!!”紫鸢叫嚣着,朝黑胖子追去。
“姑娘,你没事吧?”“小胡子”晃着折扇问云倾,语气轻柔。
“多谢壮士相救。”
“先别忙着谢,我可从不做亏本的生意,自然也不会做没有回报的事。”他望着紫鸢和黑胖子你一言我一语,嘿然笑了。
半晌,双手获得自由的紫鸢回来了,她笑着问“小胡子”:“那个异牟寻是什么人,黑胖子怎么对他闻风丧胆的,莫不是是这里的恶魔级人物?”
“恶魔级人物?”他不懂,“反正是南诏最风流倜傥的信苴(王子),不过他的生活很自律,从未惹某家闺秀大掉眼泪……”
“不错,民间还传言他有断袖之癖呢,要不然怎么到现在还不纳妃!”云倾补充道。
“你们真的在这么传么?”“小胡子”笑出声来,“我和他可以说是‘同睡一张床’怎么没发现他那种癖好呢?”
“好了,那人是变态也不关我们的事。对了,你的玉佩我会赔你的。告诉我你家的地址,等我筹够钱就送到府上如何?”
“是吗?”“小胡子”双手环胸,一脸兴味道,“我怕你赔不起。”
“你开个价吧!”她觉得他穿得不怎么样,那东西应该不会很贵。再说了,她从今以后可是和“小蝌蚪”同工同酬呢。
“你一个月工钱是多少?”
“好像日薪是1钱外加45枚贝币。”她挺直了腰板,因为云倾说过这个工钱已算高薪。
“这么说来……如果你一天赔我2钱银子,少说也要100年才赔得完呢。”他很欣赏紫鸢的瞠目结舌,继续说道,“还是直接当我的奴隶来得快一些。”
“你、你做梦!!!”
“可是是你坚持要赔的呀?怎么,被猫叼了舌头?”他挂着小狐狸般狡猾的笑,“我给你时间考虑,今天就暂且放过你。你要记得多吃点,养好肌肉才能干体力活!!等你足够健壮时我再收你为奴隶,就这么说定了!”“小胡子”说完翩然离去。
紫鸢虽敢怒不敢言,但行动是自由的。明的不行她自然玩起暗的——对着“小胡子”可恶的背影边狂作鬼脸,边狂比“鄙视”的手势。可“小胡子”竟像后脑勺长了眼似的猛然回头。紫鸢立马僵在原地,手势忘了收回,嘴角有一下没一下地抽搐着,眼珠一转,丢下一句“今天天气真不错”便跑到云倾身后藏了起来‘
“抽筋了么?”云倾小猫一样转过来,为“他”捏手捶背。
“小胡子”像被勾起了好奇心,欣然扬起唇角,微微咋舌。
紫鸢很火自己被他当作奇珍异兽般啧啧称奇,随即抓起一把泥土朝他砸去。“小胡子”轻盈地侧身,安全躲过。他示威似地耸耸眉,比了一个“他”方才的手势,见“他”气煞才窃笑着走了。
“小倾,我们走!”紫鸢瞧他一副旗开得胜的傻样,恨得牙痒痒,像快上场的拳击手活动起筋骨来。
“他说的有道理,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人家救了你,你做他奴隶也是理所当然。”
“什么嘛!我是人,不是物品。”紫鸢真搞不懂他们古人心里想些什么,“他当我是什么?我又不是任人宰割的猪,凭什么他叫我长肉我就长?我要减肥,决定了!”紫鸢嘟起了樱唇。
“糟糕,要迟到了。我们赶快回家,你还要去‘一筷天’不是么?”要不是云倾提醒,她都快忘了。之后两个“小豆芽”又继续拖着粗绳朝家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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蝉鸣阵阵。
柜台前,紫鸢咬着笔头,神游着。她在想早上遇到的“小胡子”,想他说的那句话,想如何不让他秋后算帐。几经思考后,她决定加快拜师进度。一旦入了师门,有了师傅庇护,“小胡子”就不会让她做奴隶了吧。所以当下之计就是尽快从“小蝌蚪”口里套出那沉水的把柄……
“喂!鸢兄?鸢哥?子鸢?鸢大头!!!”“小蝌蚪”鬼喊辣叫道。
“干嘛?叫魂呀你!”
