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 33：回京（1 / 1）
当明朗还来不及考虑如何解救桓升的时候，他们几人已经被团团围住。刘裕的陷阱布置得不仅深，而且大！杜无情没有反抗，任他们带着去见刘裕。
桓升直挺着脊背站着，一见到苏简，叫了声“苏统领”，悲愤而高傲，被苏简挡住身影的明朗出现在大厅时，桓升惊讶得捂住了嘴暗道：“梅妃娘娘？你没死？”桓升好好的既没被虐待也没用刑，明朗扯了个笑容算是打招呼。
大厅的上座是霸气十足的刘裕，从他们三人进了大厅就直直的看着，一句话也不说。徐逵之刘道轨何无忌刘安生等旧识都在，还有杜无情提过的刘毅，以及和刘裕一同起兵结成同盟军的众位“爱国之士”，文人武将不一而足。但最靠近刘裕的不是他们，而是鲍嗣之。
明朗的出现让他们议论纷纷，一点也不像战场上杀敌无数、无可战胜将军，更像是街头巷尾的大妈大婶。鲍嗣之瞪着虎目，明朗心里埋怨他，回瞪了他一眼。
刘裕咳了一声，大厅顿时鸦雀无声。这就是权威！明朗感慨。他朝他们走过来，步伐稳健而缓慢，每一步都能听到回音。明朗连呼吸也不敢太用力，许久没有这种庄严肃穆的感受，哪怕是面对曾经的皇帝桓玄，这种感觉只有在刘裕面前才会有。
当明朗以为他会在她面前停下时，他却继续向前迈了两步，停在了杜无情的面前。刘裕重重拍了拍杜无情的肩，道：“无情你可是大功臣啊！怎么现在才来？”然后埋怨的大笑起来，众人也跟着笑。杜无情道：“将军说笑，杜某只是略尽绵薄之力。
刘裕没有再说什么，只暗暗看了明朗一眼，拉杜无情坐下，明朗见没人管她，便退到桓升身边站好。斥道：“你个小傻瓜，你怎么出现在这里的？你的叔叔伯伯们呢？他们怎么不管你了？对了，还有你娘人呢？”
桓升把她问题一个也没放心上，仰着小脸认真说每一个字：“每个人都要对自己，对他人负责，更何况我是一个男子汉！”
“男子汉个头。”明朗要敲他一爆栗子，手才举起就觉得他的话怎么那么耳熟啊，负责？脑子里顿时一路绿灯，瞬间想起她在牢房里的话，莫非那时桓升也在场？“你那时偷听到了？”
桓升坦然点头，虽然偷听不是一件光明磊落的事。“我不能让生我养我的父亲被人践踏轻视而我却躲起来锦衣玉食，我做不到。”明朗无言反驳，她早就知道他是个早熟的孩子，才能说出这番话。
明朗专注的和桓升说话，直到有人提起“梅妃”二字才让她转回注意力，不知何时她又成了谈话的主题。“听说几个月前桓贼逃出京城时就已经把她鸩毒赐死了，这位姑娘怎么会是梅妃呢？”
“我刚刚听得清清楚楚，这小奶娃喊的就是梅妃没错。”有人争辩道，“嗣之，你曾在宫里呆过一阵子，应该见过那位梅妃对吧，你说说看。”
明朗有些紧张，鲍嗣之紧盯着她好一会儿，又看了眼刘裕道：“嗣之当时只见过梅妃一面，印象不深，过了这么久已经十分模糊，因而……无法辨认。”
“嗣之一向都对女人不怎么敏感的啊，哈哈……”众人笑起来。杜无情站起来，在众人的目光中走到明朗面前站定，与她对视了几秒，明朗用眼神询问他要干什么，他勾唇不理她，一弯身将她打横抱起来，若无其事的走回椅子上坐好。明朗的脸顿时变成猴屁股，众目睽睽，她坐在他腿上，挣扎着要起来，暗道：“杜无情，不要闹了……”
杜无情眼神制止她的反抗，明朗看懂他要表达的意思，如果她不安分，他一定做出更让人关注的事，只好安安静静的坐他腿上，杜无情十分满意，微笑着对众人道：“这下不会有人说她是梅妃了吧？唔？”
众人皆道：“原来是杜公子的人，不要见怪。”又有人叹道：“不过说真的，我们也该感谢那个女人，她把桓贼那里闹的越乱，对我们就越有利嘛！”
