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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下课前写了两个书名给大家,一本是将要用到的教材,另一本是语法。
我和高彦博结伴去书店,路上聊的都是些籍贯年龄,毕业学校。居然,他比我小将近四岁,面相老成啊。
“不用这么看我,我生理年龄82年的,心理年龄28年的。你跟我沟通,我都怕咱俩有代沟。”高彦博说。
“我真希望我也是大学没毕业就过来,耽误工夫了,哪儿念不是念啊。”我说。
“我要是DSH没过,或者念到半截毕不了业,连张大学文凭都没有。是吧?学姐。”
从那天起,高彦博开始称呼我学姐。
晚上十点,我接到何一鸣的电话。
“上课了?怎么样?”
“跟我想得不一样,跟咱们国内上课也不一样,稀松得厉害。”我尝试着,在我们接触的过程中找到一种中间的平衡状态:“我们今天去买教材了,德国书真贵。有一本语法,我们可能要用到,我决定让我妈给我寄了。我在外文书店见过,也就是十分之一的价吧。”
“每天几节课?”
“说不上几节,八点半开始上,中间随便休息个二十分钟,一点就下课了。”
“下了课干什么?直接回你们村?”
“可以去机房,也可以去图书馆自习,然后买吃的,回我们村。”
“机房,那就是可以上网了?”
“嗯,我们不是注册学生,上网一个学期要交十欧,不过总比没网强。今天我们老师还说呢,她不想包里放一大堆纸,所以从五月开始,小作文直接写ORD里,给她发邮件,她改过以后再发回来。我怕搜狐的不行,想申请个hotmail的邮箱,可是怎么叫师楠的那么多啊,师楠,楠师,加杠,加点,加生日都不行。”
“那就是没申请成?”
“嗯,再说吧。”
“晚上吃了?”
“当然,我得把这种状态保持下去,既规律又健康。”
“看看书,早点睡。”
“好。”
“再见。”
“拜拜。”我握着电话,并不挂机。
“怎么不挂?还有别的事?”
“你不是批评我急着挂你电话吗,你挂了,我就挂了。有点儿默契行吗?”
何一鸣笑了:“哪有让女孩先挂电话的道理?”
“你这人真难伺候,我挂也不是,不挂也不是。”
他又笑:“好吧,那我挂了,再见。”
我听着电话里的盲音出神。默契,哪是什么心有灵犀,无非是两厢情愿。我做什么那是我自己的事儿,你只要心甘情愿地接受就好了。我摁了挂断,把手机丢在桌上。
从那天起,我开始要求何一鸣先挂电话。
我很努力,把我的生活维持在即规律又健康的状况上。
为了避免每天早上和我的邻居争抢厕所和浴室,我故意提早十五分钟起床,也因此而提早十五分钟出门,这使得我每天都能在9路有轨电车站和高彦博相遇。我想过,或许应该提前二十五分钟出门,可是和他同路我并不排斥,每天都有话题,从不冷场,一路上有说有笑地进教室,这是好事。他也会约我中午下课一起回家,我每一次都拒绝。
“你去图书馆还是机房?不会又去超市吧?”
“超市,我习惯只买当天吃的。”
“我都是做一锅吃三天。我就奇怪,你从来不剩?一盒米,一包面,总不能一天都吃了吧。”
“我吃面包比较多,方便,不剩,而且每次都尽量少买,争取一次吃了。我们可是四个人用一个冰箱。”
“那也不用天天买啊,你不烦啊?”
“没见过爱逛超市的?”
何一鸣每天晚上十点会打电话给我,我们聊得很简单。
“今天怎么样?”
“不错。”
“晚饭吃过了?”
“早吃过了。”
“那好,早点休息。我先挂了。”
他已经逐渐适应了先行挂断,再也不用我提醒了。每天听听他的声音,听听那几句一直重复的话,我觉得,很满足。
周三,在我答完“早吃过了”以后,他又接着说:“我这几天就不给你打电话了。”
“嗯,好。”心里颤了一下。
“都不问问为什么?”
“无所谓,不想打就不打了呗。”还行,自己的声音不算太哀怨。
“我下周不在德国,我们交通的十个人年初组了团,连请假再加上复活节的假期,要去瑞士。”
“好事啊,好好玩。”口是心非地祝福了一句。
“好几天的假,哪都不开门,你一个人怎么过啊。”
“看看书,洗洗衣服,跟我妈打个电话,晃晃不就过去了。”
“其实,我可以不去,而且——,也不想去。”干嘛这么跟我说?
沉默,电话两端,彼此无声。
“你,不留我?”
“干嘛留你?”我尽量说的轻松愉悦:“去吧,都安排那么久了,不去多可惜啊。多照点儿照片,回来给我看看。”
“你——”他停下。我很想问究竟要说什么,还是忍住了。
“好吧,我回来给你打电话。挂了。”
(七)
第二天,我在图书馆逗留到六点,又去超市买了一大包吃的,回家的时候八点已经过了。整个公寓里黑洞洞的,邻居们都不在,连旁边房东住的小楼都是黑的。我打开了所有能开的灯,亮一点儿,会觉得不那么孤单。我摆弄着买回来的肉菜蛋奶,把它们一件一件放进冰箱,洗澡,把脏衣服扔进洗衣机,擦桌子,擦地板,晾衣服。没吃晚饭就爬上床,困顿,萎靡不振,可是睡眠不佳。我又爬起来,开了电脑,安静的发呆。手机快没电了,响起了提示音,我随手拿起来,翻着电话簿。随便找一个相认识的人打过去吧,不会有人责备你太晚来电的,说两句话,可能就不会这么空落落的了。我一遍一遍地翻着电话簿,还是放弃了这个动一下指尖就能驱赶寂寞的机会,蓝色的屏幕终于黯淡下去。
几天的假期,我在认真学习、放弃学习,饥饿、打倒饥饿,困倦、战胜困倦,勤搞个人卫生,注意环境卫生中安稳地度过了。即将熬过最后一个与世隔绝的夜晚,我不禁小小地兴奋一下,开了手机,充电。
铃声突然炸响,在这个异常安静的环境里显得格外突兀,那一串数字在屏幕上跳动。
“这么多天不开手机,你干嘛去了?”何一鸣的恼怒,劈头盖脸的自话筒那边传过来。
“没电了,我就在家,什么也没干。”我解释。
“没电了你不会充吗。不开机叫怎么回事,多少天了?”
