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 34:抉择(1 / 1)
刘裕紧紧拽着手中的玉佩,这玉佩曾是他最值钱的东西,他把它送给了他最心爱的女人,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记忆只被尘封,吹拂去灰尘,往事渐渐展现在眼前。
“采薇,你怎么会看上我这个一穷二白,大字也不识几个的傻小子?”
少女踩着欢快的脚步,格格的笑:“傻瓜,我就是爱你呀!”
“采薇……采薇……今生你都是我一个人的,你是我的采薇……采薇,我发誓,我刘裕一定会建功立业,名留青史,我要我们的名字紧紧连在一起,后人看到这一段历史总能想起我和你。”
“采薇,嫁给我,做我刘裕的妻子好吗?”
“好。”
“这玉佩是我亲手雕的,你看,上面还有一个‘安’字,保佑你一切安好。等我们的孩子长大了,把玉佩传给他,等他长大了就送给心爱的姑娘……”
“采薇,你答应只会嫁给我的!你怎么能……舍我而去?采薇,不要离开我……求求你……”
“……对不起。”
“如果你觉得嫁给他是幸福,那么我成全你。但采薇,你要知道,我的心,永远为你而跳。”
……
刘裕健步如飞,直冲安府。安煜祺坐在外屋,见到刘裕只道:“她一直在等你。”说完大步出门。隔着薄薄的一扇门,似乎能听见屋里人轻微的呼吸声,这位浴血奋战的将军却迟迟不敢叩开木门,害怕这是个梦,一敲就会醒来。
终于,刘裕走了进去,一眼就看见了她,安静的躺在床上,光洁的脸庞一如从前,和与他有过数次见面的安夫人大相径庭,她真是他的——采薇。刘裕默默注视着她,手在她的颊上颤抖着,还是没有落下,只敢沿着她的轮廓虚抚。
“你终于来了!”安夫人握住刘裕的手,贴到自己脸上,缓缓的睁开眸子,目光清远而灼灼。
“采……采薇。”刘裕试探的叫了声,他不曾再叫这个名字有多少年了?“采薇,真的是你?” 安夫人虚弱的点头,刘裕终于忍不住揽她入怀,眼中泛着的泪花不想让她看见。
“为什么?为什么你没死却不肯与我相见,你知道当我以为你死了以后我有多痛苦。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当初放开你让你嫁给别人。”
安夫人含笑看着他悔恨的双眼,纤指轻揉他皱起的眉骨,“你看,这么多年,我一直在默默的注视着你。我看你娶妻生子,看你成就霸业,那时你说你要出人头地,你做到了。我真为你高兴。能这样看着你,我知足了。”
“采薇,别睡!”刘裕看见她的眼皮无力的闭上,惊慌的喊道。安夫人睁开眼笑了笑,“别怕。我不睡,我舍不得睡。这么多年过去,我终于又回到你的怀里,我舍不得睡,我怕我一睡,就再也醒不来了……”
刘裕掩住她的唇,满脸的胡须紧贴着她的脸,衬得她脸越发白皙。“不许你胡说。采薇,我不许你胡说,我再不会让你离开我了,谁也不能把你带走,老天也不能。采薇……如果真的要带走一个,我愿意是我。”绵延不绝的呼唤从刘裕的深喉发出,他对上天的命令中带着英雄少有的哀求。
“你有一个好妻子,还有个好女儿。她们很爱你。我还看到你的外孙了,很可爱,长得像他娘,希望他能平安喜乐一生。咳……咳……”
“我知道,我都知道。你别说话,先好好休息,等你好了再讲给我听,我会天天陪着你。”刘裕恳求的在她的发上吻了吻。
安夫人轻轻摇头,“有些话不说就再没机会了。能在走前见到你,我没有遗憾,我这一辈子,做了一些错事,却让我的孩子受累,我不是一个好母亲。祺儿,我真的很放心不下他!他过的很辛苦,我做娘的都知道。”
刘裕拽紧玉佩,拇指在那个“安”字凹痕上摩擦,“祺儿姓安!我们分开十八年,他恰好十八岁。采薇,祺儿是我的孩子对不对?”
