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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一星期。
距离那场相亲宴会后一个星期。
整整一个星期我都活在沈燕冰的阴影之下,他决绝的眼神以及誓在必得般的口吻成了我最深的梦魇,夜夜难以成眠。
没有具体的相貌,也没有完整的形象,只要一闭上眼,他低低地嗓音如鬼魅般不断地在耳边和梦中萦绕,挥之不去。
我有些颓然,心中更是烦躁之极——我很少有这么明显的情绪反映,很明显的,那日他离开的时候,他的话已经确确实实给我造成了影响。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怕什么,或许,我是怕刻意隐藏起来自己,在他清润的眼眸中无所遁形。
相亲宴之后母亲曾经转弯抹角的询问我对那位“沈先生”印象如何,我只留给她一抹冷笑。
我心里对母亲很失望。
由于自小紧随着母亲,在我心中,母亲就是我的天空,我的信仰。
如今,我的信仰彻底的坍塌了。
我曾以为母亲是一个世间难得的奇女子,是重情重义不重物欲的,因为她曾经是如此的清傲杰出,宛如水中一株亭亭直立的夏荷,举手投足间都流露出一种清风卓雅的风范,是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只是没想到在父亲死后,她的改变竟然大的令人咋舌。
不仅仅是母亲,曾经让我宛如飞蛾扑火般爱的义无返顾的齐朗然,我从未怀疑过他对我的深情,事到如今我依然还想相信他,想相信他并不是想牺牲我成就他的事业,因为他曾经是那么热烈而深情的爱过——如今不也是为了自己依然了牺牲我?
我不知道在父亲死后,众人究竟是改变了,还是变回忠于自己本来面貌了,我只知道,现在我可以依靠的,只有自己。
或许人的本质真的是孤独的,赤裸裸的来,赤裸裸的去,从出生起就注定了未来的旅途需一个人独自面临,所有的问题都要自己面对,没人可以救你,也没人可以拉你,或许身边会出现一些人,但唯一可以依靠的,依然还是自己。
就像水,看起来是如此的密不可分,可是分子与分子之间却依然还是有距离。
日子一天一天过,我的生活如水般平静,有时在闲暇之余我会停下来,一个人站在店内的橱窗前仰望外面的天空,看着飞鸟寂寞的身影斜斜地从我视线里划过,看着飞机带着刺耳的轰鸣自天际掠过——这时,我回想起布鲁塞尔的喧嚣与空洞,想起罗马城许愿池内晶莹跳动的水花,想起法国空旷的地铁站,想起儿时看见树间腾空飞离的飞鸟……这些都是我脑中不可磨灭的印记,但却是我孑然一身的见证,见证我这二十二年岁月中一场又一场的伤感与别离。
所有的,所有的,思念,别离,等待,孤独,寂寞,伤痕,死亡^这些汇拢成我心中绵延却又永恒的绝望,我不知道这个时候,还有谁会回头,会回头看看我。
因为,人的本质都是孤独而自私的,在自己应接不暇的时候,是没有愿意回头看看你,或是拉你一把的。
“白姐。”
身后一个细嫩的声音怯怯地唤。
我回头,宛尔一笑,“小王,有事吗?”
小王是我聘请的员工,颇有设计方面的天分,只可惜家境太差,没有机会深造读书,她是自奋好勇地到我店中自我推荐的,我见她人勤快又好学,心机也单纯,就留了她。
“白姐,这些都已经搭理好了,还有什么事就吩咐我做吧。”小王指了指旁边已经收拾整理的好的衣饰。
“没事了,今天我们早一点关店,这段时间你也累了,今天好好休息一下。”我笑着道。
她微微犹豫了下,似鼓足万般勇气开口:“白姐,你不开心吗?”
我愣了一下,有些诧异。
“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因为……白姐,你的表情很哀伤——给人一种……一种很心痛的感觉……”她讷讷地道,有些举足无措。
我笑了,“我很好,谢谢你,小王。”
“白姐你……真的没事吗?”她睁着宛如小鹿般清澄的眼筒怔怔地望着我,一脸的担忧。
“没事,不用担心我。”我走上前,揉了揉她蓬松的短发,“你可以下班了,回家时要小心知道吗?”
