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 46:南邺(上)(1 / 1)
“默心……”安煜祺叫着床边仍然端坐着的女子,揭去她的红盖头,发现她满脸泪痕。
“公子,你终于回来了!”默心十分开心,双手扣上安煜祺的胳膊,之后才发现失礼赶紧松了手。
“不要这么客气,叫我煜祺就可以。”
曾默心颤抖着双唇,“煜……煜祺。”
他点头,“已经很晚了,你也累了一天,赶紧睡吧!”
她见他似要出去,急上前道:“你不睡在这里?”
安煜祺顿住身子,揉揉眉骨,疲倦而不忍道:“你歇着吧!”说完转身就走。
“煜祺……”曾默心的哭声淹没在红盖头里。
“今天刮的什么风,安公子竟然亲自守城门?哦……杜公子也在!”刘勃勃骑着高头大马,身后跟着一小队人马。
安煜祺微笑道:“知道将军今天离京,特地前来相送。”
“刘某人真是荣幸,听闻安公子昨日大婚,我想一定是太忙才忘了给我送请柬。”
“是我请不起像将军这样的大人物。”
“安公子真是会说笑话。”刘勃勃大笑,“如今大晋两大翩翩公子都娶妻,不知哭煞多少少女的心呐!好了,刘某该告辞了!”
“将军请留步!还请容在下检查马车!”安煜祺道。
“都是些干粮茶水,还有贵国赠送的礼物。”见安煜祺坚持,刘勃勃道,“请便!”
张楚便带人搜查了马车内外,以及几口大箱,真如刘勃勃所说,没有其他,对安煜祺摇了摇头。
“只是例行检查,还望将军不要在意。”
“怎么会,更何况是安公子。对了,杜公子,刘某送的贺礼尊夫人可喜欢?”
杜无情一直面无表情,密切的注视着刘勃勃每个随从的可疑之处,然而并无发现。见刘勃勃提起了明朗,心里气愤,却笑说,“内人很喜欢,多谢将军。”
“那就好。代我向尊夫人问好!诸位告辞!”
眼见着刘勃勃一队人马仰头离开,却别无他法。杜无情生气的一拳捶在身旁的拒马上,“咔嚓”一声,拒马断裂成两段。从一大早观察到现在,没有人易容,没有任何可疑人物,或者马车。每一口能容人的木箱都检查过,甚至一队出城的丧葬队。
“他故意的!”安煜祺忽道。
众人看着他等待下文,脸上写满问号。
“他带着一辆马车,是故意的。”
杜无情立刻反应过来,“他们路途遥远,带着马车明显多余,反而影响行程速度。”
张楚道:“这么说他故意引起我们的注意,去搜查马车还有里面的木箱?”
安煜祺和杜无情沉默不语,众人已经知道了答案。刘勃勃就那么看他们的笑话,他们越失望,他越开心。没多久逵之和其他城门的守将已经过来,均没有发现,这个答案已经在预料之中,地毯式搜索的两队人马目前也没有任何发现。
他到底用的什么方法把明朗带出城的?几人都在思索着同样的问题。
杜无情马不停蹄的赶回去,他的人目前的结果也一样令人失望,他有些心灰意冷,把自己锁在房里不吃不喝。只是看着两人大婚之日立下的保证书,手指滑过上面的每一个字,他保证绝不会离开她的,可他又一次弄丢了她!
敲门声响起,李妈道:“公子!”
“有新消息吗?”杜无情抬起头问。
李妈犹豫了一下,“呃……还没有……”
“不是说了没消息就不要来打搅吗?”杜无情烦躁的揉着头发。
“是小公子他哭个不停,怎么劝都不行。”
小虎的哭声让杜无情终于安静下来,他几乎忘了还有小虎。打开门,小虎哭得稀里哗啦,小手张着朝他伸过来。杜无情把孩子抱过来,小虎立刻环住他的脖子,“爹……爹……”叫个不停。
“喔……不哭了不哭了……”杜无情哄劝着,“是不是想你娘了?爹一定很快把她找回来的。不哭了哦!”
小虎渐渐不哭,却止不住的哽咽。
“小虎真乖!”杜无情把小虎在臂弯里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小孩打起了哈欠,没多久就睡着了。
李妈小声劝道:“公子吃点东西吧!吃了东西才有力气找夫人呐!”
