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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不是水槽里的水烫,是这块海绵里的水——”
我还没说完,他一下子把我拽到怀里。我用肩膀和手臂推他,他仍然牢牢握住我烫得发红的右手,左手从背后死死地揽住了我。我不再挣扎,越是较劲他越是用力。我知道,自己抗拒不了,思想已经完全不听指挥了,索性乖乖地靠在他身上,任由他抱着。他轻轻地吻我的耳垂,又吻到脖子,再吻到锁骨,嘴唇在我的皮肤上温柔的滑动、吸吮,吻到我几乎想要回应,吻到我快要叫出声。
我喘息着,嘴唇贴着他的耳朵,“要到这一步吗?如果你要,我可以。”
他停下来,仍然在身侧环抱着我,在我耳畔低声地说:“不想过来就别过来了,都由着你。你要是不愿意,电话我也可以不打,就是以后别再哭了,我心疼,老觉得是我委屈你了。”终于,他慢慢松开手,转身去桌子上拿烟,“刚才应该让你先冲凉水的,我忘了。”他点上烟,深吸了一口,“别刷了,放那儿吧,等会儿我刷。我送你回去。”
我没理他,在凉水底下冲自己的手,之后还是把碗刷了。他在我身后默默地看着,没有阻止。我把手擦干,穿上外套,走到写字台边上,把那张黄色的便条纸也收进塑料封套里,一起装进书包,“别送了,连到车站都别送了,这儿是德国,巴伐利亚,夜不闭户、路不拾遗的,就算碰见俩醉鬼我也不怕,我今天也喝了三瓶呢。”
他走过来,想要看我的右手。
我赶紧把手揣进兜里,跟他笑笑,“没事儿,我从小痛觉神经就不敏感。这三张纸我拿走了,还有那个邮箱,我用。”
说完我推门出去,低着头狂走,像逃跑一样,快到车站的时候居然发现已经变成了小跑。我有点儿微喘,转头却看见何一鸣在远处的路灯底下站着,直到车来了,我上了车,他还是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九)
从车上下来,天气真好。
我没进门,直接坐在公寓门口的台阶上,感受四月底的温暖舒适。原以为没有四面墙壁挡着,就能找到如沐春风的感觉,就像以为了断了就是脱离苦海了,岂知回不回头苦海还是一样的无边。我抬头看着繁星点点,都像近在咫尺似的,可其实隔着几百万光年呢。晚上遛狗的人跟我打招呼,我笑笑,点个头,村子里就是民风淳朴到一个人吹吹风,发发呆都要受到关怀。
打开门,公寓里的漆黑一片真另人熟悉,我直接把自己扔到床上。酒啊,真是个好东西,怂人的胆都是让你壮起来的。喝急了,脑子发胀,举起右手,屋里太暗,看不清楚,刚碰了热水就被拽走了,不会太严重。疼吗?疼,可不是手,适才用力太猛,总想着把所有的东西连根拔除,不止伤了皮肉,也动了筋骨。对自己太狠了吧?连个余地都没留。狠点儿好,难得憋住一口气,踩碎了那颗讳疾忌医的心。
我睡醒的时候,天光大亮,外衣都没脱。我坐起来,本以为会像里写的那样一夜混乱、梦魇连连,或者生场大病、卧床不起,可是没有,什么都没有,我健康得有如昨天,而且手都不疼了。我忽然想起那个吻,回首二十四年的平淡人生,我也谈过两次恋爱,一次棒打鸳鸯,一次命数不济,不是没吻过,可是昨天的,就只是被他侧身抱着,就只是碰了碰脖子和发际,居然如此惊心动魄,心里颤了一下,好险。阳光把我晒得愈见清醒了,行了,都过去了。
把自己收拾停当,我去火车站的印度人电话亭给我妈打了电话。我不想再苛求自己把生活维持在既规律又健康的状态上,抱了一堆薯片、饼干了回家,收敛心神,认真读书。我一直都不是天赋异禀的人,唯一的可取之处就是还算勤快。
三个晚上了,何一鸣没来过电话。我在十点的时候故意对自己的盼望视而不见,可是那种失望还是轻而易举地拿捏住了我。我打开书包,仔仔细细地把那张黄色的便条夹在我的通讯录里,然后从那三张纸里挑了个名字,剪下来,跑到门口,贴上了。
礼拜一,我照例在有轨电车站遇见高彦博。
他坐在我旁边,拿肩膀拱我,“上礼拜那人谁啊?”
