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十七 白虹贯日,天与我违(1 / 1)
十七白虹贯日,天与我违
两日后,武后因皇帝口出狂言,欲以天下与韦后之父韦玄贞为名,废帝为庐陵王。又过五日,立豫王李旦为皇帝,王妃刘氏为后,长子成器为皇太子,大赦天下。李旦虽为皇帝,行动仅限于太掖宫一带,而皇后刘氏却仍住在永辉宫,所有政务一律全部归于武后。
只有云霜还能够在武后的特许下,经常来看望旭轮。每次来到太掖宫,她总是坐在旭轮身边,靠在他肩头,静静地听他弹琴。旭轮的淡泊和坦然让云霜很不解,同时也很伤心,可是她却不知说什么才好。就这样安静的听他弹琴,不说一句话,然后再安静的离开他。日复一日,一个多月就这样过去了。
又是夜深,云霜偎依在旭轮身边,听他若碧海苍天般辽阔的琴音。忽然,扑棱棱一声响,一片白色从九霄坠落琴台。白玉骏!云霜正要上前,却被旭轮拦住了。他一招手,白玉骏低飞到他身边。他伸手从白玉骏的足上解下一个竹筒。
云霜笑道:“原来,你是把鹰当鸽子用,真是杀鸡用牛刀了!”旭轮答道:“我只不过是无奈之举,总不能用照夜白和安峰通信吧!”云霜的神色凝重了,轻声道:“是安峰?如果不便,我先告退了。”旭轮摇摇头,从竹筒里抽出一张纸笺,一边读,脸色看着就阴沉了。
慢慢合上纸笺,他低声道:“扬州出事了。贬往柳州的徐敬业途径扬州时,会同唐之奇、洛宾王、杜求仁,还有扬州刺史柳暮等人杀了扬州长史陈敬之,聚旗起事。他们要逼母后还政,还找了一个貌似二哥的人做招牌,招兵买马,其势不可当。唉,最不希望发生的事还是来了。”
云霜的脸变得煞白:“怎么会这样?徐敬业是凌烟阁功臣之首徐勣的孙子,洛宾王是出名的洛阳才子,他们无论智谋还是学识都数一数二,这样一反,不是把朝中的局势搞得更乱?他们是勤王呐,还是另有他谋?”
旭轮微微一笑:“这样的人最可能造反。越是有本事,越是不甘久居人下。不过据我的推断,这里面也有个分别,有的人是真的为了大唐社稷,只不过认不清局面,比方说洛宾王等人,而有的人就是为了自己,比如徐敬业就是这样的人。”
云霜点点头:“何尝不是!洛宾王听说极为迂腐,参加这样的事,可惜了。但事已至此,此战贵在速胜,否则前途难料啊!”话音刚落,就听到屋外疏梅低声道:“小姐,太后在熏风殿,有急务。”
云霜点头,向旭轮道:“我过去了,早些休息!”抽身要走,却被旭轮拉住了:“云霜,你不要参与这件事,你答应过我的。”
云霜无奈的笑道:“旭轮,我的确答应过你,可是我还有我的责任和义务。你放心,我尽量小心。”衣袂翩飞,转身离去。
旭轮长叹一声,回到书斋,取笔疾书。天上,一片乌云不知何时已经遮住了月亮,大明宫黑压压的,黯淡无声。
熏风殿,武后端坐当中,云霜婉儿侍立一侧,殿下有几个官员坐着,人们的神色都很凝重。
武后冷冷的问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臣:“裴丞相,依你之见,如今应该如何应对徐敬业呢?”
裴炎欠身答道:“如今皇帝年长,却不能亲理朝政,所以徐敬业等人师出有名。如果太后还政,不用征讨,叛军自平。”
武后没有说话,监察御史崔峙忽然大声道:“裴丞相,此言诧异,你受先帝重托,犹如当日西蜀孔明,大权在握。如果不图一己私利,为什么还要请太后还政?”
裴炎大声道:“太后为一女流,身居阳位,颠倒阴阳,变幻刚柔,天下如何信服!”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云霜皱眉,裴炎虽与本家不同宗,但有同姓之谊,加上他又是高宗的顾命大臣,一旦武后发怒,结果不好收拾。朗声道:“裴大人,您身体不适,言语错乱,还请回家休息吧!”