杜无情终于点头。
不久李妈就端来一碗清淡的白粥,还有明朗腌制的酸白菜。杜无情起身,把小虎轻轻放在床上,小家伙这时翻了个身,原先贴身戴着的一块玉佩露了出来。玉佩是飞扬临走前送给小虎的,他正要把玉佩塞进衣服里,却忽然想起了什么,“李妈,通知老朱,目标锁定在北魏的和亲队伍里,有任何发现立即通知我。”说完冲出门外。
他怎么就没想到呢?几天内唯一没有检查的只有她失踪那天的和亲队伍。如果她真的藏在和亲队伍里,就能够解释为什么既没发现明朗出城,而在城里也找不到她。
“公主,今晚我们就在驿站休息,地方简陋,公主请将就!”拓跋嗣站在公主的马车外道,等了一会儿仍没有回应,让婢女进车内看看,回说,“公主还在睡!”
拓跋嗣暗忖,这个公主还真能睡,只得吩咐一个壮硕的婢女把公主抱进驿馆的房间。“晚上轮班休息,务必保证公主安全!”
拓跋嗣在自己的房间里躺了一会儿,便四下查看确定一切正常,发现飞扬的房里还亮着灯,敲门进去,她正在喝酒。飞扬从几日前骑马回来便极少说话,给他也倒了一碗,继续喝酒。
“怎么还不睡?明天还要赶路。”拓跋嗣端起碗喝了一口。
“睡不着!你不也一样!”
拓跋嗣不答,只是又喝了一口酒。
飞扬似笑非笑,“这里真是我们姐弟的死地,那个女人就是我们的克星。”
拓跋嗣严肃的看她,“不许你这么说她,伤了你的可是安煜祺!”
飞扬道:“我知道她长得像你的心上人,她一换上男装,我就看出来了。但是你错了,她和安煜祺一样!”
“你什么意思?”
“你还不懂吗?安煜祺看不上我,因为他早就有了心上人,他爱的人根本不是默心,而是她,他们早就认识。”
“不可能!”拓跋嗣摇头,“安煜祺只爱过一个人,怎会对她……”
“怎么不可能?她叫他安,只有她这么叫他。也许他和你一样,将她当成了替身。”飞扬嘲弄一笑。
拓跋嗣犹如晴天霹雳,嘴唇发颤:“你说她叫他安?”
飞扬不耐的说是,拓跋嗣手紧紧握着碗,忽然“蹦嚓”一声,瓷碗碎了一地,他的手顿时血肉模糊,仍十指紧握,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她叫他安……她,骗得他好苦,好苦……
飞扬扔下酒坛,微醺的眼立刻清醒,找来药膏绷带,“你疯了?”
“是,我疯了!我被真相弄疯了。你说的对,她真是我们姐弟的克星!”
“是我不该再提。反正已经离开建康,所有的一切就让它过去。我也没有真的恨他们,只是这里,我再也不想来了!”飞扬眸中泛起悲伤,既在劝小嗣,也在劝自己。
“让它过去……我做不到……”拓跋嗣痛苦的闭上眼,飞扬不忍,眼角滚下一滴热泪。
“公主连着睡了两日,没吃没喝!”婢女晚饭时分来向拓跋嗣报告。
“我可不想带个死人回去!”拓跋嗣忍无可忍,不顾礼节打开车门亲自叫公主。“公……”
拓跋嗣看着那睡得很深的女子,再也说不出一个字。原本遮面的白纱因为睡姿而滑落到脸侧,露出了那张洁白的脸,看不见灵动的眼,温暖的笑,眼角有两行泪痕,是因为噩梦吗?
那女子正是他前一天还又爱又恨的人,他低喃着,明朗……
拓跋嗣不去想为什么和亲的公主无故消失而变成了令他爱之恨之的人,不去想建康丢了她的人会如何焦急,不去想她以和亲公主的身份去了北魏会怎样,眼下,他只想抱抱她,抱抱她冰冷的身子,能让她安稳些。相处了两日,竟不知她近在咫尺,他不禁懊恼。
“嗯……”怀中的人嘤咛一声,睫毛颤动着,缓缓睁开了眼。
“明朗!”拓跋嗣低声唤道。
“嗯!”明朗不甚清醒,只觉眼前迷蒙一片,条件反射的答了声。等她看清眼前的人时,惊讶不已。“小嗣?”
“明朗!”拓跋嗣又叫了声。
“那个……我……”
“你又想说你不是明朗吗?你这个满嘴谎话的骗子!”拓跋嗣是笑着说的,他现在觉得这是上天送给他的礼物,把她送到了他身边。
明朗也不想再隐瞒,急于知道眼前的事,问:“你不是离开京城了吗?”