“你别老是傻笑外加走神,帮我算算帐呀!”
“好,我这就来‘算帐’。”紫鸢窃笑着在“小蝌蚪”大大的脑袋上敲了一记。换来他一脸抗议。紫鸢嘿然一笑,“抗议无效!”
玩笑归玩笑,她可没忘了正题,便小心地凑到他耳边嘀咕:“我已经盯了你很长时间了。你和那沉水那点事,不用再隐瞒,我都知道了……”
他一脸吃惊,眉拧成“八”字:“求你别告诉蝶姨,这是我跟他的约定。”
紫鸢听闻立时对他刮目相看,想不到在这节骨眼上他还护着那个人。可是是什么令他如此死心塌地呢?紫鸢好奇地开出了条件:“好,我不告诉她。不过,你得把你们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我!”
他的眼神飘向熙嚷人群上不识人间烟火的晴空,陷入了往昔的回忆:“那时我才十二岁。每当我算完帐望天时,都会看到飞翔的纸鸢。可遗憾的是,一到正午便断了线……后来,我在洱海边寻到了那个放纸鸢的人……”
“好浪漫~~~~所以你们相——爱——了!” 紫鸢眼眯成一条线,想象着。
“什么?你胡说什么?”“小蝌蚪”惊得拍案喊出。
紫鸢耸耸肩,道:“拜托你再叫大一点,隔壁街有个昏迷的病人还听得不够清楚。”
“小蝌蚪”的脸唰一下红了,赧然道:“我是男孩子,再说他当我爹都绰绰有余了,怎么可能……”
“可你刚刚明明……”紫鸢诧异。难道一切都是误会?
他再也沉不住气,索性全部说了出来:“你听我说完好不好!那师傅一直默默喜欢的人是蝶姨!可他又不希望她知道,说是为了赎罪。我不懂,实在不懂。”
紫鸢恍然大悟地点点头:“原来如此。那他什么时候会来店里?”
“约莫午时,因为那时蝶姨都不在。”
“这样啊……” 紫鸢仰头,阳光灼灼,离午时还有半个时辰。应该还来得及。她拔腿朝蝶姨的宅子跑去。
“小蝌蚪”又低头打起了算盘。也许“他”能结束这场漫长的“擦肩而过”。他这样想着,嘴角弯出释然的弧度。
窗明几净,喜鹊声声。离喜事不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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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蝶姨!不好,不——好——啦!!!!!有人闹事!!!” 紫鸢冲进蝶宅,上气不接下气地对正在啜茶的蝶姨喊道。
只见蝶姨微蹙眉,放下茶盏,向“一筷天”走去。紫鸢吐吐舌头跟在身后,计谋得逞了!
“是谁在我的地盘上捣乱?”蝶姨气冲冲地冲进店。环顾四周,见风平浪静就朝‘小蝌蚪’使了个眼色。
“小蝌蚪”顿了一下,接着手指向角落里的玄衣男子,紫鸢朝“小蝌蚪”猛树大拇指。
“怎么没了方才闹事的嚣张,啊?”蝶姨抽出一双筷子,蓄势待发,“把头抬起来!”空气在对望的刹那凝住,筷子脱手坠地。蝶姨瞠目结舌:“怎么会……是你?!”虽然岁月在他曾经俊逸的面孔上留下沧桑的印记,但他骨子里透出的气节,就算化成灰,她也认得。
“为什么不能是我?”他重新低下头,自嘲地笑着。
“你不是和姐姐走了吗?为什么要回来?”蝶姨有些歇斯底里。火光电石地抽出筷子朝他射去,带着内心繁复的思绪。他没有躲,任竹筷穿过手掌,血啾啾的流了出来。
“对不起,我没能照顾好你姐姐。她……她……五年前就难产死了……”他哽咽着。
“什么?”她再也忍不住了,水光纵横,咬牙切齿:“是你打破了我们家的平静。若不是你,姐姐也不会……”感觉自己被抱住,在毫无力量的推拒后,她在他的怀里哭开了。后知后觉已紧紧搂住了他。这一搂,就再也不想放开。她不想再重蹈那次春日的覆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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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快看,好漂亮的纸鸢呢!“刚至及笄的少女凝望着青空中翱翔的“蝶”,情窦初开。她想她已爱上那只“蝶”。