话音刚落,武后却开口了:“云霜,不用替他开脱。我知道,他的亲外甥薛仲璋就在徐敬业的叛军中,如今他又如此,我岂能饶他!看在他是先帝托孤重臣的面子上,饶他全家。来人,把裴炎带下,等我灭了徐敬业,再杀不迟!”
裴炎仰天大笑:“我是宰相,自然碍了太后的眼,要杀便杀!裴炎见得先帝,可是太后您却不敢,是非成败,必有公议。”说着就被推出大殿。
众臣忙跪下谢罪,武后淡淡的说:“起来吧,我知道你们不会谋反,更不敢谋反!杀一个裴炎,足够以儆效尤!”她提高声音:“诸卿,此次疾招诸位,是要告诉各位一道旨意。黑齿常之!”
一个胡人武将向前施礼,高声道:“臣黑齿常之在此,请太后吩咐!”
“封你为左鹰扬大将军,江南道大总管,讨伐徐敬业叛军!”
“臣领旨!”黑齿常之谢恩起身,忽然迟疑的问道:“不知当如何布军讨敌,请太后示下。”
武后沉吟不语,她不懂军事,眼睛注视着殿下的重臣,似乎在寻求帮助。殿下的朝臣都是没有出兵打过仗的,一时间都垂下了头。婉儿也侍立着不敢说话。武后思忖片刻,忽然笑道:“这是军国大事,岂能儿戏?你们先退下,黑齿常之,你留下。我们细细商议。”
殿中又恢复了寂静,武后摆手,示意婉儿打发走宫人,守在殿门口,轻轻的问道:“黑齿将军,你有什么高见?”
黑齿常之拱手道:“臣是胡人,善于在大漠戈壁空旷处打仗,但既然太后问起,臣以为应该声援正在抵抗叛军的李孝逸将军,全力堵住关中和洛阳的门户,保护两京。”
武后低头不语,侧身问云霜:“你是将门之女,你说呢?”
云霜施礼道:“云霜本不该过问军国大事,不过事关安危,请母后先恕云霜大胆!”武后点头。云霜沉着对答:“云霜以为黑齿将军的主意不可取,为今之计应当固守京洛,拒不出战,同时放开江东门户,引叛军向南而行。”
黑齿常之忙大声道:“使不得!江东肥美之地,正是王霸之基,一旦丢弃,大唐一半的财路都会断了。如果叛军在江东做大,以长江天险,难以攻下。”武后也皱眉道:“云霜,此计似乎不妥啊!”
云霜微微一笑:“请母后和黑齿将军听云霜说完。先请问黑齿将军,对徐敬业的叛军是要长期耗下去呢,还是速战速决?”
“自然是速战速决,徐敬业已经占领扬州这个大唐南部的重镇,耗下去对我们不利。”
“好,我同意速战速决。那么,以你的兵力加上李孝逸将军的兵力,能不能阻挡徐敬业北上?”
