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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搁在现代,一个电话打给杜无情,告诉他自己身在何处,也可让他放心。明朗在代写家书的小摊上借了人家纸笔写了封信给杜无情,繁简都有,倒让那书生给她指出了好几个别字,她只好道自己识字不多,家人还算能认得,那书生见她非楷非行的字迹,毫无章法可言,便信了。然后在书生的指点下找了古代邮局——驿站代为送信,只不知杜无情能不能收到,又或者收到时不知到哪年哪月了。付了邮资,才发现飞扬崔浩给她的盘缠约有一百来两银子,够小康之家富庶的生活一年而有余,够意思。
终究放心不下香彤,不知等小嗣发现后该如何处置,便买了匹瘦马远远跟着。为什么放着高头大马不买呢?原因无他,马贩见她独身一个女人,又是外地口音,合起伙来想敲她竹杠把价钱提了一番,她心里不服气,又争不过,只捡了这匹没人要的瘦马。所幸小嗣一行人行程也不快,一路上倒也悠闲。
跟着入了平城,繁盛较建康有过之而无不及。香彤被安置在指定的行馆,戒备森严,明朗便乘机逛起平城。逗留了一日,也没听到关于香彤露馅的流言,倒是吃了不少美食。盘缠再多也会坐吃山空,她也不敢大手大脚花钱,只挑了家离行馆近些的普通客栈。
坐在临街的窗边遥望行馆,打定主意,明日便启程回家。一位少年公子闯入她的视线,素色的广袖宽袍,腰束玉带,繁复华丽的抹额,衬得人神清疏朗,贵气逼人,只是他为着某事生气,眉头微皱,双眼无神。明朗顿觉他似曾相识,敲着脑袋想了想,也没想起来,那少年公子已同小厮离去老远。
就近找了家饭馆吃饭,才进门就发现了刚才看到的那对主仆,鬼使神差的拣了邻桌而坐。只听那小厮道:“公子,你若真想见那公主,咱们再找爷好好说说。”
那少年声音幽幽,却也清爽,“说什么?不就是他下的令,谁也不得见吗?”
小厮道:“那也要看是谁不是?爷素来待公子亲厚如兄弟,若公子你去求,自然不同。”
“我算什么?不过是长得像某个人罢了。”
“客官,您的菜齐了。”明朗听墙角有些紧张,被店小二的一声吓了一跳,筷子也从手中飞了,偏头寻去,只见那位公子的华服上晕染了两团油渍,分外刺眼。
少年原先皱着的眉更甚,还未说话,小厮已破口骂道:“哪里来的没眼见的刁妇,好好的衣裳给毁了,这可是公子最中意的衣裳。”
明朗只觉鸡皮疙瘩起了一层,且不说那小厮阴阳怪气的调调,只说的这话,到底你家公子是男是女啊?还最中意的衣裳。不对,她自己的话也有问题。
小厮见她跟呆了似的,只当她怕了,又补骂了几句,那少年也懒得再理论,只想结了帐领小厮离去。明朗捡起筷子,追了两步,“那个……小公子,衣裳我可以替你洗干净。”
少年回身,皱着的眉稍放松了些,更似远山。难得展颜,问道:“你说的是真的?”
