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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Chapter 8(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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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月8日,帝国的国庆节平安到来。托斯卡纳的督察长在他的值勤日记上写下“一切正常”四个字。他合上日记踱到落地窗旁,从130层高楼上俯视,市集一如既往地繁华,小型飞行器在高楼间往来穿梭,对面的广场上工人们忙着准备今晚庆典用的烟花。真是再平静不过的一天啊,他想。

是的,很平静,除了“安娜苏”的老板娘失踪半个月这件事以外。

黑暗笼罩四周,寂静沉甸甸地压在人心上,只有远处传来的水滴声提醒着时间的流逝,一滴,两滴,三滴……数到1000滴时,她用右手支起了半边身子,手上的镣铐随之铿锵作响。被囚禁的这些天,他们在她的饭菜里放了麻药,一天中只有极少的几个小时可以稍微动动手脚,绝大多数时间都是在昏迷中度过。

他们怕她逃跑么?她能跑到哪里去?她讥诮地笑了,背靠着墙壁坐了起来。

一抹银光划破黑暗,那是一枚银袖扣,刻以苍鹰作装饰,扣下盘了几缕发丝,发丝的颜色与被囚女子的发色迥异。

还好,他们没有把这个搜走。女子珍重地抚摸着苍鹰,目光流溢。

那天早上他走进了她的房间,她明明醒着却闭目假寐,经过前一晚那样的针锋相对后她不知道该以怎样的表情面对他。她的呼吸微微有些紊乱,他也许发现了,但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拉起她的手套上了某样东西。

他的私人飞行器停在这幢公寓的楼顶,听到熟悉的起飞声,她才张开眼,下床拉开了窗帘。银色的飞行器拖曳着气流在高楼的缝隙间穿行,拐过一个弯后消失在了她的视线中。她放下窗帘,低头看向自己的手——右手的无名指上,银戒指熠熠发亮。他用他的发挽起了银袖扣牢牢系住了她,也许只是无心之举并不代表什么,但是……女子的身体靠着窗软软地滑下,沉积多年的泪水汹涌而出。

但是……她从未感觉如此脆弱,和,幸福。

铁门咯吱开启,又到送饭的时间了么?女子把袖扣藏起,举起手指遮挡突然射入的强光。眼睛渐渐适应了光线,她的唇角突然绽出微笑。“是你,芭比芭比。”

进来的三人中,两名彪形大汉跟随在少女身后,军姿严挺,俨然下属的模样。芭比芭比面无表情,低声下令:“你们先出去。”一个标准的军礼后,两人应命守住了门口,脚步齐整,随身枪械铿锵有声。

安娜苏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幕,笑意愈发地深。“今天几号了?”

芭比芭比意料不到她问出这句话,微微有些怔愣。“12月8日,帝国国庆。”

“是时候了。”她勉强直起背脊,整了整鬓发,发丝垂落间一道揶揄的目光刺向芭比芭比。“你是来送我上路的吧,小芭比。”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何况她不过是个叛徒,不管有什么隐情,叛徒就是叛徒。那天她在回家的小巷子中被兜头打昏,醒来时就身在漆黑的密室中,半个月过去,希望渐渐黯淡,心中早已明了自己面对的将是怎样的结局。组织是什么时候知道真相的?也许最近,也许早在十几年前,按耐不动不过是想榨干她的赎罪,至于留下的渣滓又有谁顾惜,随便找个人处理便是了。只是,最后传达死令的竟然是她当年一心护佑,并为之背弃同伴的人,老天那,这个玩笑开得真是幽默。

面对着自己一手缔造的结局,芭比芭比神色冷然,机械地说:“你知道就好,最后还有什么心愿么?”

安娜苏望着她,目光怜悯。“可怜的孩子,为什么要苦自己。”

芭比芭比讶然,却发现一线温热的液体流入了嘴中,竟然是眼泪。这倔犟的少女强装冰冷的脸上早已眼泪涟涟,却是不自知。眼见拙劣的伪装被拆穿,芭比芭比嘴唇颤抖,语不成声。“如果你没有……没有背叛……我,我又怎么会……”儿时梦魇时,惊叫醒来,总有一张温柔的脸守候在床边,为她吟唱摇篮曲,哄她入睡。那时,在睡意朦胧中,小小的孩子觉得纵然是圣母也不过如此了吧。那一夜烽火乍起,把圣母的面容烧的一片狰狞,孩童的幸福就此破碎。但是,她又怎么忘却当初的温暖,那一盏小小的风灯,那一只柔软的手,那一支至今回荡耳边的摇篮曲……

“我不怪你。”安娜苏摇摇头,眼角眉梢挡不住倦怠的侵蚀,她轻声说。“其实这对我未必不是最好的收梢。”

少女颤抖的身体仿佛被人抽了一鞭子,她抹干了泪水,恨声说:“你当然可以毫无牵挂地去了,其他人呢。留下的人该怎么活下去?你告诉我……”

安娜苏恻然,她遥遥伸出手指,芭比芭比略微迟疑,最终挡不住温暖的诱惑将自己的脸颊偎贴在对方的指尖掌心。是了,这温度一如记忆中那样熨人心肺。只听得那女子低低的声音。“看,芭比芭比,你长大了,不再需要我抱了。你的未来又怎么要我告诉你呢?”