“他是谁碍你什么事儿了。”
“我就是问问,他看你的眼神都不对。”
我盯着高彦博,“我看你的眼神对吗?”
“对。”
“对就行了,管那么宽啊。”
“我就是关心你,小姑娘不是都爱上老男人的当嘛。”
“真谢谢您费心惦记了。”
“甭客气。”高彦博从书包里掏出一个盘盒,“嗯,给你。”
我打开,一套《流星花园》。
接下来的几天,我把入境的三个月有效签证换成了绑定语言班的签证,还是没有打工许可。张希每天在下课以后过来找我聊天,我给她介绍火车站的电话亭,告诉她交十块钱可以在机房上网。我们的关系好像从朋友晋升到了姐妹。
“我觉得N城的中国人你都快认全了,怎么有用资讯全给落下了。”我说。
“认识你了才全啊。”张希说,“行了,以后有用资讯我就全仰仗你了,N城的这点八卦你问我就足够了。”
我在张希的怂恿下去O2签了个1欧的手机,NOKIA 6510。
“还是签了吧,带两年合同的比买卡便宜。你本来就离群索居了,再不换个实惠的联络工具,我都怕你得自闭症。这手机是不如你国内带来的那个8310,可是能听德语广播啊,练听力,是显示不了中文,可是收发德文短信,又练语法又练阅读,多好?”
“O2就差一个你,要不早干不过Telecom了。”我揶揄张希。
“我这是救你于水火,你签了O2就找着组织了,网内便宜。中国人哪有不用O2的,你见谁的号不是0179开头的。你怎么会买个e—Plus的卡,完全是游离在这个圈子之外啊。”
我无奈地笑了,无非是因为何一鸣啊。他们交通项目过来的时候为了好联系,没做调查研究,就意气用事地买了十张e—Plus的卡,分发到各人手里。我在认识他以后,也没做调查研究,就意气用事地跟着买了一张e—Plus。
“你等会儿干嘛去啊?”张希问我。
“回家吃饭啊。”
“那你能带上我吗,我也饿。”张希嬉皮笑脸地蹭过来。
误交匪类怨不了别人,今天就当再恢复一下我那既规律又健康的生活。“吃什么?我给你做。”我问她。
“你会做饭啊?”她一脸崇拜,“其实这几天聊下来,你这人挺好相处的。咱们分级考、看成绩的时候,我们还说呢,这女孩怎么那么那个啊。”
“哪个?特装B?”
张希朝我眨眨眼睛,笑了,“也没,我们当时就觉得你太傲,不爱理人。”
“我就是习惯性严肃,特别是跟生人,有时候还刻薄了点儿。其实跟我多说两句,给我个台阶下,自然就好了。冻死迎风站,饿死不弯腰,就这臭德行,我知道不好,一直改呢。”
“你跟生人主动搭讪过吗?问路不算。”
“搭过啊,上次考试的时候我不还搭过你们?”
“颠倒黑白,那明明是我们搭的你。”
“当然搭过,远的想不起来了,我三月来的时候还在首都机场搭过高彦博呢。”
“你们俩一班飞机啊?现在还在一个班,缘分啊。”张希听得一脸惊讶。
“那缘分个P啊,赶同一个考试,签证日期一样根本没什么,而且考完DSH,要是有别的大学的Zulassung(入学许可),未必就一定留N城啊。”
“怎么不是缘分,咱们都赶同一个考试,你怎么没碰见我?”张希坚持。
我一时间竟然不知道怎么对答,随即又想了想说:“你跟肖波那才叫缘分吧,本来也是没地方住的,居然飞机上聊了十个钟头她就把你领回家了,而且现在,反倒是她搬班贝格,你留N城了。没找过房子你不知道,步步惊心,字字血泪。”
“那都是女的,有缘分又能怎么样啊?男的就不一样了。”张希笑得暧昧,冲着我挑挑眉毛。
“可是高彦博也没捡我回家啊。”我淡淡的回答。
那个捡了我回家的人,一直没来过电话,连五一放假都没打。连日来,我虚张声势地忙碌着,几乎一刻不停地做练习,背单词。而佯装忙碌的直接后果,就是在闲暇的片刻跟□裸的想念四目相对。我摸着兜里新签的手机,莫非从今天开始要带两个手机了?
