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脸是因为我要搬了。“你今天心情不好?挨老板骂啦?没事,没事,我今天心情好,陪你聊天,聊到你高兴为止。”
他的情绪跌倒谷底,我总不能陪着他在谷底呆着吧。
到家以后,我主动切菜,炒菜,还在蒸饭的空当擦了遍写字台和书架,我有意无意的总是看他,没话找话的一遍一遍地叫他。何一鸣打开电视,真的没动手过来帮我,他一根接一根的抽烟。
饭好的时候,我轻轻晃着啤酒瓶说:“要喝点儿吗?”
“我不会喝酒。”直接拒绝了。
“胡说,哪有男的到了你这个岁数还不会喝的。好歹也是个主任啊,不喝能混到主任?”我拿了两个玻璃杯,打开啤酒,倒满了,推给他一杯。“好歹也是在德国,我出来之前我爸还嘱咐我,让我帮他多喝点儿呢。吃饭了,咱不气了,行吗?”
他看看我,无奈的笑了:“你怎么会做饭的?”
“学的。”
何一鸣瞪我。
“我从生下来就跟着我姥姥住,一直住到初中毕业。我上初中以后她身体就不好了,就经常是我做饭,就我们俩,没办法。”
“也没比我做的好吃啊。”他不服。
“对对对,你好歹做那么些年了。”我满脸赔笑:“诶,我今天够讨好了吧?”
“讨好我干嘛?无事献殷勤。”
“你今天心情不好啊。前几天我是不是也这样?不说不笑,还是比你今天还糟?”
“还糟。”
我看着何一鸣,眨眨眼睛:“那我今天都还给你,再怎么说你也是我恩人。”
寻找话题是件累心的事儿。他是怎样硬着头皮熬过这两个礼拜的每一个晚上的?我只知道他每天都会跟我聊一会儿,然后把电视调到静音,让我看书。而我,除了那天他拉着我的手,跟我讨论最后一点儿安全感以外,我居然想不起来我们曾经聊过什么话题。
一杯半啤酒下肚,他的脸真的有点儿红了。
“你真不会喝酒啊?我以为你开玩笑呢。”我赶紧把他的杯子拿过来。
“你是不是特能喝?”
“没有,也就一瓶小二的量。不过,红酒是我死穴,不能沾。”
他突然转过头,定定地看着我说:“你以后自己住了,安全意识别那么淡薄。”
“安全意识淡薄?”这两个礼拜我犯过类似的错吗?
“你敢跟陌生男人回家睡觉,还不叫安全意识淡薄?”
我愣了,这是找后账?
“更何况,你长得还不错,而且,应该有些人觉得你身材也不错。”
我无意再继续安全意识的话题,就随口说:“你会不会聊天啊,什么叫有些人?那就是还有些人不觉得。”
“我不高,所以我不觉得,而且,你太瘦。”他看着我。
他并不算很矮,只是我高,有1米73。
转移话题就像寻找话题一样的累心,“我以前在月坛体校练过跳高,当时去照骨龄的时候说我能长到1米76,结果长到73就停了。”
他也停了,没再讨论下去。
这顿晚饭吃得无趣且尴尬,我不再继续讨好他,见他开始抽烟,不想理我,就默默收了桌子,洗好碗,坐到写字台边上翻出德语书来看。
何一鸣突然叫我:“师楠——。”
“嗯?”我转过头。
“不是说今天要聊天吗?”
我直视他,“我从来不跟喝高了的聊天。”
“我就是喝酒容易脸红,没喝多。”他吸了口气,又说:“你找到房子了,应该替你高兴。”
听他这么讲,我也慢慢缓和,“真好啦?完全恢复啦?不借酒撒疯啦?本来挺高兴的事儿,干嘛弄成这样啊?”
他扯着嘴角,给了我一个牵强的微笑,然后把两条被子从橱柜里抱出来,堆在床上靠墙的位置,又拍拍床,说:“来,过来,聊点什么。”
我走过去,舒服地靠在被子上,把腿蜷在床上。
“说说你那房子吧,怎么找到的?”
