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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 “所以,张希,不是什么东西都能私有化的,不是什么事只要有主观能动性就成的。你真能追上了倒好了,骂算没白挨,可万一不成呢。”
“那也不能像你这么畏首畏尾的,真就没招啦?”
“我是没招儿,可你要是实在想把短促的生命浪费到无限的调情中去,我绝不拦着。想请人吃饭就直接领回来,我给做。可是我得提醒你,别跟我似的,越雷厉风行贪功冒进,死得越快。”
(二十九)
张希的恋情就如我所预料的那般并不顺利,她每个礼拜都去教会,却从来没有过约会,她总跟我抱怨龚绍宁若即若离。我常想,有时候出轨是一种选择,从一而终是一种信念,这些未必跟喜欢或者爱有太直接的联系,只是要看做决定的那个人,看他想要怎么走。我胡思乱想哄着自己玩。
“‘作为坠入情网的人来说,男人同女人的区别是:女人能够整天整夜谈恋爱,而男人却只能有时有晌儿地干这种事。’看我干嘛?这是毛姆说的。”
“你这是找个名人名言安慰我吗?”张希问。
我说:“是。”也对我自己说。
高彦博跟我每天都见面,上次吵完之后他没有明显的不自在,我也就坦然了,可能互相攻击对于我们俩来说太家常便饭了。凑在一块儿的时候我们还是会一起攻击别人,偶尔也讨论问题,我问他的时候多,他聪明、学得好,我服。高彦博唯一能求到我的事儿就是抄笔记。
“帮我抄私法笔记吧。”
“没挣那份工钱。”
“你就借我复印就行。”
“你上那小光头的Übung(习题课)不就完了,一个字儿都不写,黑板倍干净。”
“听力不好,记不下来。那女的笔记细,可是我跟不上,一个案例能写八个黑板,她擦完了我还没抄完呢。姐,我是真手笨,你又不是不知道。”
“甭叫这么亲,你说我的时候怎不想着自己手笨啊。早上八点的课,H3那么点儿小屋,七点四十就得占座去。”
“我给你占座,要不我接你去。”
“用不着。”
高彦博每个礼拜拿了我的私法笔记之后还是该怎么挤兑我就怎么挤兑我,丝毫不知收敛,有的时候还变本加厉。我吵不过他,老是做不到遇强则强,吃多少口条也补不上来。
何一鸣在五月的时候调去了市。
我问他:“这是升官了吧。”
他说:“对,还不止升了一级。”
“升官了就不用值班了吧?”
我是想问,那还能打电话吗?
“还没升到不用值班那么大。”
“哦。”
那就不安好心地诅咒你不能平步青云。
“可是不是每个礼拜都值了,现在是大家一起轮,赶上哪天说不好。一个月一两次吧。”
“哦。”
还行,人不多,要是三百人一起轮,一年才赶一次。
“我不值班也能打啊。”
“别了,值班是迫不得已,没事别老熬着,真以为自己多年轻呢。”
“我要是白天给你打怕你上课,你这学期不是比上学期课多么。”
“不用了,有时间就打,没时间就算。”
反正8310一直开着,一直带着,给别人的都是O2的号,8310一响我就知道是你,这个号一直留着,留到你说不打了的时候。
等了老半天没接茬儿,我又问他,“还有事儿吗?没别的你挂了吧。”
他说:“23号还是礼拜天。”
“23号什么日子啊?”我开始搜索关于去年5月23号的记忆。
“你甭管什么日子了,就是跟你说该记着的我都没忘。可是当天我没法给你打电话。”
我抱着电话笑,“你怎么跟个姑娘似的,真当个事儿,还给记住了。”
“想起来啦?你得对我负责哈。”
嗯,我一直挺有责任心的,可我是该负责到底,还是有个时限。
“那明年打吧,明年就不是礼拜天了。”
明年,明年的这天你值班吗,明年你还在市吗,明年你还想让我负责吗,谁能知道明年怎么样啊?
