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1 / 1)
一年后
江南的春天花团锦簇,清风宜人,众人闲暇余时最常去的便是那江南湖畔,赏荷观鸟,看江南才子吟诗作对、下棋论文,各家的千金也都趁这大好春光出游戏耍逛胡同,有的家丁四拥、有的女扮男装,纷至沓来也将江南湖畔凑个十足十的热闹。
看这好山好水,就该想想人生真是美好,别臭着一张脸,难看死了!
我们是来江南抓人的!可不是来玩。洛允泽没好气的瞅了弘月一眼,举目四望,整个江南湖畔都逃不过他的眼。
一年前贾亲王故意将女儿嫁给他,想趁着朝中文武百官都前来庆贺之时将他们一网打尽,却没想到反而被他瓮中捉鳖,来个人赃俱获。
不过这事尚未了,江南一带天地会势力在短短一年当中壮大不少,一年前天地会众人不知为何早一步听到风声,本想来个一网打尽的构想也刹地变成空谈,弘月便以此要挟要他将功抵过,非得他跟来江南不可,美其名是来调查天地会叛乱分子,但这几天下来倒见弘月玩得煞有兴致,浑然忘了前来江南的目的。
你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么无趣的?弘月啧啧有声的数落道:以前你还会陪本公子游山玩水,三不五时自己还会跟小四子偷溜出府到胡同里闲逛找乐子,现在倒是做什么都一板一眼起来,无趣!无趣!
你总有话说。洛允泽懒得搭理,散散的闲晃到一旁去了,你自个慢慢玩,别又随便诱拐良家妇女还要我替你善后。
弘月一笑,俊秀的眉宇轻扬,修长的指尖将扇子一甩,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嘀咕道:究竟是谁诱拐人家良家妇女的?啧啧,真是五十步笑百步。
一名白衣男子衣袂飘飘的出现在江南湖畔,身旁伴着的是穿着一袭上等江南丝绸绫缎所织成的水蓝素色衣料的绝等美人,两人的身后跟着一名小丫鬟,一出现就立即吸引了江南湖畔所有公子、姑娘们的目光。
瞧瞧,你生得这般水灵标致,公子哥们一见你就目不转睛了。白衣男子以扇子掩住轻笑,亲昵的在身边的女伴耳边说着。
虞香儿对他这亲密的举动非但没躲开,还与他走得十分近,对他的言词只是一笑,除了摇头并不多语。
他们不是在看小姐,而是在看你。小丫头捺不住被冷落,跳出来说话了。
看我?我堂堂一等一的男子有什么好看的。
就因为你是个男子还长得这副出水芙蓉模样,细皮白肉,才惹得人心疼,江公子,你不知道近年来朝中大官都盛行找那种细皮嫩肉的男儿来下手吗?嘿,我看啊,他们那死瞪着这里的眼珠子可是相中你了。
这被称作江公子的人脸色一变,忙不迭掸掸衣摆,好抖下一身骤起的疙瘩,好丫头,别再说了,想吓死本公子!
闻言,小丫头这厢又是掩嘴低笑,不一会,一支扇柄在她的脑袋瓜子敲上一记,痛得小丫头叫出声。
看你下回还敢不敢戏耍本公子。江公子轻笑一声,这回忘了以折扇遮面,这一笑当真是炫亮了湖畔公子、姑娘的眼,引来一阵欷吁惊叹。
洛允泽远远地也见到了这一对碧人,不过他那双如黑墨般的深瞳不是落在那白衣男子的身上,而是落在半倚着这名男子身边的女子。
是她吗?