“百二秦关终属楚,三千越甲可吞吴。”
他又瞪我。
“你今天特爱瞪人,你自己都没发觉吧?就是打电话,一直打,打到有人接为止。”
“在N城吧?”
“在,不过马上就出了,再远两站我的票就到不了了,是有点儿远,不过房东不错,价格也合适,后天你自己看吧。”
“后天就搬?”他转头看我,眼睛明显比平时睁得大了。
“后天下午三点签合同,我想直接就搬了。”
“我以为你开学了才搬呢。”留我?可是我不敢再留了。
“你不会不帮我吧?今天还有人问我用不用帮忙呢,让我给推了。”
“谁要给你帮忙啊?”
“高彦博,就我跟你说在机场碰见的那个,考得特好的那个。”
“哦。”
“离开课也就一个礼拜了,我先看看书,然后办保险,银行,还得买月票,外管局登记,好多事儿呢。而且——,我也该习惯习惯一个人住了,省得以后不适应。”
“不适应就过来找我啊。”
“那你走了呢?”
好像这个晚上注定不能开开心心的聊天,不管什么话题,都会走进一条单行的死胡同里,不能继续向前,也调不得头出来。在找到房子以前,我和何一鸣的任何谈话都能平静地进行,而今天,这些到不了头的谈话让我不知所措。我仿佛看见空气里漂浮着暧昧不明的因子,那么大,那么明显,一颗一颗的冲着我们恶狠狠地扑过来,挡不开也躲不过。我们不过认识了两个礼拜零一天而已,而刚才,有些话说得太唐突了,不管是他,还是我。我再次坚定,礼拜天,我离开,这是唯一明智的选择。
隔了很久,他才继续跟我说话:“二月底的时候,我们考完语言,就被分到各地实习了。我一个人来的N城,来了以后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熬了半个多月,我觉得我适应了,可是你来了。”
“嗯,我第一次给你打电话的时候就觉出来你适应了,真不客气,真不给人面子,真不像怕没人跟你说话的。”
“还好吧。”
“你向来这么宽以律己吗?你应该是让席薇给逼紧了,一肚子邪火没地方撒。站台上能接错人?”我似笑非笑的看着他,等他给我一个解释。
“我当时确实不想接你,我连你那电话都不想接,可是又觉得一个女孩,人生地不熟的,万一出了什么事,我没法交待。”
“谁让你交待啊?我出火车站的时候就想,也不是门口有没有邮局,就算真有,也不是有没有人等我。我当时是不争气,是真的有点儿怕,要不然我一定不跟你回来。”我回想那天的情景。
“我后悔了,真的,看见你之后就后悔了。你挺懂事的,也不提要求,就算是我折腾你了,你也什么都没说。”
“你怎么知道我没说啊?”你135度角俯视我,我就非得45度角仰视你?不就比我多间房么。
“是吗?说什么了?”
“你让我从火车站到邮局,再让我从邮局回火车站跟你坐地铁。不算手提,我也是32公斤行李啊。我在地铁上就想,这人行啊,不装A,不装C,非要奔着B去。”
“你们北京女孩说话都这么直?还是就你?”他呵呵地笑。
“这叫直?要是真直我就直接骂了,我在你面前太收敛了。而且,直不直受性格决定,跟地域无关。你们江南美人也有直性子,大把大把的!”
“我这里,你看看,其实不是两个人住的。”何一鸣拍了拍床:“你如果不住,或者挑三拣四的,我怎么办?十一点了,让你一个人走?带你回来总归是个麻烦。”
“麻烦”,带我回来总归是个麻烦。彼此间多心照不宣啊。我无意成为麻烦,也不想给任何人制造麻烦。在天不时,地不利,人不和的时候碰上了,趁彼此没有成为对方麻烦的时候,全身而退吧。
他点了根烟,深深吸了一口:“我不太喜欢席薇。我们刚来德国的时候在多特蒙德,那么多人用一间厨房,也没有锅铲,她就在炉子上摊鸡蛋,就是那样的炉子。”何一鸣指指灶台,继续说:“这是电炉子,别说炉子上有油,就是锅底上粘的那点油都得擦干净,每次开火那上边冒多大烟啊,跟失火了似的。她每天这样,弄得整个厨房,过厅,都是烟。我本来以为你可能跟她一样,而且应该是娇生惯养的任性孩子。”
“别停啊,接着说,再往下就该夸我了。”我朝他笑,“你也是,就许你抽烟,不许人家摊鸡蛋?”