七月中,又开始忙忙碌碌地考试,屋里地上摊开了一个一个的夹子,出来进去蹦蹦跳跳的。见缝插针地打工,恶毒地谩骂经济系的大楼,热衷于讲述这里的教授倒行逆施,除此之外我专心念书,把自己真空在只有几个熟人的小环境里,不跟外界做过多地接触。熬过考试,拿一个不错的成绩,下学期多选几门课,早点儿毕业,提前回国。我回去了,会不会有不同?
张希的恋爱终于因为龚绍宁的坚持而彻底结束了,这世上还是有好男人的,只是看你有没有命碰上,在什么时候碰上。
张希跟我说:“你不能总窝家里,有这工夫能开展多少新爱情了。”
同时开展,还是有先有后?龚绍宁还没教会你么?
“快点儿,去不去啊?”
“不去。”我说。
张希叹了口气,“其实我也觉得没意思。”她沏了杯咖啡到我屋里坐下,问我:“你说得不到和失去,哪个更难过?”
“啊?”我看着张希,她正用拇指抠着杯口上的印迹,怎么转性了,想要探讨人生了,“一个意思,反正都是没到手,全难过。”
“不对,得不到才是没到手呢。”
“对我来说这俩是一个意思,就是因为得不到才失去的,非要分得细点儿,前者无奈,后者遗憾。”
张希抬头,茫然地对我眨了两下眼睛,不置可否。
“不明白?我也不明白,我还是觉得都差不多。但是有一点我肯定,你要是觉得反正也得不到,失去了也无所谓,那就错了,就像你对龚绍宁,他不答应你你就难过,虽然你头几个月就知道他不可能答应你;再有,就是因为得到过,觉得再次得到的可能性就大了,那也错了,没了就是没了,这跟撒不撒手没关系,主观愿望左右不了客观状态。”
“你之前也不说多提醒着我点儿。”张希侧头靠在我肩膀上,“好歹也是过来人了,你当初要是拦着我多好。”
“你真亏心,我算不上拦着,可是怎么也没鼓励你吧,别说我了,上帝能拦住你那颗躁动的心吗?”
“我现在有点儿明白你当初了,明白你那次为什么不带搭理我就冒着雨跑了。”当初,这词儿要多败兴有多败兴,都是撞上墙了才说的,潜意识里有后悔的情绪在。“可是我现在反倒羡慕你了,看得见摸不着才难过呢。”张希说着,眼泪吧嗒、吧嗒地掉在了我衣服的前襟上。
失恋比恋爱凶猛,放手比伸手困难,忍一忍吧,没办法可想。
“以后,别把羡慕俩字儿放在□身上了,多匪夷所思,让人家笑话你。乖,咱就当减肥了。”我推推她大腿,“别哭了,这屋的气氛还得靠你带动呢……”
我很少跟张希剖白内心,就算我知道她关心我,不是不想倾诉,只是觉得再怎么说也不能让何一鸣和我的关系看起来光明正大,还不如高彦博那种开门见山的攻击,我反而能不管不顾地反唇相讥,虽然最后老是我输。突然有一天得到理解了,倒觉得难过像潮水一般地吞噬心神,这种时候真不是独乐乐不如众乐乐,难过,其实一个人就好。
就如高彦博所说,每年的冬季学期是N城邮局招新人的高峰,九月,张希和我都拿到了为期一年的合同。新人培训的时候高彦博带的我们俩。面前是类似于中药铺的那种柜子,没抽屉,都是格子,每个格子上贴着两位数的序号,是邮编的前两位,比如科隆是50,不莱梅是28。我们的工作就是把手边的信按邮编的前两位放进相应的格子。我先开始老是记不住位置,得找半天,高彦博数落我,过两天还得考你呢,不达标就把你给开了。该记的不记,不该记的死活不忘。
我也没办法,孩子轴,过几天吧,过几天可能就好了。
当第一个月的工资打进账户的时候,好孩子张希幸不辱命地恢复到了以前的状态。她又开始大张旗鼓地邀人过来吃饭,我通常都躲到图书馆,耗到关门的时候再回家,一般还是能赶上饭局的尾巴。
“师楠,咱不用吧,又没人给你奖学金。这大开学的,还是礼拜五,至于吗。”
