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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红色的法拉力跑车过天桥左转,驶入城市中央最繁华的圆环区域,贝心偏过头,路边一栋通体透彻的玻璃高楼从眼角飞快闪过。
驾驶的男子愉快地吹了一声口哨,有一些尖锐,张狂得引人注目。
他很疯狂,带着她从那个人的眼皮底下,大摇大摆地把车开过去了,中国人的战术他学到了入木三分,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恩?
再往前走,就是比较时尚的SOHO上西区,她原本以为他们的目的地就是这里,事实似乎又不是她所想象的那样。穿过上西区,法拉力转了一个弯,转进一条相对偏僻的道路,很少看见行路的车辆,两边是葱郁的橡树林,风在肥厚的枝叶中央哗哗地响。
一路走下来,那些橡树愈加的浓密,在遥远的天空下,像一团绿得厚重的阴影,贝心的手穿过安全带,十个手指隐约传递着一种警惕。
‘放心,虽然离那里不远,但他不会找到那里的。’开车的男子似乎看出了她的警戒,在一边凉凉地开口。
贝心没有回头,看向车外的眼睛却微微眯起来。
就这样往前走了大约几公里的样子,在道路的尽头,车倏地停下来。
一个两层高的山间别墅,暗红色的啡木外墙掩映在树丛中央,隐约能看见原木搭建的欧式尖顶,很静谧的田园风格。
‘欢迎光临Sue et Mare家的玫瑰庄园,’他下车绕过车头,打开车门,微微欠了一下身,然后很绅士地向贝心伸出手。
玫瑰庄园?
名不副实的名字,至少目前而言是这样的,贝心没有见到一朵玫瑰,只不过目前的她不想质疑任何问题,她只是在Sue的牵引下,安静地走下车,走向别墅门前只有半人高的拦栅木门。
走进大厅,一个浅砖木构成的壁炉正对大门,墙壁上悬挂着几张画,弗兰德派的抑郁画风,木质天花板,与之搭配着威尼斯手工玻璃吊灯,水晶瓶中几朵洁白的马蹄莲恣意敛放,地上铺着抽象味道极浓的艺术地砖,火红色的懒骨头,面前的小牛皮地毯的图案竟然是中世纪航海地图,整个大厅里没有太多中规中矩的章法,很艺术的狂放但而不显嘈杂。
只是,什么味道也没有。贝心看了一眼走在前面的男子,或者,这里是他休息的地方,纯粹针对他的工作而言。
一点味道也没有,无论是我心狂野,我心伤悲,抑或者是之前的那十几种迥异的香。
完全意义上的嗅觉空白。
他带她走上二楼,推开一个房间的门,贝心环顾四周没有太多私人东西,像是客房。
他走过去,书架旁的墙壁竟然是一个隐形衣柜,他伸手,从里面翻出一件白色衬衫与牛仔裤,‘这里没有其他衣服,你暂时先穿这件,可能不太合身,总经理您将就一点。’他表情戏谑地说完,走出去,并替贝心仔细地关好门。
浴室内靠近窗户的桧木浴缸里的热水中,浅浅地漂浮着几朵艳丽的花瓣,贝心走过去,手探过去,捞起它们,凑到唇边。
有花的姿态,却没有任何花可能的味道。
贝心靠着玻璃墙上,身上穿着Sue给她找的衣服,湿漉漉的头发恣意披散着,‘你在做什么?’她洗完澡,四处看了一下,他竟然在这里。
一个半开放式的厨房?
男子没有回头,径自忙碌着,‘你看到了。’声音闷闷的。
贝心站在原地没动,看着他将生嫩的黄瓜切成丁,放到透明的器皿中,手脚笨拙地往里面依次加着什么,投毒一般,她猜测着开口,‘做饭?’
还是凉拌黄瓜,如果她没猜错的话。
恩,鼎鼎大名的首席香水设计师看来并不是传说中的那样完美,至少,他不知道,凉拌黄瓜不需要像浇花一般浇酱油,却需要加糖。
男子的手顿了一下,随即放下手中的东西,转身,表情隐忍地看着她。
‘这里就我们两个人,我不做饭,你会?’声音微微高扬,辩解一般,映衬着他身后惨不忍睹的流理台,贝心听出来了其中的一点难堪。
她淡淡耸耸肩,随即很识趣地转身,‘那你接着忙,我不打扰了。’
‘等等!’他又叫住她。
贝心回身。
‘明天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恩。’贝心冷淡地颔首。
他微微眯着眼,看着她半晌,面前的女子依然没什么反应,‘你一点都不好奇的么?’
奇特的女人!
她是应该没必要好奇,他想,她大概已经知道了,即将发生的事情是什么。
男子眼底纯净的蓝暗了一些,‘衣服很不合身?’
