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 17：送别（1 / 1）
告别宴结束，使团三天后返回。
桓玄因公务繁忙，命六岁太子桓升作代表在建康城北门恭送各国使臣，特命梅妃娘娘陪同，祝福邦交友谊长存。
一切顺利。
赫连勃勃高头大马在后秦的队伍中尤其突出，他一旁的马车里是姚邕，探出头道：“日后若有机会，一定与梅妃娘娘喝个痛快。”
明朗暗想，怎么又是喝酒，但这样的机会几乎不可能，脸上笑道：“一定。”
“梅妃娘娘够爽快。后会有期。”姚邕大手一挥，一干人马便已出发。
没料到赫连勃勃忽然掉转马头赶了几步来到她跟前，骏马的响鼻喷了她一脸热气，害得她连连后退，他俯下身来笑道：“你好像很高兴？”
明朗心一顿，虽然她的心里早就笑开了花，可是为了符合送别的情景，她很努力的让自己够端庄和悲伤。正色道：“大将军此言差矣！此番能够顺利达成各国友好邦交的愿望，当然值得庆贺，皇上本希望你们能多留一段时间，好领略一下南方的风土人情，可是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即使不舍也不能耽误了各位的正事，我代表皇上和大楚，自然也是舍不得的，又何来高兴之说，大将军定是看错了。”
“是吗？我怎么觉得你心里巴不得赶我了？”
“大将军，他们可正等着您呢！”明朗往姚邕方向努了努嘴。
赫连勃勃看了眼队伍道：“不要高兴得太早了，明朗！”她抿着唇轻轻发颤，如果她自制力再差一点，“滚”字早就顺嘴溜出来了。不过值得高兴的是，他总算走了。
再看小嗣，他也正看着她，飞扬远远张望，手中的马鞭被她□□得惨。明朗走近他们，无言相对了半天，只好咧开嘴傻笑，她对这样的送别总是不够从容平静。发现对面的两人定定看着她，表情告诉她她的笑有多么的勉强，她才拉下笑脸。
“只要别像刚才那样笑，我发现你当个女人也不是那么差劲，至少赶上我的一半了。”飞扬重重拍了拍她的肩，然后长臂一伸，就势搂着她的脖子拉近两人算是拥抱。
“咳……咳……”明朗干咳了两声，笑道：“那怎样才能赶上你的全部呢？”
“当然是像我一样骑马射箭，喝酒吃肉了。不过对你来说太难了，以后好好努力吧。”
明朗“虚心”点头，小嗣终于有了点笑意，飞扬早就笑着走开了，丢下一句话：“小子，在前面等你啊！”
明朗不自觉的绞着手指，独自面对小嗣，许多未曾坦诚相对的事情让她一时哑口。
“明珠。”
“嗯！”明朗听到呼唤声无意识的答应道，抬头看过去，小嗣低着头并没有看她，她只看得见他浓密的睫毛，还有微皱着的鼻子。
“明珠，我们认识过吗？”未等明朗答话，他又道：“遇见你的时候，我觉得我们好像认识了很久；这些日子过去，你让我觉得我好像从未认识过你。明珠，在相处的日子里，你当我是拓跋嗣，还是一个强迫你留下的陌生人？”
小嗣问完后徐徐抬头，看着她晶莹的双眼，仿佛想透过眼看进她心底。“小嗣，我当你是我的——朋友。是朋友，绝不是陌生人。”怎么可能是陌生人呢，她当他是久别重逢的朋友啊！
朋友！“呵呵！”小嗣轻声笑了，“那我们……再见吧！”
“再见！”明朗看着小嗣一直在微笑，直到他转身，举起手臂背着她挥了挥，大步向飞扬走去。
不知道背着她的小嗣是否还是一脸微笑，又一次看见他离去的背影，这一次他没有像上次那样忽然转过身，然后给她一个拥抱。果然是长大了。再见，小嗣。
飞奔着的马车越来越远，北风送来飞扬爽朗的声音，“说不定我们很快会再见，到时找你喝酒。”呵呵，又是喝酒。
“臭小子，舍不得就舍不得，干嘛装得那样坚强，姐姐可以慷慨的借个肩膀给你。”飞扬把肩膀往小嗣那儿挪了挪。
“你少自作聪明了，我哪有装。你那只眼睛看见我舍不得了？”小嗣吸了吸鼻子，顺便给了他姐姐一个白眼。
“是啊，你走得够潇洒，就是心滴血我也看不见，自己的心只有自己明白，你不说，别人就不会知道。”
“有时候说了也不一定有用。”小嗣看见自己的姐姐有些尴尬，道：“你还在期待安煜祺会出现吗？他不会来的。你还是早点对他死了心为好。”
“你一定要这样打击你姐吗？如果你以为我是那么容易放弃的人，那你就错了。我一定会让他爱上我的。”飞扬信誓旦旦的说。“你好像对安煜祺有成见哦！”
