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谈判（下）（1 / 1）
临近临海城，明朗没有心思去想杜无情说的没有结果是什么意思了，再回晋军营，只是身份变了，最亲近的人不得不以敌对的身份去面对，这就是所说的身不由己么。
明朗深吸了一口气，听到杜无情问：“你害怕吗？”
她立即辩驳到：“开玩笑，我才不怕呢！”说完不敢看杜无情，反驳的声音虽大，可是，毫无底气。等稍微落后了几步才仰头望天，叹道，“其实，我真的很害怕啊。我不能保证可以说服我干爹，不能要求安来帮我，甚至我不敢告诉干爹我其实是个——”女孩。明朗心里默念着这两个字。女孩。
耳畔传来一阵琴音，马蹄声踩碎了悠长连绵的音乐，只剩下断断续续的乐章。明朗不会欣赏古典乐曲，只觉得这声音如怨如慕，如泣如诉，哀婉缠绵，叫人不忍心打断。没有叫杜无情，小黑也没有丝毫反应，估计没听到（练过武的人听力会变得敏锐果然不假，虽然明朗的武功是半吊子）。
竖起耳朵听了一阵，心里猜测这弹琴之人一定是位不食人间烟火的绝美女子，感情细腻丰富，否则弹不出如此好的曲子。这时，一个男中音从右边传来，与琴声来自同一个方向。“你害怕的话就跟我走吧。”
明朗心里一紧，这话表示说话之人听到了明朗刚才的叹息，忙四顾查看，却不见一人，唯有前面十米远的杜无情和小黑。由琴音看来，距离明朗起码有两公里左右，而他的声音听起来仍十分清晰，且听得见明朗的叹息，一定是高手。他的话是什么意思。
“跟我走就不用面对这些事了，明、朗。”男中音又想起来，他叫明朗的名字的那个语气让她心里闪过一丝熟悉感。有这么一个人也是这样叫她的，虽然他只叫过她一次，就是在明朗决定离开杜无情回到战场的路上，她的小栗马捣乱时碰到的马车里的男人。
明朗肯定就是他。他曾说我们会再见面的，明、朗。“你是谁？”她忍住心中的不安，用尽全力向声源方向喊去，却换来一声轻笑，惹得明朗分外愤怒。“你到底是谁，你想干什么？”
“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杜无情把马驾回明朗的身边，身后的小黑也是紧张的望着明朗。她投过去一个安心的笑，“没事。继续赶路吧。”于是率先策马，见旁边的两人还是一脸的担心，回头道：“杜无情我们比试比试，看你能不能追上我。”说完踏马而去，那个男人的话一个字也没错过：“你不想要安煜祺的寒毒解药了么？今晚子时迎来客栈。”
刚进城，便见张楚等在一边，明朗跳下马，杜无情后脚就跟着到了。“杜无情，我赢了。老大，你怎么来接我们了？安呢？”张楚老大竟然把她的小栗马给牵来了，明朗梳理小马的鬃毛，亲昵的拍打它的背。“公子让我在此等候，这小马从今儿早上起便焦躁不安，我便将它也一道牵了来。”
原来小栗马除了会调皮捣蛋之外，还挺通人性的。“小马，你是不是想我了？”明朗在它耳边呢喃，没想到它打了个响鼻，伸着舌头朝明朗的脸上舔了几下，不用小黑翻译明朗把它当作是它的肯定回答。“杜无情，你把它送给我好不好？”明朗没忘这马是他当时给她骑回战场，却没说要给他呀。
杜无情轻笑道：“它早就是你的了，从你骑它的那一刻起，它就把你当作是它的主人了。现在还向我讨啊？”
“是吗？我记得清清楚楚当时它可不听话了，哪里有半点当我是主人的样子啊？”明朗反问，她一点也没忘它对半路杀出来的小红马一见倾心，差点弃她于不顾呢。
“这马有着千里宝马的纯正血统，每四年淘汰劣质存其优精，才得到一匹这样的好马。虽比不上汗血宝马的壮硕，但速度绝不逊色，更适合体态小巧之人。而且这马挑主人，要是它不满意看不惯谁，绝不让他多呆马背半刻。一旦认下一个主人，便从此惟其命是从。”
