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第三章 罗隐(1 / 1)
苏州城外的灵岩山,西出不远是有名的八百里洞庭湖,而东边就是寒山寺,秦七夕跟着初九出了苏州城,才一天工夫,竟一口气来到了灵岩山,漫山遍野的竹林深处,幽暗的小路边,一座小小的竹屋静静的坐落在那里。
“初七,咱们先住在这里,好不好?”少年黝深的眼眸盯着秦七夕那张红通通的小脸。
“啊!好漂亮的小屋,这……是你的家吗?”秦七夕坐在屋前的台阶上,眼光一转,打量着这间简陋的小屋——台阶和窗棂上还留着细小的竹叶,像是刚刚才建好没几天的样子。
初九没有回答,一双手却没闲着,从身后抽出一只砍刀来,三下两下就将一杆竹子削下来,再砍砍敲敲,一眨眼就摆了一张竹椅在她面前。
“呜!初九,你真厉害!”秦七夕的眼睛都看直了——天呐,这个人就是她从海宁镇江边捡回来的初九吗?他会说话,嗓音也很好听;他不笨,有一双巧夺天工的手;他……是上天派来帮她的吗?
“七七,从今天起,咱们就真的凑成一对儿了,无论你想要什么都莫要瞒我,我也许不能给你宝马裘车,可是我会一心对你好的。”初九停了一下,将秦七夕头顶上沾着的竹叶取下来,才又继续说下去。
“你……信我?”
秦七夕茫然的看着少年,一阵细微的疼痛又从心底里扯起……
在大厅里看到初九的那一瞬间,她竟然在心里松了一口气,如果初九不来,真得就要嫁给那白衣胜雪的苏慕风吗?只要是江楚原希望,她也许真的会的,可是……初九来了。
……幸亏,初九来了。
她模糊的想,脸上浮起淡淡的笑,嘴角翘起好看的弧度。
“我信你!初九,我信!”
蓝衫少年的眼里藏着隐约的笑意,但一张脸还是冷冷的——这丫头!还真天真啊,若不是他赶到的及时,她就会听了她那楚原哥哥的话,嫁给那个花架子一样的苏慕风,可是?就连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要来淌这个浑水,为什么放不下这个聪明模样笨肚肠的傻丫头?只是因为她曾经义无反顾的救了自己的命?还是已经习惯了她身上那种恬淡的自在轻灵?又或者是那张清澈单纯的笑脸已经让他看上了瘾?可是——
她信他!她说的没有半分迟疑,他又有说不出的欢喜。
原来?他选择得了走哪条路、穿什么衣服、住哪样庭院,可是在什么时候喜欢上什么样的人,却是由不了自己!即便是他,也不过如此啊!
满是落叶的小路上突然响起沙沙的脚步声,又轻又急,像是在追赶什么,少年眼里闪过一丝阴鸷而犀利的光芒,他握起秦七夕的手,把她靠进怀里。
“走了半日,累了吧?”
秦七夕摇摇头,小脸上一片绯红——除了江楚原,还没有与什么人这样亲近过。
“终于让我给赶上了!七小姐,你们还真能跑啊!”
伴着一声清脆的童音,小刀蹦蹦跳跳的冒出来。
“太不仗义了吧?有了姐夫就丢下人家不管了?”
咦?这声姐夫他到叫的顺口?
秦七夕伸出手来敲向他的脑袋:“臭小刀!怎么躲都躲不开你呢?我现在可不是大金矿了,你还跟来干什么?”
“嘻……我小刀可是最讲义气的,别看你在秦家万事不愁,出了门还是我小刀经验足!”小刀拍着胸脯,一脸的得意。
“那么说,我还要谢你了?”秦七夕轻笑着,低下身与小刀斗起嘴来。
他们一大一小在竹林里打闹了半晌才走进小屋,这才发现,一会儿的工夫,桌子上已经摆好了几样清菜,初九坐在桌子边,手里拿着一把轻薄又精致的小刀,正在削一只竹碗。
“初九?”秦七夕怔在原地,却再说不一个字来,这个少言冷漠的男孩,在这世上,还有什么是他不会的?