他的心因这一眼而猛地一震,以为死寂的枯原仿佛又被注入了一潭泓水,又重新起了生机。
感到一道灼热的视线直直的盯住自己,虞香儿下意识地侧过睑往视线的源头望去,这一望让她不禁轻呼出声,瞬间瑰丽的红颜苍白似雪,心跳如雷鸣鼓,胃也紧缩成一团。
怎么啦?江公子低头关心的询问。
没什么虞香儿头低低地,刻意背对着不远处的那道探索目光,我想回去了。
虽然她不以为他还会认得自己,但还是小心得好,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她不希望再见到他,不希望自己再想他,他伤她这么深,她没有任何理由该去思念他。
想回去?小姐,我们才刚出来而已小丫头的话被江公子的眼神所制止,她不安的瞅了两人一眼,噤了声。
对不起,扫了你们的兴。虞香儿捂着嘴,怕自己哭出来。
没的事,就回去吧,反正这里也没有想象中好玩。江公子体贴的拉起虞香儿的手往来时的路上走去,见她眼眶含泪,也不多问什么,但细心的眸光已因方才的转身回眸而将对面拱桥上的人影扫进眼底。
是他,洛允泽。
他竟来到了江南?看来非得通知师兄不可了,希望他这一趟纯粹是来游玩,而不是在美丽的江南兴起一片腥风血雨。
望着那白衣男子牵着虞香儿的手离去,洛允泽平静的眸子里陡地狂怒而燃烧起来,他没有追过去,只是静静的望着他们的背影愈行愈远。
他会找到她的,而且很快,他要她回到他的身边,当他洛贝勒的福晋。
他只要她,只要她呵!这样的肯定与执着此刻迫切的在体内翻滚着,涛涛江海里,他只为寻她这一叶方舟。
而那个长得像娘们的白衣男子他若不离开她,就只有死。
弘月莫名其妙跟着一路怒气冲冲的洛允泽走了大半天,才知道自己竟已来到了江南最有名气的妓院潇湘楼,正要取笑他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短短两天就迫不及待的逛起红遍江南的妓院来了,却见洛允泽不顾一点形象的往窑子里冲去,还像甩垃圾般的将那些迎上前招呼客人的美人们狠狠的甩去一旁,正想上前制止他,妓院里的保镖们早已闻风而至,将他们两个团团围住。
这下可好了,窑子没逛到,搞不好还会被送官府。弘月低叹一声,甩开折扇扇起凉来。
这两位官爷,你们是来找姑娘的还是来闹事的?
当然是找姑娘喽!你看我们这样像是来闹事的吗?弘月温文儒雅的面容与一身的贵气很容易引人好感,光他脸上那迷死人的笑容就可轻易的降低对方的敌意,这一套他在江湖上可行之多年,管用得很。
几名保镖面面相觑了一会,最后还是决定堵在门边,实因眼前这男人的眼中杀气腾腾,虽也是锦服贵气一身,但怎么看都是来闹事居多。
怎么回事?
一声娇滴滴的女音传来,几名保镖全都让出一条路,出现在他们眼前的是一名艳若牡丹、窈窕生媚、风情万种的女子,略微狭长的丹凤眼让她整个人看来益发的狐媚动人。
官姑娘。保镖们全都有礼的打躬作揖,对这名女子十分恭敬。
两位公子,进来让小女子为你们奉杯茶吧,也好消消火气,如何?官采丹柔声一问,楚楚生姿,模样煞是令人心生荡漾。
好好好,我们弘月正开心有美人相伴,话才说几句便让那不解风情的洛允泽给打断。
我不是来找你喝茶的,我来找人。洛允泽不假辞色,对眼前这动人万分的女子视而不见,更对她那双勾人摄魄的眼视若无睹。
喔?不知公子找的是哪位姑娘?
虞香儿。说出这三个字,洛允泽几乎是从齿缝间迸出的。
他怎么想也想不到他的香儿竟然会堕落到妓院,难道那日所见的那个像娘们的白衣男子是她的恩客?想到那个人牵着她的手,想到任何一个男子都能拉着她的手,甚至于跟她他就一刻也等不下去了!
他非得把她带回到他身边不可!不管用任何方法!
官采丹有趣的审视着眼前这个男人的表情,不过历经风霜的她可不会轻易的将她的玩味挂在嘴边。
很抱歉,这位公子,咱们潇湘楼根本没你说的这位姑娘,你大概是弄错了,或许我帮你打听打听,如果知道这姑娘的下落,我定派人前去通知,你说如何?
她客客气气的说着,不卑不亢的模样让在一旁的弘月露出一抹赞许的笑意,打量起这姑娘的眼睛亮灿灿的。
不行,我今天非见到她不可。
这位公子,我知道你心里见不到心上人定是焦急如焚,可是我们这里当真没有一个叫虞香儿的姑娘,你就别为难我了。
叫你的老板来见我,他自然知道我要找的人在不在这里。他没有闲工夫跟一名妓女啰唆。
不好意思,我就是老板。官采丹微笑着,我现在就可以回答你这个问题,我潇湘楼根本没有虞香儿这个姑娘。
洛允泽闻言有点诧异,你?
是啊,不像?
既然你就是老板那再好不过,我不管虞香儿在这里是不是也叫虞香儿,我也不管她为什么进妓院来,我要为她赎身,只要你开个价。
我说
我不管你说什么!我知道她在这里,我已经派人调查过了,你最好别跟我玩花样,否则我会拆了你潇湘楼,我洛允泽说到做到。
官采丹媚笑着,对他盛怒的脸不以为意,你说十万两银票如何?
十万两银票不就是一年多前他叫人派给香儿的娘的数字?她怎么知道这个?香儿告诉她的?
