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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沿江而下,小虎还未坐过船,加上精力充沛,所以兴奋异常,每到一处港口,总要下船逛上几日,若十分喜欢,住上两三月也是有的,在严冬来临时,巴蜀方向屡有捷报传来。而明朗厌烦萧索的冬日,结束行船漂泊之旅,终于在荆州港口上岸,然后入桃源谷避寒。
小虎对满谷的粉色桃花倒没什么浪漫情怀,还曾一度嚷着看雪,后被明朗诱惑着去温泉玩水,因此学会游泳,玩得不亦乐乎。以至于元宵节明朗想出谷去逛灯会,小虎撒娇不想出去,落得乐不思蜀的名声。
托阿道给崔浩送去十几坛桃花酿,履行许下的诺言,又恰好能赶上他和拓跋飞扬的成亲大喜。拓跋嗣早已娶了香彤,听说已经怀有身孕,感觉不久前还是个孩子的小嗣,转眼也要为人父,才惊叹,原来已经过了这许多岁月。
提起崔浩,就有一件不得不说的故事,原来崔浩竟是南宫的儿子,只是两个当事人一直都不知道,而南宫心里的人似乎和刘勃勃有莫大关系,所以对于儿子的事从不强求,不过他和崔浩倒是投缘,也算是弥补了错过的几十年父子之情。
生活平乐安详,再无所求,以至于她萌生了不再出谷的想法,直到接到刘兴弟通过阿道辗转寄来的书信,信上说刘夫人病重,可能拖不过三月了。
本不想带上小虎,明朗不想再拿小虎去冒险,小虎一听要离开爹娘便哭个不停,硬是用眼泪战胜了明朗的理智,噙着泪背着明朗向杜无情比划一个胜利手势,叫杜无情哭笑不得。
一路舟车劳顿马不停蹄,赶到刘府,叫明朗庆幸她没有犹豫的赶来,曾经富态的刘夫人此时已经瘦脱得不成人形,叫人看了直想落泪,大夫说没几天了。
等刘夫人睡下,明朗才问刘兴弟,“我走的时候娘还好好的,才这些日子,怎么就病成这样了?”
刘兴弟直淌眼泪,“还不是家里的那几个女人,娘病发后还经常来闹,我照顾娘还有两个小的,她们又是长辈,我也管不过来,爹外头够忙的,家里头的事一向都是交给娘来打理的,娘不让我告诉爹,怕他分心,拖了一阵子病越发重了。”
是了,刘兴弟是大家小姐,教养极好,说话也从不大小声,一向又被刘夫人和徐逵之保护得极好,哪里应付得了泼辣女人。明朗心恨恨的,也顾不得其他,只求刘夫人赶快好转,又怨自己没能学点医术否则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束手无策。“我去龙山请爷爷来看看吧!”
“是严老前辈吗?”刘兴弟问。
明朗点头,询问道:“怎么?难道他来看过了?”
刘兴弟点点头,“嗯,煜祺听说娘病重就飞信传书给严老前辈,他看过后也没法子,只开了几副缓和的方子,说能拖一时是一时了。”
“安那边怎样了?什么时候回来?”
“有一阵子没消息了,爹也正等着呢!我看应该快了。”
“那嫂嫂一人呆在安府不要紧吗?”
“白日里还来看娘了,吃过晚饭才回去的。我要接她来住,她不愿意。你们赶路也累坏了,小虎都睡着了,你也去歇着吧。娘的病,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
“你也歇着。”
杜无情和小虎仍回原来那座宅院住着,搬家时并未卖掉,着人简单清扫便可住人,只明朗自己住在刘府,第二日一早,刘夫人见着明朗,心情甚好,吃得也多些。散过步,同刘夫人说了阵话,她有些乏了便靠在塌上歇下,明朗乘机回家看小虎和杜无情。
等她回到刘府时,几位夫人侍妾正围着刘夫人,你一言我一语,刘夫人按着太阳穴觉着吵闹,明朗忙上前劝道:“娘您就静心休养,什么也别操心。”然后又转身对着女人们,坐在前面的分别是有了子嗣的刘义符之母青芸夫人,刘义真之母李夫人和刘义隆之母宛筠夫人,明朗同她们见过礼之后,说道:“各位夫人请回吧,缺什么短什么依例依矩去问管家,若有火急之事,直接去找将军便是。我娘正病着,需要静养,请安问好从今日起就免了,燕儿,帮忙送送夫人们。”
女人们还没反应过来,明朗已经同刘夫人入了内室,“娘,怎么任由她们日日来闹您呢?”