安夫人盯着刘裕手中的玉佩,无声的默认。刘裕又惊又喜,“祺儿是我的儿子,我刘裕的儿子,哈哈哈……采薇,他是我们的儿子……”
安夫人欢喜,“祺儿责任心重,你知道吗?他从小就知道你是他的亲生父亲,就为了儿时答应我的一句承诺,这么多年他从没为自己活过,而且他将自己的心埋得很深,如果,我是说如果,他将来肯为他的幸福自私一次的话,我希望你不要勉强他,能成全他。”
刘裕愣住,凝目望着安夫人,“你是在怪我两年前明朗的事吗?我知道那时我一时冲动,害了祺儿还有明朗,之后我也很自责,如果再来一次,我是万万不会那样做的。”
“过去的就不要再提,我只想祺儿能过得快乐些,你会成全他吗?”安夫人期待的望着刘裕,终于,他许诺般的重重点头,把她的手放唇边落了一吻。安夫人如释重负般的长舒口气,安心的躺回刘裕的怀里。
“这时候是黄昏了吧?”安夫人看着透过纸窗洒进来的金光问道,“我好久没看日落了,你抱我去看看夕阳好吗?”
刘裕抱起身轻如薄纸的安夫人,顺着她的手走到湖上的亭子里。“你看见没?这亭子叫‘莫失莫忘’,就和以前家里的一样,我们也经常在亭子里看日落,湖水映着落日的余晖最美了。现在想来就好像那是昨天,这些年只是做了一场梦,梦醒了我们还在一起,你做你的英雄梦,我抚我的焦尾琴,每天快快乐乐的。你知道我的梦想是什么吗?”
刘裕点头,“你说过你要嫁给我,当我的刘夫人!”
“傻瓜,那是个决定,我以为是最简单的事,嫁给你只需一刻钟,却花了一生也没有完成。但那不是梦想,我的梦想是有一天你的梦想实现,从头到尾我的梦想都没改变过,现在终于我们的梦想实现了,接下来……是你刘裕的时代!”
“不,采薇,没有了你这些还有什么意思?一直以来我以为你早已不再,我便把它当成我唯一的动力,可是现在不同了,只要你愿意,我可以……我可以放弃一切,我们还是原来的我们……采薇……你知道失而复得是多么愉悦的事吗?你又懂得得而复失有多残忍?我怕我忍受不了。我求你不要离开我,好不好?不要离开我……”
“夕阳要下山了,我有点冷,抱紧我……再紧点,冷……”
“好,有没有暖一点?采薇……采薇……以前你就最怕冷了,现在有我在你就不怕了,我给你呵气暖暖手啊。采薇,我好想你……”
明朗和杜无情赶到安府时,正看到刘裕抱着安夫人坐在“莫失莫忘”亭,在夕阳的映照下定格成一幅无与伦比的剪影,唯有一声撕心裂肺的呐喊破坏了其中的优美。那种从心底喊出的带着哭腔和呜咽的歇斯底里的呐喊,冲破层层障碍,直抵明朗的心里。
明朗不知道他们曾有过怎样的过去,但她清楚的感受到那一声呐喊里蕴含着许多难于言表的情感。虽然她一直都知道每个人都有一个属于自己的故事,但她从不曾想到安夫人的故事里有刘裕,她也想不到那声呐喊会是刘裕这样的硬汉发出的。
这一刻的她震惊、震撼、感慨、感动,还有伤心。然而这一切加起来都比不上刘裕、安煜祺、路管家他们中的任何一个。当明朗准备离开的时候,才转过身就看见身后远远站着的安,白衫于风中绝世独立,平静安然,只那一双眼,涛风浪尖波涛汹涌,让人只看一眼,便禁不住沉溺。
现在她才发现,她不够懂他,谁说他不爱他母亲,他对自己的母亲,疏离中藏着最深沉的爱,而他有本事把他的爱藏得很好,连他的母亲都察觉不到。明朗呆呆的看着安,她不知道此时她该笑还是不笑,或者说点什么,又找不到合适的安慰。她不自觉的握拳,这才感觉到从踏进安府她和杜无情的手未曾松开过,而安,眼神正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
倒是安煜祺首先笑了笑,优雅中带着几分明了几分心伤。明朗笑不出来,低头看脚上的石子路,杜无情手上加力把明朗的手紧了紧,明朗抬头看他,他笑着在她手背上拍了拍,在耳边轻言:“我在外面等你!”说完朝安煜祺点头示意,放手离开。明朗想抓住他的手指,握在手心的只有空气。
安煜祺将这一幕都看在眼里,也知道明朗此时的手足无措,只道:“陪我走走吧。”
沿着湖的小径,一路无言,明朗踩着安煜祺的脚印,没有再像从前拼命的想和他并齐走路,即使小跑着也愿意。明朗看着安的背影,单薄而落寞,她想给他一点安慰,哪怕是拍拍肩也好,可是原来走路这么小的事都在提醒她她的选择,想到此她的手没有再往前伸,而是缓缓缩了回来。
指尖冰冷。安煜祺从转身到抓住她的手用了一秒,还是两秒,她已经没有心思思考,从指尖传来的冰凉瞬间蔓延到全身,忍不住的颤栗。他的手怎么会这么冰?