你倒生了天大的胆子敢戏弄我。洛允泽危险的眯起了眼,朝她陡地逼近,一个箭步便将她制伏于怀中,你要知道我要你死是非常轻而易举的。
我死了,香儿就更不会要你了,洛贝勒。官采丹眼一勾,在他耳畔低语着,接着轻轻的伸手推开他,你这样抱着我让她看见了,不怕她伤心难过?还是你压根儿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看上我了?
她在哪里?我要见她。洛允泽被她挑弄得烦躁不已,不耐的背过身去。
我让你见了她,你可不能把她带走。
不可能!
过了一年,你还是不知长进?视女人如粪土的男人,她宁可死也不会跟你走的,你带得走她的人也带不走她的心,何必呢?
洛允泽这回再也捺不住性子跟这狐媚的女人周旋,纵身一跃,飞身到二楼找人,想要阻止他的几名保镖全让他的掌风挥退,此刻他怒不可遏,纵是跋山涉水也挡不住他的决心与坚定。
官姑娘,他其中一名保镖不安的问。
让他去吧,事情总要个结果。官采丹微微一笑,转身瞅着始终在一旁看戏的另一个男人,甚是玩味的道:这位官爷不去帮忙?小女子怕一个不小心让人伤了你的朋友,这可不太好。
要伤他可不是太容易的事,再说,本公子既来到这里岂有不关照你潇湘楼的道理,姑娘如果不介意,可否陪在下喝几杯酒,弹几曲给在下听听?弘月走上前轻轻的执起官采丹的柔荑,说起话来温柔如风,目光却如炬。
官采丹微微点了点头,抽回了手,往内院里走去。
心知肚明眼前这位公子定也是朝中贵客,她岂有不热情相迎的道理?知己知彼是战场上必用的伎俩,肥鱼送上门,她可得小心款待才是。
洛允泽一间间的找,几乎要将潇湘楼给掀了,虞香儿只好自己出来见他,本在炕上小眠的她根本来不及穿好衣服,身上只披了件外衣便开了房门,对上的便是不远处的那双怒气横生的眸子。
一晃眼,洛允泽便来到她的面前,见她衣衫不整、双颊生韵,又气又闷得让他几欲疯狂。
你刚刚在做什么?他沉着声问。
我在睡她下意识地回答他,却在说了一半后停住了,觉得自己根本没有向他解释的必要,遂咬了咬唇不说了。
睡什么?你在跟男人睡觉是吗?洛允泽倏地伸手扣住她的手,那个男人在哪里?说!
他要杀了那男人!一定!
你弄痛我了,放开我!虞香儿的手腕被他的蛮力扯得吃痛,不由蹙紧了眉头。
告诉我他在哪里。洛允泽微松了手劲,一双眸子既是心痛又是无助,还有多得满溢的怒火,你为什么这么做践自己?你可以继续唱戏,为什么非得当妓女不可?你喜欢男人是吗?你巴不得跳上每个男人的床是吗?你说话啊!给我说!
虞香儿被他摇得骨头都快散了,头晕晕地直想吐,她苍白着睑,忍着不适冷冷地道:你要我说什么?这位公子,你跟我素不相识,就算我陪一千个一万个男人上床也不关你的事吧?
你竟敢这么说?你竟敢?他一把将她搂近,让她的身子贴着他,又是气愤又是爱怜的俯望着她的容颜。
这个他牵牵念念一整年的女子竟可以这般冷漠的说她与他毫无关系?她甚至跟他曾经有了一个孩子
那个他亲手夺去、毁去的孩子,是他一辈子甩脱不掉的罪恶,一年多来,日日夜夜,只要想到自己亲手杀了自己的孩子他就冷汗直冒、痛不欲生,她知道他的苦、他的痛吗?她当然不会知道!
还有,他想她,无时无刻
那种思念可以折磨人至死,他告诉自己只要再见她,要好好爱她、一辈子爱她、专注的只爱她,现在,他却只想对她大吼、只能对她大吼、无法抑制的大吼,他爱她,无法容忍她沦落至此。
我为什么不敢?虞香儿飘忽的一笑,知道推不开他连挣脱的气力都省了,让他紧紧的抱着自己。
那体温与气息她根本忘不掉。
再骗自己也是无用,从在湖畔见到他的那一刻开始,她死寂的心又隐隐跃动着,以为忘了的,全都在她的脑海中重复了千万次。
那一夜,她被腹痛与燥热折磨了足足十二个时辰,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送出府的,只知道洛允泽漠然的别过脸去,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她,眼神里充满着鄙夷与痛恨,还有小四子在她耳边的频频道歉声她痛昏了过去,醒过来时见到的第一个人便是官采丹。
你被下了chun药,还有堕胎药,我必须很遗憾的告诉你,你肚子里的孩子已经没了。
孩子没了。
当官采丹这样告诉她时,她没有落泪,因为她根本来不及意识到自己有了孩子,孩子就没了,她连伤心的机会也没有,她只能静静地聆听官采丹告诉她的一切,惟一感到痛的是知道洛允泽是那个亲手杀死他们孩子的凶手。
后来官采丹把她带回了潇湘楼,她方知官采丹是江南第一名妓,为感念官采丹的救命之恩,所以她留了下来,在潇湘楼里,卖艺不卖身,而当她为的客人弹琴时总罩着层面纱,因此没有人真的识得她,自己就这样安安心心的住了下来,以为未来的一生就是这样,也满足于这样的生活。
我要你跟我走,马上。洛允泽粗喘的气息罩着她的柔弱与伤心,只想把她揉进怀里,一辈子保护她、爱她。
我不会跟你走的,除非你还是想对我用强。虞香儿勇敢的对视着他灼热且占有似的眼,说出口的话柔柔地却十分坚定,我已不是一年多前的虞香儿,一年多前的虞香儿爱你爱到可以为了无法独占你的爱而死,现在不会了,她只为自己活,她伤够了心也受够了折磨,你可以亲手扼杀了我们的孩子,就表示已对我无情断念,现在又何必苦苦纠缠?