“哇……有吃的,好!太好了!”小刀却在一边又喊又叫的,直截坐在桌子边,抓起竹筷就往嘴里喂。
“谢谢!”秦七夕轻轻的说,心却没来由的跳快了半拍,谢什么呢?是谢这桌戏法一样冒出来的饭菜?是谢他把她从那荒唐的招亲大会上救了出来?还是……
不知道啊!只知道一颗心里再没有半点空隙去后悔了。
……
不知哪里来的鸟儿,大清早就在窗外叽叽喳喳的叫个不停,秦七夕从睡梦中醒来,第一个念头就想起初九——屋子里唯一的一张床被她霸占了,小刀就睡在桌子上,初九却说他受不了闷热,要在屋外的门廊下睡,已是十月的天气,夜里的露水又大,不知他睡得可好?
小刀还睡得很香,嘴角上翘,是做了美梦吗?秦七夕轻手轻脚的走出门,却看见晨曦中一抹蓝色的身影——袖着手,眼睛淡淡的看向远方,微卷的长发披在肩上,站在不分明的阴影里,周身散发着一丝丝落寞……
“睡的好吗?”查觉到秦七夕放轻的脚步,他转过身来。
“你呢?你睡的好吗?露水这样大,生病了怎么办?”秦七夕急急的说着,一双眼睛上下打量着他,似乎想在那张平静的脸上找出少眠的证据来。
“我?早就习惯了……有段时间,我每天只能睡两个时辰,还要时时提防着……”他的声音低了下去,似乎沉到回忆中去了。
“提防什么?”秦七夕抓住他的胳膊,连呼吸也急促起来。
他淡淡看了她一眼,嘴角的温暖渐渐冰冻。
“……狼……”
那些往事,分明已经藏在记忆里,在曾经漫天的雪花里呼啸而去,虽然没有刻意的回避,但也没必要再提起,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在说出来的一瞬间,那些沉重的梦魇终于从心头卸下来,他叹了一口气,对上那双清澈如水的眼眸。
“七七,这世上许多事不是你想的那样,如果你知道事情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你会很伤心。”
“可是……你不会让我伤心,对不对?”
秦七夕抬起头,信赖的看着那个阴影里的那双闪亮的眼眸。
那……是什么?流星一样滑过眼前?在心底里点燃了一簇暖洋洋的火焰?她握住的地方,升起火烧一般灼热。
“……是,我不会让那样的事发生。”
……
两日后,狮子林。
漫山遍野的枫林像是刚刚从鲜血中捞出来一般,还湿露露的滴着水汽,那些层层叠叠、数也数不清的深红、浅红里,走来三个身影……
“初九,咱们歇歇好吧?这狮子林还真大呐!”秦七夕苦着一张小脸,第三次央告道。
“说你是娇小姐,你还不承认,这点路就歇了两次了,以后还怎么行走江湖啊!”小刀撇撇嘴,一脸的不以为然。
初九却没有说话,他只是伏下身来,把秦七夕背在身后。
唔!……这也太……?秦七夕把羞红的脸贴上那宽阔的脊背,鼻尖嗅到青年男子身上特有的淳厚气息,和楚原哥哥身上的淡淡药香不同,这种味道仿佛是和着血、凝着汗的,真实而又稳妥,充溢在空气里,催人安心又让人感动,心底里的那个人,本是纤尘不染、无烟无垢的,现在却像是湖水里的倒影一般,轻轻一碰就碎成一片模糊的光影……
“初九?”她低低的问。
“嗯?”他头也不回。
“幸亏……那天遇上的……是你……。”
感受着那坚实的脊背上传来的阵阵暖意,秦七夕打了个哈欠,竟然睡着了。
这一觉好漫长啊,秦七夕仿佛做了个悠长的梦——在那座开满荷花的池塘边,她看上了一株盛开的红莲,吵着闹着要楚原哥哥摘了来,可是楚原哥哥却取笑她:“笨七七!你只会要这些没用的玩意儿,没有你爹爹、没有我,你就连朵花也摘不了?”她一生气,咬着牙自己去够那株莲花,眼见就要抓住,却脚下一滑落进水里,口鼻间顿时涌进冰冷的池水,她伸出手去,却什么也捞不住,只有那无情的笑声却一直回荡在耳边……
“啊……”她惊坐起来……
夕阳把最后一点光辉镀在门窗上,两片青涩的竹叶还执着的在窗棂上探头探脑……
初九坐在床边,因为背着光,一张脸沉在阴影里……
“初九?”秦七夕扑进他的怀里,只想用他的臂膀来温暖她心底的凉意……
“我梦见我落进池塘里,可是他们却只是在岸边取笑我,看着我不停的沉下去……我觉得又黑又冷,我告诉自己要勇敢……可是那笑声……”秦七夕打了个寒颤,没再说下去。
“……初九,你说……爹爹他们是不是不要我了?”