“唉,都是些芝麻大点儿的小事,不管怎么说,都是老爷的女人,她们又还年轻,宽容一点也就是了。只是……她们这样我怎么放得下心以后由她们陪着老爷。”
“娘说的什么话?一直陪在爹身边的是您,以后也还是。”
“我自己的身体我清楚。只是后悔没有早一点劝他多娶几个女人进门,她们终究太年轻,不懂事。”
明朗劝慰道:“好好将养,总会好的,放宽心,别总操心一些有的没的。”
“你总是这么善解人意。若兴弟多像你一些,我也不用担心了。她制不住那些女人的。等我走了之后,她还是随逵之去任上的好,虽不如家里,一家四口平平安安在一起,也是好的。”
“嗯。逵之兄待兴弟是极好的,两个儿子也生的乖巧懂事。”
刘夫人握着她的手,“我只是觉得对不住你和无情。你是被我硬拉着做我孩儿,却总是为了全这份母子之情而受委屈,两头为难,老爷他做的事我虽不清楚,我却不聋不瞎,还是明白的。”
“能做您的女儿,是我的福气,也是明朗的福气。”
“到今日都还糊弄我,明朗。”
刘夫人笑得和蔼,甚至有些调皮,明朗不好意思的挠挠头,“您知道了?”
“早就知道了,自己的孩子怎么会认不出呢?我管你是明朗还是明珠,反正是我的孩儿就行了。我告诉你哦,我早就知道明朗是个姑娘家了。不论你发生过什么,你不说,娘就不会问。”
明朗面上有些潮热,她在这边一个又一个的撒着慌,刘夫人却宽容的接受她所有的谎言,反而全心的宠爱关切。“对不起,我……”
“好了,什么都别说。娘刚才都说了,只要是你,是我的孩儿,其他的都无所谓。若不是因为我,我猜你们可能都不会再回建康了,对不对?明朗,别怪你爹,好不好?他一直都不容易。当你怪罪他的时候,就想想娘的好,你放心,娘一定不会让他伤害小虎的。”
刘夫人说得急,喘得厉害,明朗顺着她的胸口,“别说那么多,我一直都没怪过他。真的。娘您好好休息吧。”
“我总觉得有些话不说,就没有机会了。”
明朗摇头,“会有的,以后机会还多着呢。”
刘夫人苍白的笑着,“好,好。你们都是好孩子。”
出了刘夫人的房,意外的看见了刘裕,这个本该在朝堂之上的人。“爹。”明朗恭敬叫道。
“听说你昨天回来的?”
“是。”
“我一贯对家里头疏忽,那些女人我已经交代好了,你今天做得很好。不枉你娘疼你一场。”
“爹不怪罪就好。我只是不想娘太累。若爹政务不忙,还请您多抽点时间陪陪娘,她……”话未说完已红了眼圈。刘裕在她肩头拍了拍正想说些什么,刘夫人的声音从房内传来,“是老爷吗?”“是我来了。”刘裕应道,看了看明朗,嘴唇动了动却未说话,撩起衣摆进了房。
每日汤药三剂按时服用,过了几日,刘夫人渐渐吃得下饭,似有好转。明朗便回家住了两日,这日才起床,刘府便派人来敲门,说是刘夫人病逝了。因消息来得突然,明朗一时站不稳脚,差点摔倒,等赶去刘府时,府宅内外已挂满白布,到处白晃晃的,刺得眼痛得想流泪。
她和刘兴弟算是嫁出去的女儿,只留在棺房守孝。刘兴弟哭得眼都肿了,明朗好不容易才劝她去隔壁的塌上歇一歇。刘兴弟的两个孩子和小虎都交给了杜无情带着,府里人多手杂人来人往,交给其他人都不放心。刘裕的几位夫人在灵堂哭得呼天抢地,一人一条帕子挡在眼前,只不知是真哭还是假哭。曾默心作为儿媳妇跪在那堆女人的后面,足足一天,摇摇欲坠。
“我扶你起来,去吃点东西。”
曾默心倔强的摇头,眼肿的比刘兴弟好不了多少。“我不起来,煜祺不在,我得替他跪着。”
“最重要的不是死后有多伤心,而是生前有多敬爱。你的孝心娘都知道,再跪下去你支撑不住的。”明朗的话引得几位夫人频频侧目,好在曾默心终于肯跟她起来。她喝参汤的时候,明朗替她上药,整个膝盖又红又肿,真是个实心眼的女人,她就没学一学其他人在膝盖上绑块棉片吗?
三日过后,刘夫人下葬。作为大晋身份最为显赫的女人的墓葬,她的陵墓无疑是华丽的,将来刘裕将军仙去,也极有可能与之合葬。老百姓感慨它的奢华,刘府的女人们则对刘夫人正位虎视眈眈,真正伤心的人又有几人。她的亲人又少了一人。
少了刘夫人的牵绊,这次离开得更加干脆,同时也有许多轻松。因为刘裕说他不再追究小虎的身份,他说刘夫人说以她的个性,教出来的孩子不会是个恋战恋权的人,而他相信刘夫人的话。刘夫人病逝,刘裕受到的打击并不比安夫人去世时少,可见,他对刘夫人并非无情,只是这情,混在亲情和依赖中,连他自己也分辨不清。
没有直接回桃源谷,而是去了南邺,这个新的商业网络中心,阿道等人早已在此经营拓展。以南邺为中心,这个网络比原来的更庞大更盘根错节,仿佛强大有力的触手向这片大陆的东南西北延伸蔓延到大晋、燕、后秦、北魏、西秦、南、西、北凉、巴蜀等地,这在很大程度上都得益于拓跋飞扬赠送的通关令牌。要说杜无情富可敌国,一点也不夸张。
她依旧打理布料服装,只是规模略大些,出面时均以男装身份,唤作朱明,身份略低些的掌柜只当她是普通的大掌柜而已。春儿早将杜无情的易容术学了个六七分,帮忙替她贴上喉结,整理好衣裳,才系上抹额,小虎已推门而入,大呼“娘亲”,他对明朗时男时女已习以为常,值得称奇的事不论明朗怎么装扮,小虎都能一眼认出她来。仔细追问之后才发现他并非靠眼睛,而是靠鼻子,依他所说,娘亲的味道和别人都不同。明朗猜测,小虎同桓振一样,遗传到了桓氏的异能。
“在外面要叫我朱大掌柜。”明朗叮嘱道,“今日的功课都做完了?”
