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14(1 / 1)
他:“天理轮回,你也有今天。我刚来N城那天你就是让我拖着这么个大箱子走来走去的。”
“记仇!”
“记你一辈子。”
“这是你说的。”
我看着他的嘴角勾起不着痕迹的浅浅笑意,心里暗想,慧极必伤,情深不寿,得要多么强大的灵魂,才敢明知得不到,还要一辈子念念不忘啊。
“我能不跟你过去吗?”我突然问他。
“不过去哪儿?”他不明白。
“站台,我不想看着火车开。”
“好,我晚上给你打电话,好好吃饭,好好看书,周末我争取过来看你。”
我点头,“上去吧。”
何一鸣搂着我,轻轻吻了一下我的额头,拖了箱子上了滚梯。
我靠在墙上,看着滚梯上上下下,行人来来往往,听见广播里说火车开动,我不知道为什么冲上了滚梯。
月台上,在少数几个下车以后拖拖拉拉、行动迟缓的旅客中间,我看见了何一鸣。我内心平静,完全没有天地变色的动容。我们离得很远,看不清他的表情。我向他走过去,很慢很慢,他的脸在我的眼睛里逐渐清晰。
“怎么没走?”我问。“你知道我没走?”他问。
“不知道。”我们答。
“我的票坐下一班也行,只要是今天去不莱梅的ICE(高速火车)都行。”
“你们不是三点领钥匙吗?”
“我给荣蓉打电话了,让她帮我领。她在这班火车上呢,邹炜她们都在。”
“我要是没上来呢?你要是找不着我怎么办?”我问他。
“总能找到你,去你家,或者打电话。”
“要是都找不着呢,今天还走吗?”
“不知道,没想那么多,没想会找不到你。”
月台上的人已经散得差不多了,只剩下我们俩。我牵着他的手问他:“不上车就是为了跟我多呆几个小时?”
他说:“不是,你刚才说‘我能不跟你过去吗’,上了车,突然害怕了,怕你不去不莱梅了。我想跟你说,我等你。”
“电话里也能说啊?”
他摇摇头,“我在不莱梅等你,你一定要过来。”
我一遍一遍的点头,一遍一遍地跟他说,我过来,我过来。
他把我揽进怀里,抚着我的头,在我耳畔呢喃:“我爱你。”
我猝不及防,弹开他的怀抱,死死盯着他,翕动嘴唇,一个字也没有吐出来。
“我爱你,师楠。”
他拉着我去火车站里的Burger King找了个位子坐下。
“你从车上下来,其实是为了跟我说这个吧?”我嘬了一口可乐,看着他,嘴角微微上扬。
他看了我一眼,从箱子的前兜里把《晃晃悠悠》掏出来,“不是,真的不是,就是有不好的预感,所以突然想找你。我已经上车了,又下来了。”
“没关系,甭管因为什么了,我以后就跟别人说,有人为了要跟我说一句‘我爱你’,愣从要开的火车上下来了。”我又嘬了一口可乐,推他放在桌子上的手,“再说一次吧。”
他摇头,把手拿开,翻开放在腿上的《晃晃悠悠》,开始看。
我坐在位子上,一遍一遍的回忆。可能很多年以后,我已经记不住任何有关于今天的细节了,甚至连对方的声音和样子也记不清了,可是我能永远记得,有人下了火车,跟我说过一句我爱你,这一点,我确定。心口突然有那么点儿酸,一点儿而已,我尽力地把它忽略掉了。
“诶,以前干过这么不着调的事儿吗?这应该算二百五,不着调了吧,为了一句我爱你。”
他伸手推了下我的头,眼睛仍然没有离开书,“差不多就得了啊。”他在笑。
很多年以后,他应该也还会记得吧,自己曾经下了火车,对一个什么人说过我爱你。
“我就是问问,你也是天天在火车站,上来下去的,多容易啊。”
“说给谁听啊。”他望着我。
“以后,”我看着他,尽管我知道我不能掌控他的以后,我还是说了:“不管有没有人要听,别再干这么疯狂的事了。”
“我活了三十六年才憋出这么一次,如果我还能再活三十六年,到七十二的时候就算有这个心也没这个力了。放心吧,你能一直留着这种优越感。”他伸手揉了揉我的头发,便低下头看书,始终没有再看我。
四点多钟,我送他上车,看着火车带着他驶出N城。
(十六)
何一鸣离开N城,我的生活又回归到一个多礼拜以前的状态。
第二天,我在9路有轨电车站看见了高彦博。
“早。”是我主动打的招呼。
“早。”
上车以后,他没有像往常一样坐在我旁边,而是选了个和我对视的位子坐下。我觉得别扭,选择看向窗外。
“他走了?”高彦博脸彻底冷下来时,有点儿吓人,这样的他,我并不熟悉。
我点了下头,又再调转视线。
“你什么时候考DSH?”
“九月底。”
“什么时候走?”
“七月中,如果给我Zulassung的话。”
“然后呢?”
“然后回来啊。”
“你不留不莱梅?”
“我什么时候说要留不莱梅了?”
他满含讥诮的“哼”了一声。
车窗上映着我僵硬的表情,我扪心自问,无力反驳:哪怕他在不莱梅能多留一天,我都不会回N城。而如今执意要留在N城,也无非是想守着这里的前尘往事让我回顾。只是我一时忘了,睹物思人之后老是跟着物是人非。
下了车,我们一起往学校走,走到大上坡的时候,高彦博突然说;“姐,下了课陪我看成绩去吧。”他这一声姐,叫的得我有点儿心惊。
“TestDaF?今天出成绩?”