黑齿常之沉默了。李孝逸拥有荆州兵力,善打水战,可是业已连连溃败。自己的军队是西域上善战的好手,但不能水战,又难以适应江南的气候,即使再加上并州的军力,面对势如破竹的徐敬业,恐怕也是难有胜算。
云霜嘴角一扬:“黑齿将军,我替你回答,你如果在京洛门户固守,尚且可以撑数月,但是一旦正面对敌,只能一败涂地。你有没有想过徐敬业如果北上,后果是什么?说句犯上的话,必将直捣长安。要知道,山东是李氏兴旺之地,也是徐敬业的老家,当地士绅本来就蠢蠢欲动,不服气大唐日久,还仰仗祖宗留下来的功业自视甚高。徐敬业不至,他们不敢有什么作为,但是一旦大军压境,必然趁机起事。到时候又会像隋末出现诸侯纷争的局面,恐怕要对付的就不仅仅是一个小小的徐敬业了。”她略一停顿,“而江东不同,从扬州向东的润州、苏州、杭州以及金陵,都是人间天堂,纸醉金迷之地。世人皆以为金陵有王霸之气,可是却不想想金陵也是一个销魂蚀骨的所在。徐敬业本来有称帝的野心,只是现在还打着忠君勤王的幌子,等他到了金陵,必然原形毕露。到时候他的锐气已经消退,军中众人也由众志成城变得各怀鬼胎,他的声名也一落千丈,黑齿将军就可以以逸待劳,全歼叛军。”
武后点点头:“好,与其不可收拾,倒不如先给他们些甜头,然后在擒之。虽然我们也有损失,但是权衡起来只能如此,再说江南鱼米之乡,本来就富庶,纵使有战乱,不出几年就可以复原。倒是中原不能再经历战事了。”
黑齿常之施礼道:“臣明白,名义上大张旗鼓,要与叛军在关中决一死战,实际上固守京洛,放叛军入江东。”他朗声道:“请太后放心,臣定当生擒贼首,安定大唐。”转身去了。
殿中只剩下云霜和武后,灯烛惊慌的摇曳着,似乎在暗示二人心情的复杂多变。
半晌,武后道:“云霜,你今天帮我,是不是说明你就站在我这边了?”
云霜上前跪倒:“母后,儿臣今天只是在尽一个大唐子民应尽的责任。徐敬业借勤王而谋逆大位,天理不容。况且一旦中原再度动荡,大唐几十年的基业不保,云霜也是李氏的媳妇,又有何面目去见列祖列宗?母后,云霜在此斗胆进言,等到徐敬业叛乱平息,您就还政于皇上,这样才能以绝后患。”
武后面无表情,手一挥:“起来吧!你还是要劝我,但是我不怪你。我只问你一句:如果我还政于皇上,就能断绝后患吗?”
云霜不语,许久才轻轻的说:“但是可以断绝天下人以勤王为名,再次生事。”
“你错了,云霜!”武后的声音变得坚决,“天下惟有人的野心是无止境的,即使我退让,也会有别的理由被那些有野心的人利用。我不明白,为什么总是要让我退让,难道女人就不能有自己的事业,难道女人做了男人都做不到的事情就成了悖逆,就要像裴炎说的是颠倒阴阳,混淆乾坤?云霜,大唐江山能有今天,也是我辛辛苦苦创出的基业,我当然比任何人都热爱它,所以我比任何人都想保护它,也更有能力保护它。如果徐敬业的叛军能被我击败,那么我一定要向所有不服的人证明,我可以比一切男子都强。”
云霜凝望着武后,她渐渐明白了武后的用意。是的,如果武后不成为帝王,天下就不可能安定下来。不但李氏、武氏不会罢休,就连山东旧将和草莽之流都会跃跃欲试。这个时候也只有武后能够稳定大唐的局势,稳定天下的民心。其实,谁做皇帝不重要,重要的是黎民的平安和社稷的稳固。况且武后是李家的媳妇,也只有这样才可以更好的保护李家的子孙。云霜躬身道:“母后,云霜明白您的意思。但是,请母后一定要保护好李家的子孙。”
“如果他们识时务,我一定不会为难他们,就怕天下人识时务的少,自不量力的多啊!”武后拍着云霜的肩,慈爱的说:“你还在眷恋柳暮吗?”叹息一声,“这个柳暮,我还是搞不懂,他要的究竟是什么?虽然他参加了叛党,但是我隐约感到,他不是一般的叛党,而是另有图谋。”
云霜低头轻语:“母后,我对柳暮的情分早就断了,虽然坦白的说我不希望他受伤,但那也仅限于兄妹之情而已,他参加叛军是我最不希望看到的事,也是我爹爹最不希望看到的。云霜在此恳请太后,如果柳暮没有犯下更大的罪名,他日被俘,请太后看在我们父女为国尽忠的分上,饶他一条性命。他虽无情,我绝不能无义。”
“你也是为了旦儿吧,我知道柳暮和旦儿的关系。只是现在,我反而糊涂了。不过看在你的面子上,我就放过他一次。”武后拉着云霜的手,“你想不想做旦儿的皇妃,为娘可以成全你们。”
云霜慢慢跪下,摇了摇头:“母后,儿臣只想做他的女人和朋友,不想做他的皇妃。”
“为什么?哪有女人连名分都不要的?”