贝心低头看了自己一眼,他说对了,衣服很不合身,衬衫太大,松垮垮地吊在身上,衣袖太长,可以像……水袖一般甩起来,她将它挽起来,凌乱地叠了几下,牛仔裤的裤腰也太松,于是她用房间里系窗帘的布带绕在腰上,用力打了一个死结,裤腿的沿边拖在地上,脚上更是不伦不类地踩着一双大得过分的蓝色夹脚拖鞋,那是也他的。
简单来说,她现在穿得不比乞丐的衣服体面,虽然洁净不少。
‘SHIT!这是谁给我找来的单细胞生物……你是死人啊,我跟你说了多少次,收起你脸上白痴表情……靠!什么叫淡然,什么叫冷冷释放的风情,你究竟明不明白?’
很遥远的地方就听见一个男人愤怒的大吼声,Sue停下来,表情闪过一道诡秘,‘我好象忘记了一个东西在车上,你站在这里,别乱走。’
贝心点头,打量起四周的环境,眼前是一个很开阔的大厅,光滑的汉白玉地面,墙壁镶嵌着整墙的立式大鱼缸,里面是五彩缤粉的热带鱼悠闲地游动,几个墙角却都醒目地摆放着造型严肃的绿色盆栽。
大厅的三个出口,一个在贝心身后,通往地下停车场,另一个则在不远的地方,自动感应式玻璃门关得紧紧的。剩下的,就是面前10多米的那一扇紧闭的大门,从里面不时地传出几声咆哮,三个大门,围成一个很平稳的等边三角形。
‘给我滚远一点,到别的地方卖笑去,以后别再该死的让我看见你!’大门后面乒乒乓乓的,命案现场一般的嘈杂。
下一秒钟,大门被大力地推开,碰地一声反弹到墙上,在空气中震跳,鱼缸中的鱼猛地惊动,撞上鱼缸,晕头晕脑地转悠了半天,这才躲到假山的水草中去,缩头缩脑往外瞅,煞是惹人怜爱。
一个人脸色发青地走出来。
该怎样形容呢,恩,一个美人,贝心这样描述他,略微过肩的黑色长发,漂亮得近乎于邪气的狭长的眼,丰润的唇,俊美的脸上残存着怒气,尽管他此刻嘴中一连串的咒骂惹得一边的工作人员胆战心惊,尤其是镜头前无辜的模特,她早已经花容失色,眼泪涟涟。
贝心站在原地,想到了Sue临别前诡异的表情,心中也已经大抵知道面前男子的身份。
男子又低声咒骂一句,从衣服口袋中拿起钥匙,匆促地走向第三个感应门。
门打开了,他却忽然定住,像面前的那扇玻璃门潜在的装置,感应到什么似的,缓缓转身。
视线扫过门边站着的贝心,他的眼睛迅速眯起,上下打量的同时,带着几分评估的意味,几秒钟之后,他大步流星地走过来,气势汹汹的样子。
他走到贝心面前,粗鲁地拽起她的手臂,然后什么话也不说,拉起她就往里面大步走去。
太强势的男人总是学不会礼貌,这一点很不讨人喜欢!
贝心反手,冷冷地给了他一个耳光。
清冷的一声,惊住了所有的人,空气一瞬凝固,包括人的动作与脸上的神情。
男子站定,偏过头,眼睛危险地眯起。
‘阿森!’Sue的声音,懒懒地加进来,打破了大厅中令人窒息的沉寂,一边的工作人员表情也如释重负,想来是因为看到了事件的转机。
男子瞥过贝心的身后,哼了一声,表情仍然铁青,‘你什么时候到的?’
‘没有太长时间,不过……足够我看完整个过程了。’他走过来,不怀好意地笑,‘现在,放下我的贵宾吧。’
‘贵宾?’他扫了一眼贝心,冷着声音问,‘这个女人是你带过来的?’
Sue搭上男人的肩,‘是啊,虽然已经见过面,还是重新认识一下,这是贝心,这是……’
贝心已经伸出手,‘久仰了,生森先生!’
