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恩诏（1 / 1）

午后，天气燠闷，太阳渐渐隐到云后，却是一丝风也无。博安侯府上热闹非常，施延德和邑良长公主跪听圣旨宣读完毕，眉梢眼角皆是掩不住的喜气洋洋。内廷中常侍陈达满面堆欢，殷勤作礼：“恭喜长公主！恭喜侯爷！两朝公主都嫁到博安侯府上，这份荣耀……”环顾四周：“这，怎么不见世子本人……”

施延德和邑良长公主对望一眼，颇是尴尬。施延德清咳一声：“世子偶染风寒，偶染风寒……”陈达并未在意，笑道：“哦，那要烦请带向小侯爷问安了……可要尽快调养，这回头一定有得累的。”微微伏身，压低声音道：“沈娘娘的意思，昭慧公主的婚事，要办在昭乐前面，本来想在年前挑个吉日，可这钦天监算了日子，竟是在下月十八最好……所以娘娘要我告之贵府，得赶紧准备准备了。”施延德和邑良长公主双双讶然：“这么急？也就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了？”陈达一笑：“可不是急了点，好在一应事情都是齐备的……”一语未了，后院忽然传来一阵乱响，人声大哗。施延德眉头一皱，还未开口，丫鬟轻红已经急急慌慌冲进堂来：“夫人，小侯爷、小侯爷听了、听了人去报喜，摔了不少东西，拦不住……这就要冲出来了。”施延德脸色一变，怒道：“谁这么多嘴，急着去告诉他？”轻红低头嗫嚅道：“前府的小厮说是喜事，急着跑去告诉……”邑良长公主见一边的陈达满脸茫然，忙用眼色止住丈夫：“我先去看看……”

一语未了，“咚”的一声，房门已被撞开。陈达抬头一望，满面笑容地躬下身去：“给小侯爷道喜！恭喜！恭喜！”邑良长公主见儿子满眼通红，忙开口道：“尧儿，圣旨在此，不得胡来！”

施尧闻言一呆，喃喃道：“圣旨？”转过头来，直直盯住陈达：“你说什么？你恭喜我什么？”陈达满面堆笑：“给小侯爷道喜！圣上已将昭慧公主许嫁给小侯爷，就定在下月中成礼……”

“砰”的一声巨响，施尧抬脚踢飞了厅中金丝楠木案几，案上棱口兽耳青瓷花瓶登时摔的粉碎。堂中有瞬时的死静。施延德偷觑一眼陈达神色，勃然大怒：“放肆！放肆！”转头对庭中呆立的家将喝道：“把他带下去！不许在这里胡闹！”

施尧木然片刻，眼中忽然渗出绝望，冲前一步，直跪到邑良长公主面前：“母亲！母亲！我不要娶昭慧，我要的人，是宜嘉！”

陈达目瞪口呆，喃喃道：“宜嘉？平江王长女宜嘉？可是，可是……”他倒吸了口凉气：“可是这位郡主，不日就要和婚塞外，嫁给匈奴大单于……这会儿，圣旨怕已经到平江王府了吧……”

施尧蓦然腾身而起，一把揪住陈达的领子：“你说什么？出嫁匈奴？！”陈达惊得结结巴巴：“小侯爷息怒，息怒！皇上今日两旨连下，我来贵邸……另一道圣旨去了平江王府，敕封平江王爷的长女，为、为仪嘉公主，赐婚匈奴单于莫休，不日、不日就要祭祖出塞了……”

施延德和邑良长公主双双抢上：“逆子，住手！”“尧儿，放手啊！”施尧手一松，茫然呆立：“出塞？和婚匈奴？！为什么？为什么是她？”他转向邑良长公主，一脸的难以置信：“母亲，为什么是她？为什么会是宜嘉？！”

邑良长公主避开他的眼睛，柔声劝道：“宜嘉这孩子晋为公主，是皇上的恩宠，也是平江王府的荣耀啊……何况身为皇族，家国一体，一朝天下有需，也应当为国尽力，才不辜负天下黎民百姓锦衣玉食的奉养……”

“奉养？”施尧忽然冷笑一声：“昭慧昭乐才是真正的金枝玉叶，为什么不让她们去还报黎民苍生的奉养？！”施延德和邑良长公主大惊失色，施延德厉声喝道：“住嘴！不得胡说！”转头对立在檐下的程全杜和喝道：“快把这逆子带回后院，关到书房中好好省过！！”

