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惊鸿（1 / 1）

刚过了午后，云气忽然在前面山头郁结起来。山风渐起，缕缕烟云从深谷重峦间袅袅升起，氤氲缠绵，初时风日暄妍的天空瞬间沉暗下来，仿佛是几滴浓墨顷刻间在上好宣纸上浸漫开来，转眼间复又聚成大朵大朵的乌云，在雨前骤然明亮起来的青白色天空上翻腾弥漫，如白纸黑墨般鲜亮，却又动静分明。施尧勒马望天，天光渐暗，山色却奇秀壮美，重山叠嶂间烟生雾起，黛色群峰在穿崖渡涧的阵阵流云中忽隐忽现，恰如一幅上佳的水墨山水行卷，气韵生动之极。

施尧正看的忘行，一阵急雨兜头直落，身前身后的队伍顿时嘈杂起来。然而在这连绵山间，四边皆是卧石草涧，一行人避无可避，只能继续冒雨前行。

施尧被雨浇的难受，正要扬鞭促马，前面的队伍却忽然停了下来，隐隐一片喧哗。山道狭窄，路滑难行，众人挤成一团，动弹不得，施尧正在纳闷，前面一声齐喊，顷刻后队伍又跑动起来。

杜和从前面迎住他：“小侯爷，前面山林间有一道观，雨下的急，王爷吩咐先在那里休整片刻。”施尧抬手抹去急落在脸上的雨点，应声道：“好。”随口问：“刚才什么事喧哗？”杜和道：“是王爷的马车陷到了泥里，大家费了番工夫才把马车推了出来。”施尧点点头，心里却不禁诧异，早听说平江王少年时就曾随其父驻守边陲，远征塞外，众口相传，当年是一位指挥过千军万马的赫赫勇将。可这一路行来，好好的为何却偏要坐车？抬头看一眼杜和，奇道：“咦，你鬼鬼祟祟地笑什么？”

杜和忍笑，悄声道：“这一路来瞒的大家好紧——这位王爷，原来随身带了位小夫人。”施尧一惊：“什么？不是只带了个随身的书童么？”杜和笑道：“是啊，这位小夫人打扮成个小书童模样藏在车里，除了下车住店大家远远看个背影，正脸没一人见过。难怪前时小侯爷你被蛇咬伤，车里人下来给你救治时，王爷严令我和众人都要退得远远地……若不是刚才车陷泥中，人从车里下来，又正好是雨急湿了衣服……嘿嘿，大伙儿还真是瞧不出……”

施尧一楞，望着道观门前停着的马车，半天说不出话来。那日自己被蛇咬伤，昏迷中隐约一个青衣人为自己割臂放血，敷药疗伤。后来被扶上马车时，神智已近昏沉，青衣人坐在身边，给自己拭汗换药，触手轻柔，暗香氤氲。窗幔低垂，车中甚是昏暗，那人的形貌音容都是模糊，只记得一双澄清的眸子，明亮沉静。彼时虽然伤重，但半躺在车中柔软的锦垫上，心中唯觉安宁，也不细想，又沉沉昏去。再醒来时已是在河清府衙内，满室都是医者仆从，却再见不到那青衣人的身影。只有隐隐一丝暗香，若有若无萦绕在怀。低头一望，自己被划出十字放毒血的伤口处，包扎着一方湖蓝线绕边的粉白丝帕，虽然素净无花，却不似男子用物。只是自己年少心粗，当时只道是人随手拿来的裹伤之物，并未深想。此一刻听杜和如此说，再回想那日种种情景，一时有些恍惚——难道那个医术娴熟，疗伤救护自己的青衣小书童，竟是个女子？难怪自己伤好后，几次想要当面致谢，都被平江王言语间含糊过去。也难怪平江王一路弃马乘车，原来只是因为那女子不便骑马之故。

雨势渐渐小了些，风吹着两边的树丛，簌簌如嘈嘈切切的碎语悄言。道观已在眼前，一名校尉奔了过来：“王爷请小侯爷到殿中避雨。”施尧回过神，扔了缰绳给杜和，迈步进殿。

殿中平江王已换过了衣服，正在打量周围的神像。屋侧一间小小耳房，房门虚掩，里面隐约有人影轻晃。施尧想起方才杜和的话，心中一动。平江王看他眼神落处，神色间不觉略有几分尴尬。施尧收回目光，低头恭谨道：“请王爷容我失礼片刻，到殿后换了衣服即来。”

山间的雨来的急，去的也快，一会儿工夫天色已霁。平江王问了引路人，绕过前面两个山峰后，就是平坦大道，直通到山下县城。看看天色已是不早，众人纷纷起身，要在日暮前到山下县城中休整。施尧正要上马，却见赶车的马夫匆匆过来，面有难色地向平江王禀报：“王爷，刚才马车陷入泥中，轮轴处受了折损，这一时半会儿的，还没修复好……”平江王微微皱眉：“可能支持到下山？”车夫点头：“尚可支持，只是怕下山时道路崎岖，行有不稳。最好能……减轻载重。”施尧耳听平江王低低吩咐几句，车夫称喏退下，好奇心起，缆缰在手，却不上马，只是偷眼回顾。马车转眼已被驱到观前。殿门虽是残败，仍有班驳的朱红，映出袅袅一痕青衣，在门间一闪而过。那身影极是苗条，从前只是不觉，现今看来，分明是个女子。施尧正怔怔地看着那身影登车而去，忽听身后有人笑道：“小侯爷，可否借你的马一骑？”施尧一震，面红耳赤地转回头来。平江王正抚着回风，连赞“好马！”回头对施尧笑道：“从起程时就看你这马神骏，今日可否肯暂借我过过瘾头？”施尧连忙把马缰递了过去，笑道：“王爷喜欢，只管骑就是。我早听说王爷的马上工夫极好，当年曾在万军丛中夺了匈奴人的军旗的，只恨自己不能见识见识。”平江王一怔，微微一笑，不再多言，接过缰绳扳鞍上马，一纵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