“说的是，说的是。”
终于关于“梅妃”的话题告一段落，从头到尾，刘裕都只安静的听他们讨论，没发表任何意见。最后因为杜无情的关系，明朗和苏简都平安释放，即使知道苏简就是桓玄的大舅子。刘裕对苏星晓有一番高度的评价：“看似娇弱如柳，性子却刚烈，让男儿也难企及。世间难得的奇女子，桓玄拥有这样一位红颜，好福气！”
但是桓升，刘裕是无论如何也不肯放的。明朗眼睁睁看着桓升被带走，却什么也做不了，反倒是桓升远远的给了她一个洒脱的笑。
“杜兄留步。”徐逵之叫住他们，又看了看明朗思量怎样开口才合适。杜无情把明朗拉到身前对徐逵之道：“我忘了给你介绍，她叫明珠，是明朗的姐姐。”
徐逵之大惊，“姐姐？以前没听明朗说过他还有家人的。”明朗只好面不改色的把对张婶编的那番话重复一遍，徐逵之听后直道“难怪，难怪”。“你见过煜祺了没？啊，就是明朗一直都住在煜祺家里的，他对明朗十分照顾……”徐逵之尝试着解释安煜祺和明朗的关系，忽然发现不是很容易，明朗忙点头，“已经见过了。”
徐逵之还想再说什么，但看到杜无情环着明朗的腰，便没再开口。明朗本来也想问他兴弟姐姐的事，想想还是等以后吧。
才走了几步，鲍嗣之出现并挡住了去路，“杜公子，将军想请杜公子进去说说话，还有小姐你。”早知道刘裕不会对她的出现不闻不问的。
苏简见了鲍嗣之，一个箭步上前给了他一拳，鲍嗣之踉跄后退几步，平静的直视着他。苏简愤慨道：“这一拳，我不是为被你害得丢了江山丢了性命的皇上打的，他错信了你那是他罪有应得。我是替升儿打你，他敬你爱你如父如兄，你却亲手抓了他。你别忘了，你是他的武功师父，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而你，却连一句安慰怜惜的话也没有。”
鲍嗣之整了整衣服，对苏简熟视无睹，道：“杜公子，请！”苏简还要再打，杜无情宽袖一抬，将他出拳的手强硬拉了回来，低语道：“你先回去！孩子身边没人不行。”苏简闻言悻悻离开。
刘裕已经在屋里等着了，杜无情和明朗一齐走了进去，刘裕转身，上上下下的打量明朗，仿佛是第一次见面，“你总算回来了……明朗！”
既然已经说破，明朗不回避的答道：“是的……将军。”刘裕皱眉：“将军？你都不肯叫我爹了么？”
明朗清清楚楚的记得当他知道他认回来的是个假小子时大发雷霆的模样，然后毫不犹豫的对她下令斩立决，如今他们，还有机会作父女吗？
刘裕抚摸她的发丝，“过去的事你怪我是应该的，当时我也是气糊涂了。煜祺说的没错，你是男是女并不重要，很多事情上你表现得比儿郎还要优秀，可是悔之晚矣，对你的事我一直耿耿于怀。所幸，老天给了我弥补的机会，你现在好好的，孩子，你能原谅一个犯过错的父亲吗？”
明朗心中为之所动，刘裕刚毅的脸上流露出的寻求谅解的真诚，他即使不说一句话，明朗也会原谅他吧。她缓缓点头，第二次，在刘裕的怀里体会温暖。
“这些日子，你受苦了！”刘裕当然清楚她这半年经历了什么，所有的关爱，都浓缩到这短短的一句话里。“跟我回建康吧！”
明朗转头看杜无情，刘裕笑道：“无情当然是一起去了，他想不去都难，皇上已经准备论功行赏，他定能拔得头筹。”杜无情礼貌浅笑，明朗点头答应。
“去见过你娘了没？她见了你一定高兴。”刘裕问，明朗摇头，她怕刘夫人接受不了。刘裕道：“你的事，我自会跟她解释，不必担心。过几日就能回去了，时候不早，早点歇息吧。”
“桓升那孩子……”明朗才开口就被刘裕打断，“歇着吧！”
第二日才刚起来，福原酒楼的掌柜的就来找杜无情，说是有消息了，然后就见叫“阿道”的少年远远的冲她笑。“你找到那个乞丐了？”
