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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完成了桓振货物调度,同他银货两讫,便匆匆赶赴刘府初一家宴。刘兴弟将明朗拉至廊下悄问:“你老实讲,小虎不是普通的孩子,是不是?”
明朗心惊,装糊涂道:“是啊,吃得比别的孩子多些,也贪玩些。”
“明珠,你现在还有心思开玩笑?我实话说吧,刚才我偷听到爹在说小虎的事,他提到了桓氏。你什么都不必跟我说,待会儿只小心些便是。”
明朗怀疑的看向身后不远处的安煜祺,他将她俩的话听得清楚,一脸的受伤,“你不信我?”明朗低头,脑子懵懵的,“我不知道。”
才说与杜无情听了,家宴开始,依次入座,席间气氛沉重,来自刘裕。悄悄询问刘夫人,她也不知何事。莫非他都知道了?正想着,忽然“啪”的一声,刘裕的筷子断成几节,他的妾室及下人都被刘夫人示意离去,只余明朗一家三人、安煜祺夫妇、刘兴弟夫妇。刘裕望着明朗,“你没有什么要说的吗?”
明朗和杜无情对望了一眼,心中有不好的预感,想让人把小虎带下去,被刘裕拦住,“不必,小虎留在这儿比较好。”
明朗深呼吸镇定下来,“不明白您指的什么?”
“不明白吗?”刘裕手指着小虎,直言问:“这孩子,他是不是桓氏的余孽?”
“爹……将军……老爷……”不同的声音同时想起,所有的视线都聚焦在刘裕身上。
“你对我们隐瞒和保留,我可以不追究,但他决不能留。”坚断果决如同当初处死桓升,没有不舍,没有怜悯。
她已顾不上其他,一口咬定,“小虎跟桓氏没有任何关系。”
“是吗?”刘裕朝门外高声唤道:“带她进来。”
几人同时望向门口,看到进来的女人时,明朗紧紧握着杜无情的手,暗叫不好,竟是如妃。杜无情拍了拍她的手背,以唇语道:“别急。”
安煜祺敛眉思索来人身份,刘兴弟快语问:“爹,她是谁?”
刘裕不语,只等如妃环顾众人,视线停落在明朗身上,如见了鬼般纤指指向她,“你……你没死?”
“看孩子!”刘裕恼道。
如妃缓过神,才看向杜无情旁边的小虎,再次愣住,手微微颤抖,有些激动,“是……是的,这孩子是的,将军,我不会认错。”
小虎被她扭曲的面容吓到,躲进杜无情的怀里,“爹,娘,我怕。”
“别怕。”明朗微笑着安慰他。
“把话说清楚,这里没有外人。”刘裕浑厚震耳的声音让如妃瑟缩着肩,犀利的眼让明朗想起曾经似曾相识的场面,他也曾这么逼问着她,果然是王侯将相,变幻无常,相伴如虎。
如妃咽了咽声,声音微颤,“这孩子和桓玄长得像极了,分明就是桓玄的孩子。”说着在明朗和杜无情身上来回看,对明朗不屑又厌恶,对杜无情则是惊讶又怜悯,似乎他是戴了绿帽子的可怜虫。
“你怎么说?”刘裕问明朗。
“我说这孩子是我和杜无情在建康郊外捡的,你们不是早就知道了吗?从您带来这个女人到这里指证的时候不就已经认定了小虎的身份,您还要我说什么?我说他和姓桓的没有一点关系,您信吗?”明朗直望着刘裕,“您能带她来,说明您早知道她的身份。那么您应该清楚,她就是要搅得这个家一片混乱,不得安生,毕竟是您害她失了荣华富贵,一生幸福。一个应该恨您的人的话,您觉得可信吗?何况只是她的片面之词。”
明朗一口气下来,有些微喘,冷不防被如妃掐住脖子,尖利的指甲刺进肉里,生疼。“你这个贱人,早该去死了,害了皇上还不够,还来害我,我要替皇上报仇。”
近乎窒息时,束缚松开,只来得及看见安煜祺收回手势,如妃已直挺挺的躺在地上。刘裕大喝:“祺儿,你……”一向聪明的你怎会如此鲁莽,真可谓是关心则乱,即使我再糊涂,再怀疑,也仅是怀疑,不会百分百的信一个女人的话。可你此番举动,不恰好证实我的猜测了吗?
