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1、变天（1 / 1）
孔子在《易•系辞上》说：“是故天生神物，圣人则之；天地变化，圣人故之；天垂象见吉凶，圣人象之；河出《图》，洛出《书》，圣人则之。”
《河图》、《洛书》的出现，是天降祥瑞，并伴有神鸟、瑞草等出现的瑞象。《河图》《洛书》上有五色文字，有星象排列图（列星之分，斗政之度），还记录有古代帝王的兴衰存亡的时间。历史上每代皇帝继位无不出现各种异象福瑞，来表明自己是顺天而生被天选中的天子。
现在是元兴二年（403）冬，前不久听说钱塘江边淤塞多年的临平湖一夜之间湖开水清；还听说江州的一户百姓家里的竹子上降下甘露，百官大加庆贺。明朗不会笨到相信那是真的，只是这些都说明了一件事，朝堂之上隐在皇帝背后发号施令的那个人终于要撤下帷幕了。
“这天，要变了啊！”老头儿望着南边的天悠悠的说，然后抿了口随身都带着的酒壶里的酒。
明朗心里一惊，却笑着偎在他身边问：“天气明明好得不得了，怎么会变呢？”
老头儿视线从天转到明朗身上，看了她半晌，才缓缓道：“小丫头你明知道我说的是什么。”
明朗不明白老头儿为什么这样说，他又不知道她是原先就知晓这段历史的。莫非他掐指一算便什么事情也逃不出他的眼。她疑惑的望着老头儿，只听他继续道：“前儿个无情回来不是说了四海之内到处都出现了各种稀罕事吗？你以为他只说给你听了？”
明朗这才了然一笑，原来如此。本以为老头儿不关心外面的那些事杜无情便不会讲给他听的。自从他们从扬州回来桃源谷以后，明朗便没有再出去，先是因为离开老头儿太久，想多陪陪他，之后又因为冬天来了谷里暖和舒适些。杜无情时不时的出去，他得多顾着他的生意。有些事他虽没说，可明朗心里还是明白的，还有人惦记着他的银子。
“老头儿你怎么对那些事感兴趣了？”明朗挑了一个甜枣含在嘴里，这是杜无情特地带回来的。
他无比正经的语气带着深深的叹息，“有些事是不得不管，该来要来啊！”明朗不明白老头儿的话，但他的神色不如平常的淡泊平静，或许想起往事了吧。这样的老头儿和现代的老头儿还真像，明朗歪着头看得入神，不妨老头儿拇指食指朝她额头上突然一弹，不疼却吓了她一大跳，小盘子里装的甜枣都洒到地上了。
明朗可惜的收拾着，老头儿知道自己做错了事，赶紧道：“没关系，下次要无情多带些回来就是了。我罚我今天不喝酒不吃肉，行不行？”
明朗不做声，老头儿再退一步：“三天不吃肉不喝酒。”明朗以无限惋惜的神情盯着枣心里却偷笑，像个小孩讨价还价的老头儿只好道：“行了答应你，按你说的，单日吃素，双日才吃肉，这下总成了吧！”
明朗晃着空盘子欢呼道：“成交！”老头儿这才捶胸顿足，“又被你骗了，小鬼灵精。”
原来只要洒几个甜枣做代价就可以换回老头儿的保证，当初她费尽心力劝说老头儿饮食均衡，顿顿吃肉对身体不好，他一点儿也听不进。自从她回来后就开始养鸡养鸭还有其他的家禽，还有杜无情偶尔带回来的荤菜来改善生活，常食素味的老头儿便非肉不吃非酒不喝了。
“酒照常好不好？”老头儿可怜巴巴的问，反正是不甚浓烈的桃花酿，多喝点无妨，欣然答应了。
老头儿又满意的含了一口酒，明朗看他满足的模样觉得真的很快乐，这样平淡却温暖的日子，如果就这样一直生活下去，也是一种完美的生活方式吧。
“无情是不是该回来了？”老头儿问道。
“他才走了四日，没那么快回来的！”明朗脱口道，捕捉到老头儿淡淡的意有所指的笑，便知道他又在打主意了，“明朗你记得这么清楚啊，无情知道了不知道有多高兴！”
“你又不是他，你怎么知道他有多高兴的。”
“我不是他都已经看得这么清楚了，更何况是他本人。丫头，你这是在害羞啊！跟老头儿说实话，你是不是喜欢上我们无情了？”老头儿笑道。
“老头儿你怎么这么八卦啊！你想知道我偏不告诉你。”
“八卦我最会了，正好提醒我了，你不说的话我就卜上一卦，到时你心里想的什么我还不是都知道了。”老头儿像得了宝一样笑眯了眼。
“你怎么这样啊，要尊重别人隐私的。再说的话我今天就不做饭了，刚好我今天胳膊有些酸了。”
