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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子衿(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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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了长江,远远地已能望见吴中郡的城廓。渡口边的望江酒楼上,一位葛巾公子独坐窗前。江风穿堂越户,将他一袭蓝衫吹的飘飘洒洒。耳听得有人上楼,他并未转头张望,仍是悠然地对着一江浩瀚,且斟且饮,一派从容。

平江王一行人在窗边坐下,临江一望,心怀顿时为之一爽——窗外万顷碧波浩浩荡荡,连天奔流而去。两岸晴川芳草,风光如绣。

早有小二殷勤斟上酒来,铺陈了八味时鲜小菜。施尧举杯一品,脱口赞声:“好酒。”仰头欲尽,一边的冯汀蓼急忙轻声劝道:“公子慢用,这梨花春急饮易醉,还是少酌为好。”施尧酒盏一停,笑道:“梨花春?这个名字别致的很。难道是用梨花酿的酒?”平江王本正望着窗外江上的浮云出神,此时也微微转头。冯汀蓼半垂着浓黑的睫毛,一双秋水明眸云雾空濛:“这酒是江南特产,酿酒时多是在冬季,到春天梨花盛开,酒就熟了,故以此名梨花春。这酒入口温和醇厚,后劲绵长,饮急了恐难消酒力。”施尧听她如此说,一笑放下酒杯:“那就听姑娘说的,慢慢细品好了。”平江王却微叹一口气,端起碗来一饮而尽,转头望着湛蓝天上一朵沉厚的白云出神。

施尧兴致大起,笑问冯汀蓼道:“姑娘是江南人士,对此处的美食一定是了如指掌了,不知这里何味最佳?”冯汀蓼微一抬眼,目光不及和他交视已低下头去:“大江流域,水产丰饶,春来时尤以鲥鱼为胜,此时正当季,公子可请店家做来尝尝。”她语音清柔,带一点江南口音的甜糯,呖呖说来,声音极是宛转动听。

临窗独酌的那位蓝衫公子初听冯汀蓼道出酒名时,已回过头来,一眼望见神情楚楚的冯汀蓼,不觉一呆,眼光竟似胶在了她脸上,一时无法移开。

冯汀蓼被他看的晕飞双颊,垂头不语。和她对面而坐的宜嘉心中诧异,回头一望,不禁“哧”的一笑。施尧闻声抬头,正看到那人盯着冯汀蓼只是发楞,心中愠怒,一拍桌子,瞪着那人高喝一声:“店家,过来。”蓝衫公子一怔,清醒过来,脸上飞红,向施尧歉意一笑,举起手中酒碗,一饮而尽。施尧见他形容洒脱,神貌间不类轻薄无赖之徒,心中的火气登时熄了。举起酒碗,遥遥一示意,也是一饮而尽。

平江王正欲说话,楼梯声响,程全带了一个满头大汗的驿使上来,恭恭敬敬呈上一封加急驿报。平江王拆开看了片刻,神色一变,抬头望了对岸一眼,皱眉不语。

施尧浑未在意,只管吩咐酒保去取新鲜鲥鱼来做。酒保颇是为难:“公子有所不知,今日吴中曹范两家,忽然大摆宴筵,一早这江上捕的鲥鱼,大半都已经被订买去……本楼少有的几条,现已尽被先来的几位客官吩咐做了……”

施尧本是兴致勃勃,听了这话大失所望,只得说了声“罢了。”窗边那人此时却回过头来,招手叫小二过去,低低吩咐了几句后,眼光飞快地在冯汀蓼和施尧间一逡巡,旋即转开,怅然回望窗外。

窗外江上,风生浪起,一只白鹄戛然长鸣,飘飘摇摇横江而过,于苍茫江面上掠一痕碧线,转眼间溶入烟波浩淼的云水深处。

几道热菜流水介一一上全,施尧谈谈笑笑,正饮得畅快,一旁店小二小心翼翼捧过一个水波纹青碧瓷盘来,揭去盖碗,赫然一条两尺来长的清蒸银鱼,肥腴鲜嫩,香味扑鼻。店小二笑容满面:“客官慢用,这就是长江三鲜之首的鲥鱼。”

众人都是一楞,施尧一把拉住小二:“不是说没有了么?难道刚刚又捕上了一条?”小二偷偷一指窗前那位蓝衣人:“是邢公子刚才嘱咐我,将他先点的鲥鱼让与客官的,说是赔罪。”

施尧大出意外,心下有些过意不去,正要过去道谢。那人已起身离坐,略一拱手,长衫飘洒,昂然下楼而去。楼下店家早已殷勤牵了一匹红马过来,那人接过马缰和包裹,正要上马,一旁栓着的回风望见从窗中探身下看的施尧,跃蹄一声长嘶。那人侧头看见白马,惊羡不已,抬头看着眼楼上的施尧,眼中颇有叹慕之色。施尧在楼上遥遥拱手,那人挥手一笑,打马而去,行不太远,忽然回首:“名马佳人尽为君有,兄台好福气!善加珍视!”最后几个字遥遥传来,长笑声中,一人一马烟尘滚滚,转眼间已是身影渺然。

施尧闻言一呆,摇了摇头,眼望着一骑绝尘远去,回想那人风神磊落,仪态潇洒,心中颇是感念。回身拉过店小二问道:“这位邢公子……是什么人?”店小二笑道:“您一定是外来的。慕川公子是本郡太守邢默存的独养子。邢大人为官刚正,邢公子也是年轻有为,没有一点纨绔之气……”

宜嘉忽然讶然问冯汀蓼:“冯姑娘不舒服吗?怎么手如此冰凉?”

冯汀蓼神色怔忪,被宜嘉一唤,回过神来,低眉道:“无妨,想来是江风太凉了。”

平江王和颜问冯汀蓼:“前面已是吴中,姑娘要投靠的亲友住在何处?我着人送姑娘过去。”

冯汀蓼低头半晌,轻声应道:“家父的故友,是本郡太守,邢大人。”

平江王脸上有瞬间的愕然,平静如深水的眼中忽然有一丝怜悯掠过,然而那神色转瞬即逝,他只是淡淡地说:“那好。我们同去邢大人府上拜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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