“嗯,考得不好,特紧张。”
“反正都知道不好了,还瞎紧张什么啊。”
“你就不能安慰安慰我?”他不干了。
“申请咱们学校经济专业要多少分?16?”
“怎么也得18分吧。”
“那就没到18我再安慰你。”
下了课,高彦博直接拿了包过来站在我面前,一副容不得我溜的姿态。
“肯定到不了18,一门见了3就没戏了。”
“这口气,不像你啊。我在门口等着,你自己进去吧。”说罢,我就靠在语音教室外头的墙上。
高彦博没一会儿就出来了,看表情,安慰应该是免不了了,我暗骂自己嘴贱。
“15才。5,4,3,3,口语、听力都是3。”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站着没动。
“怎么办啊?”他问我。
“DSH啊,你写作好,阅读好,语法好,拿三项扛一个听力,肯定能过,咱们分级考试不就这路子吗。只要笔试过了,口试不是太差怎么也就过了。”
“真的?”
“真的。我这语法糊里糊涂的都没怕呢。”我怎么会不怕?在M大上的一年德语课是专门针对公派项目的,就怕听不懂,不敢说,跟DSH完全俩概念,从上第一节课开始就像得了话痨一样,噼里啪啦地说。反倒是语法没人去深究,弄得我现在已经成了心病,看见语法就犯憷。
“怎么安慰我?”
“这都不叫安慰你?”良言相劝没能蒙混过关。
“请我吃饭!”
“别来劲啊!”我转身走了。
高彦博在后面嚷嚷:“礼拜五,请我吃饭!”
张希仍旧是每天下课都来找我,我们一起去图书馆自习。她在认真地观察了我两天半以后,认定我和何一鸣的那一页已经被渐渐翻过,于是得出一个结论,我之所以会迷恋那个坏男人两个多月,完全要归咎于我接触的人太少。当天晚上,她就提出要带我去参加一个聚餐。其实,当时我很想说,男女相爱就是荷尔蒙作祟,而且,我从没强迫过自己一定要爱上一个三观端正的完人。
那天,我没扫张希的兴,还是堆了整整一张脸的笑跟她去了。席间的你我他围着一张桌子歪歪扭扭地坐着,显得特别的相熟热络。
那谁你认识吗?我摇头。立刻有人说,我认识。
又问我,还有那谁你认识吗?我还是摇头。立刻又有人说,就是跟那谁有一腿的那个。有人补充,我操,哪啊,都好几腿了。
诶,留个电话吧。
哦,我应了,报出一串数字。
然后手机响,那谁说,这是我的号。手机再响,又响。
最后,我忍不住了,就借口家住的远,早早撤了。
第二天我埋怨张希:“以后这种烂局别再叫我了,谁跟谁啊,饭都吃不踏实。”
“咱们礼拜五那种才是为吃饭呢,你昨天一下就认识了多少人啊。”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电话不打,短信少发,有多少电话号码都是白搭。”
“你走了之后,那谁说要追你啊。”
“下次看见他,直接告诉他我结婚了。”
“说结婚管用吗?”张希看着我。
让我安静就是这么简单,我什么都接不下去了。
隔了一会儿,张希说:“我以为你们俩完了呢。你结课以后还真去找他啊?”
“嗯,我们就这点儿时间了。”
“那这个月呢?就打电话?”
“他周末过来,礼拜天再走。”
张希摇摇头,虽然她还是不懂我为什么要这样,但是她不再阻止我了。
“明天下午看房去吧?”张希说,
“你找着啦?在哪儿啊?”
“Breite Gasse(街名)。”
“在主街上?”
“嗯,不错吧,我看广告上说屋子是朝院子的,不吵。两个Zimmer(房间),冷租340,包水不包电。9月1号可以搬。”
“那挺便宜的,时间也合适,而且离火车站近,以后打电话都方便了。”
“明天先看吧,不知道租不租给咱们呢。”
“明天几点?租成请你吃肯德基。”
“晚上6点看房。”张希笑了,“咱俩吃全家桶。”
周五早上,我在9路车上以一个极其正当的理由——我要去看房,再一次拒绝了高彦博让我请吃饭的要求。
他不甘心,“你就不能有点儿博爱的精神?”
“博爱?”我看着他眼睛里传达的信息,随即就懂了。
我站起来,找了个离他很远的位子坐下,再也不往他那个方向看。
下车的时候他追过来,“成啦,说错了还不成,那么小气?”
我没理他,走了。
为了不跟高彦博在车站相遇,我周一特地晚了十五分钟出发,可是他在等我。
“不气了吧?看我等你这么半天的份儿上。”
我瞟了他一眼,想说早不气了,忍了忍,没张嘴。
“怎这么难哄啊?他都快不行了吧?”他说着说着就笑了。
我没忍住,也笑了。
“托他福了。”高彦博挠挠头。
“你丫真不长记性。”
“你明天这个点儿来,还是原来那个点儿来啊?”
“原来那个,晚起十五分钟不够抢厕所的呢。”
我们和解了。
下午,我跟张希坐在肯德基里,我给高彦博打了个电话。
“过来吧,算是安慰你,请你吃饭。我们在肯德基。”
一刻钟以后,张希看见高彦博推门进来,向他招招手。我起身要去柜台,高彦博拦住我说是应该他道歉。后来我们俩各买了一份全家桶,三个人坐在一起吃。
“怎么想起吃这个了,你不是要减肥吗?”高彦博问张希。
“要你管!”张希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