他推我的头,“说什么呢,能一样吗。”
“你不觉得你这两天烟特勤?你瞅瞅这屋里,摊鸡蛋也不过如此了吧。”
他不接我话茬,又说:“我没想到,你居然跟我说,要睡地,还又是谢谢又是道歉的。”
“你听见了?”
“听见了,还听见你哭呢。”
“没有。”我强辩:“我当时就想,这人是看我笑话的,不能哭。”
“我说了,不会笑话你。”
我想起那天,忽然不自觉地把手伸进了牛仔裤的兜里,觉得脸上微微发热。他没注意到我的小动作,接着说:“你一直在那儿抽鼻涕,我也不知道应不应该给你递张纸,就只能当不知道,赶紧去洗澡,让你自己处理。”他说完,看向我,眼光里一片温柔,终于又缓缓的说:“我委屈你了。”
这样的气氛再次让暧昧蒸腾,我站起来,走去灶台,烧水,在帘子后面看他。距离拉得远一点儿,不会显得那么不安。
他很认真地抽烟,过了好一会儿才说:“地上还真的不好睡,有被子也咯得慌。”
“不好意思啊。”我小声道歉。
“认了。”我没听清,他是说认了,还是忍了。他抬眼看我,“第二天,为什么又跟我回来了?”
“你说的,我睡地。”
何一鸣笑到皱眉,仿佛“我睡地”三个字是这世界上最荒谬的答案。“你跟我回来就不怕我是坏人?”他问我。
“我知道你不是。”
“凭什么那么肯定?”
“凭感觉。”
(五)
星期六,一天安稳。
我们都很努力,不把气氛搞得太暧昧,不把情绪弄得太悲凉。本来就是素昧平生,还算融洽地生活了两个多礼拜,大家的初衷都是想画平行线的,一不留神,手抖了,线歪了,在某一点交汇了,可再怎么都没有重合的可能,永远没有。
周日下午,何一鸣拖着我的箱子,送我去我的新家。房东老太太问我,是不是决定了。我点头,在合同上签字,付押金和四月份的房租。她交给我钥匙,让我亲自开门,然后领我去厨房,指给我两扇柜门,说我可以放自己的调味品和食材,又说冰箱的倒数第二层和最下层右边的抽屉归我使用,各种厨具、碗碟是公用的,只要用完洗净就好。
房东告辞,何一鸣帮我把箱子拎上楼,我打开自己的那扇屋门,请他进来,坐下。我去烧水,闷声不响的,就好像两个多礼拜以前,我第一次到他那里,他也是这样对我的。
我忽然跟他说:“你是不是该打电话了?”然后就打开箱子,慢慢的把衣服往柜子里挂,再把其他杂物安置在写字台和五屉柜的抽屉里。他一直默默的看着,不出声,不帮忙,连烟都没抽,当然,也没去打电话。
我整理好一切,坐在床上,看见身边放着的被子,突然想起我新买的被子和枕头还在他家,我忘了拿。屋里很暗,我开了灯,转身下楼,去看帖在过厅小黑板上的汽车时刻表,回来跟他说:“回去吧,这儿不好坐车,今天礼拜天,40分钟才一班。你要是没赶上50的28路,就得等到七点半了。”
他目光温和,声音也温和:“那我七点半走。”
“现在就走吧。”我转过身,靠在五屉柜上。逐客的架势应该是这么摆吧。
他终于还是起身穿上了风衣,把手搭在门把上,侧头跟我说:“别送了。”
“嗯。”
他开门,下楼,我听见公寓的门咔嗒一声,我心里也跟着咔嗒一声。我冲出房门,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