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16：告别宴（1 / 1）
明朗颤抖的手搁在空中，终于重重的握紧了腰上的手，却迟迟不肯转身。近在咫尺的这张脸的主人，安，他们又相见了。
“明朗，你是明朗吧，你就是我的明朗！”安捧着她的脸喃喃道。
终于与他相对的明朗看清了他，闪着亮光的眼睛透着喜悦，坚毅的下巴泛着青色，他瘦了，难怪会咯得她肩头疼。“安，你……越来越好看了。”明朗“你”了半天说出的话让安煜祺哭笑不得，捉住她在他脸上胡作非为的手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说着就势牵起她的手往一条小径方向飞掠而去。
“这里是哪里？”明朗看着四周，位于密林深处的一座竹楼，里面的摆设朴素，而且都蒙了细细的一层灰。她对宫里并不熟悉，更不知道宫里还有这样一处地方。
“前朝皇帝一个失宠妃子的安身所在。你不会感兴趣的。”安拭净一张竹榻，把明朗拉到身边坐下。
“谁说我不感兴趣，你说的是不是司马德宗的爹，司马曜，晋孝武皇帝？”
“那时候我还小，这些事都是听别人说的。听说那个妃子虽然失宠了，但皇帝其实还是非常爱她，总会偷偷的来看她，在她睡着的时候。而且，他还立他们的孩子为太子，即使这个儿子有天生的缺陷。”
“这个孩子就是后来的安皇帝，司马德宗！”明朗接口道。
“没错。你怎么知道的？知道这个秘密的人并不多。”安好奇问道。
“其实我已经见过他了，还有他弟弟，德文。”
“他们应该一直被桓玄软禁，难道他曾囚禁过你？”
“只不过是被关了些日子，没受什么苦。幸亏有他们两兄弟作伴，不然无聊死了。”现在想起来，她还有些想他们兄弟了。“你要是有办法，能把他们救出来吗？他们过得并不好。”
“据说他们被关在寻阳。”
明朗仔细回想当时的情形道：“我觉得不是，虽然我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可从那儿到宫里，马车只用了一天不到的时间。”
“这些事交给我，你不用操心了。告诉我，桓玄他有没有……欺负你？”
“有啊，他不让我出去，这里的饭菜也不好吃，还有他的一个妃子好讨厌。我每天睡不好觉。”明朗全身贯注掰着手指头一个个数落，直到安的吻落在她的额上，很柔软。
“对不起，我没有早点找到你。你受苦了。”安的歉疚让明朗自责起来，“不是的，要怪只能怪我，白痴的以为你已经娶了兴弟姐姐，所以才躲起来不见你的。”
安煜祺轻轻敲了一下她的头，“你是够笨的，你难道不知道我是不会娶除了你以外的任何女人的吗？你忘了我们是有婚约的合法的未婚夫妻，月亮为证。”
“你才笨，你忘了我已经把你休了吗？”明朗也学他往他头上弹了一指头。
明朗话落，安的神色微变，缓缓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正是她狱中留下的遗书。纸被折得很旧，但保管得很好，没有丝毫破损。明朗第一次觉得自己的文笔不错，但显然有人没听他的话。
“你干嘛一直留着。如果我真的死了，你也会这样一直留着，然后活在回忆里？看着你难过我也会难过的。”
“你要我忘了你，可是，你不知道吗？爱上一个人只要一瞬间，而忘却一个人，也许要一辈子。”
“我以为那样你会好过些，我以为这是对你好。”明朗捂着脸低下头道。
“可是一切都还不晚，你还活着，我也挺过来了。现在我就带你走，这次谁也拦不住我们。”安站起来拉着明朗便要往外走。
明朗站在原地未动，直直的看着他。“安，等等。”
“怎么了？”安眼里满是不确定，连询问也有些不安。
“我现在……还不能跟你走。”明朗缓慢但肯定的说道。
“你爱上桓玄了？”
她摇摇头，“那是不可能的事。因为他……也在宫里，我不能就这样把他丢下。”
“他是杜无情。”不是询问，而是陈述，尽管这个事实让他很受伤。明朗沉默的点头。
“这一年他都一直陪着你吗？”
一步之遥的安声音听起来却像在千里之外，明朗还是点头。