秦七夕把小脸贴上初九的胸膛……
“七七……你想过没有?你爹爹一向最疼你,为什么要这么着急的把你嫁出去?咱们出城已经三天,你爹爹竟然不闻不问,也没见什么人来找你。”
秦七夕一怔,抬起头来看向初九……
“他……定是想要你离开一阵子,他不是真的不要你,他只是有事走不开而已。”
“有事……?”秦七夕疑惑的眨眨眼。
“可是全天下,我就没见过有什么事能难倒爹爹,他……”秦七夕皱起眉头,心里一个念头闪过……
“不行!我要回去看看!”她倏的站起身……
初九却抓住了她的手……
“就是因为你爹爹从未像这一次这样行事,你才更要听他的安排,对不对?”
“可是初九……”她跺跺脚,心里明白他并没有说错。
“我去!我明天就下山,我替你去看看。”漆黑的眼眸对上她苍白的脸,他轻轻的笑了一笑,伸出手揉开她紧皱的眉头……
“我明天一早就出门,午夜前一定赶回来,你等我!”
“我也去!”小刀不知从哪里跑出来……
“不……你只要在这里陪着七七就行了!”
话是说给小刀的,但他的眼光却并没有离开她的脸。
他的眼神原来也可以是这个样子的?那一剪深寒彻骨的清波原来也可以这样温柔?秦七夕……竟看痴了。
第二天,初九才刚一走,天空就毛起了细细的小雨。
江南的雨总是不眠不休,常常一下起来就没有边际,阴沉湿润的雾汽弥漫在竹林里,似乎要把人的一颗心也捂出水来。果然这雨一开始就没停,居然一直下到撑灯时分,从中午起,秦七夕就窝在那间小小的厨房里,想要做出一碗像样的面来……
李大娘不是说过:“要说做饭啊,最简单的就是阳春面了,放一点油、用葱花炝一下、倒水,下面、出锅,想要的话再点几滴醋。不过这小家子的东西,是上不得台面的,只能偶尔用来换换味口罢了。”一想到李大娘那双胖胖的巧手,秦七夕忍不住把叹气咽回肚里,才离开家几天功夫,最想的就是李大娘做的泸水鸡蛋了,真是没骨气啊。
很想证明自己不是拖累,所以才趁着初九不在尝试着做一碗阳春面——可是,任她奋力挣扎了半天,那锅面怎么看都还是一锅面汤!
“七小姐啊!你还真笨呐?你们江南的女子不是都有一双巧手吗?怎么连碗面也不会做?幸亏九哥留了烧饼给我们,要不然,铁定挨饿啊!”小刀抱着肩倚在门边,很同情的看着她。
是啊,真的很笨呐!秦七夕丧气的想,难怪楚原哥哥从不愿带自己出门,行走江湖怎么能带一个什么都不会的人在身边呢?幸亏……初九他不是江湖中人。
“算了吧?你还是放弃吧,像我一样吃烧饼,九哥做的烧饼可是很香的哟,精道够韧性强、烤出淡淡的金黄色、上面洒一层喷香的芝麻、还有些微的甜味——八成是抹了蜂蜜……吃进嘴里……那个香呐,我保证就连皇帝也没福气吃!”小刀眨眨眼,狠狠的咽了一下口水,来证明所说非虚。
“我知道!我中午和你一起吃的,不过我还是想再试一试,说不定这一次就会成功。”虽然嘴上这样说,肚子却已经在提抗意了,尤其是小刀说的那样绘声绘色,她忍不住也咽了一下口水。
突然到来的闪电射进小屋,窗外的雨声也骤然急剧,桌上那盏小油灯不胜负荷似得摇晃个不停,秦七夕担忧的看向窗外——已经很晚了吧?初九早就应该回来了,难道苏州城里真的出事了?