快十二月了,识不识数啊,大开学的。
“她想去Patenschaftprogramm(合作项目、对口支援),Vordiplom(硕士学位基础课)成绩前百分之十的才能进。”高彦博喝得有点儿高,正确地给大家解释了我晚归的原因,而且不忘顺带损我,“天天等不来电话,化悲痛为力量呢。”
一群人,围着桌子咯咯地笑,有人说:“就等你回来了,咱台湾同胞教了大伙儿一特NB的游戏。”
这天,我从台湾同胞那里知道,并且第一次参与了真心话大冒险。一直到第四轮我才渐渐明白,在这张桌上,我是被设计的那个。一群人八卦之情激昂,要么揭我老底,要么看我笑话,大家积极地配合,我是众矢之的。如果我选真心话,就是回答有关于前男友的问题,如果我选大冒险,就是做出要高彦博配合的动作。两个我都不想,在屡次试图落跑无望之后,我直接选了喝大酒,出洋相。
“把红酒给我吧。”
这样应该能快点儿,虽然我此前没真正喝醉过。
成功了,我摇晃地走到马桶边上,吐完以后根本站不起来,印象中有担架把我抬下了楼,我能感觉到担架的晃动,好像很沉重,身子下头是很厚实的塑料布,似乎质量很好的样子,还有人问我在哪儿保的医疗保险,我说在AOK。
大致清醒的时候我在救护车里,只有张希和高彦博陪着,我在打点滴。下次打电话的时候要告诉何一鸣,红酒跟Glühein绝对不是一码事儿,我喝红酒还是会惨死。我瞅了瞅张希,又瞅了瞅高彦博——可以啊,你们俩伙同外人一起算计我。那天我知道了,原来喝高了可以打点滴,解酒效果和速度比盐水、蜂蜜水好得多也快得多。
周一上课的时候高彦博主动跟我道歉:“上礼拜五,我错了。”
“你没错,反正每月交那么些保险钱,不用也浪费。”
“你这回是真生气了吧?”
我瞪了他一眼,“你觉得咱俩这样有劲吗?你也没占着什么便宜,我还喝成那样。”
他拉开书包,拿出书本笔纸,“没劲,是挺没劲的。”
快下课的时候他突然问我:“是不是除了在机场碰见你,所有的事儿我都晚了一步?”他直视正前方的讲台,没有偏头看我半眼。
“有些事儿老天给安排差了,你在机场遇见我,那就是个误会。
然后他笑了,其实也不算笑,就是嘴角勾了勾,“我们把你灌成那样了,你以后不会不理我了吧?”
“要不理就那一桌子人都不理了。”
“那你还能借我私法笔记吗?”
我笑了,他也笑了,笑得比我还假。
从那天以后,高彦博很长一段时间都绝口不提我跟何一鸣的事儿了,他还是会损我,但不再围绕这个话题展开了。我开始严正声明拒绝参加一切聚餐活动,即便偶有参加也滴酒不沾,对于真心话大冒险更是敬而远之。我每次再看见台湾同胞都在心里对她说,我们政府收复宝岛就是个时间问题。
那场八卦对于我来说是极其惨痛的教训——若非从头到尾的参与就压根都别掺合。当晚在座的很快就把这件事儿忘了,只是他们认定了,我和高彦博有一腿,就算现在没有,将来也一定会有。秘密这种东西很难存在,只要半含半露地转达给某人,三五天的工夫就能绘声绘色地被描述成一部惊天巨著。
我跟张希说:“你是咱N城的媒体,舆论导向都能受你左右,你得帮我压压,算给我赔罪了。”
(三十)
最近几个月,电话真的不多,高彦博说的不错,天天等不来电话,只能化悲痛为力量了,除了念书和去邮局打工,我还应该干点儿什么?等待、盼望、守候,这是棵生命力不算太顽强的小苗,它也想要阳光雨露。我小声问自己,怀里的这株,究竟是草本还是木本?很多东西都禁不起时间的拉扯吧,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