安煜祺此时也心悔至极,握紧了拳,指甲陷进肉里,不知疼痛,只看着地上被他轻易取了性命的女人。明朗护着小虎紧紧偎在杜无情身边,心跳如鼓。
“够了,嫌家里不够乱吗?”刘夫人捂着胸口大喘,刘兴弟忙搀扶着她,帮忙顺气。刘裕高声唤过下人,“快请大夫。”
“老爷,你就当……体谅我,现在这样……不好吗?”
“好,都听你的。”刘裕握着刘夫人的手应承,然后深深看了明朗安煜祺一眼。
小虎之事刘裕未再追究,不了了之。他似乎又知道了一些事,准备对巴蜀一带的桓氏余部进行镇压清理。这时北方传来消息,刘勃勃自称大单于、天王,设置百官,成为一代夏主,国号大夏,雄踞朔北大漠,改姓赫连氏,自赞:“帝王者,系天为子,是为徽赫实与天连。”
听到此消息时,明朗夫妇已经向刘裕请辞,计划四方游历,则佳处而居。徐逵之迁任扬州刺史,刘兴弟和两个孩子就留在建康陪刘夫人,明朗多少对刘夫人放些心。听说是鲍嗣之接替徐逵之出任的荆州刺史,整个大晋各处要员基本全是刘裕心腹之人。
别过刘夫人,前往龙山和严铁心辞行,一向乐观开朗的爷爷太多感慨伤感,“此次一别,不知这一生还有没有机会再见到娃娃?”
下山途中不出意外的碰到安煜祺,他先是一愣,简单问过好后径自上山,未曾多说一句。自上次小虎一事过后,虽知误会了安煜祺,一直未能碰面,而她又忙于迁居之事,特地选在今日来龙山,也是为了和安煜祺谈一谈。也许真是关心则乱,如他所说,她太过紧张小虎,可是从另一方面来看,她曾经满心信任的人,不是别人,而是他呀,她竟然去怀疑他,可知她是真的伤了他的心,看着他瘦削的背影,默默道:对不起。
山脚,张楚驾车等待着。明朗经过被他唤住,“等等。”
她回身,笑问:“有事吗?”
“听说你们要走了?”
“是的。”
“还会回来吗?”
“也许吧,将来的事说不准。”
“你变了!”
明朗自嘲一笑,“时间总能改变一个人,谁能不变。”就是安煜祺,曾经对权势名利不屑一顾的人,不也正接手刘裕,慢慢融入到权势中心了吗?
张楚方正严肃的脸闪过一丝愤怒,“可是公子对你不曾变过。我不知道初一家宴上发生了什么,我只知道公子这十日来日日都没睡好过,也极少言语,总是一个人默默的关在书房。如果可以,请你劝劝公子。”
“我……”
“我以为即使很多事情改变,你总是关心公子生死的,我竟看错了。”
明朗闻生死二字,惊问:“你在说什么?”
“公子前几天病发,竟还向刘将军请缨剿桓灭蜀,而将军竟然答应了。我怎么劝他都不听,这样下去,他的身子怎么受得了?”
她一点都未得知,正想说话,身后传来安煜祺的声音,“张楚,你多嘴了!”
转眼安煜祺已近身旁,微微喘着气,想是赶得太急,张楚没想到他半路又折下山了,低头不语。明朗观察他的脸色,微泛着白,小心的问:“你没事吧?”
安煜祺扫了眼张楚,浅笑答道:“别听他瞎说,我什么事都没有。”
“你主动要去巴蜀的?”
安煜祺点头,略寻思后道:“将军早有收复蜀地之心,巴蜀地处偏远,易守难攻,若一击不中,以后再攻,士气难聚,总会拖个三五年,不论人力物力都是浪费,以大晋目前的国力来说承受不起。以将军现在的身份和时局,再加上刘夫人又病着,将军不宜亲自出征,我是最好的人选。”
他的解释有理有据,让她想劝都无从下手。“师父等久了,我该上山了。”
“等等。”明朗小跑着追上他,“我知道我说什么都没用,但还是那句话,身体才最重要,你一定要保重。”
张叔掀帘,待她坐稳,打道回府。心扑通的跳不停,总是不安,她卖粮草车马给桓振,等于间接的害了安煜祺,如果……如果他有什么意外,她不能原谅自己。若早知会这样,她还会总同样的决定吗?“没有如果……没有如果……”
“总是想着没发生的事,操那么多的心,不怕老得快么?”