“母后,如果我真的成为他的妃子,那么就要按照宫里的规矩行事,不能多说,不能多议,不能忤逆他的意思,甚至要与别的女人争夺自己的丈夫。那样,即使有地位又有什么用?要知道,能够与喜欢的人天天在一起,自由自在的听他弹琴,放心大胆的说出自己的看法,才是最快乐的。况且,要是真的做了他的妃子,也会像皇后这样一天到晚见不到他,倒不如现在的样子好。”
武后伸手揽住云霜的肩膀:“云霜啊,就是你真的想去,我也会舍不得放。你知道我最喜欢你的是什么吗?就是与众不同。从见到你第一眼起,我就觉得你将来一定可以做我的儿媳,没想到,你让我的两个儿子都放不下了。”
云霜赧然:“母后,您说哪里话,云霜哪里就有这么好?”她眼圈一红,“其实,我一直觉得对不起弘,真的……”
殿中寂静,许久,才传来武后轻轻的叹息声:“弘儿,唉,我也对不起你啊!”
一个月后,徐敬业的叛军果然攻陷常州、润州,直逼金陵,气势甚旺,咄咄逼人。但旋即被李孝逸和黑齿常之的伏兵在淮阴、高邮击败。二将合兵攻击,徐敬业退守润州。又过了一个月,润州城陷,叛党被斩首七千多人,徐敬业逃入江都,被守城将士杀死。其余党唐之奇、洛宾王、柳暮等逃脱,扬、润、常三州遂平。
武后大喜,立斩裴炎和交结叛军的大将军程务挺,在乾元殿大宴文武。宴中,武后举杯敬天,朗声道:“你们这些人中间,有比裴炎更倔犟难制的先朝老臣吗?有比徐敬业更善于纠集亡命之徒的将门贵胄吗?有比程务挺更能征善战、手握重兵的大将吗?这三个人不利于我,我能杀掉他们。你们有比这三个人更厉害的吗?”
众人唯唯,不敢说话。旭轮面无表情,握酒杯的手竟微微颤抖了。他漠然的看着神采飞扬的母亲,不知是喜是忧。
武后一摆手,几十个彪形大汉抬上来四个铜匦,放在大殿当中。武后指着它们道:“这四个铜匦,从此以后置于朝堂,凡是伸冤、告密、献策者,俱可投递奏折。其中一切密折,皆由索元礼、周兴、来俊臣掌控,你们记住,宁紧勿松,懂了吗?”
满朝文武顿时觉得浑身发冷,这样一来,等于任何人都可以直接上密折,有个人恩怨者也可以借此机会寻求报复。再加上索、周、来三人是出了名的酷吏。往后的日子,恐怕就是夹着尾巴也难做人了。
这时,礼部尚书武承嗣上前道:“太后此举广开言路,是明君之道,臣敬服至极。现臣又有一个吉兆禀告太后。雍州人唐同泰在洛水得到一白石,上书:‘圣母临人,永昌帝业。’紫气氤氲,臣以为此物主太后授命于天,必正大统,特向太后道喜。”说罢,叩头称颂。他的家人立即抬进一块大石,果然有这八个大字赫赫在目。
武后大喜:“此天意也,传旨,此图赐名为‘天授圣图’,封洛水为永昌洛水,其神为显圣侯。献宝人唐同泰封游击将军。”
武承嗣又叩首道:“太后圣明,不过此图乃宝图,当于明堂受之。臣请旨在长安北郊修万象神宫,太后在彼受图,进封号为圣母神皇,方应天意。此外,臣听说宫中有昔时五大战琴,常言道:‘五琴齐,天下定。’臣更请太后设五琴于万象神宫,以正天下归心之意。”
武后大笑:“好,都依你!”举杯一饮而尽。
众人一片欢腾,他们都没有注意,旭轮端着手中的酒,迟迟不饮,他的眼神更凝重了。
秋日的太掖宫更有一种不同于大明宫繁华的清冷飘摇。宫外湖水中的芙蓉尚未完全凋谢,但也是片片零落,一阵长风送过,几许花雨飘飞,凭添了几分萧瑟寂寥。
旭轮独自坐在琴台,但是没有弹琴。他眼望着湖中正在凋谢的芙蓉,久久不语。忽然,身上一暖,白色披风落在肩头。他伸手轻触,握住了云霜的柔荑,将她拉入怀中。
云霜的脸红了,他们虽然还没有在一起,可是彼此之间也颇为亲密,然而每当这时,她总会觉得不好意思,很自然的就羞红了脸。旭轮轻轻问她:“去陪母后看过万象神宫了?建得怎么样?”