这是数日后第一次这么近的接触,他的脸依旧俊朗但更瘦削,眼圈发红,下巴上泛着青色的胡茬,他一定几天没休息好了,这些她刚才只专注看他的眼都没有发现。“安……”明朗轻唤他的名字。
安煜祺手上使力,一把将她拉进怀紧紧抱着,一言不发。明朗不再叫他,任他抱着,他的呼吸沉重而急促,似乎欲言又止。渐渐的他呼吸趋于平静,但他对明朗的压力越来越大,似乎整个身体都靠在她身上。
“安,安……”没有回应,明朗想把他拉开,手一用力,终于把他紧箍着的手拉下,不想他直直的向后倒去,她想去拉他却捞了个空。“安……”
眼前人影晃动,等看清时,张楚已经把安煜祺稳稳接住,明朗来不及松气,飞掠到安身边察看。张楚把安抱回竹苑,明朗紧跟其后。等把安煜祺安置在床上躺好后,她仔细的给他掖好被子,张楚端了一杯开水给明朗。
“谢谢!”明朗接过水道谢。张楚摇摇头憨笑了一声然后出了房间,这样的情景似曾相识,许久以前他们都共同经历过,想到这儿,明朗的心慢了半拍,追出去叫张楚,已经没看到他的人影。
明朗坐回床边,看双眼紧闭的安,仿佛只是睡着了。这个男孩是她第一眼见了便沉沦的她的初恋,这个她爱过的男孩身上背负着厚重的责任,他总是活得很累,让她忍不住的想为他分担,哪怕一点点。即使是现在,她还是存在这样的想法。也许以后也一直会有。
他们怎么会变成今天这样呢?如果当初,她没有自以为是的误解他,或者更久以前,她求求她认的父亲不要杀她,更或者,她乖乖的呆在安府等他回来,那么他们,还是很幸福的在一起,边相爱边长大边变老,幸福一生。
只是,从来没有如果。
不知什么时候张楚已经把蜡烛点上了,明朗揉揉眼,起身把窗户关上,再回来时安已经醒来。明朗喜道:“你醒了!”
安煜祺点头,掀开被子下床,明朗拦道:“你就在床上好好躺着行不行?我让张楚去把爷爷找回来给你看看吧!”
安煜祺拉住她道:“我什么事也没有,没必要惊动师父。”“那刚才是怎么回事?”明朗追问道。安道:“抱着你睡得快。”明朗不答话,安又道:“这几天都没怎么睡好,太困了不小心就睡着了。”明朗狐疑的点头。
“安夫人的事……你节哀。”
“今天应该是她这么多年以来最快乐的一天,所以我不伤心,反而高兴。”安笑道,“我只是不想我生命中的两个女人在同一天离开了我。明朗,你……要离开我了吗?”
