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初遇（上）（1 / 1）
芳紫回京当晚就害了急病，右手伤疤忽然莫名其妙地流脓水，浑身起了一层小疱，心烦意乱无法入睡，一幅水土不服的样子，病歪歪在床上歇了好几天。
钟怀德经常不在府上，她猜他肯定去陶家商量婚事去了，因为陶府特意派了管家带了很多补品，前来探视病情。
她用被子捂住脸，似哭非哭地哼哼：“还真把我当成他家人了，我才不想啊”老仆董妈在一旁咯咯笑个不停：“平日里假小子，一回来就变成大小姐啦，心里不想着人家怎么会害羞呢？”
芳紫不愿与她争论，心里想着：本小姐还是很注意形象的，没形象的时候都是穿男装啦。袁妈说笑一番后，又凑上来说道：“我这两天选了好几块红布料，成亲时穿的里衣可得是娘家人亲手做的，小姐你挑挑看，喜欢那种红呢？”
婚服……成亲就跟索命似的，她捂在被子里喘不过气来。忽然，一个念头一闪而过。
爹，娘，你们知道女儿要嫁人了么？稀里糊涂嫁给一个未曾谋面的男子……
时间过得好快，芳紫一路走走停停，漫无目的思来想去，竟有了沧桑的感觉，哪里是一梦十三年，好像已经活了三十年。她没忘了抨击自己的怪念头：少年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真是酸。
漫不经心抬起头来，怎么？她走到了教坊司门前。芳紫心中好笑，重回京城居然第一个来到这里。
昔日战事频仍，教坊司还颇为冷清经过几年休养生息，国家安定，京都富庶，声色犬马之处也愈加喧闹，官府开设的教坊司成为其中的翘楚，整日上演着一幕幕权色交易。
鲜卑舞女是教坊司的一大特色，皮肤白皙、身材高挑的鲜卑女子兼具汉人的柔美秀丽和北方民族的活泼热情，独具魅力，京城浪荡子们趋之若鹜，可惜，只有出了高价的权贵才能一睹鲜卑舞女的风姿。
芳紫一直觉得自己不是很像鲜卑人，大概母亲是汉人的缘故，她没那么白，五官也不是很鲜明，不过父亲和母亲的个子都很高的，她怎么就偏偏个子不高呢？
芳紫探头向教坊司的大门里张望了一下，她很想进去瞧瞧，可一身白衣的女儿装扮实在是不合时宜，不远处几个少年促狭地盯着她，不时发出轻浮地笑声，她脸一红，狠狠瞪了一眼，转身匆匆离去。
回到家中，钟怀德上来打量了一番她的穿着，转而说道：“刚才陶家请媒人来提亲了，不过是个形式，我也就没派人去找你，你去了哪里？”
芳紫犹豫一下说了实话：“我去祭拜爹娘了”钟怀德只是淡淡说道：“我早上也去了……过两天陶家就要正式备礼求婚，完成纳采之礼。”
芳紫问道：“还有什么？”钟怀德一本正经道：“婚姻六礼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六礼缺一不可，时间很紧，我们要尽快把礼数都完成了”
芳紫一笑：“这么麻烦，你们直接把我大红花轿送进陶家好了”
钟怀德沉吟道：“倘若忽略了任一道礼数，那就不是娶妻之礼，也就做不成人家的正妻了”芳紫一脸的满不在乎忽然滞住，她莫名地感到一丝寒意。
晚上钟怀德又不知去哪里了，芳紫大着胆子溜出家门，老糊涂董妈肯定又当她早早休息了。
她换了一身男儿的浅色纱袍，年前她见慕容豫穿着格外好看，便吵着闹着要钟怀德也给她做了一身一模一样的。
脚步飞快，走向教坊司，到现在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渴望重游这个给她带来痛苦的地方，来不及多想，她已跨进了教坊司的绿漆大门,守门小厮见她衣饰华贵、神情冷漠，便也识趣没去盘问她，她就这么混进了鱼龙混杂的教坊司。
且不说教坊司内楼阁林立、富丽堂皇、奢侈淫靡，那满眼暖洋洋的嫣红色、浓得化不开的薰香、不绝于耳的靡靡之音就令她晕乎乎的，难怪男人到了这里就挪不动窝儿了。
她发觉自己还是很引人瞩目的，贵公子么倒是装得很像，可年纪这么小的贵公子就只有她一个了，除了旁人略显惊愕的目光，没有一个姑娘上来招呼。她不禁脸红，眼前男男女女旁若无人地打情骂俏不堪入目，她一个人摇来晃去更显难为情。
不远处是一个看上去典雅安静的小阁，匾额上题着“碧落轩”三个字，字体清俊，与教坊司奢华的氛围大不相同。题字之人，还有些清雅之气。
她记得当年一班舞女正是住在那里，想不到如今装修颇为精致，故地重游自然要去看一看的，况且还要快快摆脱那尴尬……
匆忙间，她和一个驼背老奴蹭了一下，还有这么不懂规矩的下人，她反倒奇怪，扭头瞥了一眼老奴，那老奴也正好缓缓转过身来。
四目相交，两人都吃惊不小，记忆中那个脾气暴躁、身强力壮的男人已蜕变成这等老迈不堪的样子，他还是那个精明凶狠的教坊司班主么？混浊的眼珠里，掺杂着惊讶与恐惧，真不愧是阅人无数，他也认出了她，咕噜了一声，他什么也没说出来。短短三年，是什么让他变成这副样子？她来不及去狠他当年见死不救，只是觉得此人可悲。
唇角微翘，带着一点点得意，芳紫转身而去。老奴刚吐出一声“别”，她已飘飘然走进了碧落轩。