不!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你肚子里的孩子是我的,你相信我!我只是一时气极才会做出这种事,是阿玛设下圈套让我误会你,以为你肚子里的孩子是吕世安的,你相信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香儿!
泪水盈满眼眶,虞香儿摇着头,叹息又叹息,罢了,都过去了,你什么都不用再说,已经发生了的事是无论如何也改变不了的。
我知道改变不了,但是给我机会弥补你
不需要。她冷了心,断然的否决他,我说了,你和我已无任何瓜葛,今天以后,我不希望我们再见面了。
我不允!洛允泽低吼,心情激动得不能自己。
虞香儿听见他发自内心深处的呐喊,心微微地一震,却还是佯装漠然的别开了睑。
你还是爱我的。他像在说服她,也像在说服自己。
没有爱了,没有感觉了。她压抑住许久的泪终于汩汩地落了下来。
不,你说谎!没有爱、没有感觉,你又何必哭?洛允泽捧住她的小脸,伸手拭去她颊畔的泪,你还是爱我的、还是爱我的,我知道你还是一样的爱我,你会永远的爱我。
蓦地,他吻住了她的唇,一年多来的渴望与思念让他的吻激切而蛮横,缱绻而难舍,失而复得的喜悦与焦急此刻在体内不断的冲撞着,他爱她、他要她,他却不确定她是否还爱他,还要他呵!
他对她做了这么多残忍的事,连他自己都无法原谅自己,她又怎么会原谅他呢?只不过是在奢望罢了,他奢望她可以忘了一切原谅他,让他为自己的过去赎罪,明知很难、明知很奢求,但他却是如此真切的渴望着,渴望得心都痛了。
他的吻呵!是如此激荡着她的灵魂!
虞香儿任他吻着,让思念藉此排遣,过了今天,就没有明天了。
是的,她无法原谅他对她所做的,一个孩子、一个生命,他不信任她对他的爱,造就了这样无法弥补的后果。她无法原谅他,却又还恋着他的体温和吻
多么可笑,又是多么可悲!
吻,终于停止了,洛允泽突然松开了他的拥抱,眸子里满溢着深情与痛苦。
你无法原谅我,是不?
她瞅着他的痛苦与自责、爱恋与不舍,久久不语。
我会等你,但你得答应我离开这里,离开潇湘楼。
不。
香儿!
我不会再答应你什么了,不会了。
我会等你,等你有一天原谅了我。其实,他最想做的事是马上把她带走,不顾一切的把她带走,不过,他不想再逼她,他要她的人也要她的心,不想重蹈覆辙,像阿玛掳了敏妃一样,造就那样的悲剧。
我不会原谅你的,永远不会。
那我就用一辈子的时间来求你原谅。
他走了,背影竟显得萧索与落寞,看得虞香儿的心里泛疼,泪水又沾湿了一脸。
明明舍不得他,为什么还要逼自己对他如此决绝?江公子从房里闪了出来,对虞香儿又是叹息又是怜爱。
你不懂的,他不爱我,他只是歉疚,想赎罪,为他扼杀的孩子赎罪,而我不会原谅他又何必相守在一起?面对着彼此,想到的就只有伤痛,何必呢?
他爱死你了,只有你自己看不明白,你不是常对我说过去的就让它过去?你和他都没有必要为了过去的错误而继续折磨着彼此,人生苦短何必执着?
虞香儿幽幽地望了她一眼,哪一天等你真爱上了一个男人,看你还会不会说得这么轻松。
江公子闻言忙不迭挥了挥折扇,轻咳两声,你是昏头了,我堂堂一名男子岂会有爱上一名男子的一天,胡说八道、胡说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