“哦。”她愣愣地应,然后进屋收拾自己的东西离开了,临走时还三步一回头的望望我,仿佛生怕我会突然想不开,割腕自杀一般。
我微笑着目送小王瘦弱的身形离去。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明明她只比我小三岁,可是在我眼中她就像是一个小孩子,是需要人时刻呵护的,而平日里,心兰和浩宇总是讥笑我,说我长不大,像个小孩子——小孩子眼中的小孩子?我哑然失笑。
甩甩头,甩掉脑中的纷纭繁杂,我走回店内,准备把一些未完成的工作再修改一下——既然如今“家”对我而言,不过是一具空壳,那么我回去的早晚与否又有何重要?
这间店子,是我如今唯一可以依靠,也是唯一可以容身的地方了。
窝囊的白晓筠,天下之大竟无你容身之处。
将手中这款胸针设计图修改的更加尽善尽美,我有些满意的看着自己的努力成果,这是市内政界名门江家夫人来定的,根据她的气质与形象,我将胸针设计成一个简洁的兰花式样,既高雅又简约,符合江太太的身份与品位,她可是我目前的大客户之一,得罪这个上帝对我而言也没什么好处。
心满意足的伸了伸酸痛手臂,看看时间也已经八点过了,肚子有些饿,干脆吃完饭再回家好了。
打定主意我站起身,准备收拾东西关店回家。
“忙完了?”
宛如清风般的悦耳嗓音突兀的响起。
我一怔,手中的图纸自指缝间悄然滑落也不自知。
是……沈燕冰!
此刻他正好整以暇的坐在店门坐侧的待客沙发上,一脸微笑的望着我,很是温文儒雅。
天——他来了多久了?为什么我一点感觉也没有?
我深吸了口气,力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这么晚了,若是沈先生是来定礼服或饰品的,那么不好意思,明天请早,今天本店已经关门了。”
我后退了一步,以公式化的口吻道。
“你还没吃饭吧,正好我也没吃饭,晓筠,我们一起吃个饭如何?”对于我的话,他恍若未闻,依然是满脸笑容的道。
“请叫我白小姐。”我有些气恼,“沈先生,我与你并不熟,以后进门时请敲门,这是最基本的礼貌!”
“是不是我敲门进来,你就答应同我一起吃饭呢?”他不改笑颜,以很认真的口吻问。
“咦?”我诧异的倒退了一步。
他却已经推门走出,然后很郑重地敲了敲门:“请问白小姐,我可以进来吗?”
我愣愣地望着他,无言以对。
他却已经自动的进门,微笑着望着我,目光如水般清澈:“请问白小姐,现在您可否赏光与我吃顿便饭呢?”
原来在他的定义中,所谓的“便饭”含义竟是这般。
轻柔的小提琴协奏曲不绝于耳,水晶流盏轻碰的丁零声,高雅华贵的装潢,典雅简约的气派,再加上窗外的灯转流丽的夜景——一贯的流光溢彩,衣鬓云香的上流社会所崇尚的气派与风格。
这是“碧烟楼”,N市里最富盛名的餐厅,环境好,菜色更好,加上全是独立成间隔音效果一流,是商贾政界要人显贵们谈公办事首选之处,倘若不是提早一星期预约,一般是没有位置的,沈燕冰不愧是大有来头的人,兴致来了冒冒然登门也可在片刻间安排出座位——而且还是临近窗边,可远眺全城夜景的最佳位置。
这一点我不得不佩服他确实有两把刷子。
我轻啜着杯中的红酒,默默的打量着眼前的他。
他依然是一脸的微笑,目光如水般平静柔和,面色沉静且自然。
有时候我真的很怀疑,这个男人的表情上除了笑容还会有什么?他所有的所有的情绪都隐藏在那浅浅的若有若无的微笑下,让人捉摸不透。
我看着他的眼睛,那种忽深忽浅的粽褐色,如我手中盛着的酒一样令人迷醉。他的上嘴唇轻轻的抿着,闪烁着晕黄的光亮——我真的有些糊涂了,他找上我的目的究竟是为何?我还没有天真到真的以为只是为了吃一顿饭这般单纯。
我不明白,真的不明白。
倘若说他在追求我——如果那句“你躲不了了”也算是一种追求的宣言,那我不予置否,可是,他的态度却又分明是一种若即若离,恍惚的宛如早晨升起的雾气,行为飘忽不定让人难以琢磨。
对于我而言,他分明应该和陌生人无疑的,可是我却每一次都在不知不觉间受制于他,想来心中难免有些气恼,这心情自然也好不起来,再美味的佳肴吃在口中也如同嚼蜡。
“菜不合胃口?”他发觉我神色不悦。
“不,很好。”我轻敛下眼,依然是一脸的客气,“让沈先生破费了很过意不去。”
与我的忐忑不安相较,他倒是显得一派的轻松,似乎非常乐见于我的不自在,他虽然长相斯文儒雅,但周身却散发着与外貌卓然不同的气息——一种危险的气息,像是非洲草原上进入狩猎状态的猎豹,而我,却只能默默的祈求自己最好不是那被猎豹盯上即将舍身成仁的羚羊。
“一顿饭罢了,晓筠你实在太见外。”他还以微笑,好整以暇,一成不变的温文有礼。
我不悦的沉下脸,“沈先生,我说过请叫我白小姐。”
对于我的不悦,他先是轻怔了一下,似有些意外,然后笑了,“……原来你是为这个生气?”