“原来我也是被它挑了的啊。好吧，好马有点个性也是可以忍受的，虽然你偶尔会重色轻友，我就不计较了。从今天起，你叫小栗了。”明朗拍着马的头道。
小黑道：“明朗，你一下子说那么多，它听不过来。”
“不是有你吗？你快翻译给它听。”明朗对小黑咬着耳朵。小黑凑近马耳朵，然后转告明朗：“它很不满意你起的名字，说太难听了。”明朗没想到它将个性发挥到无以复加，也太挑剔了吧。要好听是吧，太多了，要想显摆你跑得快就叫闪电，旋风或者霹雳，要说你长的美就叫俊朗无敌英气非凡，要想有个震慑别人的效果，就干脆点，叫鬼见愁得了。
结果小黑道：“你也太没诚意了。”看见明朗的一张臭脸，赶紧补了一句，“它说的。”明朗气鼓鼓的跳上马背，杜无情张楚笑作一团。为了表示反抗，小栗马决定罢工，任明朗怎么驾就是不走。“好了我投降，我给你好好想想，说了这么多都不喜欢，你当我脑子能天马行空思如泉涌啊。哎，你别晃我啊！晃得我脑袋晕了。”明朗不解她的马突然像吃了兴奋剂一样活跃，多亏了小黑提醒：“明朗，它说很喜欢。”
“喜欢什么？我还在想呢！”
“就是天马咯！”张楚忍不住点醒明朗，他都听懂了。
这马也忒没觉悟了，怎么就自恋到这种地步呢，还天马，知不知道害羞啊！当然这些话明朗只敢烂在肚子里，说出来真怕它又闹情绪。天马就天马吧！不管怎样，这一取名小插曲暂时舒缓了明朗内心的紧张不安。
安牵着明朗的手走进了房间，果然是真正的谈判会议室，中间一张长桌，桌对面坐着刘裕，何无忌，刘道规，后排坐着鲍嗣之，刘安生，徐逵之等人。当明朗走进来时，所有人都惊讶不已。安在刘裕旁的空位上坐下，明朗正对着刘裕，旁边只有杜无情一人。两边的阵容形成强烈对比，除了几个人外，其他都是熟人。
“将军。”明朗朝刘裕鞠了一躬。
“真的是你，明朗！”刘裕顿了顿，“五斗米的大当家。”
“对不起，爹。”
“坐下吧。”刘裕朝她摆手示意她坐下。“今天不论对面坐的是谁，我的决定都只有一个，那就是不同意讲和。”
“将军，我只希望将军能放过近万条无辜性命，我保证他们绝不会再掀起任何波澜，绝不会再聚众造反。”
“你凭什么保证，你以为你现在是大当家就真能说话算数吗？不是我不信你，而是我不敢信他们。”
“将军请你相信他们，老当家已经吩咐他们不得再闹事与朝廷为敌，只安安心心的过日子，他们已经对您，对朝廷造不成任何威胁。”
“明朗你……”
明朗紧紧的拽着手，不知道该怎么办，看看对面的安，只见他起身抱拳道：“请将军三思。”嗣之，逵之，还有刘安生纷纷道：“请将军三思。”最后连何无忌也如此言道。
“如果是我杜无情的保证呢？”杜无情站起来道：“我愿意协助我们大当家解散五斗米余众近万人，并上缴所有兵器兵车马匹，永不再反。”言尽环视众人，最后把视线定在明朗身上。明朗屏住呼吸，呆呆的望着他，要解散五斗米吗？这可是百年基业啊。
刘裕突然手捧胸腔，大咳起来。一旁的安迅速倒上一盏茶，然后喂到他嘴边，明朗也快步走到刘裕的身边拍背帮着顺气。“谈判暂停！”安宣布道，和明朗一道将刘裕搀扶进内室躺在床上，留众人等在原处。
谁知一躺床上，刘裕就停止了咳嗽，没等明朗回过神，他就将明朗拉近，“爹，你……”明朗哑然。
“我刚才是骗人的。”刘裕笑言。“傻孩子，你为什么不遗余力的帮那些叛贼？就因为你答应了孙恩？”
“嗯！”明朗点头。
“他就是在利用你你知不知道？你能信守承诺是好事，为他们送了命就不值了。你不明白，这事不是我说了算的，我已经禀报给了朝廷，如果他们不愿意放过五斗米，即使解散了也没用。就算愿意放过，作为大当家的你，却不一定能逃过。所以不管怎样，首当其冲受害的都是你明朗。”