阿道点头道：“是的，姐姐。准确的说是我那帮乞丐朋友找到的。”杜无情对掌柜的使了个眼色，他便领着阿道下去。一个时辰后，他们见到了那个乞丐，拄着拐杖很是邋遢。杜无情把酒葫芦递到他面前问老乞丐的事，他答道，那是个疯疯癫癫的老头，抱着酒葫芦当宝贝，但有一天他竟然忘了葫芦带走，于是他就顺手捡走，还以为是个什么宝贝，原来就是一个普通的葫芦。
“你能带我们找到他吗？”明朗急切问道。乞丐支支吾吾，掌柜的将一锭银子放他手心，他立即答道：“他死了！”杜无情揪住他衣服道：“他怎么死的？”他瞥了眼杜无情，满不在乎道：“这年头，每天都有人死，何况他是一个老叫花，谁知道他是饿死还是病死？你们有钱人怎么会了解。”
杜无情面若冰霜，杀气毕露，明朗缓缓拉下他的胳膊来，和他对望的一眼，她看到他仿佛陷入回忆的漩涡，半晌才回过神，看清是明朗，脸色有所缓和。明朗对乞丐严厉道：“现在，我要你带我们去找老乞丐，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如果找不到他，我保证我会让你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明白吗？”
阿道哪里见过明朗的这一面，只当她是个和善柔美的姐姐，顿时心生惧意，瘸腿乞丐更是吓得手上的银子都掉了，也不敢去捡，直道：“明白……明白。”
要的就是这样的效果，明朗绷着脸满意点头。乞丐带着他们在临近码头的一个破落巷子里转，到处散发着腐臭的酸味，几只野狗呲着白牙朝他们狂吠，乞丐朝领头的狗一声咒骂，换来更凶的吼叫，其中一只甚至朝他扑来。
杜无情赶紧把明朗护在身后，“嘘……呜……”奇怪的口哨声加上一个手势，已经咬住乞丐的狗松口退回到狗群里，领头的狗开始四肢伏地摇尾巴，其他的几只便跟着它，同时发出“呜……呜……”的乞怜声。
几人惊叹，乞丐躬身对杜无情行礼，“多谢爷！”杜无情摆着酷脸吐出几个字：“赶紧找人！”阿道本来不喜欢这个美得像女人，脾气实在让人不敢恭维的傲慢大爷，但现在他不得不佩服他，不过心里生疑，因为乞丐经常和野狗抢食，所以有前辈摸索出一门功夫叫“赶狗”，依靠呼哨和手势驯服野狗，但这么功夫不是每个乞丐都有资格学的，他因为恰好认识一个乞丐所以曾见识过，这位爷怎么会的？
明朗在杜无情的手上用力握了握，他的过去还是那么深刻的印在脑子里，所以能够如同条件反射的作出多年前的动作，那时的他很苦吧。杜无情感受到力量，紧了紧牵她的手。
没用多久就找到了老乞丐，就在野狗身后的一间破房子里，那几只野狗不让人靠近而咆哮竟是为了守护这个已经死去的老人，不知道老人生前给予它们什么样的恩惠。尸体刚开始腐烂，面目清晰可辨。
明朗强忍着令人作呕的气味，去看稻草堆里的老人的脸，只一眼，她就确定，那不是南宫。也许在死者面前表现快乐是对死者的大不敬，但内心如潮的喜悦澎湃着，在拥抱杜无情的一刻喜极而泣。“不是他，杜无情……不是他，太好了……”
刘裕满足了苏星晓最后的心愿，将她和桓玄合葬，同时也成全了苏简。刘裕自始自终也没对桓升怎样，打算带回建康后交给皇上处理，也许，就像桓玄曾对待司马两兄弟那样处置他。
杜无情交代福原酒楼的掌柜的将老乞丐安葬后，把阿道叫到跟前。“你有什么理想？打算卖一辈子绿豆汤吗？”
阿道道：“我打算等我挣够了银子就开一家汤铺，有了汤铺就能赚更多的银子，然后我还要再开好多家汤铺，全国各地都是我的铺子……”
阿道还在编织好梦，杜无情不耐烦的问：“你就这么点出息？开口闭口都是绿豆汤。”阿道不知哪里说错了话，向明朗求救，明朗笑道：“很不错呀，懂得全国连锁，垄断经营。要真有那么一天，你就是‘甜汤大王’了。”
