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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行,还是不行。”
“我把航班号告诉我爸,接着就接着了,接不着就算呗。”
“你告诉你家人了,他们大老远去了,我还能跑的了么?”
“那就看你了。”我有私心毋庸置疑,所以我根本不想说服我爸。如果何一鸣回国以后再也不跟我联系了,至少我还能从家人那里得到最后一点儿关于他的消息,至少我还能知道他平安到了国内。对我来说,就算是强他所难也胜过杳无音信,我真的不是无私的人。
“咱们去Christkindlesmarkt(N城圣诞市场)吧?”他抹了抹玻璃上结的水汽,“你看外头雪下得多好。”
据说,N城的Christkindlesmarkt是全德国最著名的圣诞市场之一,原因是这里每两年都会选出一位年龄介于十六至十九周岁的姑娘作为Christkind(耶稣圣婴)。
雪夜里的圣诞市场像被刷了一层蜂蜜,透出柔软的黄色光芒,深吸一口湿冷的空气,满是肉桂的香味儿,加热后的Glühein(加热饮用的葡萄酒)从杯口上冒出白色的热气,在夜色里肆意舞动,像极了无处安身的游魂。广场上的圣母堂在孤独终老之后又被修缮一新,屋顶上的钟轻轻敲响,时光在人潮中缓缓流动,穿过广场、城堡,传出老城,消弭于无形,永远不可能回溯或者凝滞。
“过完本命年是不是也不应该出远门的?”我一边问何一鸣,一边用脚把松散的积雪踏实。
“可能吧。”
“我最讨厌红色了,来德国之前也没说找件红色的东西辟辟邪。”
“给你买顶小红帽?”他指着远处卖帽子的摊子,是那种圣诞老人戴的帽子,帽顶上有个白色的圆球,帽口一圈白毛。
“不要,怕招来狼,现在多红也不管用了。”
“你喊了多少回狼来了,甭管有狼没狼,我哪次没跟着你往山上冲?”
“你就是那只狼。”我抱住狼,隔着大衣把头枕在他的肩上,他肩上的雪就融化在我脸上。
他揽着我,叹了口气,在我耳边小声说:“今年,我是真本命年啊,我都没抱怨。”
眼泪吧嗒吧嗒地掉下来,我紧紧抱着他,还是觉得不够牢靠。他爱我,而且我也爱他,这样并列的关系应该叫做彼此相爱吧,可他就不是我的,没有道理可讲,没有人可怨。结局就是定好的那个,在貌似延长的两个月里果然没有任何变数,除了快分开的时候比我想象的更难受一点儿。
“不哭了,回去了。张希还等着咱们吃饭呢。”他摘了手套帮我抹掉眼泪,“你是小姑娘,你还能哭。我怎么办啊,嗯?我不能哭啊。”
哭都被羡慕?我不是故意的,我也不想哭,可怎么才能不哭啊,除非咱们根本不认识。
第二天是平安夜。
晚上,张希领着高彦博找地方聚餐去了,说是这一宿都不回来了,留我跟何一鸣看家。晚饭吃得很简单,反正都没什么胃口,收了桌子,两个人窝在沙发里喝Glühein,喝了整整两瓶还意犹未尽。
“你不是不能喝红酒吗?”他问我。
“这个不太一样吧,都不是红酒味儿,下次我找瓶红酒加热试试。”
我看着他欲言又止的样子,终于还是忍不住问:“有话要说?”