咦?我茫然地眨眨眼。
“既然如此,不如你也叫我名字如何,大家都公平。”他已率先提议。
“沈先生,我想你误会我的意思,我的意思是……”我仍然努力的维持礼节性微笑,连自己都佩服自己有这么好的耐心和风度。
“叫我燕冰好了。”他笑眯眯地道,不顾我的反对已然自己拍板,“我也叫你晓筠,这样大家都公平。”
“沈先生,我……”
“燕冰。”他纠正。
“那……燕冰先生,我的意思是……”我退而求其次。
“是燕、冰。”他依然坚持。
我咬牙,看样子他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了,我若是不唤他名字,恐怕今晚的晚餐话题全都得停滞在名字这个问题上。
“……燕冰。”我心不甘情不愿的叫,声音低的只怕只有自己才听的见。
“有什么事吗。”他笑容满面,如沐春风。
这家伙!
我暗自气恼,深深的吸了口气。
现在看着他的这张笑脸真是越来越不顺眼,真不知道自己当初怎么会觉得他的笑容好看的!
这男人——笑的真是邪恶透顶!原来他竟是一只批着羊皮面具的狼,隐藏在一张温文无伤脸庞下的本质竟是如此的可恶!所有人都被这男人蒙骗了!
在这场你来我往的征战中,他是主动,我太被动,所有一举一动都在他的掌握下,所有的优势都在他那一方……所谓无商不奸,这人,不愧是在商场驰骋多年,自是我等小菜鸟比不上的。
既然你开始暴露出你的面目,我自然也不含糊。很好,大家索性坦诚相见,大家本来就不熟,没必要过分的惺惺作态。
我坐直身,挺直脊梁,神色凝然。
“那我就直话直说了,嗯……那个……燕冰……”这个名字叫起来真的很不顺口,任是我先前有如山的气势,也被这扭捏的二字给磨噬的荡然无存,倒显得是我理不直气不壮。
我吸了口气,稳定一下心神,努力让自己看起来镇定自若。
“我觉得我们需要开诚布公的谈一谈。”
“我也正有此意。”他微微一笑。“晓筠,你说。”
他目光如炬,眼瞳清亮,在昏黄的灯光下闪烁着异样的神采,看的我一阵心慌意乱。
我昂起头,振作起精神。
“我不懂你的意思。”我直言。
他轻挑了一下好看的眉头,似不解。
“……燕冰,我不懂你会找上我的意思。”我直直地盯着他,盯着他的眼睛。
父亲曾经告诉我,当你和一个人准备谈判的时候,你一定要取得和他对等的立场,绝对不能显得有一丝的示弱,否则只能让自己陷入进退两难的地步,而最简单也最行之有效的方法就是紧紧地盯住对方的眼睛,说明自己坚决意图的同时也不让他有丝毫闪躲的机会,沈燕冰,或许你的确有你的方法,但我也有我的对策,如果你想借我而控制齐家的话,那么就大错特错了。
“如果你是想借我而取得商业上的利益的话,我只能告诉你,那是徒劳无功的。”我轻轻低下头,心里暗暗觉得好笑,自己不是早就已经明白这个道理了吗?为什么每说一次心中仍是止不住的悲凉呢?