最后,张希跟我商量定,晚上吃宫保虾仁和麻婆豆腐,去了趟亚超才坐车回家。
一路上张希都在抱怨:“太远了,确实太远了,你搬家吧。等我尝完你手艺,要是有必要,我决定帮你担负起在城里找房的重责大任。”
路过BUCH的时候,我指着路边的一座小白楼告诉张希:“高彦博就住那楼里。”
“你去过?”
“没有,他跟我说的,说车上就能看见,路边就这么一座白楼。”
“你们俩顺路,怪不得每天一块儿来,我先开始还以为你们同居呢。我也是观察了这好多天才问的你能不能蹭饭的,要知道没关系我早来了。”
回到家,我带着张希参观厨房、厕所、浴室、我的房间。
“其实,远点也有好处哈。我那里180,不包水电,又旧又破,洗个澡还得投币算时间,都加上怎么也得200出头,真不如你这儿。”
“不嫌我这儿山高水远了?”我说着,把电脑打开,“看盘吗?跟高彦博借的《流星花园》。”
“看啊,看啊,你这儿就是太偏,要不真挺好的。”张希摆弄着那些盘,一个劲地摇头后悔,“早知道把脏衣服也拿来了,我晚上得在你这儿洗澡,要不亏了我的车票。”
“成,洗秃了皮都不拦你。你以后想来就周四到周日过来,我隔壁和对门的俩邻居都只住一二三,还有一个住到周四,但是在楼下,注意点儿也碰不上。你看吧,我做饭去了。”
“不用帮你?”
“等着吃吧。”
“怕我偷师?”
“有人看着我紧张,拿手的也变棘手的了。”
话音未落,我第一次听到了我门铃的响声,尖锐、刺耳。
“谁啊?我还想跟你二人世界呢。”张希问我。
我心里忽然不可抑制地升起了希望,知道这个地址的好像只有一个人。在我犹疑地跑去开门的几秒钟里,那希望竟然演变成铺天盖地的慌乱。
“Grüß Gott。”(您好。)
“Grüß Gott。”
是邮递员,我靠在门上长出一口气。签了字,接过小纸箱,转身回屋,究竟是想见,还是怕见?
“谁啊?”张希听见我上台阶的脚步,也出来了。
“DHL送包裹的。”
“诶,有好吃的没?”她兴致盎然。
包裹是我妈寄来的,我拿了剪子,剪开封箱胶带,是我要的语法书,两条烟,还有爱心小纸条。
“注意身体,有需要通知家里。
帮的是大忙,一直关照你,替我们多谢谢人家。
妈妈”
“这是谢谁啊?烟让寄?”
“寄之前我去邮局问了,说这事归海关管。我也不知道怎么问,上网查,有人说可以寄50支,有人说可以寄200支,多余的罚款,好像13Cent一根。”我拍拍胸口,“人品好,躲过去了,没逮着。”
“避重就轻。”张希微微扬起下巴,抿着嘴笑,“我是想问谢谁。抽烟,那就是男的了?不是高彦博吧。”
“你行不行啊?”我推了张希一把,“一,我没跟他到这交情;二,他也不像有这不良嗜好的。”
“师楠——,刚来德国不到俩月,交情就这么深厚?”张希又给了我一个她习惯性的挑眉一笑。
“就是朋友,寄两条烟当谢礼。”
“男朋友吧?脸都红了。”
“你慢慢看,别过来给我添乱,做好了叫你。”
我在厨房忙活着,想不出那两条烟该怎么交给何一鸣,不管打电话还是送过去,怎么想都像是死灰复燃的借口。
“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