他犹豫着站起来,打开衣柜,把手伸进一件西服的口袋,握着拳走到我面前。我双手环抱膝盖,在沙发里蜷城一团,等着他揭晓谜底。
他摊开手掌,掌心里是一枚铂金指环,线条冷静,没有半分多余的装饰。戒环正上方略宽,从中截断,悬空嵌着一颗精巧的小钻,闪着慑人的寒光。远看就像一颗钻石用尽了全部的力量拉扯着左右两侧的金属臂,诡异地只靠两点就把两种材质纠结在一起。
我把头架在膝盖上,垂下眼睛,伸出左手。
如果中指向下弯曲,以指间碰触掌心,拇指,食指,小指都能随意分开并且保持直立,惟有无名指,总是追随中指靠近掌心,无论如何也没法分开。所以,无名指的誓约是永不分离。
我尽量控制左手的抖动,等着看他的选择。
他谨慎地以右手拇指和中指拿起那枚戒指,左手拉过我的手掌,和他的手相碰的时候,我才感觉到自己指尖冰冷。他把戒指捏在指尖,轻轻转动。
戒指碰触皮肤,金属的寒冷从手指瞬间传到心里,心就跟着慢慢变凉,上冻,结冰。那个藏在内心深处的妄想,那点小小的光芒,终于在一个平安夜的晚上因为寒冷而彻底熄灭了。
原来,奇迹是不可以期盼的。
“好像有点儿大了。”他说。
“我现在手太凉,热了可能会好点儿,或者,缠上红线。”
“等商店开门了去换换看。”
“不用麻烦了,小了不是更糟糕?”真带无名指上?
“我去试试,万一有更合适的呢。”他坚持。
我一把攥住他的腕子,“我不会带的,你应该知道。”
他看着我。是想要我一个解释吗?
“你选的不是我。”一枚戒指,让人五内摧伤。“你回去就被招安了,干嘛还想在N城套住我?”连我人都不要了,还要套住我的心,天底下没这个逻辑。也许,他心里也曾经有过一丝妄想,一线光芒,可是被我扑灭了。
我最终还是没有摘下那枚戒指,只是说:“以后送首饰别送戒指,特别是不知道该往哪儿套的时候。”
第三天是圣诞节。
我躺在何一鸣腿上问他:“如果倒退十年,你还想再碰见我吗?”
“为什么十年,嗯?”他轻轻理着我垂在肩上的头发,低着头用那种能把我融化掉的眼神儿看我,“就只倒退几个月吧。我想碰见你,但是会用另外一种方式处理。不过——,那样就算碰见了,也无所谓了。”
如果倒退十年——一个假设性的问题而已,何一鸣,连假设你都拒绝了。是因为要走了么,你以前不是没这么坚决么,你不是说过你想要以后么。问得真傻,如果倒退十年。如果,都是在回不了头的时候才被提到的;如果,把这满屋子的空气渲染得都是是悲伤的味道。
他的食指反复在我左颊的轮廓上摩挲,“到现在还不后悔?”
“不知道。”我已经没有上次那么坚决了,眼看着一个个明天成了前天、昨天、今天,我才认清人生里真的没有PS,没有ctrl+z,不能美化粉饰,不能退回去重来。后悔,也不过就是个笑话罢了。
“到现在还不恨我?”
我摇头。
“过几年,要是你没忘了我,一定拿我当仇人看。我有家有小的,这点,我比你清楚,可是我没反悔的权利,我只能履行责任。”
“你是觉得我恨上你了才能记住你?”我问。
“恨上了时间总会长点儿吧,报个仇还能等十年呢。”
“别盼着我恨你。我要是宽宏大量呢?跟你一笑泯恩仇了,那咱们以后就是路人了。”我说。
“不是你说的自己没那么豁达么。”他拧了拧我脸,“以后碰见合适的,真心对你好的,该谈恋爱谈恋爱,该嫁就嫁吧,你得听话,别老得谁跟谁言语相残。”是弦外有音么?目前为止,我就承认跟你有男女私情。
“嗯。”我点头。
“我希望你幸福,你不幸福,我会不放心,”他把我抱起来,轻吻我额角,接着又说:“可是你幸福,我又不甘心。”
我在他怀里偎着,靠着他的胸口,能听见他的心跳,这句话让我恍了下神,“别跟交代后事似的。”
“你看着我。”我依言抬头,“你要想要个能够依赖的人,我可以。”
“嗯。”
依赖,什么才是依赖?依赖也是排他的吧。对于一样东西过于依赖,离开的时候会更难过吧?这是你要给我的交待吗,不管这个交待有多逞能,多牵强,多不靠谱儿,我不计较地收下了,这比套在中指上的戒指温暖多了,因为你说了,你可以。
(二十六)
前些时候,何一鸣好像有再跟我做一次长谈的打算,可是我一直躲着。
他说,聊聊?