碧落轩很安静，门口没有下人把守，现在早已不是奴婢们的住处，大概是贵客私密的雅间吧。面前的房间门窗紧闭，似乎要遮掩着什么。
她紧张起来，继而面红耳赤，虽然她什么也听不到、什么也看不到，但直觉告诉她里面肯定是见不得人的丑事，她也不知道“丑事”是什么样子的，可一个女孩儿总归不可以看的。本来是想躲避尴尬的，却反而要招来麻烦……
她凝神静气仔细听了一会儿，以她的内功，没有听到房里发出任何声音。她的心里放下了一块石头：如果我敲敲门，即便里面有人，也没什么不妥吧，这里是我以前住过的地方嘛，进去有什么不可以呢。她转了无数个念头给自己找理由。
手刚放在门上，两扇雕花漆门便无声地打开了，一个同样很年轻的少年，笔直立在她面前：“你在门口站了半天想做什么？”清澈的声音里透着一股不耐烦。
芳紫本能地向后一跃，瞪着对面的少年，这少年一定也是会家子，否则她不可能听不见他呼吸的气息，“强”敌当前，她需要思索一下如何对策。
少年没等她说话又接着说下去：“我把那群龟儿子轰走就是想一个人清静，你小子鬼鬼祟祟要干什么！？”他嘴皮子上下翻飞，眼里闪烁着精明狡黠，和些许优越。
“你是谁家的小孩儿呀？我没见过你！”他的语气不容她接口。
她原本心虚，被他说了几句反倒平静下来，打断他道“我也很奇怪你在这里鬼鬼祟祟干什么？自己心里有鬼才说别人吧？”
趁少年一下楞住，她准备赶紧闪开，才一转身，就听少年在背后叫道：“好啊，你找借口逃！”
话音未落，掌风已至，她忙低头向后一缩，伸手挡住少年的来势，少年不依不饶继续欺上身来。
她疏于练功，一上来左支右拙，有些慌张。待几番来回，她发现少年的招式有些熟悉，便也得心应手，谁也占不了上风。少年见几招没有见效，出手越发蛮横，芳紫沉着应对，将少年出招一一化解，心里越发好笑，怎么那么像和慕容哥哥切磋武功呢？连脑子都不用转了。
就在走神的一刹那，少年已然变招，直取她双眼。她吓得闭上眼睛，却也没忘了趁机钻过少年双手的空档顶住他的喉咙，一瞬间，她锋利的指甲在少年的脖颈上划过一道血痕。
两个人同时停了下来，僵持在那里。她的指甲抵着他的喉咙，他的手指顶着她的眼睛。
她睁开眼睛，终于有“空闲”欣赏他的面容，其实，他也在打量她呢……他皮肤微黑，五官英俊，浑身散发着活泼气儿，不过终归还是不及慕容哥哥了。
左看，右看，还是少年率先打破了僵局：“我说，咱们俩的武功招式怎么这么像啊？”芳紫再不敢松懈，飞快回道：“你想说什么？”
少年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整齐洁白的牙齿：“臭小子，别这么紧张，我们现在谁都占不了便宜，不如一齐收手吧”芳紫说：“那可不见得，你已经被我制住了！”
少年立刻换作了嬉皮赖脸的表情：“你我素不相识，何必拼个你死我活呢？”芳紫接道：“你我素不相识，你为何对我出手？”
他显得很无辜：“我以为你是……坏人……后来觉得跟你玩玩也挺有意思的，就玩到这里吧。”芳紫撇撇嘴：“你这理由也太牵强了吧？好了，如果你肯说出你的武功出自何门派，我就答应你。”少年有些犹豫：“一定要说么？”芳紫点点头：“我也奇怪呢。”
少年说道：“说也无妨，我的武功当然是出自我师傅，名字我不能告诉你。他是凌渊派门人，你难道也是？”
芳紫突然放手，向后点了几步，和少年保持一定距离，方才说道：“正是，想不到在这里遇到了同门。”
少年摸了摸脖子，故意发狠道：“你还是不放心我！本…人可没你想象得那么卑劣”芳紫一乐：“我哪里敢？”少年正经起来：“其实师傅也没教我多少东西,我的功夫大多还是跟教习学的。师弟，我们不打不相识，你叫什么名字啊？”
芳紫想试探他一下：“掌门人可是你师傅？”
少年不以为然道：“你还是不肯相信我，我就实话实说，掌门人是那个鲜卑女人吧，她是我师傅的师傅，我叫阿晔，你呢？”
芳紫笑嘻嘻道：“叫我师叔好了。”“诗书？师叔！”阿晔恍然大悟：“你想占我便宜！”芳紫摇摇头：“你说的‘那个鲜卑女人’，就是我师傅，可惜我学艺不精，没能让你见识见识师叔的厉害！”阿晔不服气道：“你休想骗我……”
碧落轩外传来一阵轻微的咳嗽声，正在拌嘴的两人立刻安静下来，一起走了出去。驼背的老班主毕恭毕敬站在门口。
芳紫瞥了一眼阿晔，低声道：“时候不早了，我得赶紧回去，一定要挨骂了。”
阿晔一脸幸灾乐祸的表情：“这么小年纪就来喝花酒，不挨骂才怪呢”芳紫白了他一眼：“五十步笑百步，你又比我大多少？”她不再理他，匆匆忙忙离开了教坊司。
阿晔眉头紧锁站在原地，半响才开口：“五哥来了么？”班主吱吱呀呀比划了一阵，阿晔面色不悦：“来了你怎么不去叫我！”班主赶忙做手势解释，阿晔嘟囔道：“他倒谨慎，看到生人就先溜了！”他一甩手进了小阁，心下也奇怪，跟那小男孩说说笑笑居然忘了正事。不过他没忘了朝外面喊一句：“今晚我留这儿，还让沁儿来侍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