明朗看着安，他对她点头。“现在朝廷中除了将军和刘劳之将军外，还有两股势力，司马元显和楚王桓玄。司马元显是抵死保皇，而桓玄迟早要反，他们是水火不容的死对头。关于如何处理五斗米问题，关键就是看他们两方的态度了，以他们看来，是巴不得谈判不成，甚至多添点乱子才好，这样才好拖住将军。就像将军所言，即使放过五斗米，也不会轻易放过五斗米的大当家的。”
“估计这两天就会得朝廷的消息了，他们已经知道这大当家是我刘裕的义子，明朗，你是出了名了。”
“爹你不要笑话我了，那爹您的意思呢？”虽然他说这事不是他说了算的，可是，他怎么会将事情的决定权尽悉给人，这不像未来宋祖的作风。
“哈哈……”刘裕大笑，长满厚茧的大掌抚过明朗的脸颊，“这就要看明朗你如何说服我了啊！”
“乱世造英雄，昔日陈胜吴广农民起义，便道：‘燕雀安知鸿鹄之志？’虽他未能建功立业，但这句话就已流传至今，甚至会百世千世不止息。爹您是大英雄，应当明白哪朝哪代都会有农民暴动起义，他们不过是不安于无穷无尽的压迫奴役，所谓官逼民反。如今的朝廷早已风雨飘摇，天下势必分合交替。当一个新的时代出现时，官制兵制户籍土地均会改革，以新面貌示人。五斗米起义正好说明了现在的问题所在，它的参与者多是会稽、三吴地区的贫苦农民，狂扫江东，诛地主，杀门阀（当时士族庶族矛盾不可调和）。明朗以为它的出现反而加快了崭新局面的到来，不能不说是件好事。”这种新局面就是未来的“元嘉盛世”，也就是刘裕的儿子宋文帝刘义隆统治时期。
“好一个燕雀安知鸿鹄之志。明朗认为爹是一个英雄？”刘裕笑问，眼睛紧迫着明朗，让她感觉周身的气压迅速膨胀，呼吸变得有些急促。
“当然，爹不仅是个气吞万里如虎的英雄，更是……”她不自禁的顿住，该说吗？
“更是什么？”刘裕追问，双眼透着急切。
她忽然觉得没什么了，反而是安紧张的望着她，好像知道她要说什么似的。明朗吸了口气，缓缓而言，“更会是个千古难得的明君仁君，开创一个繁花似锦的太平盛世。”刘裕握着明朗的手忽然松掉，明朗反应不及一下子跌坐在地上，屁股生疼。
“明朗，此话以后不可再与人言，否则，爹也难保你性命。”刘裕将明朗一把拉起，抱在怀中。
“这么说将军是答应明朗了？明朗，还不快谢谢将军。”安快语道，欣喜的拉明朗的袖子。
“真的吗？爹，你答应了？”
“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做个背信弃义的小人，也不会忍心看我的孩儿白白送命。司马元显和桓玄不论做什么决定，或者想要利用我和你的关系添点乱子，都不能不顾忌我手里的十万刘家大军，和我平定五斗米的功劳。”
“谢谢爹！”明朗搂着刘裕的脖子亲昵的说，既然刘裕开口让她放心，她便不用再担心了。
“不过……”刘裕拖长了音，正在和安相视偷笑的明朗心头一紧，竖起耳朵听刘裕的下文，“还不能高兴的太早，一切要等朝廷来了人再说，今天的谈判就告一段落。”
告一段落就是没有结果了，杜无情早上说今天的结果是没有结果，他的直觉怎么这么准？第六感？通灵？未卜先知？明朗脑子里的问好一个接着一个，再听到刘裕的话，忍不住打了个寒噤，“明朗——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明朗吃惊的看着刘裕，又瞄了瞄安，他对她摇了摇头，明朗赶紧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没有啊，爹。”
当和刘裕一同回到谈判室宣布谈判延后时，明朗还在想她干爹话里是什么意思，是指先生说的畿言，还是，她虚凤假凰。这些人的心不知道打了几个拐，怎么也猜不到。谈判告一段落，还有晚上的子时之约在等着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