突然,线断,“蝶”不偏不倚地落到她的手里。那一刻,她仿佛听到神的旨意。她想认识那个放鸢之人,即便只做朋友。可当她快出门时竟被母亲唤去了厨房。待再出来时,她见到了那个人。他正在和姐姐谈笑风生,三月的樱花映红了他们羞涩的面容。看着姐姐一脸赧然地把纸鸢递给他。她听到自己心碎的声音。一月后,姐姐逃婚和那个人走了。她被留在了这里,永远……
她知道自己不会再爱上除他以外的任何人,因为情已伤,心已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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扯下衣摆为他包扎好伤口,蝶姨鼓起勇气说出了梦中常念的对白:“从今以后,让我代替姐姐照顾你吧!”那沉水用力地点点头,没有煽情的拥抱,只是专注地、痴痴地看着她,接着释然地笑了。
正如春水因了春风而涟漪荡漾,这派暮春时节的旖旎之色已酝酿了十几个春秋,窗外有双蝶飞过,再也不用孤独地面对漫漫长夜,因为有你相伴……
“喂,你又在算什么?” 紫鸢一脸不满地瞅了瞅在这煽情时分还心如止水地打着算盘的“小蝌蚪”。
他徐徐道:“我只是在估算他们成亲的花消罢了。”
“哟,你还蛮有超前意识的嘛!又要对你刮目相看了。”
最后一缕春风拂过,带来了十年后一个全新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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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暮时分,紫鸢意兴盎然地回家了。云倾在榕树下刚建好的秋千上荡着,像一朵浮空的山茶,笑若露水般晶莹。
紫鸢不着痕迹地从后面推了一下,云倾觉得在瞬间变成了直冲云霄的鸿鹄。
“什么事让你高兴成那样?”云倾后仰小巧的身躯,看着笑得合不拢嘴的紫鸢问道。
“那沉水答应收我为徒了。还让我搬去他那里。”紫鸢望向远空,数只纸鸢在空中旋舞,像是祝福。一推一摆之间,她径自说着:“你一定想不到,原来蝶姨才是和那沉水一对。经过无数次擦肩而过,才换来而今的重逢。我会不会一辈子的和那个人擦肩,也无法注意到彼此的存在。那是怎样一种哀伤啊!”她开始自怨自艾。
秋千骤然停住,云倾用脚点地,伸出葱指轻划“他”俊秀的脸,鼓励道:“看,这张脸,永远漾着对梦想的渴求。你知道吗?你很有魅力,不是来自外在,而是来自灵魂。”
紫鸢轻笑着坐上秋千:“小倾,你太高看我了……”
不错,她一直在追梦,可总是疲惫地不得不停下来。看着未知的明天,连她都忍不住怀疑那个梦不过是海市蜃楼,到头来也许只是一场虚空。以前,她会把迷茫和眼泪写入日记,会把花与蝶的尸体风干后夹到书里……只为了留下一些东西,可那些抓也抓不住的,也许才是真的。
在这里,她孤军奋战,追梦成了生命的全部,所以只有奋不顾身。再说她答应过爷爷,要做最出色的纸鸢师;也答应过自己,一定要追上那朵红云。
要更加努力才行!想到这儿,紫鸢脚尖使劲一点,向那片薰蓝的天空“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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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意阑珊,闷热的空气吝啬每一丝夜风。紫鸢在竹席上辗转难眠,脑里昏昏沉沉的,还没从荡秋千那种摇摆中定下神来。身上汗涔涔的。
这么晚了她们应该睡了才是。紫鸢这样想着,一个激灵坐起,披上里衣朝洱海走去。
**的身子没入清凉的海水,紫鸢用石头搓起身子来。
“好脏呀!”她皱皱眉。好久没洗澡,再加上老是在酒馆里帮忙,那股腥骚味连她都受不了。可这能怪她吗?现在洗澡比间谍盗取异国情报还令人提心吊胆。正当她为这个比喻沾沾自喜时,后面突兀的水声令她树起了所有汗毛。
不会是水鬼吧?