冷……她的心也像那盏小油灯一般哆嗦起来。
甩甩头,她挽起袖子,再次向案板上的那团面发起进攻——这可是小屋里仅剩下最后的一点面粉,所以拜托老天爷,这一次可一定要成功啊!如果初九回来能吃上一碗热腾腾的阳春面,喝一口暖洋洋的面汤,那该有多好?
“唉,真服了你了,我可要去睡觉了。”小刀打了个哈欠,摇着脑袋走出了厨房。
没关系……这一次一定能行!
秦七夕振奋了一下精神,再次全神贯注的投入到与面团的斗争中……
夜渐渐深了,窗外的雨却愈来愈猛烈,风夹着雨点不时的扑打进小屋,尤其糟糕的是,灶塘里原本很旺的灶火……渐渐熄灭了。寒意随着风雨一点点侵入小屋,像是觉得还不够似的,桌上的那盏小油灯散发出昏暗灯光也渐渐暗淡下去……
唔……这才是屋漏偏逢连阴雨啊!
秦七夕苦着一张脸,满心的希望被撤底挫败,无力的靠坐在灶台边,就连这小小的温暖也要消失掉了吗?
又一道闪电撕破黑夜,她打个哆嗦——也许该回到床上躲进被子里……
可是——初九会回来,他说他会赶回来!
心里挣扎着强调……
初九,请你一定要回来!
如果你不回来,我就在这里一直等下去!她在心里默默地决定。
……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个高大的身影走进小屋,一片漆黑里,床上空荡荡,她……在哪里?
屋后的小厨房里传来细微的抽泣声,他顺着声音找过去——一团小小的身影坐在灶边的地上,头低低的埋在手臂里,单薄的肩膀一抖一抖……
他走过去,把她拥进怀里,伸出手来抬起她的脸——白的是面粉、黑的是灶灰,和着眼泪,除了那清亮的眼眸,已经分不清哪儿是眉哪儿是口了……
“初九?”她眨眨眼。
“嗯。”他回答。
“我……以为你不回来了,我以为就连你也不要我了,我很笨,什么都不会,连一碗阳春面也做不出,所以楚原哥哥才不要我,所以……”
他伸出手来止住她的话。
“嘘……洪水冲了栈桥,所以我回来晚了,可是我说了会赶回来就一定会赶回来!你只要信我就行了!”
他板起她的脸:“你说了信我的,对不对?”
她依然在抽泣,却轻了许多——他身上几乎湿透了,那种安妥的温暖却还是传到她的心里……
他从怀里拿出一个油纸小包递给她——温的、一点雨水也没沾,似乎还带着他的体温,那是一块软软的糕点……
“素喜斋的桂花糕!”她睁大了眼睛。
他点点头,一丝笑容隐在嘴角。
秦七夕一边吃着那块珍贵的软糕,一边怕冷似的偎上初九的胸膛。
“初九……如果……有一天我怎么样也找不到你,怎么办?”嘴里还有桂花糕,她却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停下来。
“如果有一天你怎么样也找不到我……你就在等在原地不动……你只要等着我,我就一定会找到你!”他平静的说,抽出一只手抹去她脸上的污渍。
“好!我记住了!”她用力的点头,把原就松松的辫子也摇散了。
……
乌亮的长发弯弯曲曲的爬上他的手臂,沾上他代来的雨水,狠狠纠缠在他的胸膛里……
是什么?在这场大雨的午夜里汹汹而来?撞得他满心惊慌?
他低下头来,看向怀里的那张小脸——依稀还留着深浅不一的泪痕,手里拿着没吃完的半块桂花糕,嘴角弯弯的,正一点一点的跌进梦香中去……
原来……那张盈盈的笑脸背后,一出生就无缺无撼的秦七夕,也……会惶恐?
也……怕孤单?
……
雨后初晴的早晨,整个世界像是被水洗过一样的清新,空气中流淌着淡淡的青草气息,鸟儿们也吵闹了许多。
“起床了!懒虫!天气这么好,怎么还睡得着?”