施延德眼看着施尧连踢带打，一路挣扎咆哮而去，不由得一脸尴尬，只是摇头。邑良长公主却是满脸狐疑，转头望住陈达，欲言又止。陈达本是内侍中的司礼大太监，颇有权势身份，此时冷静下来，轻咳一声，慢声道：“长公主不必多心，此事和世子并无瓜葛。平江王长女之所以被委此重任，除了郡主才貌俱佳外，还听说，其实是和她的生母出身大有牵连……听说，她是，是罪臣顾敬周的外孙女。平江王爷其实是犯了欺君大罪……不过这次，若是郡主肯去和亲，皇上也就不再追究平江王府的从前过往了……”

一道闪电穿窗而来，雷声轰然炸响，惊破一屋的死寂。窗外乌云滚滚，天色瞬间暗了下来。陈达抬眼望望窗外，微微一清喉咙：“侯爷，长公主，时辰不早了，咱这就回宫复命去了。告辞！告辞！”

施延德望望一屋狼籍，紧皱眉头，送着陈达走出厅门。早有小厮捧了一盘物事过来，施延德叹道：“有劳公公了。这点东西，不成敬意。还望公公回去后，不要提起逆子……”陈达低头微笑，若无其事道：“侯爷多虑了，咱并没有看到别的，只知道盍府上下，都是欢喜谢恩。”

一声闷雷轰隆响过，黄豆大的雨点瞬间砸了下来。

雨点噼啪急落，溅起一地水气。浅草匆匆忙忙绕过回廊，正和端了茶盘走来的浣花撞个满怀。青玉茶杯乒乓落地，摔的粉碎。浣花恨道：“抽脚疯似的，你乱跑什么？”蹲下身子，忙着收拾瓷片。浅草一把没拉住浣花，急道：“你还不知道？内廷公公刚在前庭宣完旨，皇上下诏，晋了我们郡主为仪嘉公主。”

浣花手一停，抬头喜道：“晋了公主？这不是好事吗？你慌什么？”浅草跺脚道：“好事？！好姐姐，这一降旨，我们郡主择日就要出塞了。”

“出塞？”

“圣旨上是要我们郡主嫁给什么匈奴单于，王妃当时就哭得什么似的……”

浣花手一抖，指尖蓦然被尖利的瓷边划破：“那王爷，王爷接旨了吗？”

“王爷怎么都不肯接，跪在地上就是不抬头，那位公公急的没有办法，递给王妃，王妃哭着避开。后来，后来……”

“后来怎样？”

“后来有个小太监急了眼，责问咱们王爷抗旨，好象，好象还提到了那位邢姑娘……”说到这里，两人双双往后院一望，浅草声音低下去：“那位宣旨的公公跟着打圆场，说只要咱们郡主肯、肯为了天下苍生远嫁，那就是有大功于朝廷，无论咱们王府上有多少不是，也都能被这番功德给尽数盖过了……咱们王爷就是不抬头，后来，后来是郡主起身接了圣旨……”

浣花变了脸色：“真的接旨了？！”浅草点头：“郡主接了旨，那位公公这才高兴起来，临走前还给王妃交代说，宫中沈娘娘格外吩咐，请咱们王妃安心，一应随嫁器用，都由宫里操办准备，和昭慧公主一视同仁……只是要请王妃费心准备准备郡主随身所用的物事，务必不能让郡主委屈才是……”

浣花直起身来，脸色已是惨白：“只怕，只怕我们都要跟了去……”

“郡主刚刚和王妃在说，不要我们同去……”

浣花一把抓住浅草：“当真？”

“郡主说，宫中按例跟派的随行人众，应该不少，不必再害了我们……郡主还说请王妃务必设法通知博安侯世子，托他日后尽快想办法接了冯姑娘出宫，以施府的权势能为，这不是什么难事……”

浣花咬牙：“说起来，这事的由头，几乎都是因那位冯姑娘……”

“王妃也这么说……可郡主说，福祸凭天，命不由人……”

闪电如惊蛇，从暗沉的天空中游走下来，一抹白光在树丛中一晃，如女子素白的裙裾，转眼闪灭。

浣花跺脚道：“不说别的，只说我们是不是还要跟了去？”

“王妃不答应，说不能让郡主独身上路……后来郡主说，锦诗虽是王府家养的女儿，她父母年纪大了，唯一的哥哥还在前年故去，还有画月今春刚病了一场，此时还在调养；素笺从小体虚怯冷，塞外苦寒之地，都是去不得的……不要为难她们了……王妃，王妃只答应留下锦诗画月两个，说，其他的人，还是都要跟了去，并马上吩咐，让我们这些天准备准备，和家里人都道个别……凡是随公主去了的人，家人一律厚赏……”

浣花紧紧攥住浅草的手，眼中满是绝望。

天边一声雷轰然炸响，雨愈加急密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