“我才没有。”他嘴上不承认，心里却有些芥蒂，当初安煜祺那么重视明朗，可是一见到和明朗相似的明珠就失魂落魄，他没忘那晚安煜祺的表现，还有明朗对他似乎也有不同。他气愤他那么快的忘掉明朗，又气他也许拿明珠作了替身。一旦明珠有需要，安煜祺可以随时出现，而他，不得不回到自己的国家担当起应尽的责任，离她万里之遥。他是一国皇子，他更是正在崛起的北魏太子，未来的北魏皇帝，可他，在面对安煜祺时，内心深处竟会燃气一团小小的嫉妒之火。
“亏我还觉得你这几年长大了不少，看来还是原来的小毛孩啊！”看着飞扬无所顾忌的笑，刚才的失落已一扫而空，小嗣没有反驳她，也许，她只是把她的真实心情掩盖了。飞扬说的对，他还是没长大，还是不够强壮，掀开窗帘，那个清瘦的身影已经小得只剩一个黑点。
豪华布置的马车里，明朗和桓升一人占据了一半软榻，她靠在柔软的兽皮垫上观察这个小不点。那小孩从进马车开始就没讲一句话，两手捧着一卷书，即使马车颠簸，他坐得比她还稳，保持眼不离书的姿势。
她从暗格里抽出一盒点心，保温的效果还不错，顿时香飘四溢，这是细心的香彤准备的。“你要不要来一点？”明朗将食盒推到他面前进行诱惑。
桓升看了一眼又回到书上，端坐如钟，“谢谢梅妃娘娘，升儿不饿。”
不可能吧，从天刚亮就开始折腾，一直到现在，早上吃的那点东西怎么会撑到现在，更何况小孩消化可快了，明朗边咬边想着。
“咕——”这一声让马车里的时间停滞了几秒。明朗张着嘴朝桓升望去，他也同时看过来，脸上满是尴尬，随后同时笑起来。
“吃一点吧，肚子饿还死撑，没见过你这样的太子。”她以成熟的口气教训道，看到桓升拿了一块往嘴里喂才满意的点头。不久又皱起了眉，这哪是小孩吃东西的样啊，他的姿势未免也太优雅了点吧，小嘴不紧不慢的咀嚼，吃完了还用巾帕拭了拭嘴角，像一个小绅士。
桓升注意到明朗的目光，问：“有什么问题吗？”
“呃，没……没问题。你不吃了？这里还有很多呢。”哪里没问题，问题可大了，这还是个孩子吗，一点小孩儿心性都没有。
桓升犹豫了片刻，“我还可以再吃吗？”
“当然了，你想吃多少都可以，不够的话回去我给你做。”明朗激动的说。能不激动吗，尤其是终于看到了他狼吞虎咽的吃相时。“好吃吗？”
“嗯……比我以前吃过的……都好吃，我很久没吃……这么多了。”不是结巴，而是吃着东西还得回答自以为笑的亲切的女人的提问。
她真想问，是不是宫里有人虐待你了？不过还是改口道：“里面多加了一点蜂蜜和芝麻，所以会好吃些。”
“对不起！”桓升把嘴擦净后道。明朗脑袋则冒出了好多问号。
他进而解释，“刚才在梅妃娘娘面前失礼了。母后一向教导升儿要懂得自律自制，随时都要有一国太子的风仪，切勿失了庄重，更不可贪图安逸享乐，玩物丧志。”
“你母后对你真严厉啊！”
“慈母多败儿。”一本正经的口气，好不容易展现的可爱消失殆尽。对于这样的教育方式明朗不赞同，也无权反对。只道：“好吧。不过在我面前你不需要有多么正经多么自律，以后你要是想吃和御膳房不一样的糕点饭菜，可以去章华殿，如果你愿意的话。”
桓升乖巧的点头。
“梅妃娘娘——”
“嗯。”明朗偏头鼓励的答应道。这可是他主动和他说话呢。
“你与北魏太子和后秦大将军的关系颇为亲近，是吗？”
笑容顿时僵硬，“为什么这样问？”
“刚刚送行的时候，他们一直都在看着你，似乎和你是旧识。”
“啊，有吗？”发现小孩一副不置信的脸孔，道：“是这样的，北魏太子的确和我认识，只不过我骗了他很多，不知道他当不当我是朋友。但是那位后秦的大将军，我可高攀不起，更谈不上亲近了。”说完明朗才发现自己把他当成一个大人在对他认真的解释，不禁有些后悔。
“我却不这么看，我觉得赫连将军对你挺不舍的，反倒是你，巴不得他早点……呃……滚……似的。”小孩字斟句酌的想出一个“滚”字，确实十分精准。
不可否认，她就想让他快些“滚”。“这你也能看出来！”她小声的嘀咕，对他却只能这样说：“没有的事，怎么可能呢，今天我可是代表着咱们‘楚国’的形象，再怎么也不能做出这种有损一国明礼好客风范的事啊。”
说着说着，她差点把自己想象成维护祖国尊严的外交大使，连血液也升温了几度。可是，还没沸腾就被无情的浇灭了，对象当然是身旁的小孩，“你放心，我不会告诉父皇和母后的。”