明朗点头,他似乎真的很在意这身衣裳呢。
跟着进了一处深宅大院,在花园中转了一圈,便让人把凤仙花给扒了,小厮又想再骂,明朗还了一句便堵了他的口,“你还想不想把衣裳洗干净了?”小厮立即无语,被她无形中散发的像他爷一样的迫力震慑,明朗哪有功夫理他,自顾的刨了些凤仙花下的泥,入锅加水煮沸,煮成了泥浆,拿桶装了浸入凉水中加速冷却,静置至分层,将上层略带浑浊的水液倒到盆里,才得下闲来。
不知什么时候出来的少年呆呆的站在一侧,手里拿着换下的衣裳,不止是他,早被惊动了的府里的下人们通通围了过来,只是看不明白,主子不说话,他们只敢窃窃私语,犹如蚊子嗡嗡。
明朗从发呆的少年手里接过衣裳,往盆里加了些热水,手轻轻一搅,便有了些许泡泡,在阳光的照射下,色彩斑斓。浸没衣裳揉搓两下,泡沫跟着丰富起来,四下的人纷纷惊呼。觉得差不多了,便泡在早已打好的清水中涤荡干净,油渍早没了。
大功告成!明朗揉了揉微酸的腰,微笑着望向少年。“小公子,衣裳干净了,妾身告辞。”
“且慢!夫人何不说说这泥如何洗去了油污?还有这些……”少年手指着逐渐幻灭减少的泡沫问。
“这个……”该如何说,她闲来无事打理凤仙花时意外发现膝盖处被小虎弄上了油渍的衣裳因跪在泥里而能用水洗净,便猜想种凤仙花的泥里定是含了类似于洗衣粉清洁剂中的去污活性成分,后来试了一次,验证确实如此,只可惜没想到大规模加工提取这种材料的方法,而且洗衣粉的成分多之又多,仅这一种成分,即使做成了类似洗衣粉的成品,效果也会大打折扣,便放弃了进军古代洗化市场的念头。
“这个……是我婆婆教我的,只说我家里凤仙花下的泥水澄清后洗衣裳比较干净。我原不知小公子府上的也成,只姑且试一试……呵……”
“敢问夫人是哪里人氏?”少年公子着急问道。
哪里人?中国人。他应该是问能洗衣裳的凤仙花泥的地方吧,便答道:“建康。”
少年浑身一震,屏退了看热闹的下人,失态的捉了明朗的袖子问:“夫人可认识一女子姓曾,名……”
少年话还未说完,小厮扯动他衣袖拦道:“公子!”
少年苦笑一声,“是了,问来何用。早就被当成一个死人了的。夫人,你请吧。”
少年漆墨的黑眸有些空洞的望着南方,明朗渐渐把他和一个人的影像重叠起来,再联想到他口中的公主和被当成一个死人的话,便有了几分肯定,意外又震惊。
两年不见,他从一个落魄的替身死囚摇变成身着华服的富贵公子,也难怪她认不出来。当初刑场一闹之后,众人只关注她,没人注意还有这么个人物的存在,只当他是死了。不想,竟被拓跋嗣带回了北魏,奉若上宾。这两人的关系非同一般,明朗想入非非,脑子里竟冒出了一些活色生香的画面。
“夫人!”小厮见她好生奇怪,唤了好几遍,总算把她给换回了神,却再不敢怠慢。
“哦!我就走。”明朗挎好包袱,忍不住道:“听公子口音,像南方人氏,背井离乡几年公子过得可好?”
少年一怔,两年来的画面在眼前晃过,答道:“得以安身立命,谢夫人关心。”
“那就好,告辞。”她甚至连他的名姓也不知道,这个差点替他送死的男孩,如今他过得好她也能放下心中那颗积压已久的石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际遇,比如香彤,比如这少年,比如她。
买了些干粮,踏上南下之路。正考虑要不要找个押运镖局或者商队傍着护身,便撞上了一人。“对不起。”明朗条件反射的道着歉,抬起头却见到了她命中的“瘟神”——刘勃勃。对于他每每赶巧儿的出现,明朗仍不能适应,惊魂甫定,转身就走,才两步就被拦腰捞回。
对上他了然的微笑,明朗讪笑:“这样你也认得?”
“发簪可还喜欢?”刘勃勃视线落在她的发上。
“哦……原来是这个露馅。”明朗正要拔下来,被他按住。“没有它我也一样能认得你。可玩够了?”
明朗一愣,什么意思?她哪里在玩了。
“上车吧!”
“去哪里?”
“长安,你不是打算去的吗?”