“明朗！”听到安煜祺叫她的名字，明朗抬起头，他无声的笑了，笑得灿烂。“明朗，我的明朗终于长大了，不再是我一个人的明朗了。你一夕长大，我们终究没能一起成长啊。本来我想看着你在我身边一天天长大，可惜我错过了……不过幸好……还有他一直都在，还好你不是一个人，幸好是这样。”
明朗不让自己的眼泪掉下，哽咽道：“不是你的错，安。幸好我们只错过了一年，不是吗？”
“对，漫长的一年。我发誓这是仅有的一年，除非你……”安煜祺停住然后走近，替她拢紧了衣服捧着她的脸道：“我送你回去，你需要睡觉，你看起来很不好，杜无情是对的，现在留着宫里对你来说是最好的安排。一旦你逃出宫，当今的皇帝不会轻易放弃对你的追捕，要甩掉这个尾巴也不是容易的事，搞不好要牵扯出‘五斗米’大批余众，杜无情也要一直靠易容过日子。还有许多无辜的人也会被牵涉进来。”
“你猜到了？”她指的是她身边的宫女晴就是杜无情。
“并不太难。”安搓着她冰冷的双手，思索了片刻沉声道：“相信我，不会太久的，很快就会过去了。”
明朗对着他坚定的眼睛重重点头，“你是我最愿意相信的人。”
回到刚才两人相遇的地方，明朗放开了安煜祺的手，看着他消失的身影出神了一会儿，然后匆匆回到章华殿。途中遇上了一小队巡逻的禁卫军，为首的是个面生的年轻人，不过队里有几个人她在关押德文兄弟的地方见过，估计是苏简手下的兄弟，那年轻军官本来凶神恶煞的要盘问她，可一见到她的标志性的印记，立刻恭顺的请安，连语气也变温柔了。她不想惹出麻烦，轻轻点了点头便离开，捂着额上的伤疤无奈的摇了摇头，以后不想被认出来，非得把它先解决了。
转眼初春来临，原来冬到春的距离也不过一夕，各国使者也要纷纷回国，告别宴必不可少，相互赠送礼物，奇珍异宝，风情美人，还有圆满谈成的和平条约，桓玄看起来志得意满，好不高兴。
坐在桓玄的身侧，接受四面八方的扫射和探究目光，还有他们的敬酒。第一个给她敬酒的人是姚邕，那个虎背熊腰的男人曾差点把小嗣拍到，典型的豪爽北方男人，说话不会拐弯。“就为上次你带给我们的奇观，我要与你连喝三杯。”说着三杯酒已经下肚。
满嘴的酒气喷了明朗一脸，她始料未及，还是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个“实干家”，动作未免也太快了吧，让她想拒绝都不行。可是她的那点酒量，就像蚂蚁那么小，不知道喝倒了说什么胡话，又会害死多少人。一旁的桓玄看他酒已喝下，婉拒不及，可是堂堂一国皇帝代酒有失礼仪，犹豫不决之时，皇后道：“梅妃妹妹不甚酒力，本宫代她谢过姚大人了。”说着皇后要举杯，被姚邕拦下，道：“早就听说皇后娘娘巾帼豪杰，您先不急，敬完了梅妃，姚邕要和您好好喝一番。”
明朗迅速看了周围一眼，很多人都关注这边，骑虎难下，只好硬着头皮上，甫一入口立即觉出了玄机，当着众人的面，学着伟大□□指点江山的豪迈气势，仰着脖子连饮三杯，最后倒着杯子表示一滴不剩。
姚邕拍手道：“梅妃娘娘的‘不甚酒力’已然如此，让我们后秦的女子自叹不如，在下佩服。日后若有机会，一定与你不醉不归。”喝了不少酒的姚邕说话忘记了场合，手下人看见桓玄眉头聚拢，赶紧上前来将其搀下。
又有人上来，明朗照喝不误，桓玄耳语道：“这次能和各国迅速达成和平共处的条约，你也是其中的关键因素，他们上次都看到了那番景色。我很感谢你为我做的这些，不过你已经喝了不少了，不要勉强。”
明朗扬了扬杯子，朝给她倒酒的香彤笑了笑，低声道：“你放心，我会扮演好我的角色，不让你失了面子。我不会醉的，因为这是——水。”多亏香彤聪明，早将酒换成了水，不然她已经醉了不知多少回。
“我不信梅妃娘娘的酒量能和我们北魏的人比，拓跋飞扬敬你！”飞扬的声音传来，话落时人刚好到他们面前，左手拿壶右手拿杯。一杯喝完立刻又满上，随着重重的一声，酒杯又空了，反复五次。
不知飞扬哪来的气，往底下看了眼小嗣，发现他正看着这边。“梅妃娘娘，该你了！”飞扬提醒道，同时挡住了她看小嗣的视线。“好，恭敬不如从命，我喝了。”
待她放下酒杯时，发现飞扬不似先前那么生气，由衷道：“好酒量，佩服。”明朗听了有些心虚，她不是好“酒”量，而是好“水”量。