他没说话,只是默默地望着我,目光清澈。
“你应该记得,在葬礼上我就和你说过……我不是齐小姐,我姓白,我根本就不算是齐家人,对于齐家而言,我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角色,齐家的事与我无关,我没有任何的优势,也没有强大的后台——如果你是想要找门当户对的对象……齐衾舒比我更适合……而且她也很……”
“在乎你”三个字我说不出口,我告诉自己,我并不是想帮齐衾舒一个忙,也没有这么好的闲情逸致来发扬我们那微不足道的手足爱,我只是……只是不想成为背负着齐家名义下的一个棋子,成为商业利用上的马前卒……
事到如今,我不想再被人利用了,母亲,二哥齐朗然……我不想再成为他们与别人或是别的企业之间联络感情或是事业运做的工具……
“我是谁?我不过是一个私生女罢了,只不过我的父亲是齐琅文,这就是我和齐家唯一的联系,我不知道你想从齐家得到什么,我只能说,通过我,你得不到任何的好处,所以,没必要在我身上花费心思和浪费时间,我……不值得的。”
明明是早明白不过的事实,却越说越觉得悲哀,连带着眼眶都有些湿润起来,不行……再这么下去,我真的会失态。
我深吸了口气,以淡化喉间的酸涩感,然后努力地绽出微笑:“燕冰,我的话说完了,就这样,那么我先……告辞。”
提着自己的手袋,甚至顾不得道谢,我狼狈万分的夺门而出。
尽管是初夏,但夜间的风已然有些微凉,吹在身上有些微的冷意,风好像有穿透力般,吹的我心里空荡荡的,像是在不停的提醒我,如今我的孑然一身与……一无所有。
是的,倘若真的抛开掉齐家的一切,我还能拥有些什么呢?我所住的房子,穿的衣饰,吃的餐点……都是父亲给予的,虽然如今父亲已经不在,可我拥有的财产也是他留给我的,我之所以能够顺利的开店,那资金也来源于他留给我的钱……甚至连我,也是贴着半个齐家人名牌的物品,不管我原不愿意承认,这是事实。
若真的与齐家断的干干净净,我还剩下些什么呢?我还能拥有些什么呢?
人生若浮云,恍然间回首,才发觉自己原来竟是如此的寂寞与孤独。
“晓筠!”
身后有脚步声,是沈燕冰追了上来。
我没有回头,依然埋着头径直向前走,话既然已经说清,再回首亦是惘然,何况我们本就没有什么相见的理由。
若不是二哥找我,我不会去相亲,更不会与他有什么纠葛——虽然我们本来就没有纠葛。
呵……平行的线,是怎样都不会出现交集的。
“晓筠。”他已经追上来,伸手拉住我。
“……沈、沈先生,你、你放开我!”我低着头小声的叫,声音在夜风中听起来显得格外的软弱与无助。
我没脸抬头,因为这时的我一定看起来脆弱的要命!我不要脆弱,早在五年前的那个夜晚起,我就发誓要变的坚强,决不会恣意的掉任何一滴眼泪,我不要把自己的软弱暴露在别人面前!