小嗣见她满脸迷糊,笑道,“不错,再过两天就会出大晋进入后秦境内。”
“什么?”明朗不信,“我怎么会和你在一起?”她记得她明明是在去安府的路上,后来碰到了黑衣人,中了迷药……
拓跋嗣道:“这个问题……我也想知道。”
明朗发现自己正躺在他的怀里,赶紧起身想离开他,谁知四肢乏力,完全使不上劲,“你能放开我吗?”
拓跋嗣见她不停挣扎,犹豫片刻把她放回软座上躺着。她看着华丽的马车,还有自己身上的衣服,心里有了不好的感觉。“和亲的公主呢?”
“没了。”拓跋嗣补充道,“换句话说,和亲公主就是你。”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那怎么行?我怎么能去和亲?”
“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嫁给我父皇的!”拓跋嗣替她加盖了一床锦被。
明朗虚弱的问,“几天了?”
“今天是第三天。”
“小嗣!”明朗望着他,哀求道:“你送我回去好不好?”
拓跋嗣原本温柔的脸立刻变得冷峻,短促而有力的拒绝,“不行!”
“小嗣……求你了……”天知道她此时有多想念杜无情和小虎。
“我说了不行。”拓跋嗣捉住她的手道,“你知道那时我有多后悔,没能早点去救你。后来你以另一张脸、另一个身份出现,却能够沉默的、冷漠的看着我不相认。你够狠心,两次让我以为你死了!而我,甚至不知道你是个女人!你知道那时在酒楼里看到你,我有多高兴吗?不,你一定不会知道……”
“不告诉你,只是想以一个新的身份重新开始,不是故意……”
拓跋嗣打断她,“别说了。既然已经过去,我也不想再深究。我只是要让你知道,现在老天把你送给我,我就绝不放手。”
明朗一时不明白,“为什么?”
这时飞扬进来,不知她听到了多少,看着明朗只觉好笑,才说了不想见她,偏偏如此见面,只道:“你是真傻还是装糊涂,虽然我还不是很清楚你们过去怎么回事,但他爱你,从很久以前就爱上你了,回了北魏仍对你念念不忘。”
明朗一时懵了,圆睁着眼看他,“你……怎么可能?”她不知道,她真的一点也不知道,一直当小嗣是小弟弟,当他是朋友。而且,那时所有人都以为她是个男孩呀!
“那现在你知道了!”飞扬耸耸肩,坐一旁看好戏。
“小嗣?”明朗试着叫他。“我对你……从没作他想,你看,我现在也嫁人了,以后你一定会遇到很好的女子,你说是不是?”
拓跋嗣见她以大姐姐的口气说话就来气,“我不会让你回去的,明朗,我要你做我的女人。”
当她看到拓跋嗣无比严肃的脸时,才知道他不是开玩笑的,甩开他的手挣扎着想要下车,拓跋嗣拦住她,才动了两下,仅剩的一点力气也耗尽,整个人重重的摔到地板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明朗只觉全身麻木,感觉不到一点疼痛,最后所有的感官也渐渐麻痹,晕了过去。
拓跋嗣静静守在明朗的床边,飞扬问,“告诉我你不是认真的!”
拓跋嗣未理她,注视着昏睡中的明朗。
飞扬生气,把他的脸扳向自己,“你现在还只想着她?你有没有想过,公主没了你怎么向父皇交代?如果传到大晋的耳里,你又怎么交代?”
“那你的意思呢?”拓跋嗣面无表情的问,仿佛事不关己。
“除了我们,没有人知道公主不见了,也没人知道她是假的。”
拓跋嗣嗤笑了一声,“你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这是唯一的办法。”飞扬瞪眼。
“你还真是恨她!她要是知道你出这种主意,一定不会让你好过。”
飞扬恼道:“你还有心思开玩笑?我都是为你好!”
“我不会把她给任何人的,这点你要清楚。”拓跋嗣不再看她,转过头望着明朗,轻轻把她伸出被子的手放了回去。
“好,我不管了,你爱怎么就怎么。你也要搞清楚,人家对你,可一点意思都没有!”说着摔了门出去。
拓跋嗣轻笑,对着明朗的耳细语,“你真的像她说的,对我一点感觉也没有吗?那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让我从此对你放不下?所以,你要负责,知道吗?”
明朗醒后,却吃不下东西,体力恢复得很慢。此时他已经不避嫌,与明朗共乘一辆马车,路并不好走,一路颠簸,害的明朗刚吃下的东西老吐,这给了拓跋嗣抱她的理由,大部分的时候,他都抱着她。几乎可以说是他在伺候她,喂她吃饭,喝水,抱着她睡觉,给她讲些关于北魏的风土人情,偶尔他会讲个笑话,却并不好笑。
明朗想给他面子,可挤出的笑往往比哭还难看,因为她的心里是哭着的,她想回建康,想杜无情,想平淡的生活,然而老天爱开玩笑,与和亲公主八竿子打不着的她也能坐上了去和亲的马车。现在又多了一个麻烦的爱慕者,真如他所说,她要怎么负责?