宴会也由于他们的敬酒，放下拘谨逐渐喝开了。明朗发现她的“水”量也不是很好，适时香彤陪她出来。“晴呢？”明朗问。
“宴会开始时还看见了的，酒就是她让我换的。这会儿不知道跑哪里去了？哎呦——”一个丫头跑得匆忙，和香彤撞了个满怀，匆匆丢下一句“对不起”正转身要走，这才看见了后面的明朗，规矩福身道：“梅妃娘娘！”
看着那丫头的背影，明朗问：“她看着挺眼熟的，谁的丫头？”
香彤无奈的笑道：“您见过的，她是皇后的贴身侍婢。”
“哦，怪不得眼熟呢！我要去上……茅厕，你不用陪我了，自己去玩吧。”明朗打发了香彤，解决完她的“水”量问题，慢吞吞的走着，边走边踢路边的石子，想尽量晚点回去。坚持不懈的追踪一颗石子，直到目标被某人踩在了脚下。
两双鞋子在她面前，抬头一看，是小嗣和飞扬。站直了身子，咧嘴笑道：“你们好！”飞扬鼻子望着天道：“再好也没你好，梅妃娘娘！”小嗣一直看着她好半天才道：“你不觉得欠我们一个解释吗？”
明朗使劲拍了下头道：“原来是为了这个在生气呀！我知道骗你们是我不对，可是，你们不要忘了，当初如果不是你们非把我留下来当使唤丫头，我早就跑得无影无踪了，才不会在这个鬼地方呢，也不会做这个‘梅妃娘娘’。”
飞扬重重“哼”了一声，歪着头懒得理她。明朗见此，只好望向小嗣，“我发誓我真的不是故意骗你的。”因为她也不知道桓玄会封她做梅妃呀。
“你说你是宫女，你说你因为在宫里得罪了人所以要逃，你到底有没有和我说过一句真话？还是连你的名字也是假的？”小嗣面无表情的说，生气的他像个大人。明朗想反驳却只能哑口无言，因为他说的都是事实。
“什么？四弟猜的都是真的？这么说你不叫明珠？你真是太过分了，亏我还想救你呢，明珠。……不对，不是明珠。你叫什么？”飞扬说得有些语无伦次。
明朗难过道：“不是的，我现在的确是叫明珠。”
飞扬舒了一口气，小嗣抓住字眼道：“现在？”
她点点头，“从我拥有这条生命起。”从她重生起，她就是明珠了，明朗便不再属于她了。
飞扬挠了挠脑袋，显然不解。小嗣沉静的看着她，仿佛要从她脸上看出答案。“不许这么看我。”明朗对他执拗的眼神抗拒道。
“你是什么意思？”他一定有打破沙锅问到底的精神，明朗想。
“没意思。”
“很好。那你跟我回北魏吧。既然你不想留在皇宫留在你们皇帝身边，那你和我走吧。我带你离开他。”
“啊？”原谅她一时转不过弯。
“对啊，你不就是为了逃离这里才要假扮宫女的吗？我们要回北魏了，你和我们一起走正好。”飞扬附和道。
这会儿总算领会到他们的意思了，只是不想呆在皇宫就要去北魏吗？“对不起，我暂时还没有离开汉人土地的意思。谢谢你们的好意。”
飞扬气道：“你……你真是个笨女人，这不是你离开的大好机会吗？”小嗣神色黯然，失望的表情一目了然。“你改变主意了？”
她笑道：“怎么会，我时刻都梦想着走出去。但只是走出这道宫门，走到自由的天地里，而不是去遥远的北方。这里，有许多我割舍不下的人。”从她来到这个时代所有认识的对她好的人，都在这片土地上，她舍不得离开他们。
良久，小嗣道：“我懂了！你若是改变主意了，差人告诉我，我会实现我的承诺。”
“嗯，谢谢你。”明朗看着他们离去的身影真诚道，心里默默道歉，为她所有欺骗他的事。
“有趣，真有趣！”戏谑的声音从背后响起，明朗转身，赫连勃勃高大的身影映入眼帘。
明朗没理他，自顾坐在石凳上。“看你以明珠的身份，以梅妃的身份，和你原来的朋友、旧识相处，真是有趣。”赫连勃勃没有受到她冷淡的影响，径自坐到她对面。
“我只要一想到他们若知道你就是原来的明朗的时，会是怎样的表情，我就无法不期待。”
明朗深呼吸，真心问道：“我真的搞不懂，为什么看着我难受，你会如此高兴？你能不能大发慈悲，不要再打扰我的生活？”
赫连勃勃看着她认真的模样，扬了扬眉：“我从来都不是怜香惜玉的人，你要是指望我向其他人一样，那你就错了。谁让你一而再再而三的给我惊喜，我想我的生活太如死水，你的出现恰如其分。哈哈……”
“你简直就是……”变态！明朗生气的站起来跑向宴会，把这个讨厌的人远远甩在身后，也把他可恶的笑声甩在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