“是谁?”她战战兢兢地问,如履薄冰。
“不好意思,吓到你了。”
小倾?紫鸢马上低头揉起头发来。
“我能和你一起洗吗?”
“嗯。”紫鸢痛苦地吐吐舌头。
“最近真热,每晚不洗一洗还真睡不着……”云倾径自说着,紫鸢只敢嗯啊地敷衍着。云倾侧首看着这个一直漫不经心洗头的少女,有说不出的熟稔,便游到她身旁,语气轻柔如水:“需要帮忙吗?”
当云倾的指尖触到紫鸢的雪颈,紫鸢竟战悚了一下,想慌忙逃开,却不料脚下一滑跌进水里。云倾说是迟那是快地把溺水的她带上岸来。
吐出几口水后,紫鸢虚弱地笑着,说了一句“谢谢”,便想穿上衣服逃离现场。云倾看着那个充满奇迹的笑,心微微一悸。
“我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没有,没有。人有相似,怕是姑娘认错了。”紫鸢拨浪鼓似的摇着头,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只有“小狗吃草——装羊(佯)”,刚想走却被抓住。
“怎么会,你的左手肘上也有……”云倾借着微弱的月光依稀看到她手臂上的“红云”和眼角的眼泪痣,语音如断线的珍珠:“你……你是子鸢,对不对!”
良久的沉默是无法置疑的肯定。云倾的视野在晃动。
“为什么要骗我?”真是讽刺,她竟会喜欢“他”,即使“他”曲线不明显,可确确实实是货真价实的女儿身,“你骗得我好惨……好惨!”语音渺渺,轻易就被海风吹散。
此刻,紫鸢第一次觉得——月色好不凄凉。悄悄的,两行苦涩的泪从她苍白的脸颊蜿蜒地淌下。
她再一次被抛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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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可紫鸢万万想不到会是这种不欢而散。她理亏词穷,没有勇气与她们告别,便连夜离开。榕树下的秋千在湿热的空气里瞬也不瞬地摆着,发出的吱嘎声低喑如幽咽。
“紫鸢,大半夜的,你要去哪儿?又能去哪儿?”她苦笑着自问,手里的灯笼照出她如芊草般寂寥的身影,她现在唯一的希翼便是这点微光。
突然,一只过街老鼠倏地蹿出。紫鸢惊叫一声后,烛火灭。她在被黑暗吞蚀的瞬间,号淘大哭起来。
“妈妈~~~~妈妈~~~~”
“吵死了!”一句抱怨突从耳后响起。紫鸢紧张地止住哭声,在颤抖的同时,灯笼竟被人夺去。
“不管你是人是鬼,劫财没有劫色更无……灯笼是我的,快……快还给我!”她鼓足气地摸黑吼道。
噼——啪!
良久,那点光芒又重回黑暗,从一个光点逐渐蔓延。借着那点火光,紫鸢看清那个抢去灯笼的男子。
“小胡子?你怎么在这儿!”紫鸢惊呼。世界真的好小哦。
“我有名字!廷玉!!!原因么,和你一样。”
“啊?”她没反应过来。
“你不是离家出走么?”
