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第二十四章（1 / 1）
楼道深色的地板静静地反射着日光灯模糊的影像，墙面被照得特别白，窗外可以看见飘落的雪花。楼道里静悄悄的，另一边尽头总不停地传来女人的高跟鞋声。
小雅和小晴坐在一起，什么也不说。小雅手撑着下巴，身体向前弯，她一直望着悬在对面墙上的不走的挂钟，忘记了他们已进去了多久，也不知他们能不能一起出来。
“哎，小雅？”小晴嗓音有些生涩，“小茜她……是怎么伤到的？”
小雅看她一眼，又低下头，回想起当时，三个人在一起滑冰。Kevin在前面拉着，小茜在后蹲着，拽着他的手，自己在哥哥旁边滑着，还在说笑。就在这时，场内有个人转弯太快，偏离了滑道冲过来。小茜刚看见，还没来得及站起来躲开，便被狠狠地撞了出去。哥哥和自己一起去看时，小茜已昏迷过去，口中不断□□着，声音很小。自己凑过去时，感到她呼吸好弱。小雅只记得自己被吓傻了，在一边看着哥哥呼喊小茜的名字……
小雅叙述了经过，掩面轻轻地抽泣起来。小晴抚着她的头发，有些僵硬地把小雅搂到怀里，静静地望着手术室紧闭的门。
……
Kevin推开门出来时，小晴和小雅已睡了。他轻轻摇醒二人，告诉她们小茜还好，之后他又回身去向医生护士们致谢。小雅激动地抱了哥哥，Kevin也趁乱抱了小晴。
过了一会儿，小茜被移到一个单人病房。护士了解状况后，让Kevin进去了，并叮咛他别吵到病人休息，因为伤情还要观察一段时间。
Kevin憔悴地点点头，很轻地从里面关上门。他蹑手蹑脚地走到小茜床边，慢慢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病室拉着窗帘，几乎没什么光，Kevin只是远远地看着她脸颊的轮廓。周围很安静，Kevin听得见小茜微弱而均匀的喘息。他从椅子上轻轻站起来，手扶着床，探身上去看着她的面庞。小茜睡得很浅，稍稍蹙着双眉，眼睫毛不时微微颤动，好像装睡的孩子在眯着眼睛偷偷向外看。Kevin笑着，她在做梦吗？在梦什么呢？……Kevin又望着她微微张开的双唇，薄薄的，有些干，不知为什么，Kevin只希望能靠过去。他不清楚自己在做什么。Kevin只看见小茜的脸蛋离自己越来越近。他可以看清她的睫毛。Kevin忽然感觉小茜正透过眼睑的缝隙注视着自己……他离小茜太近了，只得屏住呼吸……Kevin听见她嗓子里随呼吸发出的柔弱的轻声……Kevin想赶紧站起来，但他没有……
……
第三天早上，Kevin醒来，发现小茜正缩在被子里，睁眼看着自己。Kevin立刻笑逐颜开，从椅子上跳起来：“小茜？上帝保佑！你醒了，太好了！……”Kevin跑过去拉开窗帘，转头，“可以吗？”
小茜笑笑。
Kevin刚要坐下，又弹起来，“你有没有感觉不舒服？”
小茜看他一眼，顿一下，摇摇头。
Kevin沉默地点着头，突然说：“小茜？你没被撞傻吧？……嗯，你应该记得我是谁吧？……给你两个选项，A、大象； B、Kevin。”
小茜咧开嘴，伸出两根手指，很肯定地点一下头。
Kevin的笑淡去了些，许久没说话，他注视着小茜的眼睛。“你把我和小雅吓死了……”
小茜低头，歉疚一笑，又转回来，望着Kevin，轻轻摇摇头，流露出一点伤感的神色。
Kevin上扬的嘴角一点点沉下来。他凑过去，看着小茜，轻声问：“你怎么了？……”
小茜扬起眉毛，耸耸肩，微笑着摇摇头。
Kevin依然看着她，“叫我的名字。”
小茜不知所措地回望着他，有些急促地呼吸着。她紧闭着双唇，用力摇着头，眼角竟渗出泪来。
“你怎么了？！”Kevin大声问，“你嗓子怎么了……你不能说话了吗？”
小茜转身向另一侧，使劲眨着泪眼，轻声啜泣。
Kevin连忙按了铃叫大夫来。“你怎么会……你怎么不告诉我？！”
小茜没理他，仍只是抽抽搭搭地哭。