他不动,依然还是拉着我的手不放,良久后,我听到他一声低低的叹息,带着些许的无奈,和些许的……怜惜。
“……晓筠,你真的很像一个孩子。”
我怔,心中没来由的一悸。
他轻轻的拉过我,手心干燥而温暖。
“我送你回去。”
我像刚从警察局里释放出来被家长领回家的不良少女,低着头,默默的由他拉着我向停车场走去,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次,我没有拒绝他的手。
车厢里静静的,窗外的灯光闪烁,宛如流水般飞速的自两旁倒退,忽明忽暗的光线印衬着沈燕冰的脸,显得格外的英俊迷人,在他的脸上我看不出任何的表情,他一脸的静默,默默而专注地注视着前方,像是注视着一段未知的旅途。
这个男人真的是很好看的,不仅仅是五官,他吸引人的是一种内在的东西,那是一种睿智的光芒,是一种沉淀累积了多年才能散发出的光彩,这光芒就像是夏日野地里的萤火,一点一点升起,一点一点的印照着他本来出色的五官更加的出色……这样的一个人,是可以引的众多女子倾心且趋之若骛的,可是,不知为何,我就是莫名的怕,怕他那双静若清泉的眸子,怕他望着人时的若有所思,怕他那仿佛天下事都尽在他掌握之下的那份自信与卓然——更怕自己所潜藏多年的性情在他那目光下无所遁形……
突然,目光中的唇轻轻一扬,露出一个好看的笑容,笑的我心猛的一震。
“你……笑什么?”有种心事被人抓包的忐忑,我有些惴惴不安的睨着他,不解的问。
“你很怕我?”他转过头,笑中似意犹未尽。
“才、才没有!”虽然心中因为心事被人洞穿而有一阵的慌乱,但我仍然试图粉饰太平,嘴硬的回道。
“别想骗我。”他的指尖拂过我的脸颊,似流连不已,他的手指并不粗糙,滑过皮肤时有种微的酥麻感,而他的眼睛在此刻流离的光线下更显得扑朔朦胧,“你的心情都写在脸上,我怎么会看不出来?”
我轻别过脸,故作轻松的笑,虽然我知道此刻我的笑容一定很僵硬,但是我还是要笑,我只能够笑,用笑容掩盖我的情绪,用笑容隐藏我心底最深处的感情。
“燕冰,你何不改行当算命师傅?”
他淡淡一笑,将手放下,“所谓相由心生,人常常会因为心情而左右感情,人在不安时,害怕时,恐惧时任何时候,只要心中有波动,就会自然而然的体现在脸上,那是人想法最本质也是最真实的体现。”
“说的头头是道啊。”我轻笑,试图缓和沉闷的气氛,“那么,沈大师,我现在又是什么想法?猜的出来吗?”
他顿了下,转过头凑近我,细细的,细细的注视着我的脸,温热的气息扑面而来,我对上他的眼,他那琥珀色的眸子不知是否因为背光的缘故,显得格外深沉。
我心中微微一颤,不自然的转移过视线,“……说啊,怎么不说话?”
他轻笑,唇角微扬,洋溢着一种春天的味道。
他伸出手,轻轻的点了下我的唇。
“我说过了,你在害怕,你害怕我会看透你的心,更害怕——你会爱上我。”
我愣了。
他的声音仿佛是平地里的惊雷,轰隆一声落在我的心上,阵阵作响。
这一刻,我不知道该用怎么样的词才能够形容自己的感受。
惊讶?不。
震惊?不。
惶恐?不。
是一种糅合了众多情绪在里面的复杂情感,像是突然有人强行在你脑中灌进了一锅大杂烩,什么味道都充彻在其中,心中百味杂陈。
我脑中乱哄哄的,心中更是一片茫然,整个人都处于呆滞状态,不知道思考,也不知道应该思考什么,我就这样呆呆的,呆呆的望着他,望着他闪烁着笑意的狭长眼眸,望着他唇角宛如涟漪般不断漾开的微笑,怔怔的发神。
他的笑容显得很愉悦,脸上的五官在蜕去了商场上人人必备的一张假面之后,显得无比的生动与英俊,和我的痴愣与呆滞形成鲜明对比。
他笑的很开心,就像一个在土地中挖到宝藏的孩子,笑的愉悦而开怀,似乎很乐于见到我这副呆呆傻傻的模样。
我就这样的怔怔的望着他,直到他终于停止笑容。
“晓筠,你知道吗?”他笑够了,收敛了高扬的唇角,“你真的很像一个孩子,一个执意不愿意长大的孩子,一个仿佛用尽全身力量来抵制自己长大的孩子。”
“我在你父亲——齐先生的葬礼上看到你的时候,你知道你给我的第一感觉是什么吗?”
他淡淡的瞥了我一眼,继续的自问自答。“虽然你是一脸漠然的站在那里,冷冷的旁观,冷冷的看着一切,就像是所有事情都与你无关,可是,我看见你站在那里,我第一感觉就是——站在那里的是一个孩子,一个不愿长大的孩子似的的口吻来掩盖自己伤心的事实,只有孩子才会……”
“够了!!”