是这样没错,她的确是打算先去长安,顺便找找南宫,然后再回建康的。可是,为什么要上他的车?而且,怎么能没经她同意就被打包进车里,猛吸了一口馨香,就渐失了意识,NND,她怎么又被迷晕了,不过,起码这次的迷药还算好闻。
马车出平城城门时,刘勃勃微微撩起帘子,正巧一行人打马而过,指尖滑过她的脸,“杜无情,总不能次次都让你抢了先。”
谁能告诉她这是什么状况。被丢在女人堆里,天天接受这些女人的骚扰。这个大园子是有两百,还是三百人,晃得她眼花,转了几天也没转完。个个如花似玉,环肥燕瘦,仪态万千,任一个男人喜欢什么样的女人,都能在这里找得到。每晚想要哪个女人陪,就派了人来用轿抬去,完了事就给抬回,简直比皇帝还享福,真难为了他还记得各个的名姓。而他的正式老婆不怎么管事,也管不了,一个人住在深宅大院里清清静静。
因她是被刘勃勃给抱进来的,当然这是从女人们的酸话里得知的,便以为她是个威胁,尖酸刻薄的词儿快听出了茧。一连七八日也不见她被召见,饭菜渐差,连唯一一个伺候的人也被管事的婆娘刘姥姥撤走了,不管一个人处在多恶劣的环境里,只有身边还有一个比他更糟的,心里便会平衡很多,酸她的人自然也少了。
起先明朗确实被刘姥姥的名儿给雷了。明朗对着难以下咽的饭菜,找到刘姥姥,商量饭菜她自己来做,只需供给原料即可,刘姥姥爱理不理,飞扬赠她的包袱估计被刘勃勃贪污,身无长物的她只好拔下唯一的头饰行贿,这才如愿。梅花发簪虽是刘勃勃送的,她却真的喜欢,送出去时也觉肉疼,无奈生存重要些。
生活有所改善,一日她做好饭菜,正吃着,刘姥姥恰好路过,闻着香味进来,吃了一次后便常常蹭饭,吃人嘴短,给她的材料也是极好的,明朗不过多做些,终是她占了便宜,乐见其成。却未曾想,来蹭饭的人呈平方的增长,原先找过她麻烦的女人们也不觉不好意思,刘姥姥谴了两个小姑娘来帮她打下手,只是明朗备饭还是觉吃力了。
泡在澡盆里,竟发现自己发胖了,腰上多了一圈肉,以前日日享受也不见胖的人,这也奇了。明朗纳着闷,洗去一身油烟汗水,端了盆衣裳去洗衣房,本来刘姥姥准了她不必自己洗,交给下人就好。只是这些日自己习惯了,不想假手他人。再这么下去,非成黄脸婆不可,她怎么就沦落为一个厨娘了呢?
该死的刘勃勃,她又开始怨念了。索性把衣服当刘勃勃的脸,拳打脚踢,发泄完毕,身子也清爽许多。深深吐纳一回,拧好衣裳打道回府,却见一边也有女子来洗衣服。“嗬!”明朗望着堆成小山样的几大盆衣服,吓了一跳。这要洗到几时?那女子闻声望来,两人同时呆住。
“妩心?”
“……”妩心被她的一声低唤惊得失了神,只觉得眼前的人熟悉又陌生,让她想起早已仙去的人。
“真是你,妩心。”明朗又喜又悲,握着她的手,竟粗糙浮肿,面容也是苍白憔悴,再看那一堆花花绿绿的衣裳,“你受苦了。”
“你……”妩心抽回手,在她脸上来回打量着,那个名字仍没问出口。
“我是明朗!”
等妩心终于接受她是明朗的事实后,月亮已爬上了墙头。“先别洗了,你晚上不打算睡了吗?”
“晚上不洗明天就洗不完了。”
“我帮你!”
一对姐妹在井边洗衣嬉戏,本是惬意的事,明朗多了许多心酸。妩心,这两年来,你都过的什么日子?刘勃勃,你就是这么报复妩心的么?你就是个睚眦必报的小人。
刘勃勃隐在树影里,忽然打了个喷嚏,幸亏及时掩鼻。她果然在骂他了。
明朗备好饭,有意无意的提及,自己的一件好料子的衣裳交给洗衣房洗,拿回来被染坏了,她说完刘姥姥多看了她几眼,她看回去脸不红心不跳。
甲女说:“我上次的那件桃红的还不是,那可是上好的烟罗霞的料子。气得我狠狠的教训了一顿妩心。”
乙女也附和,“那女人你只管罚他便是。谁让她得罪了主人呢。不过她还真像个木头,你怎么打她骂她她都不会回嘴。”
“衣裳都毁了,再打她骂她也回不来。”甲女无限惋惜的说,明朗压下心头的厌恶,道:“正是这话,衣裳终究是毁了。”
乙女道:“妹妹也不用心烦,我那儿还有几件好的,明儿给你送一件便是。”话里几分骄傲几分炫耀。
明朗笑了笑,装作受宠若惊,“那多谢了。不过因为这事儿,我倒是发现了个理儿。”
“哦,快说说!”