云霜叹息一声:“基本建成了,不过太奢靡浮华,大唐建国几十年来,从来没有这么铺张过。这才两个多月,武承嗣不知要怎样的兴师动众才建得出这座万象神宫。当时御史王求礼就说:‘纣王的琼台和夏桀的瑶室也比不上这座神宫。’结果,武承嗣说他诽谤,要乱棍打死他,亏了母后不计较,罢官了事。”她说的很平淡,但是一听便知当时发生了多大的变故。
旭轮没有说话,只是搂紧了云霜。云霜继续道:“其实我明白母后的用意,她是想利用五琴和天授圣图来证明自己授命于天,所以要把大典搞得风风火火。可是现在,李氏诸王的兴讨气势汹汹,想平安也难啊!”
旭轮还是没有说话,李氏诸王在徐敬业兵败后起兵声讨武后,其中的首领是博州刺史琅邪王李冲,余下的还有韩王李元嘉、霍王李元轨、鲁王李灵夔、越王李贞四王。因为他们是李氏宗亲,名正言顺的勤王保驾,响应者比当初徐敬业还多。加上他们刻意招募,就连徐敬业的余部洛宾王、唐之奇等人也加入了他们的队伍。而且旭轮知道,柳暮也在其中。
云霜悄声问他:“你说李冲他们有几分胜算?”
旭轮皱眉:“云霜,你也是知道的,李冲是皇室宗亲,从来没有上过战场,他的手下也多半是纸上谈兵之辈。不要说胜算,就是留得全尸也难。”
云霜点点头:“是啊,母后派丘神勣征讨,那个人号称豺狼,在西域每攻破一城后必然要屠城。现在在中原倒是不敢,可是我听说他攻破博州后,把全城的官员全部杀死,还有李冲的家人以及和李氏有关的人,一共七百多口,无一幸免。”
旭轮叹息道:“这也就是我最担心的事。李冲这样做,只能让李氏宗亲更加憎恨武氏和母后,而越是这样,越会不知轻重的刻意与母后作对。但是他们没有一个人有足够的胆略和才华来对抗母后,这样做的结果只是自己以卵击石,被诛九族;也只能让更多的李家子孙仇视武氏。最后会怎么样?李氏宗亲杀戮尽殆。”他的身子开始颤抖,“他们为什么就不能想得长远一点?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怎么就不会卧薪尝胆,徐图后发制人?要是在这样搞下去,就是想要东山再起,也没有力量了!”
云霜紧紧的抱住他,努力安抚他的情绪:“不要这样,我们总会有办法的。”
旭轮的泪水夺眶而出:“我本以为我一个人的牺牲,可以换来整个李氏宗亲的安全,可是他们就是不懂得其中的道理。那么我的牺牲又有什么用呢?”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变成了抽泣。
云霜没有说话,她不知道该怎样劝慰旭轮,每次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她知道,她身边的男人也是一个血性男儿,也是有抱负有理想的大丈夫。但是为了国家的安定,为了家族的生存,他忍辱负重,一再的压抑自己的情绪。这种苦痛是没有人可以理解的,也是没有语言可以描述的,既然自己帮不了什么忙,那就让他痛痛快快的发泄出来,由自己做他最忠实的听众。
旭轮发泄够了,舒了一口气,在云霜耳边轻道:“刚才我失态了,你不要担心,我没事的。”
云霜摇摇头,偎依在他怀里,呢喃道:“我知道的,你心情不好,不用在意我。”
旭轮微微一笑:“云霜,母后是不是要举行大典了?那么这五张战琴是不是也要送到万象神宫了?”