“好好好，今天不问了。这下你的胳膊有力气了吧！”老头儿就怕她这招，小声嘀咕说明天再接着问。明朗站起来伸了伸懒腰，老头儿头上一痛，接着明朗就着手轻轻一吹，手上便什么也没有了。
“丫头你……你拔我头发？”
“是白头发哦！”明朗嘻嘻一笑。
“白头发是拔一根长三根的。我已经有白发了吗？”老头儿以不敢相信的神情问明朗。“都是你一直叫我老头儿，把我的白发都叫出来了，以后不许叫我老头儿了。我生白发了！”
看着老头儿自顾的感叹着，明朗捏着他的脸颊笑说：“骗你的，哪里来的白发，你看你是满头黑发，比我的还黑。”
“真的？”他喜从中来，又带着疑虑问。
“不骗你，要不我们比比看。”
杜无情隔着老远就看到夕阳下一老一少头贴着头肩比着肩坐在一块儿，金色的光环笼罩在他们四周，这样的场景让他不禁放轻了脚步，不忍打扰。忽然师父回过头，接着明朗也转了身，朝他这边跑来，几步远时停了下来，笑意盈盈。
“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明朗有些担心的问道。
“都很好啊！就是怕你忘了我的样子，想在你还没忘记之前赶回来。还怕你想我想得辛苦啊！娘子。”杜无情如花笑颜有着无法忽略的认真。
明朗咧嘴一笑，“说什么呢你，谁想你了。还有说了多少遍不要再叫我娘子了。我是想你有没有带吃的给我。”接过他的包袱搜索食物，果然不负所望，收获丰富。
“可是我想你了，刚走时就开始想了。”听到杜无情的话明朗的手一顿，微微抬头就对上他的脸。这么好看的眉、眼、鼻，还有好像会笑的唇，明朗发现自己又走神了，直到手中的包袱落地，“啪”的一声，才结束了这场神游。急忙拾起地上的包袱还给他，“我该做饭去了！”
杜无情看着明朗的背影，恶狠狠的瞪着手中的包袱，一旁老头儿看戏似的拉他进屋，还给了个鼓励的手势，屈起胳膊握紧拳头，那是明朗教他的。
夜里明朗做了个噩梦醒来后便怎么也睡不着，噩梦里她梦见了爸爸妈妈抱着她的身体无助的哭泣，她却站在一旁拼命想告诉他们她不是好好的在那儿吗，她没死啊，只是发不出声音，他们似乎也看不到她似的。
数羊已经不知第几遍从第一只开始了，每次数到后来连她也忘了数到哪里了。只好爬起来转转，谁知越转精神越好，这样一夜就别想睡了，不如回去躺着的好。
经过杜无情的房间时，她停下脚步。杜无情房里的灯还亮着，要不要进去找他呢，不过他应该已经睡了吧。或许没睡呢，反正睡不着，找他当陪聊正好。举棋不定的明朗终于要敲门时，门忽然开了，只着一件单衣的杜无情看着明朗差点敲到他脸上的手久久不放下，一把拉她进门然后关了门。
她对杜无情的房间比她自己的房间还熟，以前在这陪他住过一段时间，后来杜无情出谷她也会过来给他打扫除尘。明朗从杜无情的包袱里翻出干果肉脯和点心抱在怀里，对杜无情说：“我就是来拿吃的的，先前忘了拿走。”
“你三更半夜不睡就是惦记着吃的？你晚饭吃的挺多了啊！”杜无情不可思议的看明朗满怀的零食。
“你不也一样没睡。”明朗没好气道。
“一般睡不着是因为有心事。要不要我好心陪你聊天啊？”
“好啊！”明朗快速的答道，生怕他反悔似的。
“你打算就这样站着聊天吗？我要钻被窝里了，你要不要进来？”说话间杜无情已经躺在了床上，双手交错在头顶上。明朗想想他说得也有道理，掀起被窝的一角就往里钻，顿时暖气袭人。
“你不冷吗？穿那么少还出来走，你在外面多久了？”杜无情略带责备的口气，给她盖好了被子。
“我做噩梦了。我梦到我自己死了，然后我的家人哭得很伤心……”明朗开始讲述自己的梦，说着说着眼泪就顺着眼角滑落到枕头上，而梦里当她歇斯底里当她伤心欲绝时也未落下一滴泪。温暖的被窝有阳光的味道，催生着明朗的泪腺。
“你能看得清家人的模样，能够去想念他们，这也是种福分了。你再哭的话我的袖子就要湿透了，你真能哭。”
明朗一看杜无情的袖子，果真已经湿乎乎了，她什么时候睡到杜无情的胳膊上了。“你嫌弃我了？女人是水做的，你们男人，都是泥做的！”明朗盗用雪琴老先生的观点教育杜无情。