后来医生又做了检查，说可能是失语症。Kevin问能否恢复。大夫锁着眉头说看情况，并建议让小茜多试着表达，看会不会有好转。
之后，小雅带了饭过来，见小茜醒了，一嗓子把本层的病人也全叫醒了。随后，Kevin又告诉了她病情，小雅才安静下来。
“小茜姐，你再也不能骂我了吗？……”小雅坐在床边，摸着小茜的手，眉毛蹙成一个‘八’字。
“没关系，还有我！”Kevin苦涩地打趣。
小雅瞪哥哥一眼。
“哎，小茜，”Kevin忽然对她说，“你现在能出声吗？你试试吧！”
小茜有些顾虑地看了二人，手摩擦着被单。
“试试啦，小茜姐，也许可以呢！”小雅轻轻地摇着她。
“对呀，没关系！”Kevin鼓励地笑着，“先……先数数吧！”
小茜点点头，张开嘴，深吸一口气，过了一会才出声——
“咿……”声音很小，小茜立刻合上嘴，咬住嘴唇。
Kevin，小雅听罢欢呼起来，拥抱着。可小茜则皱着眉摆摆手，反而更难过的样子。
“怎么了？没发挥出最佳水准？”Kevin还在乐，“那你再说个别的……叫我的名字！”
小茜垂下头，轻启双唇，变换了几次口形，倒吸着气——
“咿……”小茜声音大了些，仍是很努力的样子。
Kevin怔住了，睁大眼，半张着口，以这个表情暂停了五秒钟。“我？……”
小茜含泪点点头。
“挺好的呀！”他突然说道。
小茜怔住。
“哭什么？！”Kevin笑着，去摇一摇小茜的肩膀，“医生说了，多说说就能说好！你一定可以恢复好的！相信我，相信Kevin，相信‘咿……’！好吗？”Kevin很期待地望着她。“一定对自己有信心，好吗？我和小雅会一直陪着你的……”
小茜笑出来，点点头，依然在流泪。
“你再叫我一声，我适应一下新名字。”Kevin笑着望着她。
“咿……”小茜擦着眼泪，断断续续地出声。
“到！”
……
小雅最后还是给小茜拿来一个笔记本和一杆笔，以防哥哥凭声音分不清小茜是要吃午饭还是上厕所。
小茜住院的第四天下午，Kevin陪着她说话时手机铃响。
“喂……啊，小晴啊！”Kevin咧开嘴笑出来，“……噢，对，她……”Kevin看小茜一眼，停顿一下，“她挺好的，有点小问题……你问我？我没有很累。小晴小朋友真懂事，呵……”
小茜看Kevin笑得憔悴却开怀，自己也很开心，便拿起一边的本子，开始写。
“……没有，我的主要功能是陪小茜，没什么别的……啊？”Kevin不笑了，抿着嘴，“那可能不行吧，我……我这一阵都要在她边上照顾的……不行吧，我不放心的。这次就先算了吧，好吗？……小晴，你听我说……”Kevin站起来，走到窗前，“我真的……不能离开，你理解一下……你不要这样吵……”
小茜紧盯着Kevin，见他已皱起眉，于是把本合上抱在怀里。
“对不起，我只是答应了小茜要陪她……我说过不行了，小晴！……你在说什么呀？我不会做这样的比较！……”
Kevin越来越大声，看一眼小茜，又立刻把声音压低。小茜觉得心里很不舒服。Kevin仍继续说着，忽然停下来，他放下手机，看看屏幕，又塞到兜里。然后踱步到窗边，面无表情地朝向窗外看了好一会。
小茜默默地看着，轻轻把刚才在本上写的东西沿中缝一点点撕下来，在手里攥成一个小团。
Kevin有些疲倦地用手揉揉太阳穴，然后走过来坐下，看着小茜，过了半天才笑一下，“小晴那家伙竟然生气了！”
小茜依然静静地望着他。
“好啦，没事的。”Kevin用手拍着床单，作出很轻松的模样。
小茜翻开本子，想了想，写了行字，递给Kevin。
Kevin看了，表情有些钝，很快又把本子推回来。“你不用这样。”他轻声说，垂下眼睛。“不是这样的……”
晚上睡前，小茜写给Kevin让他再给小晴打个电话。Kevin有些赌气似地撇撇嘴，从喉咙深处应一声。小茜便不再提。
不久，待熄了灯，Kevin在椅子搭的小床上睡着了。小茜则还不困，只是盯着漆黑的天花板，一转头，见Kevin睡得如同死人，不禁笑着叹口气。她觉得今天的Kevin格外可爱，大概是因为下午为了自己回绝了小晴的约会。小茜突然又感到有些愧疚，且不说小晴又怒又醋，Kevin应该也是很不情愿才拒绝的她。