“就靠你那一根扁担两桶汤吗？”杜无情讥讽，“你识字吗？会算术吗？”阿道气馁的缩肩：“不会！”
“从今天起，你就留在酒楼里帮掌柜的，希望下次看见你的时候你能用算盘。”杜无情说道，却是看着掌柜的，他躬身点点头。阿道傻愣着，掌柜的拍了下他后脑勺，“还不快谢谢爷！从今天起，你就是我们一员了！”
阿道赶紧下跪，磕了个十足的响头，这酒楼他知道，是城里最大的酒楼，而且听说其他地方还有好多，原来这位爷才是大老板！
明朗悄悄问杜无情，“你怎么想起让阿道进酒楼？”杜无情道：“他是个天生的生意苗子，头脑灵活，善于笼络人心，施以恩惠；他因为你买过他的汤，不计回报的帮忙找人，可见非忘恩负义之徒。假以时日，一定是我不可多得的帮手。只是那身市井气要好好祛祛。”
明朗心里明白，他这么做更大的原因其实是为了报答阿道找到乞丐证明南宫没死，嘴上却不肯承认，真是死鸭子嘴硬。不过阿道却因为两碗绿豆汤偶遇明朗，从此走上了完全不同的人生道路，也许，也离他的梦想更近了些吧。
明朗又问：“那你有什么理想？”杜无情转头不理她，她硬是扳过他的头又问了一遍，杜无情杵着下巴笑问：“你一定要知道？”明朗捣蒜似的点头，但见到他得逞的笑时想改变主意已来不及，杜无情念出一个名字：“杜子矜。”
明朗一时没想起来，“杜子矜是谁？”杜无情眼睑低垂，似乎带着娇羞，复又抬起道：“我们孩子的名字！”她以为当时杜无情只是随后胡诌的名字，原来早就藏于心中，杜子矜，名字好倒是好，但只是会让她想起“肚子疼”，如果孩子多了，该不会真的有一个孩子摊上这么个名字吧！
明朗脸发热，她竟想到和杜无情生一堆孩子，又不是母猪，遂朝杜无情胸口一推，“你笑阿道没出息，你的理想怎么就是一孩子？”
杜无情看她笑得花枝乱颤，心道：错，我的理想不是孩子，而是你呀！我为我的理想努力奋斗了几年，只要还未成功，我将继续下去。
苏简带着小不点前来和明朗告别，“我先带孩子回趟老家，他日若有机会，一定去建康找你们。”明朗挽留道：“要不，你和我们一起走吧。你看你一个大男人带着孩子多不方便，小不点跟着你也受罪。”
苏简道：“你放心，你干妈的地位是没有人和你争的。我就想抱他回去拜拜祖先，再给他爹娘守三个月的孝。我瞧你也没带孩子的经验吧，等哪天你们真成亲了，我再送孩子登门拜访，也免得别人说闲话。”
明朗低问，“你怎么知道？”苏简凑近悄然道：“有哪对小夫妻会分房分床睡的？明珠，你要好好把握机会，可别错过了！好了，我走了，保重！”然后朝杜无情挥手：“杜兄，保重！”小不点趴在苏简的肩头，乌黑的眼望着明朗，小手摇了摇，似乎在说“再见”。
五月即将走到尾声的时候，刘裕带领军队返京，舸船迷津，旌旗蔽空，盘龙雕栋，金盔铁甲，耀眼夺目。天子亲自在建康的码头迎接，给予了他所能给的最大的荣耀，德文代替德宗对刘裕感谢一番，“卿实乃我兄弟的再生之父”，甚至躬身行了一个大礼。刘裕十分受用，威严的脸上笑意连连。
明朗和杜无情最后下船，不去凑那个热闹，这样的场面，即使是过年也赶不上。德文远远的瞥见明朗，朝她点头示意，明朗回以一记笑容。四下张望，无意识的想要搜寻某个熟悉的身影，却不见踪影。迎上杜无情有些受伤的眼神，明朗歉意的低下头。
这时一骑快马奔来，无数士兵拔刀抵挡，刘裕一挥手，那人方才近得身。明朗这才看清是满头大汗的张楚，交给刘裕一样东西，刘裕顿时笑意褪去，丢下皇帝和满朝大臣，丢下荣耀与辉煌，与张楚一同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