“我也不想呀!”明朗随口答道,咦,张叔从不多话,张叔的声音也变年轻了?快速掀帘,刘勃勃的脸映入眼中,“你没把张叔怎样吧?”
“看在他还算衷心的份上,只是昏迷而已。”
明朗略微放心,只是不知张叔醒来又是怎样的自责,一次又一次的弄丢了她。“这次又有什么热闹来凑,刘……不,该叫你赫连勃勃了。”
“赫连,赫与天连,很好的姓,对吧?第一次听你说起,我就决定有一天,我会改姓赫连。”
原来是她说的,明朗抚额,连她自己都忘了什么时候说的,估计是一时嘴快漏出来的。“恭喜你呀,夏王。”
赫连勃勃钻进车里,立即有黑衣人坐在驾车位子。腰被勾住,他道:“我把这一片大好河山都打下来,送给你如何?”
“我对生姜不感兴趣。”取“一桶姜山”之意来嘲讽他。
赫连勃勃稍微愣了,随即明白过来,大笑,“还是有你在比较有趣。明朗,为了一个别人的孩子,这么不开心,值得吗?”
“从我做他的娘开始,他就成了我的孩子,你说值得吗?”
“假如有一天,你的孩子死去,而你还活着,也许,你会为你曾经养育他和他一同喜悲过而后悔。”
明朗听不明白,抬眼看他,只见他神色庄重,说的异常认真。猜测问道:“你要加害小虎?”
赫连勃勃揉捏她因紧张而僵硬的肩,“不要这么杯弓蛇影,我不是笨蛋,要害一个人,又岂会提前告知。”
“不管你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如果你对小虎做了什么,我是绝对不会原谅你的。你若还有良知,就不要再伤害无辜了。”
“哈哈……你和我讲良知……哈哈。明朗,你到这个世界这么久,还不明白么?你救得了一个人,还有百个人千个人呢,他们在受苦的时候,你自以为见不到就没有不幸了吗?这个世界,不是伤害,就是被伤害。你的悲天悯人何尝不是自欺欺人。我告诉你,只有你拥有足够的权利和能力,才有机会去结束这种混乱的纷争,用所谓的良知去改变这光怪陆离的世界。”
明朗呆呆的看着他,仿佛从不曾认识过他,他的想法竟和安煜祺异曲同工,只不过他的手段往往打着暴力残酷的外衣。
“怎么?看得呆了!”
明朗回神,“你还没说这次来有何贵干?”
“就来看看你。我想,也许我们会有很长一段时间见不着面了。”
干脆直接毫无掩饰的做作的回答,倒叫明朗一时答不上来,又引得他大笑一场,笑过后,他对外打了个响指,车渐渐慢下来,明朗不解,只听他道:“估计杜无情就快到了,我也该走了。”
“你真的只是来看看我?”
赫连勃勃好整以暇的笑看着她,“不然你以为呢?”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每次你一出现,我就准没好事,你就像是我的……”
“瘟神。”
赫连勃勃代她说出来,她忍不住笑了,没想过有一天会和他心平气和的对坐着轻松聊天。“为什么你放我离开?”在长安的时候。
“那你为什么没有杀我?”
明朗顿时明白如果那时她要杀他其实是不可能的,“你在赌?”
“对,我在赌,而且赌赢了。”
“你说的那些话我不明白。”
“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
“你总是这么说。”
赫连勃勃下车,明朗挑起窗上的帘子,目送他离去,走了几步他回到车旁问,“若世上只剩我一个男人,和你一个女人,你会选择和我在一起吗?”
明朗抿唇思索片刻,“……不会。”
“连骗也不愿骗我,不怕我报复?”
“我谎话说得太多,不想再编了。”
“呵……也许真到了那么一天,你会有不同答案。后会有期,明朗。”
“再见。”
目送他离开后,坐到驾驶位置,打马驾车。不出几分钟,杜无情骑马飞奔而来,“没事吧,张叔发了求救信号。”
明朗见他要派人去追,拦下,摇头道:“没事。不用追了。他已经走了,追不上的。”沿途其实都有杜无情的暗哨,却能被赫连勃勃躲过,可见他是有备而来,而且追上又如何。“我们就说了说话,他问我,若世上只剩他一个男人,我会不会跟随他。”
“你怎么答的?”杜无情好奇的脸上藏着一丝紧张,明朗卸下笑容,以无比认真的口吻,“我说不会。”
“我一直都在的。”
“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