我打断他的话,毫无畏惧的迎上他诧异的目光。
“我是一个孩子又怎么样?我愿意当一个孩子又怎么样?我就是不愿意长大!就是不愿意学会所谓成人的尔虞我诈!我想逃开,永永远远的逃开!不想再见到自己的亲人为了分割财产勾心斗角!不想看到人为了自己的利益而毫不在乎他人感情的利用别人!我就是这么顽固,这么不知变通,这么不可理喻!我承认!这样行了吧!别再叫我孩子!我已经不想再受到伤害了!”
当我连珠带炮似的吼完的时候,不仅他愣住了,连我自己也愣了。
我默默的转过头,望向窗外,不再说话。
是的。
我承认自己想当一个孩子,一个永远长不大的孩子,宛如童话中的彼得。潘,永远没有忧愁,永远是那么无忧无虑的生活——可是我却不想再被别人称呼我为孩子,即便是孩子,也终于会有长大成人的那一天,也会看到这现实的无情与冷酷——父亲曾经最爱称呼我为孩子,他——我的二哥,朗然也喜欢称呼我为孩子,他们都曾经发誓要守护我一生一世,可他们最后都离开了我,离开了自己曾经许下的诺言。
原来,所谓的誓言,是被记得的人所使用的,对于已经把它们遗忘——或者从来都没有放在心上的人而言,不过是一句普普通通的应酬话罢了。
我不想在让别人称呼我为孩子,一点也不想,因为这样我会觉得虚伪,也会更加的鄙夷曾被这虚伪的话所蒙蔽的自己。
车子缓缓的停下了,停在大门口。
我看了眼窗外,家中黑漆漆的一片,没有一间房间亮有灯,母亲今晚恐怕又是出去应酬了,不知几点会归家。
我笑了笑,虽然以前也只有母亲和我两人居住,可却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觉得孤单和寂寞过。
或许——是因为心境吧。
心情改变了,所有的一切感觉也变了,曾经最美好的一切如今看来也不过是尔尔。
当一个人感情变了的时候,曾经的优点也会变成缺点,曾经那些所吸引你的一切也会变成最为如今最鄙弃的东西——这句话果然是放之四海皆准的真理。
轻轻的瞥了眼身旁的沈燕冰,自从方才我吼完之后,他就再也没有说话,只是一言不发的开着车,似在沉思着什么。
“……燕冰,今天谢谢你,那么再……”
我自顾的推开车门,准备下车,不想手腕却突然被他攉住,我尚来不及做出任何的反应,下一刻,他温热的唇却已经贴上——他的唇很轻柔,很温暖,像一轮春日早晨冉冉升起的暖阳,混同着他身上传来淡淡的烟草味道,像酒精一样使人沉醉——自他身上似乎散发出一种奇特的热力,明媚而不张扬,温暖却不灼热,即使是这样浅浅的吻,却似乎连心都会温暖起来。
或许是被这种气氛所迷惑了罢,或许是我太贪念那对我而言是无比奢侈的温暖。
不知道为什么,我本应该拒绝他的,我却没有拒绝。
我任由他吻着我的唇,良久,良久。
不知道过了多久。
他抬眼看着我,琥珀色的眸子流动着一种我说不出来的动人光彩,他的脸在昏暗的路灯印照下,一半清楚,一半模糊,不过,我还能看清他的表情,他的表情很严肃,他的目光却很温柔。
“未来,我或许不一定会让你幸福,我可能永远无法让你笑,但是,我至少可以保证,我绝对不会让你哭。”
他仿佛说着誓言般,一字一句的道。
我愣了,不明白他是何用意。
他轻轻执起我的左手,在无名指上无比珍视无比慎重般的落下一个吻,像是在烙下一个永生永世不会消退的印记。
他抬头望着我,眸子清澈透明。
“……晓筠,嫁给我,好吗?”
……
在很多很多年以后,每当我回想起沈燕冰向我求婚的那个时候,我仍然心存迷茫,想不透当初的自己,在那一刻是什么想法,对于这个对我而言仍然有些陌生的男子,当我听到他的求婚词时,自己的真实心意究竟是什么……
我唯一记得一点,那就是——在他温润如海水般清澈的眸中,我看到了自己轻轻的,却又是无比慎重的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