一滴眼泪炙烧着安娜苏的掌心,少女抬起头时却已恢复了常态,不见泪痕。“天马星系联合共和国的代表昨天已经到了首都星,参加过帝国的国庆大典后他们就离开,大约两天后到达阿尔法航线。”

安娜苏挑起一眉。

“十多年来组织一直在谋划一个莫大的计划,只有最核心的成员才能参与,而且非得到山穷水尽不能实施。最近,这个计划终于启动了。”少女目光炯炯。“组织决定带领着火星人移居到天马星系,重建我们的故乡。”

“抛弃太阳系?”饶是心如死灰,安娜苏还是全身流过一阵战栗。

“当然不是全部火星人。天马星系的使团只同意携带300名火星人,组织把不能离开的火星人的DNA收集起来带走,等到天马星系后再利用这些DNA繁衍出后代,到时候我们的火星就能复活了。”芭比芭比伸出手掌,年轻的脸上流转着不可拗的决绝。“给我你的头发,我会在天马星系抚育你的后代,像小时候你对我的那样。”

远处的水滴声又一次回响在耳畔,清晰地一如她的心跳,安娜苏仿佛痴了似的。“后代……”她喃喃着。

她从口袋中摸出那枚袖扣,黑发缱绻,还遗留着那人的气味。她将黑发与自己的红发并在一起,打了个结,死生相结,抵死缠绵。

芭比芭比脸色突变,她自然清楚这黑发是谁的。“你要把夏浅草的……”唇齿艰难,丝丝冷气从骨子里冒出。

安娜苏把发丝送到少女掌心,一指一指合上她的手。“这一生,我从没有后悔遇见他。答应我,善待我们的孩子。”

少女偏过脸,良久才艰涩地开口。“我答应。”她站起身,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囚室,门口守候的大汉忙行了个军礼,却没有尾随而去。

清脆的枪声回荡在甬道中,芭比芭比的脚步蓦地停了,她茫然地看着被壁灯照得昏黄的地面,迟迟不敢回头,怕一回头就变回了当年梦魇的孩子,却再也不会有那么一个人为她吟唱摇篮曲了。

飞行器腾空而起,组织接应的舰艇就停在不远处的海关,只等接了芭比芭比就飞向阿尔法航道。她的目光流连在托斯卡纳闪烁的灯火间,天马星系也有同样的灯火吧,只是到时候物是人非,再繁华也是人家的热闹,到底和自己隔了一层。

啪,一朵烟花骤然升空,炸开烂漫的花雨。

“帝国的庆典,终于是最后一次看了。”飞行员笑着说。

“是啊。”她同样笑着点头,却不小心触动了心头的伤痛,晶莹的液体模糊了视线。在迷离的泪光中,视线捕捉到了异样。“回头!”

“什么?”飞行员惊诧。“大家都在等我们。”

“回头,跟着那架飞行器。”少女咬牙切齿。“那是夏浅草。”

果然,刚与他们擦身的飞行器银光熠熠,尾部有一只苍鹰。飞行员斩钉截铁地否决了少女的要求。“不行,都这个时候了,不能出一点意外……”后脑勺被冰冷的金属顶住,身后的少女锐声说道:“我已经没有下次机会了。”

夏浅草的飞行器一如既往停在安娜苏公寓的楼顶,跟踪者远远地停泊在后一幢大楼下。芭比芭比掀起舱盖,飞行员沉沉地看着她。“违抗组织的命令就是背叛。”

背叛?少女悚然一惊,电光石火间,那个女子的面容又浮上心头。但迟疑只是一瞬,她打昏了飞行员,冲进了大厦。

等我,等我,夏浅草。握着枪的手因为兴奋而微微痉挛,电梯里光滑的四壁映出她扭曲的脸。原来仇恨会让人面容如此狰狞,不过没关系,很快她就会用鲜血洗净。快结束了,她轻声对自己说,狭小的空间将这四个字放大了数倍,再传进耳朵里是竟是轰然如雷鸣。

楼顶上,烟花灿烂,在空中绽开瞬间的繁花似锦,随即消融在夜色苍茫中,痕迹不留,叫人无从追念。就像某一些人,那样苦苦地挽留终究还是留不住,去了,留在手心中的只是他们离去时衣襟带起的清风。

烟花留住了夏浅草,他的身影徘徊在对面的楼顶,黑色的军装融入了深沉夜色,只在烟花绽放的刹那才看得清楚。没关系,对她而言已经足够了。

她迅速掩藏好自己的身形,将枪对准了那人,下一朵烟花怒放之时就是他偿还血债的时刻。至少,他不会寂寞,早已有人在路上等着,执手共路。扣下扳机的时候,她这么想着。

焰火声,人群的欢呼声,飞行器的轰鸣,奏成一支嘈杂的曲子,将枪声悄无声息地盖过。那墨黑的身影微微凝滞,随即踉跄几步,从楼顶颓然坠落。

她站起身,目光追随着下坠的黑影。结束了,紧绷的神经突然放松立刻溃不成军,枪从僵硬的手指间滑落,在地面上砸出闷响。

啪,又是一朵烟花擦亮了天幕,她的眼睛蓦地瞪圆了——对面的楼顶上,有个人对着她微微地笑,像在笑一个上了当的孩子。

原来他早在她叩响扳机的刹那间把外衣脱下抛了出去,那不过是金蝉的一层壳,却足以葬送对手的命。

“夏浅草。”她咬牙怒吼。

枪声过后,一线血丝从她额头的伤口涌出,蜿蜒流入眼中。她转动双眼,看到的始终是被鲜血染过色的天空,星星和烟花。不该是这样的啊,那花应该是蓝色的才对啊,蓝到让人想掉眼泪。蓝色的花海里,那么多那么多她拥有过却在最后失去的人们簇拥在一起,笑着,大笑着,有人问她:“小家伙,你今年几岁了?”

“芭比芭比今年……三岁半……”这是她留在世上的最后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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