“所以说一个男人是注定要被一个女人溶化的！我不会嫌弃你的，你放心。”杜无情笑着说。
“用不着你嫌弃我，我已经嫌弃你了，湿嗒嗒的袖子真不舒服，你拿开点哦！”明朗偷笑道。
“明明是你把我的袖子弄湿的，现在反过来怪我了！”杜无情撇着嘴，忽然精明的笑道：“反正袖子已经失掉了，穿着也不舒服，干脆脱了晾干。”
话还没落就坐起来解开了衣服，动作一气呵成，害得明朗要阻止也来不急。只好翻过身背对着杜无情，她现在真后悔来找杜无情。当她想要掀被子回自己的房间时，杜无情又抢先一步道：“娘子你该不是不敢看我要逃走吧？反正我早就被你看光了，现在你又嫌弃我。娘子你怎么能这样呢？”
杜无情一口一个娘子，俨然一副小媳妇的口气。明朗明知道是激将法，却还是中了圈套，嘴快过了大脑，“谁说我不敢看了，你不要瞧不起人。你说得没错，反正我早就看光你了。”于是明朗快要离开床的身体老实的躺了回去，缓缓的转过头去看杜无情。
原以为会是一具华丽的美男裸身等着她看，结果不知道杜无情从哪里摸出的一件干衣服套在身上，裹得严严实实的。而他，桃花眼早笑成了一条线，手捂着肚子伏在床上，这时他不再憋着声，大大方方的笑了出来。
“你耍我啊！”明朗推了一把他的肩膀，看他丝毫没有停止的痕迹，又道：“你别笑了，再笑就要把老头儿吵醒了。”
“吵醒了不是更好，大半夜的你我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他非逼着我俩尽快成婚。”杜无情得意的说。
“不要闹了，再笑的话我真走了。”明朗威胁道，终于杜无情止住了笑。两人安静的躺着，全身只有手贴着。
片刻之后，明朗推了推他的手，道：“其实，我真的挺想你的。”
杜无情用手揉了揉她的头发，道：“我知道啊！安歇吧，娘子！”
在明朗发作之前，被杜无情一翻身搂进怀里，没多久就听到他轻微的鼾声，他是真的累了吧！而她自己也很快睡着，无梦无魇。
第二日明朗总觉得老头儿看她的眼神怪怪的，趁他去倒酒的时候，问身侧的杜无情：“难道老头儿知道了昨晚的事？”
“不可能，你多心了。我看师父就和平时一样。”
怎么感觉他她像做了亏心事一样，好笑的摇了摇头，谁知倒了酒回来的老头儿语不惊人死不休，“我说，你们两人什么时候把事办了？”然后是那种你知道我也知道大家心知肚明的笑，害得她刚吃进嘴的饭没来得及咀嚼就吞了进肚。
没搞错吧！看来他果然误会了。和杜无情交换眼神，表示她刚才猜的没错。正要开口，杜无情拦住她，递了一杯水给她，示意他来解释。
“师父，我们现在还不着急，等过段时间再说。”
明朗喷水，老头儿会意的点头，“你们要抓紧时间，我怕我的徒孙等不了了。”
让他们笑吧，他们都是故意的。明朗擦干嘴角，若无其事的吃着东西，当下发誓他们再说什么她都不理他们了。
老话说的好，誓言是不应该随便发的。杜无情说刘裕官升一品，但是兵权尽失。刘家军本身就属于刘劳之的北府兵团，刘劳之死后，许多北府兵将领或被迫害或失去兵权。明朗大叫一声，桓玄一定是忌惮刘裕的势力才有此一举，升官怀柔安抚他，虽升实降，结果一定适得其反。
天，的确要变了！
杜无情又说，我又要出门了，这次要去建康，那里的生意好像有人在捣乱。时间应该会比较长。
明朗沉默了片刻道：“明年一年都不会太平，杜无情你把建康的生意有些能关就先关了的好。”而还有些生意就是靠乱世才赚钱的。
“我也有此打算。”杜无情点头赞同，老头儿对他们的事不执一言专心喝酒。
“还有江陵府的也是。”明朗想到桓玄的老据点正是江陵府，他做最后一搏的地方也是在那里。
杜无情初时还不明白，不过马上也想到了这些，在她耳边悄声道：“你真是我的贤内助，娘子！”
“我不过是在帮你赚银子，你忘了你是我的大债主吗？”
“我记着呢，我可是生意人。”
“所以这次我也要去，看能不能给你帮工赚两个银子抵债！”明朗笑着说。
杜无情听了一愣，道：“你准备好了吗？”明朗轻松一笑，然后点了点头。
“这次我们还是相公和娘子？”
“有何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