Sue的御用导演,才气与名气同样的纵横,但从刚才到现在的情形来看,脾气也不小,可以理解的,物以类聚,所以才能与性格同样乖僻的Sue惺惺相惜。
男子松开五指,缓缓放开贝心的手臂,表情有着怀疑的深思,然后,灵光一闪,他的眼底已经恢复了然。
‘小姐!’一个十八九岁模样的女孩子紧跟在贝心后面,手上抱着一堆东西,化妆盒子,贝心的拍摄服装,雨伞,防晒霜,水,以及其它零散的东西,她小小的身体就快被淹没了,但却仍然健步如飞如影随形。
新到的工读生,小莲,一个很勤快的小女孩,后来成了贝心的工作助手,尽管贝心觉得没什么必要,但这两天,还是默认了她跟在她身后,跟着拍摄组四处奔跑。
走在前面的贝心的脚步没有停下,刻意忽略着来自身后的呼喊。
‘小姐。’她快步追上贝心,将手中的矿泉水递到贝心手边,大汗淋漓,表情却执著得很,‘你还是喝一点水吧。’
贝心微微皱起眉,‘我不渴。’
很固执的人,在拍摄休息的不到十分钟的时间内她们已经就这个问题讨论过不下于六遍了。
然她们都很坚持。
‘可这两个小时你一直都没吃什么东西的呀。’她尤在细微地轻喘,执拗地睁大眼睛,眼神不可思议。
贝心看着她因为激动而转成绯红的脸,几秒钟之后,她沉默地伸出手,接过她手中的水,‘谢谢。’
今天生森取景的地方是商业中心一个大厦的天台,灰色的水泥地,绣迹斑斑的水管道,缠着发黑的橡胶线头,到处都很破败的样子,天气不怎么好,阴郁的灰蓝,贝心就站在天台的边缘,穿着一件素色印度袍,一阵猛烈的风吹过,她后背的头发疯狂地飞舞起来,宽松的衣料下她瘦削而优美的骨架影影绰绰。
她脸色苍白,那样的苍白之下,会很容易隐现出触目惊心的猩红,带给所有人视觉上的疼痛感觉。发丝缠乱间,她的目光透过来,淡漠而遥远。
生森走过来,对她讲意念中所需要的感觉,‘就这样!’几个简单而抽象的词语之后,他短促有力地总结,并不详细展开,似乎认定了贝心能够听得明白。
他是一个很专注的人,至少在工作的时候是这样。事实上,贝心并不确切明白他所要追求的意境,他只是在最大限度地概括她的特质,并以镜头的切换,风格各异的图片,以及意识断裂的DEMO陈述出来。
我心伤悲。
一瓶飞舞的水。
一个据说是因她而生的商标。
这才只是第一个诗篇,地平面二百米之上的危险边缘。
在拍摄了二十多张照片之后,捕捉到理想中的感觉,生森收起他的照相机,交给助手,走到贝心身后。
贝心仍然站在天台半人多高的边缘,背对着他,很安静地看着天空,风扑簌簌地吹着她的衣角,她的目光不知道在什么地方,跟她整个人的气质一般,行踪不定。
高空中的风依然强劲,生森站在她身后看了一会儿,却终究没能感觉到她身上任何微弱的气息,即使伸手去触探,也始终在指尖前一个遥不可及的地方,冷冷地游荡。
他有一种奇怪的感觉,眼前的这个女人似乎随时都有可能变成透明隐匿到风中,消失不见。
‘收工了!’他突然出声。
贝心的背影僵了一下,好长时间之后,她缓缓回头,眼神依然遥远。
‘收工了!’生森又重复了一遍,向贝心伸出手。
贝心站着没动,好半天,‘结束了?’
‘只是今天上午的工作结束了,下午还要到摄影棚赶下一个景。’生森的手依然伸着,没有收回来。‘下来吧!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Sue说过会来接我。’贝心看着脚下二百多米的地面上,隐约一个指甲盖大的小红点,‘他已经到了。’
摄制组的六七个人刚走出大厦,前面空地上停着一辆醒目的红色敞篷车,见他们走出来,里面的人伸手,遥遥地挥舞了一下,‘这里!’
生森停住脚,率先走到车边,低头跟Sue轻声说了几句,太远了,听不清楚他们确切在说什么,只隐约看到,Sue的视线若有若无地落在不远处的贝心身上。
贝心站在原地,已经换回自己的白衬衫与牛仔裤,头发用一根木簪简单地绾起,跟所有的人说再见,脸上依然没什么表情。
生森转身向贝心走过来,‘下午摄影棚再见!’
贝心打开车门,坐进去,驾驶座上的人看了她一眼,‘你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
贝心靠坐在柔软的皮草座上,神情间有些倦怠,‘上面的风太大了,吹的时间长了一些,休息一下就好了。’
‘那就好,如果觉得这两天工作太躁进了,我可以跟阿森重新讨论一下日程安排,毕竟……’Sue发动引擎,熟练地切了一个车道,‘我可不希望你身体垮了,那样对‘我心伤悲’可是毁灭性的打击。’
贝心看着窗外,嘴角微妙地起了一个弧度,‘你可真是冷血。’
‘承让了,总经理,’Sue依然调侃,不动声色地超过前面的一辆车,他偏过头问着贝心,‘你想吃什么?’
‘刚才在上面已经吃过了,小莲替我叫的外卖料理,’贝心把整个身体蜷缩进座位里,闭上眼睛,‘我现在只想睡觉。’
Sue侧身,打开车内的CD。
一首旋律沉静的月之舞流泻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