他怎么会情愿留下来陪我呢？他电话里自己说“要照顾我”，好像我逼他似的！小茜本想愤愤却又不太忍心。毕竟Kevin能为自己做这样的牺牲就很值得感激，而至于他愿意与否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小茜又回想起Kevin和小晴吵架的片段，忽然有种感觉得自己在和小晴抢Kevin。
嘁！谁要他呀！小茜终于很愤愤地瞪了熟睡的Kevin一眼，同时逼自己不许再这么乱想。小茜又回忆起自己几个月前对Kevin的那一阵感觉，只觉得自己很奇怪，竟然还告诉了小雅，并且还让Kevin知道了。可Kevin怎么想的呢？哎呀……小茜使劲晃一晃脑袋，不想再想下去。
小茜打了个呵欠，觉得困了，便照例把坠子摘了下来。她想挂在床头的栏杆上，可又太高了，前几天都是Kevin帮她挂上的，然而今天他已睡了。
小茜琢磨了半天放哪，又耐不住困，于是想干脆系在手链上，她转过身，右手拿着坠子，本要把它绕在铐环上，然而那坠子刚塞进去，就好像嵌在什么东西里，紧接着铐环“啪”地一声弹开了！软禁她半年的镣铐就这样莫名其妙地打开了！
小茜惊呆了，难以置信，她赶紧摸了摸自己的手腕——自由的左手！而手链和坠子散在床上。小茜欣喜若狂地笑出来，刚想叫醒Kevin，突然停下来，闭上嘴，然后不笑了。
小茜又把镣铐和坠子拢过来，她只感到茫然，不知该不该高兴，因为她不知锁解开后，自己是得到的多，还是失去的多。
小茜想了许久，又默默地把自己锁了起来，然后转身背对Kevin，蜷起四肢，把坠子紧紧攥在手里，贴着胸口，紧闭着双眼，企求着一个空白的梦。
……
第二天，小雅照例来送饭，逗一会小茜就回去了。然后，小茜又开始咿呀学语。
“ai——a——i，嗳。”Kevin张大了眼睛和嘴，向下点头。
“e—u……i……”小茜只学了Kevin的表情。
“a——i——ai！” Kevin用手使劲指自己的口形。
小茜只看得出Kevin有好好刷牙。“u——a——”
“嗳——”
“嗳~”门口传来一声标准的。Kevin抬头，见是小晴，便拍一拍小茜，笑着走过去。
小晴看一眼Kevin，冲小茜小规模招招手，然后和Kevin一同出去了。
小茜对着门缝望了半天，深呼吸一口，又转过头，很专注地皱着眉——
"a……u……i……a……i……a……i……i……a……i……a……i……”小茜高兴地笑出来，“a……ng……a……i……a……i……ai……a……i……”
小茜越说越大声，心想再这样叫“阿姨”大概要招来护士了。
“a……i，a—i”
“ai……ai……”
然而不管读成什么样，小茜想，Kevin一定都会狠夸自己一把。若念成“ai”，便是复合元音开始的标志；若念成“阿婕”，则更不得了，已经由拼音上升到词语的境界了。
小茜微笑着，满心期待着Kevin回来。
可他们在说些什么呢？这么久……小茜这几天总觉得Kevin愿意和自己在一起。大概是因为失语之后，“刀子嘴”演变在“刀子本”，便没那么大杀伤力。不过小茜又总是有些怕，怕Kevin这样对她好完全出于同情。而且，小茜最近挺排斥Kevin和小晴在一起，她不喜欢看到Kevin一听或一见小晴就笑的样子。可她确信这种“不喜欢”绝到不了乙酸的级别，但对PH多少有些贬低。
小茜如今总是想有关Kevin的事，可能是待在一起时间太多了。但又做不到根本不想，于是就总想得很小心，犹如蜻蜓点水，然而有时又不免想入非非，乌七八糟，是为蜻蜓溺水。
这时门被推开，Kevin有些不自在地走到小茜旁边坐下，肩膀激动地起伏，脸有些红。然后他笑出来，一直笑着，小茜觉得莫名其妙，正要找个机会说“ai”。
Kevin咬着嘴唇忍住笑，凑过去，顿一下，然后开口轻轻地说：
“我吻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