明朗环顾桌面一圈,道:“若是将不同颜色的衣裳分开洗来,或者将那些容易掉色的挑出来单独去洗,再不可能染坏的。平时送去洗衣房的衣裳,她还不是泡一块胡乱的洗了。就像姐姐说的,她洗坏了你打骂她她也无动于衷,白白的糟蹋了衣裳。”
“说的正是。下次我一定给她交待仔细了。”
“我也是,我也是……”附和的人不少。
明朗摇了摇头,“我觉得不好,你们想想,你也交待一声,她也耳提面命一回,这人多了又容易记混,还不是跟没说一样。”
“对哦,那怎么办呢?难道就不管了不成。”丙女微蹙眉,似在惋惜她的华服美袍。
“哦……我想起来一件事。话说我在平城时,给一大户人家帮忙,亲眼见过他们家洗衣裳都是先将凤仙花泥拿水煮了,滤去稀泥,只取清水,如此用来洗衣服去油去污,洗的可干净了,洗的时候还会有许多七彩的泡泡,像彩虹一样。这个方法我可不曾告诉其他人,也就看是你们才说的。”
“真有这等事,放心,妹妹,除了这里的人再不会有其他的人知道。”
明朗笑着点头,刘姥姥都觉得脸红,这是她对第几桌的人这般说了。估计明儿妩心哪儿就没人送衣裳去洗了。被明朗犀利的眼神一射,赶忙低头吃菜,她可不敢得罪她了,好手段。妩心不用再洗如山的衣裳,明朗将她接了来一同住下,细细将养了一些日子,气色见好。
“我以为你就打算一直不见我呢?”明朗不客气的坐下,心里早就被满墙的书册惊呆了,刘勃勃的书竟然比安煜祺的还多,真不知他是真看还是当摆设充门面的。
“见过妩心了?”刘勃勃从堆满公文书简的案上抬头,带着浅浅的笑意。
“你都知道还问?”明朗见着他就有气,瞥开了脸。
“你在怪我?”刘勃勃放下狼毫笔,观察她的脸。
“不敢。”她哪里是不敢,脸上无不写着埋怨二字。
“她背叛了我,总该要受些罚的。难道我做错了吗?”
“哼!”轻细若蚊,刘勃勃却听到了。“你倒是不怕我了,上次敢威胁我,现在又责怪我。”
“你是个男人吗?你不知道你说过的话她都奉若金科玉律吗?你说她即使被欺负也不能反抗,你说她受不了了可以离开。她每天洗多少衣裳,手都肿了,也从未想过离开。她这么爱你,你就是这么对待自己的女人的吗?”
明朗一口气下来有些气喘,冷不防被他抱进怀里,低沉醇厚的嗓音就在耳畔,微微的发麻,“是你,我就不会。”
手忙脚乱的推开他,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咒骂道:“你疯了?”
刘勃勃自顾的说道:“你将我的女人们收服得服服贴贴,至少你现在有资格站在我身旁做我的女人了。”
明朗脑子里乱作一团,虽然以往他每次突然出现,对她惊吓恐吓威胁欺负,虽然他每次都口口声声说跟他回后秦,她以为他不曾把她当作一个女人,所以从不曾有该防备他以免被侵犯的念头。他不会是看上她了吧。按理说不可能啊,若真看上她,便不会让她顺利同杜无情成亲,如今已经别人眼中的残花败柳,男人不是都会嫌弃的么?莫不是他有怪癖?
发上插入一物事,用手一摸,竟是行贿送出去的梅花簪。明朗防备的望着他,“你该不会是认真的吧?”
“我像是在开玩笑吗?你来到这里,不只是你的命运,也是我的命运。终有一天你会明白,最适合你的人是我!而能配得上我的女人,也只有你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