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恨诀（1 / 1）
一枝箭，挟劈山裂石之势，呼啸而来。乌沉的箭镞撞在青铜刀背上，激溅出一簇幽暗火光。径路刀刀锋一荡，几乎脱手飞去。糜胥马向后错，未及抬头，第二枝箭风声隐隐，劈面而来，糜胥刀背急向上撩，勉强拨开箭头，短刀亦应声而落。大惊之下，拨马向右疾掠，那马却一声惨叫，被流星而来的第三枝箭穿目贯脑，瞬间将糜胥摔到地上。
白马四蹄御风，踏尘而来。马上人满面风尘，胡髭凌乱，唯有一双眼睛亮得摄人。回风在糜胥身边扬蹄止步，马上少年手中长剑铿然出鞘，直逼糜胥面门。
郑祁自瞠目中猝然回过神来，大叫：“施将军，手下留情！不要伤了他！”
施尧勒马止步，长剑直指糜胥胸口，冷冷而视。糜胥翻身爬起，四顾一望，目光阴沉：“怎么？依仗你们人多，想灭口吗？”
郑祁不及多想，提马上前：“只要你不再寻事，我们并不想动手。”
糜胥望望身边环绕的汉兵，冷笑不语。郑祁吐一口气，缓声道：“王爷，事已至此，我们就明说了吧。仪嘉公主纵然不是皇帝亲女，但亦是我朝皇帝钦定和婚单于的公主，无论如何，你们都不能如此冒犯！王爷今日所为，太过无礼。你若真伤了公主，我朝绝不会善罢甘休！你难道就不怕两国干戈再起，毁了你们单于和我朝亲善的良苦用心吗？”
糜胥默然片刻，嘿嘿冷笑：“我早说过，不能相信你们这些汉人。可恨大单于受人蛊惑，不听我的……好！就算我先不管你这个公主是什么身份，等到了单于那里，她一样难逃一死！嘿！我倒要看看，你们如何向单于交代！”
郑祁心中一寒，面上强自镇定：“那好，那就先等到了大单于那里，再辩说分明好了。”
糜胥不再多说，另牵一匹马来翻身而上，挥手就走，几个匈奴兵士纷纷跟上，转眼已消失在大路尽头。
郑祁吐一口气，面色惨然：“幸亏小侯爷及时赶到，不然，不然……”回过头来，望见施尧的神情，双手一软，几乎要从马背上摔下：“施将军……”
施尧长剑归鞘，直立在宜嘉面前。郑祁的呼声于他充耳不闻，此一刻四野静寂，天地无声，一众人影全然淡去，眼前只剩下她和她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她只是静静立在那里，那双曾经明净如水的眸子此时幽深无底，尽是他无法读懂的神色，许久许久，忽然浮起濛濛的泪翳来。
施尧心中痛楚难当，上前一步，一把握住她的手：“宜嘉，我们走！我带你回去！”
郑祁大惊失色，翻身下马，紧走两步：“小侯爷！！”
施尧一手紧抓住宜嘉，反手长剑出鞘，眼中直要溅出火来：“都滚开！”郑祁退后两步，呆了一呆，扑通跪倒，身后众人随之纷纷跪下，齐声哀呼：“公主！！”
天地静默，狂风呼啸过耳，卷起漫天纷飞秋叶。一片槭叶吹落她发间，他举手替她摘去，眼前却忽然漫起初见时的桃花，那时春山如梦，繁花似锦，空谷中的风声草色依稀仍在眼前，她从车中走出，灿如急雨的桃花落满她的衣间发上……他的眼神狂热，紧紧盯住她的眼睛：“宜嘉，我决不放你去匈奴！跟我走！”
宜嘉退后一步，却挣不开他紧攥的手：“走？我们能走到哪里去？”
施尧一窒：“我们……我们……无论如何，你不能再去匈奴！我们去求告太后……或者，或者我们，我们去一个他们找不到的地方，就我们两个……”
宜嘉凝神望他片刻，脸上忽然浮起凄凉的笑意：“那么你告诉我，当朝皇帝的钦定娇婿，和匈奴单于的待娶阏氏，走到哪里，是他们找不到的地方？”
施尧木然片刻，忽然咆哮起来：“我不管！无论如何，我不放你走！匈奴人已经知道了你的身份，你再去那里，就是去送命！”
宜嘉脸上笑意渐深，眼神却愈加凄凉：“送命又如何？死又如何？就算匈奴单于杀了我，皇上总不能因此而降罪，说我抗旨违命吧。”
施尧赫然呆掉：“宜嘉，你，你怎么能……”
宜嘉抬起头来，笑意敛去，目光渐渐清冷：“世子，我若是去了匈奴，单于就是要杀我，也决不会殃及他人。可我要是跟了你走，我的父母家人可还能保全？这随行的一众人等焉能再有命在？……世子是昭慧的夫婿，太后的外孙。无论你做什么，今上总不会处置他皇姐的儿子，自己的外甥。可天下有几人能象你一般随性行事，而罔顾他人的身家性命？”
施尧沉默半晌，难过万分：“宜嘉，你，你……我知道你心里怪我……昭乐把一切因由都告诉了我……都是因为我，害了你到这一步……”语声哽咽，忽然说不出话来。
宜嘉默然良久，语声渐有寒意：“不错！若不是你，今上不会知道我身世的隐密，沈姬也不会费尽心思逼我父王就范，送我出塞……”扬起脸来，她冰冷如霜的眼光震的他猝然松手：“你害我到这种地步，还要来纠缠我？只为了让你自己心安，就一定要陷我于不孝不义的境地吗？”
施尧踉跄后退，眼中有万难置信的哀伤和痛楚：“宜嘉，你，你怎么这样想我……我听昭乐说了事情原委，不顾一切，从家里逃了出来追你。你，你……”
宜嘉蓦然背过身去：“世子，我言尽于此，从此后各自保重！”语声一顿，平静吩咐道：“郑大人，我们继续赶路吧。”
郑祁举手拭去头上冷汗，答应一声，从地上爬起。摔落的车门已被修好，宜嘉一言不发登上车辇，随行人众纷纷跟上。郑祁稍一迟疑，终于还是打马随车，扬长而去。
辚辚车声中，冯汀蓼启窗回首，施尧木然的身影寞寞而立，渐行渐小，终于消失在漫天的尘土中。
宜嘉微微一叹：“汀蓼，你一定是在怪我狠心了……”
冯汀蓼拭去脸上纵横的泪水：“我明白，公主若是不这样说，世子又如何能死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