“跟武功师父练了半个时辰的功夫,又和夫子读书写字,他交待要背的我已经背会了。”小虎颇为得意的回答。
明朗看了看他一身衣裳,有墨有泥,掩了笑意故作严肃,“练功练到一半跑去爬树了对吗?害得师父追你不小心掉进河里了。还有夫子的胡子也掉了几根,跑来找我说是一个调皮捣蛋鬼拔的。”
小虎捉住明朗的胳膊摇起来,“娘,夫子教书还没娘来得有趣,而且,他教授的字我早就会了。还有武功师父,他掉进河真不关我的事,我已经提醒他那根树枝会断,他偏不听。娘……娘……”
“我猜明日两位师父一定会来请辞了。看来你又得找师父了。真调皮。仔细你爹回来打你。”
小虎挠头,笑道:“爹才不会打我。娘,我可以去看书了吗?”
明朗故意板着脸思索片刻,见小虎一脸的紧张,笑道:“去吧。”小虎便乐呵乐呵的向书房跑去。小虎口中的书都是明朗根据记忆将现代的童话,益智,科普,趣闻甚至历史以轻松直白的语言编写出来,因她偶或外出数日,不能日日在小虎身边教导而想出来的法子,小虎看得津津有味。
“夫人,你教孩子的方式跟别人都不一样。”春儿掸去适才小虎蹭上的泥印。明朗笑答:“不管什么方式,我只想让他以最自由最快乐的方式成长。”
“这样真好。”
明朗看镜中的自己,一切妥帖,“好了,该出门咯。”
“慢走,朱大掌柜。”春儿难得调皮的说。
才查完这月的账本,阿道便从暗道进房。递给她一张丝绢,打开一看,是一笔订单,说要十万套冬衣,看过规格,便知是军队所需。明朗随即回绝,他们做生意要能在各国立稳脚跟,便是保持中立不参与到任何一方的争斗中,否则极易引起冲突,而且这笔单时间过紧,需求过大,利润也不多,权衡之下并不值得。
“是大晋派人来下单的。”
明朗神思一动,目前就是安煜祺在蜀中率领的二十万军队,依旧酣战中。“是杜无情让你拿来的?”
阿道点头,“公子说由你决定。”
此时已近深秋,蜀中气候潮湿,夜晚寒凉,再过些时日单衣便不足以御寒。晋军一下子需要这么多的冬衣,怎么没有早作准备?难道没想过冬衣缺少的后果吗?明朗低骂了一声,便道:“接下了。”立即找来各大管事的,从原料、织布工、裁衣制衣工、运输工、车马等大量收购和雇佣,确保冬衣及早的赶制出来送入蜀中。
明朗有条不紊的分配完任务,才发现阿道仍在屋内,愣愣的看着她。明朗以为自己的妆容有问题,掏出铜镜瞧,并无不妥,才问,“怎么了,这样看我?”
“姐姐刚才和平时很是不同,我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同。若不是知道姐姐的身份,还真以为是个男儿。”
明朗笑道:“哪里就不同了,若让人轻易认出女儿身,还易容作甚?你去回复杜无情吧,另外告诉他别担心。”
“好的。”阿道依旧从密道离去,明朗看着那张订单出神,刚才一直装出的镇定稳重终于露馅,浮出缕缕的不安。
经过一月的赶制,终于完成十万冬衣的任务,并且破例的承担押送货物的任务,只因从南邺直接入蜀要近些。此时已是初冬,时间再耽误不得,分秒必争。由经验丰富的老朱负责押运,明朗辗转一夜难以入睡,最终决定同往巴蜀。
“既然你决定了,就去吧。你知道,你想做的事我从来都不会阻拦。”
“对,我知道。你总是给予我最大的包容和迁就。我一直都知道。”
“你放心去吧,我看着小虎,没事的。”
“我会尽快回来。”
“带上这个。”杜无情从衣柜取出一麂皮斗篷,做得轻巧细致又保暖,穿上依然灵活。他亲自替明朗穿上,拢在胸前的手舍不得松开,许久,才轻声道:“你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