“我就是——”他打断我。
“是什么?试我?你是试我吗?试我会不会打电话,试我会不会着急,试我是不是放得下你?”
“我没有,我想都没想过要试你。”我反驳:“这几天不打电话是你说的,回来再打给我也是你说的。”
“对,都是我说的,从头到尾都是我在说。我哪天回来,你问都没问过。”电话啪地挂断了。
我跌坐在椅子里,满心委屈。没有他的电话我连开机的兴趣都没有,我试出来的,不是他的心,是我自己的。这么一出流于俗套的戏,谁都知道,结局是定好的,死局而已,没别的花样。试出了真心,又能怎样?
电话又再响起。
“喂?”
“怕你再关机了。”
“不会了。”我的声音透着冰冷淡薄,“你哪天回来。”
“明天晚上。”
“嗯。我问了,现在满意了吗?”我忍着眼泪,“没别的就挂了吧。”
“师楠——,我从礼拜四晚上打到现在,四天了,你一直没开机。我着急,想回来看看你怎么了,又回不来。”
是我太刻薄了吗?其实,没必要跟我解释。背景里有人在喊老何,我说:“他们叫你呢,我没事儿,不会关机了。你挂了吧。”
“嗯,明天等我电话。”
我爬上床,拉了被子盖上自己。
不是真的吧?好像有声音说,是真的!
难道真是真的?好像有声音说,真是真的!
我一直在一个不问可知的问题上纠结,却避重就轻地回避关键,动心是真的?喜欢是真的?我用一个月的时间喜欢上一个已婚男人是真的?
喜欢?能用喜欢这个词吗?当一个人握着你的手,或者替你把眼泪擦干的时候,你能感觉到幸福,你还需要去找证据证明你喜欢上他了吗?这就是喜欢?是真的吗?(是真的,我再怎样漠视都是真的,可就算是真的,我还是不想相信。
终于,又开始上课了。课间的时候我在厕所门口碰见了张希。
“美女,好久不见。”她大声叫住我:“找着房没?”
“嗯,看成绩那天找着的,G。”
“在哪儿啊,哪天找你玩去。”
“挺远的,不过有洗衣机,你们脏衣服可以拿我那儿洗去,那洗衣机除了我都没人用。”
“好啊,省钱了,我都是拿到学生宿舍找他们帮忙洗,投币的,两欧一次呢。”张希过来拉着我的胳膊,“你们在三楼上课啊?我要是不下来上个厕所还看不见你呢。”
“嗯,最顶头那间教室。”
“对,我们上周五还给你打电话呢,打不通啊。你也不说联系联系我们。”张希抱怨我。
“有事儿?”找我的人都看准了我没开机的时候?
“没有,复活节嘛,管妮,肖波都过来了,我们闲得没事打麻将,三缺一,想着你可能也没事,就想叫你。”
我笑了,“找着我也没用,我不太会。后来呢,凑够手了?”
“嗯,后来把我们班那个男孩子和他女朋友找来了。我先走了啊,我们该上课了,下次洗衣服我找你。有事打电话哈,没事也能打,我都快闲疯了,上去了啊。”张希说完,跑上了楼梯。
高彦博站在远处问我:“这谁啊?这么欢快?”
“张希,分级考时候认识的。”
“初级班的?”
“嗯。”
高彦博说:“其实,我礼拜六也给你打电话了。”
“你也打了?”长假关机真的不是好习惯。
“我是想问你,过不过来看片。”
“就你每天下的那些?我可不看。”
“学姐——”他蹭过来。
“叫这么骚你没事吧?”
“咱俩住那么近,又那么熟,我衣服能上你那儿洗去吗?”
“我跟你可没多熟。”
“还不熟?首都机场我就认识你了,她们无非也就是分级考试认识的,谁能熟过咱俩啊,一块儿上学,天天见面。”
“成了,成了,凑够了通知我,自带洗衣粉啊。”
“我买一盒直接放你那儿,你那份儿我都出了。”
我不再理他,直接回了教室。
下课以后,我径直回家,冰箱里的东西已经放了好几天,我实在不需要添置任何食物了。吃饭,看书,洗漱,我终于磨蹭到了十点。
“干什么呢?”
“等你电话。”我又问:“到家了吗?”
“还没,快了。怎么了,想过来找我?”
我笑笑,“没有。”
“昨天,态度不好。”他道歉。
“算了,我四天没开机,好几个人要找我。以后,可以不接,但是再也不关了。”
“今天怎么样?”
“我今天过的很好,很充实,而且我下午五点就把饭吃了。”
电话那头在笑,“那我以后问点别的。”
“别,这样挺好,十点的电话我接着无负担,无压力。”
“我到了,开门呢。”
“嗯,挂了吧,早点儿睡。”
“再见。”
(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