“安……请你不要这么说。”明朗抬头看他的眼,“我从没想过我们不会在一起的,可是经历了这么多以后,很多事都变了,十年修得同船度,百年修得共枕眠,我想,我们前世也许少烧了一炷香,我们的缘分终究不够同塌而眠,白头到老。”
安煜祺的笑僵在脸上,如同雕塑般一动不动,许久转身背对着明朗,喃喃自语道:“一炷香么?”然后他回过身来,抬手抚上她的颊,定定的道,“明朗我告诉你,如果真是少了一炷香,我愿意向阎王祈求用今生的十年寿命去换前世的一炷红香……明朗,我要你知道,他能做到的我都能做到,所以,我会一直等你。”
没有人会相信如此激烈急切的话是从安煜祺口中说出的,他总是安然淡定从容的。明朗知道她的话给他的打击很大,可是,她顺从自己的心做了抉择,便不能再摇摆不定,强忍下心痛后退一步道:“对不起,安,你好好休息,我走了,他还在等我!”
明朗坚定的看着他的眼,毫不闪躲。终于安煜祺松开手,按向胸口,直到她的背影消失,才重重的咳嗽一声,无力的瘫坐在床上,“明朗……”
走出安府的时候,一眼便见到昏黄灯光下的杜无情,她就知道他还在,小跑上前把手放进他摊开的手掌上。杜无情暗暗的长吁一口气,事实上,他并不清楚自己要等多久,也许今晚明朗根本不会出来,这样的话他要等的就不是一晚上,也许一生都等不到了。
杜无情将唇贴着明朗的额头,气息灼痛了她。明朗理解他的行为,没能让他安下心都是她一直在感情态度上的模棱两可,让他受了很多苦,还是忍不住打趣他,“捡了金子了?笑得这么开心?”
杜无情会心笑道:“即使捡了千金万金又算什么,我知道今天我不应该大笑,不过我真的很高兴。你从安府出来的还不算晚,至少能赶回去吃晚饭,肚子还没饿吗?”
“我爱你,杜无情。”明朗心里的话脱口而出,快得让杜无情来不及反应,傻眼的望着她,一手还在摸着肚子。明朗替他合上下巴,忍不住笑了。
“啊?你刚才说什么?”杜无情按住她的双肩问。
“好话从不说第二遍的。我不说了。”明朗撇开头抿嘴偷笑,然后发现杜无情沉默的摆着一张无比认真的脸,用考古般的眼神等待她的答案,明朗再也笑不出,发自内心道:“傻瓜杜无情,明朗爱你!”
杜无情搂她的腰把她拉到近旁,“我杜无情不傻,我懂得等来你的爱。那你知道杜无情爱你吗?”
明朗认真点头,“知道,明朗一直都知道。”
“那真是太好了。”上一次明朗在桃源谷向他表白,他还是有太多的不确定,因为那时那个男人不在;可是此时此刻,他能完完全全的确定,明朗的心想着他爱着他,她是属于他的明朗。“大哥,你看见了吗?我现在很幸福。”杜无情对着夜空暗想着。
“李妈早把饭做好等我们回去呢!明朗快上马车。”杜无情指着不远处驾车的张叔道。才跨了一步,被明朗拉住,“你觉得在我说了那样的话以后你就说一句‘那真是太好了’就完了吗?”
杜无情目瞪口呆,“那还应该说什么?”
明朗翻翻白眼,难道她只有求婚的命吗?“你上次说你的理想是个叫杜子矜的孩子对吧?你不娶老婆到哪里去弄个孩子来?”
杜无情听到“老婆”一词,欣喜万分,“我老婆就在我怀里,现在就造个孩子出来也没问题的。”说着就朝明朗亲过来。
明朗正经起来,板脸道:“谁答应做你老婆了?我还没答应呢?”有人求婚,她当然要装模作样的端起架子了。求婚当然得用求的,否则岂不是名不副实。
杜无情皱眉,弯腰将她一把抱起就钻进马车,惹得明朗一阵惊呼。张叔一等二人上了车,就驾车疾驰,原来他的主子也会这么低声下气的乞求,对着一个女人,而结果自然是有人欢喜有人忧。当然他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听见。张叔忍不住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