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兵气(1 / 1)
施尧当晚被引宿在太守府邸后院明轩内。平江王携了宜嘉宿在轩后的重阁中。施尧回房后一时难眠,想起酒宴上那道熊掌,又想若是冯汀蓼听到那贼人的下场,该会有如何心情。正在无声微笑,屋前曲廊中忽然有轻悄的步声渐行渐近。施尧从小练武,耳目极是警觉,听得那脚步甚是急促,近到门前却蓦然无声,心中奇怪,起身就去拉门。房门一开,春夜清柔的花香随风长入,花叶婆娑中一个纤纤人影,见门忽启,被惊的一颤。月光似水泼玉泻,映在她惨淡如雪的面容上。施尧看她弱不胜风般瑟瑟发抖,心中奇怪,轻声问道:“冯姑娘还没有安睡吗?什么事?”
冯汀蓼紧咬下唇,抬头望住施尧。溶溶月下,他俊朗的眉眼隐去了白日的飞扬,明亮的眼睛微含笑意,温和地望着她。两行清泪,忽然从冯汀蓼玉白的脸上直流下来。微一咬牙,她的声音在夜风中听来颤若游丝:“将军于我有救命之恩,感念之深,铭心刻骨。将军若是肯听我一言,请即可离开此地……”一语未了,忽然哽咽,敛衽拜了一拜,转身急走。
施尧听她语带呜咽,神色大异于日间,不禁惊疑。抬头向前院书房望了一眼,心中忽然警觉。此时事起仓促,不及多想,一把抓住冯汀蓼,转身向后疾走。冯汀蓼大惊,挣了一下,却被施尧箍紧了手,松拖不开。半拖半行,被他直拉到后面水轩之中。
平江王此时刚刚睡下,听施尧扣门甚急,披衣而起。施尧拉着踉踉跄跄的冯汀蓼直冲进房中,抬眼正见闻声从隔间走出的宜嘉,灯影下眼如秋水,讶然望住和冯汀蓼拖手而入的自己。施尧顿觉狼狈,急忙松开手,冯汀蓼支持不住,霍然瘫在地上,泪如雨下。
平江王望望两人神色,心念忽然一动,沉声问道:“怎么?莫非是邢默存要动手?”
风声大起,屋檐下铁马叮当一片,众人吹熄蜡烛,奔到窗前。暗夜寂然,花摇影动,角门暗影中幽幽数痕白光,在月色下稍纵即逝。施尧脱口道声:“不好!”——再年轻未经历练的武将,也认出了那是刀刃的反光。
平江王皱眉:“大意了!这个邢默存竟如此卤浪。我只说他若是能和我们一起回京,将前后因果解释清楚,事责或可从缓,怎么他,他……”
冯汀蓼一脸泪痕:“刚才晚饭后,邢大人把我叫到书房,神色严峻,也不多说,只是让我从速离开这里。我初时只道他是想,想……”言及此处,忽然脸红难语,一边宜嘉静静接口道:“以为他想毁亲,是么?”施尧大惊,一时没有明白过来,只看到冯汀蓼红着脸微一点头,垂头续道:“我泣告他实是无处可去,他才对我说、说形势紧急,他不愿连累我,让我立刻收拾行李离开,走的越远越好。我出门在房外彷徨,听到有家将进去,提到施将军的名号……我忽然想到,他是否,是否要对将军不利……”语声微细,终于呜咽起来。
平江王喟然长叹:“我本不欲见疑于他,所以今夜就在他府中住下,以示并无他念,也好安抚他的情绪。没想到邢默存一介书生,却一定要铤而走险……不过我料他现下能调动的,也就是府中现有的家将兵勇,若是能想办法调来郡中守军,这点乌合之众,不足为患。只是眼下我们被他困在内宅,程全他们在外院,两下消息难通……”
施尧回手抽出纯钧,宝剑一振,声若龙吟:“王爷,我们冲……”回头看一眼宜嘉,长剑顿时一窒。知道自己和平江王爷可仗剑一拼,宜嘉却极难脱身。忙改口道:“哦,不能硬拼,先赶紧设法和外院通上消息。”
沉默良久的宜嘉忽然道:“冯姑娘,如今前后都被围死,邢默存让你离开,你准备怎么出去?”
施尧眼睛一亮,转头盯住冯汀蓼。冯汀蓼容色惨淡,低头只是流泪。施尧一急:“冯姑娘?!”冯汀蓼抬头,正看到这个白日里眉目疏朗的无忧少年神色凝重,一脸殷切地望着自己。一咬牙,她慢慢拿出一块玉色骨制腰牌来,那腰牌四角微圆,中间微红篆字镌了小小一个“邢”字:“他让我持这令牌,从后园角门离开。”
宜嘉伸手从冯汀蓼手中取过令牌:“冯姑娘刚到府中,认的她的人不多。我持这令牌到前宅,知会程全,让他马上拿父王的手谕去调郡中守军。”
施尧急切道:“不行!这太冒险……还是让我冲出去。”宜嘉伸手除去冯汀蓼外罩的披衣,平静的声音里有着不容置疑的坚决:“寡不敌众,你如何能冲得出去?这里没有人认识我,还是我去。”一边说,一边已匆匆系好衣结。施尧箭步挡到她面前,只是摇头。宜嘉抬起头来,轻轻一笑,温声道:“你护好父王,尽可能和他们多周旋一会儿。”一语既了,闪过他身侧,拔门而出,云香色织锦披衣在她身后翩翩旋起,转眼间已悄然隐入深黑的暗夜里。
施尧大急,拔脚欲追,平江王举手拦住。他声音低沉,却简洁清晰:“宜嘉说的很是,就让她去试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