“你怎么知道?”紫鸢最怕被人看透,尤其是被眼前这个自以为是的男人。
“因为……你的眼神。”
“我的眼神?”应该不是“大爷可怜可怜我吧”那种卖身葬父的破表情,她自我安慰道。
“既然你无处可去我就提前收你为奴好了。”他说着对紫鸢又掐又捏的,动作之快令紫鸢瞠目,“你说你一个男人连肌肉都没有,惭不惭愧?我要是你一定没脸活下去了。本来是打算等你壮一点再收留你的,不过谁叫我心肠软,见你可怜兮兮的就大发慈悲。”他说着大大地打着哈欠,“天快亮了,你不睡我还没睡够呢,我先歇着啦!” 语毕他倒上一片铺好的稻草,不多时就睡着了。
“那,那我怎么办?”紫鸢听着他轻微的鼾声,也困起来了。夜色正浓,她已无处可去,虽说男女授受不亲,但她现在男装外加长相“安全”,况且眼下熟睡的男子似乎毫无心计,所以她没管那么多便在他身边躺下。看着“小胡子”可爱的睡相,闻着他身上淡淡的薄荷香。她轻轻说了一句:“谢谢,廷玉,是吗?”没有注意到他轻轻勾起的唇角……
之后便只有蝉鸣,火光暧昧地亮着。天亮,还有好几个时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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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碎的光线从睫间细细透入,紫鸢不适地皱眉,下意识要抬手去遮,发觉怀里抱着个大家伙,还有淡淡的薄荷香。
她竟然抱着他,一世清白……哎!她可不想成为他的奴隶,她有自己的梦,见他仍睡得深沉,便迅速起身像偷腥后的小猫抿抿爪子一声不响地溜了。
那个人,以后再也不要遇到才好!紫鸢这样想着,扣响了那家宅子的大门。随着一阵清脆的脚步,门开了。四目相对的刹那,那沉水大笑起来,笑到岔气。
难道……她脸上有什么吗?紫鸢借着水缸里的映象,看到被画了小胡子的自己,不禁捏紧了拳头,咬牙切齿道:“廷玉,下次见面,一定饶——不——了——你!”
就这样,紫鸢以略显滑稽的开场开始了拜师学艺的生活。不过,总觉得少了点什么。日暮时分,她都会躲在玉局村的大榕树后,看云倾捕鱼归来。
果然,没有“他”,她依旧能欢笑如歌,可“他”没了她,生活就残缺不全。紫鸢这样想着把原来盘在榕树上的牵牛花缠到了秋千上。她决定今天要跟云倾解释清楚。
这时,云倾满载而归,对木然站在秋千边的紫鸢视若无睹,对她的呼唤充耳未闻。直到身后传出那首她们相遇的歌时,云倾才停住了脚步。转眸,两人已然泪眼婆娑。
“对不起,我不该骗你。可我有苦衷!”
“我知道,娘都跟我说了。”云倾绽出一朵笑花,“我当时不该对你说那些话的。没想到你真的走了……”
“我们还是好朋友么?”紫鸢小心地问道。
“早就是了,不是吗?”她们很有默契,一同笑一起哭,已在无形中成为无法分开的小姐妹了。她们一同坐在秋千上,脚同时点地,荡了起来。笑声如莺,她们同时展开双臂,在那种片刻的失重中,只求一飞冲天,笑傲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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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倾一直把紫鸢送到那家,还为她打扫了屋子。回来时,右眼跳得紧。会有什么事发生吗?她想着撕下一片红纸贴到眼皮上。与此同时,视野里有白色一闪而逝,她碎步追去,竟是一匹白狼,立时心如小鹿乱撞,情不自禁地跟着白狼跑去。
终于,在洱海边的杂草丛中,她见到一个伤痕累累的男子。他的脸冻得发紫,四肢颤抖如秋风中的落英,残破沾血的衣衫像枯叶般一片一片挂在身上,嘴里还发出断断续续的*声。白狼低声嗷嗷着,伸出舌头为他舔伤口。
云倾无视白狼的怒视,径自扯下衣角,轻拭他脸上的血迹。男子吃痛地闷哼一声。她嗅到那股血腥也无法掩盖的白梅香,便不自觉地掏出了玉佩,做出决定:一定要救他,一定。不管他是十恶不赦的坏人还是杀人不眨眼的魔王。她从远处取来清水,扯下裙摆上那层柔软的纱,浸水,小心地为他擦拭起来。
日暮西沉,她点燃了篝火,看着他沉沉睡去的侧脸,想着他身上如鱼网般交织的刀疤,猜想他到底过着怎样一种刀光剑影的生活。她翦翦双眸秋水荡漾,握紧了怀中的狼形玉佩。
快点醒过来,快点好起来。那样就能看看你的眼睛了……云倾抬眸,她确信当轻淡的云试图隐起一切星辰时,天边的北极星依旧明亮。
而眼前这个昏迷的男人便是她的星,她一直寻找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