我说,不聊。子曰:食不语寝不言。
聊聊?
不聊。乖乖上网,闲得慌就打打游戏下俩AV。
聊聊?
不聊。看勾心斗角,无事生非的电视剧呢。
聊聊?
不聊。礼拜一八点有课,早起呢。
聊聊?
不聊。复习呢,聊完你替我考试啊?
我总能想起那次在不莱梅阳台上的长谈,我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不能理解自己的心态,在他怀里多好,夏天遮雨,冬天挡风,那的的确确就是我想要的那副肩膀。那天,话已经说到那个地步了,就算没有永远,我至少能划划价儿过过瘾,可为什么我就是跨不过那道坎儿?就非得逼着自己往那个最难受的位置走?当然,这在我的认知世界里还不是最大的问号。最大的那个是我们为什能达成四个半月的约定,回头看看,多像在挑战人类极限。亚当夏娃吃了苹果,虽说没了上帝的庇佑,可多少有了人类的智慧。那对于已经有了人类智慧的我们呢,递到我们手里的那个苹果究竟是什么,得到了什么,又失去了什么?他离开我,至少还有家小,我离开他,就剩下一片空白。有爱情的□也还是□,这个事实邪恶得有点儿狰狞。好在,舍得的,不舍得的,都要被时间带走了,六七个小时的时差,九千公里的距离,在最后的二十四小时里他也没有勇气开口再邀我谈以后了。
“九个多月,居然连张相片都没有。”他说着,把手臂从我身后绕过来,搭在我的腰上,手里握着我的手。
“搁钱包里还是贴门上?镇宅还是辟邪?”
往往一句话,一件东西,一种情绪,就能把思路带回以前,这不受控制,也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
他不答话。
“没有多好,以后就能忘了。”
你跟我不一样,我不用对谁交待,可你必须,既然不选我,那么就忘了吧。对我来说,回忆和妄想比是苦的,可和现实比就甜了,现实才是最大的绝望。至少,现在是这样。
“是么。”我不知道他是在问,还是表示同意。
“你没带走任何东西。”我把手从被子里伸出来,让他看我手指上冷硬的金属,“除了这个你也什么都没留下。”
这个现在还抱着我的男人,给了我最后的安全感,给了我不着调的交待,给了我不想忘记他的理由,可是我对他说:“一辈子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要真一直记着,咱俩就都废了。”心里又疼又涩,像钝刀子割肉。
他搂紧我,生硬地转了话题:“你真软。”
“软?软哪儿了。你天天抱怨我瘦,说我咯你。”
“真是软的,软得跟水似的。”
“不带这么恶心人的。谁打头开的这个比喻,古人没学过物理,零度以下是冰,过了沸点就成气了,变化无常不说,还抓不牢捆不住的。”
“不就说你自己呢么。”他说着把我的身子转过来,“明天能不哭吗?”
“你觉得呢?”这几个月来,我哭点有多低你心知肚明。
“别哭行吗?要不我没法走。”
我闭上眼睛,点头,有可能不哭么,最多当着你面不哭就是了。
还没睁开眼睛,他的嘴唇就覆上来,吻从细碎变得疯狂。我趁着彼此还都清醒,及时伸开胳膊把我们的距离拉远,以便能更清楚地看到对方的脸。
“怎么了?”他问。
“我就一要求。”
“你说。”
有些事儿可能每天都在脑子里转,可说出来还是需要勇气,我深吸一口气,“永远别让她知道我存在过。”
他定定地看着我,“我尽量。”
“就算让她知道了,也永远别有那么一天,让她跟我当面对质。你答应我。”
“嗯。”
我伸手摸他的脸,还是真实的,等一觉醒来以后我就得眼睁睁地把最心仪的东西还回去了,心里多不愿意也得撒手,那是人家的。我看着他,重新我把自己送回他怀里,我专心地点火,燃尽我们在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