一路行车,热到热食不方便,但拓跋嗣每到一处休息必定让人煲了汤然后带上。他盛了碗鸡汤,还冒着热气。送了一调羹到明朗嘴边,她闻到汤味只觉反胃,摇了摇头不想喝。“晚些时候会到南邺,到时找家好的客栈住一晚。”
南邺位于晋与后秦、南燕的边界,是一个不算大的小镇,但由于特殊的地理位置,其繁荣程度不可小觑,各色人物鱼龙混杂,随便一个人都可能是哪国派来的间谍,商贸往来异常火热,各国的特色盛产多会在这里交易。
明朗听到南邺时眼睛一亮,她以前听杜无情提起过这个地方,以他的为人,在南邺一定有生意网点,问题是怎么和那边联系。从小嗣提起直到已经进了南邺镇,明朗想了各种方法又一个个否定了。
拓跋嗣替她戴上面纱,然后把她抱出了马车。天气很好,阳光晃得她有些睁不开眼,却不得不四处搜寻是否有与杜无情有关的蛛丝马迹。
“在看什么?”拓跋嗣问。
明朗笑着掩饰,“这里比起建康,繁盛毫不逊色。”
拓跋嗣也笑,“这是当然,慢慢的你会发现不只有建康才好,人也是一样。”
他话里有话,明朗尴尬一笑,见他要抱着她进客栈,觉得太张扬,“我自己能走,你放我下来吧!”
拓跋嗣拒绝:“别逞强!”说着与随行人一起,大步进了客栈,里面的人纷纷侧目,明朗很不好意思,却也无法,只得任他抱着进了房间,亏得脸上蒙了面纱。见他并不打算出去,只好道:“那个……我想泡澡!”
拓跋嗣唤来婢女准备,一桶冒着热气的热水被抬了进来,整个屋子立即变得迷蒙,婢女把屏风挡住浴桶,然后便要替她宽衣。“我自己来就好了,你们都出去。”明朗道。“有事就叫我!”拓跋嗣交代后和婢女一同出去。
几日没洗澡,浑身都不舒服。当她满意的躺在浴桶时,却不能完全享受此刻的舒适,脑子里还在想着出逃的方法。但小嗣一刻不停的跟着她,不出意外明早就会启程,而且即使能逃出去,她体力也不一定能跟上,机会似乎渺茫。“怎么办……怎么办……”她脑子里几乎只有这三个字在旋转。
“哎呀,公主怎么睡着了?”明朗觉得有人把她推醒,“水都已经凉透了,不要生病才好呀!”她迷迷糊糊的睁开眼,发现自己已经穿上了衣服,躺在床上。小嗣手在她额上探了探,眉头拧紧。
“怎么了?”她问,年纪还这么小眉间的皱纹可以夹死苍蝇了,等年纪大了还得了。
“好好躺着便是。”拓跋嗣只是把她被子掖好。
这时飞扬进来,“敖公说今天不走了是吗?”拓跋嗣把她拉出门,明朗只隐隐听见“等她好点”之类的话,这才发现已经到了第二日,而她阴差阳错的着凉拖延了时间。
没过多久,进来一位五十上下的大夫,身后一个小厮背着大药箱。明朗只觉那小厮有些眼熟,却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便多看了他两眼,谁知那小厮也正好对视她,一双乌亮的大眼似乎有话要说。大夫把完脉便去开方子,那小厮便跟着大夫一起出去了。
拓跋嗣道:“幸好不严重,吃了药应该就没事了。”
她躺了半日头已经不那么重了,觉得有必要和小嗣好好谈谈,便轻声唤道:“小嗣!“
拓跋嗣听见她叫他,喜上眉梢,脸上堆满了笑。“嗯?”
“小嗣!”
明朗再次以无比认真的口气唤他的名字,她脸上的严肃让拓跋嗣感到接下来的话一定不会是他爱听的。果然……
“我知道骗你是我不对,但不论我是谁,我变成什么样子,我在哪里,我都一直把你当做是我的朋友,过去,现在……还是不管多少年以后的未来,都不会改变。”
“我不听……我不听。”拓跋嗣突然捂住耳朵,幼稚如同小孩子,他也的确是小孩子。明朗觉得自己有些残忍,他这个人会让人情不自禁的对他好,偏偏她对他的好成了罪魁祸首。
“小嗣……”明朗还要再说,小嗣便跑了出去,只能无奈的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