云霜不语,只是点了点头。她早就知道武后定于三日后行受图大典,明日她就要将五琴送达万象神宫。她不由得感到不舍和伤怀。这五张战琴上全都寄托了她的心事和心愿,它们也铭记了自己在大明宫的日子——绿绮是她和弘初遇的见证,是弘对她情意的信物;冥魔是爹爹临终的遗物,她受爹爹的嘱托,一定要保护好冥魔;残雷是她伤心的引线,就在慈恩寺中,她第一次听到柳暮亲口说出对自己的利用;炙凤却是她与柳暮的绝决,碧云霞的鲜血唤醒了炙凤,同时也唤醒了自己的心,毅然的割断十几年的情思倦怠;而眼前从未见过的流殇,成就了她和旭轮的相识、相知、相爱、相伴,多少个夜晚,她就是沉浸在流殇的声音中沉沉睡去,它带给了她无限的安慰和寄托。可以说,她现在对五琴的珍惜就像对生命的珍惜一样,依依不舍。她隐隐约约的感到,如果它们一旦离开自己,来到了万象神宫,必然会永远的离开她。她不敢告诉旭轮,怕他担心,可是直觉却一次又一次的告诉她,有人可能会在武后行大典之前抢走五琴,而这些人应该就是李冲他们,也许其中还有柳暮。
旭轮拍着她的背:“怎么?又想往事了?我知道,你一想到五琴就会走神,对不对?不过既然母后让你送五琴,那我又有什么话说?”他松开云霜,欠身取琴,手指轻扣,外面的桐木散开,里面的流殇露了出来。那是一张通体漆黑的琴,但黑得闪烁着光泽,琴身只有一般琴的一半宽窄,但较一般的琴长。在光下看去,流光溢彩,神韵非凡。
云霜试着触琴,琴体极凉,刺得她缩回了手。旭轮笑着为她取暖:“这是极寒之物,你一下子受不了。我也是弹了几年才可以寒意不侵的。”见云霜若有所思,他又说:“这是柳暮在辽东发现的,几次失而复得才带到京城送给我,结果却把白玉骏也带来了。看来鹰有神性,琴鹰相伴,不可分开。”
云霜忽然问道:“那么说,这张琴的秘密只有你、我和柳暮知道,武承嗣又是怎么知道的?他提出将五琴送往万象神宫又有什么居心?”
“其心深不可测,但是我却知道,他至少想把五琴占为己有。另外,流殇的秘密一定是柳暮告诉他的。”旭轮沉着的说,“柳暮一直想知道五音齐发的秘密,却未能获悉,他的用意恐怕也不单纯吧!”
云霜不语,旭轮又道:“你明天送完五琴后立即回来,知道吗?明天母后和我都要去斋戒,你见不到我,记住,一定好好的留在宫里,照顾好自己,也照顾好……”
云霜忽然一笑,打断他的话:“知道了,我的皇上,照顾好我们的孩子。”
“怎么?你也会这样说了?”旭轮怜爱的看着云霜,伸手抚弄她的头发。
云霜莞尔一笑:“还不是你教的?”她靠近旭轮的耳畔,悄声道:“今天,我们在一起,好吗?”她的声音很轻,脸也涨的酡红。旭轮心中一动,温柔的抱住云霜:“你怎么了?我不想这样亵渎你,等到我们可以名正言顺的时候再这样,好吗?”
“我等着那天。可是,今天你不许离开我,行不行?”云霜偎依在他怀里,慢慢的闭上眼睛。眼泪从她的眼角滑下,她忙偷偷拭去,她知道,旭轮不会看到她流泪,也更不会理解她的用心。她心中默默的想——
旭轮,也许,这就是我们最后一次相见了。你将来会明白,我明天不会回来,我要用我自己的方式完结五琴的传说,也要用我自己的牺牲来终结觊觎者的野心,虽然那样可能是你我的永别。但是我相信,你一定会明白,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为了李氏家族,也为了大唐的安宁。是该有个了解了,不管它是美好的,还是伤痛的,该来的总要来的,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