他就摆着一副她欠了他很大人情的模样看着她，让她以为自己真的欠了他似的，就快感激涕零的时候，惊觉自己被耍了。她可什么事都没犯，怕他告诉他父皇母后什么呀。“我是不是该说谢谢，一声不够还得多说几声，或者给你磕个头谢恩什么的。”
“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不挂齿，好，那就用手。当明朗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对小孩的胳肢窝进攻时，爆笑声以它固有的速度传到了四周护卫的士兵的耳中，继而是街上的百姓，纷纷驻足侧目。马车旁伺候桓升日常起居的老宫人先是一愣，随后会心的笑着点头，吩咐车队不要停，继续前行。
“哈哈……哈……好痒啊……哈哈哈……”
直到桓升笑出了眼泪，明朗才停下来。“你……你……竟敢对我……哈痒痒！”桓升带着怒色的扬起眉，嘟着嘴。
对她摆起了官威了。明朗叉着腰道：“那又怎样？”
“当然是……”桓升话未完就行动起来，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明朗一被哈痒就没力气了，“哈……好了……怕了你了……哈哈……”
忽然，马车晃动得厉害，驾车的马也嘶叫起来。撩起帘子发现整条街都在摇晃，房子上的瓦砾哗哗的往地上掉，感觉像是在下暴雨。人群都慌了，到处奔跑着，却又像无头的苍蝇一样不知该往哪儿去。
难道遇到地震了？
震动不算太强，看来不是地震的中心区。想到这儿，明朗的心总算有些安慰。当刚才的震动稍息，另一波又来了，马受到惊吓，忽然狂奔起来，左突右冲，把赶车的士兵甩下了马车。
不会这么倒霉吧。幸亏这条街够宽，路上的人群来得及躲避。拍拍桓升的肩，然后小心的爬到车外，想要抓住缰绳，无奈缰绳被拖在地上，边嫌弃手臂短，边匍匐在车里伸手去抓。那跟绳子偏偏和她唱反调，每当快接近的时候它却跑得更远，重重的头冠差点把她拖到地上，多亏反应及时才逃离车轮碾身之苦。索性一把拿掉头冠，头上轻松许多。
“梅妃娘娘！”桓升焦急的喊道。
“啊？”不用回头就已经知道为什么他着急了，一抬头便见到不足百米外是一面厚厚的墙壁。要是他们不想被撞瘪，就要赶紧想办法了。
捞不着缰绳就只好——跳车。“我们要跳车了，来，紧紧的抱着我不放手知道吗？”明朗爬起来招呼桓升过去，然后一把把他抱在怀里。深深吸气，心里默念：“一、二……”
奇怪，还没喊三，怎么人就飞了出去了？明朗感觉自己在做平抛运动。在地上滚了几圈终于停下，没有想象中那么大的加速度。
“女人还是等人救的好，不要这么拼命。”男人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她赶紧松开桓升检查，所幸两人都没有受伤，只是满身的灰尘有些讨厌。当然更讨厌的还是说话的人，他要是再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她发誓要把他的两撇小胡子给拔光。
抬头一看，果然是苏简。只见他一手拉着缰绳一手抚摸着马的头，悠然欣赏她灰头土脸的模样。
“太子殿下，梅妃娘娘，你们没事吧？”随后赶来的官兵宫人急切问道。
明朗捧着脸揉了揉，此时马车里墙还有半米，够刺激的。听到别人问便摇摇头，剩下的留给桓升。“我们没事，多亏了梅妃娘娘保护和苏统领及时赶到。当务之急是赶紧回宫禀报父皇，了解这次大地动发生的源头和受灾情况，你们留一部分人帮忙疏散和安抚城内的百姓，剩下的和我回宫。”
明朗和苏简听到桓升有条不紊的安排，俱是一愣。这小鬼头厉害，抓住了事情关键，临危不乱。
马车是不想坐了，明朗开口要了一匹马。苏简看着她好像在问，你会骑马？明朗不理他，拍了拍灰尘径自上马，因为许久不曾骑过有些生疏，不过她相信动作还算优美。
苏简走到马旁嬉笑着，居高临下的明朗颇为骄傲的问：“有何贵干？”套用一句广告词，终于可以不用再在别人的鼻孔下呼吸。
没想到苏简递来的是她的头冠，明朗尴尬的接过来。“梅妃娘娘打算这样回宫吗？”
“有何不可？”说完驾马率先离开。苏简看着她的背影忍不住笑起来，连他怀里的桓升也偷偷抿起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