秦七夕被小刀的叫嚷声吵醒……
揉揉眼睛,支起身,不由倒吸一口气……
她、她、她、竟然像一只壁虎一样四平八稳地趴在初九的身上!散乱的头发铺满了他的胸膛,而他正用那一双漆黑的眼眸炯炯地看着她,嘴角上弯的弧度说明自己有多狼狈……
“啊!”秦七夕手忙脚步乱的爬起身,却再次绊倒……
天呐!她的脚居然缠在他的腿上!
初九低哼了一声,伸出手来撑住她。
“这一次梦到什么了?”
“嗯?”秦七夕眨眨眼睛,好久才从震惊中反应过来……
“没……没有啊……我……”她喃喃了半天,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绯红了脸庞……
她……梦到初九!
梦里,太阳温暖、樱花正艳,她似乎在不停找寻什么人……
……初九、初九、初九,你在哪里?……
她好像曾经这样呼喊……
然后,就真的看到他……
风吹过,落樱纷飞……
他的脸上有阳光一样温暖的笑意……
他说——
别怕,初七,我不会离开你,
永远……都不会!
……
沉默的气氛很诡异啊!早餐桌上,小刀一会看看秦七夕,一会儿再看看初九,为什么一早起来,会发现两个人都变了许多?昨天不是秦七夕要九哥去苏州城打听消息的吗?为什么到现在都只字不提?而且连眼光都变的躲躲闪闪,看都不敢看九哥,难道自己漏掉了什么细节?
“七七姐,你怎么了?脸那样红,是不是发烧?”
小刀盯着秦七夕问。
“没有啊!”秦七夕抬头,却对上初九关切的眼……
唔……这下连耳朵都变红了。
“我爹他……怎样?”秦七夕低下头,总算想起了一件正事。
“他还好,只是突然有许多武林人士跑去你家,说是在向你爹要一柄剑。”
“什么剑?我爹到是有一把刀,但从来就不用,哪儿来的剑?那些江湖中人找错人了吧?”
“他们说那把剑叫凝雪。”
凝雪?秦七夕一怔。
“凝雪不是在解刃山庄吗?怎么找到我家来了?”
初九抬起眼来看向她,眼里的星芒轻轻跳动。
“他们说解刃山庄的那一把是当年秦枫大侠的清风剑,真正的凝雪十六年前就不知所踪了。而你爹正是当年那场战事的当事人之一,不知什么原因,他们就找上了你爹。”
秦七夕“霍”的站起身,却又握紧了拳头,缓缓地坐下来……
“他们说,铸风已失,当今天下,就唯有凝雪……才可以与无双城对抗。所以他们要留在苏州保护凝雪。”
名为保护,实际上还是想要得到那把名剑的吧?
如果是那样的话,说明爹爹想让她远离……危险!
秦七夕的脸忽然变得很苍白,就连嘴唇也没有了血色,密密的眼睫毛轻轻颤抖个不停……
“初九……他们……能应付的……对不对?”她低低的问。
一只手覆上了她微微颤抖的拳头——宽厚的手掌上,密布着粗糙的老茧,把她手上的冰凉一丝一丝抽拨而出……只有初九能有这样温暖塌实的手掌……
“初七……你忘了吗?你爹爹是秦战,你大伯是秦枫,几个江湖小丑怎会唬得住你们秦家?”声音很低,但却让人说不出的安心。
秦七夕的心微微一宽,随后又皱起了眉头。
“那凝雪究竟是一把怎样的剑?我家里上上下下,别说一把剑,就是帐本我也看得,但怎么就没见过什么劳拾子剑啊?”
“我也不知道,但能名震江湖的……必是有非凡之处了。”初九低着头,认真的看着她的手——虽是深秋的天气,但这也还是在江南,为什么她的手会那样冷?冷得让人一碰上就忍不住要去温暖,她……那颗小小的心是不是也很怕冷?也等着人去温暖?
……
十一月初八夜。星稀。无月。
左天佑背上不停沁出细细的冷汗,虽然已经加快了脚步,但二个月前的腿伤还未痊愈,只能勉强跟在黑衣人身后。如果不是早就知道听棋老人是多么严酷的一个人,他是绝不会在这样一个又冷又黑的深夜离开自己那温暖的被窝的。
自从加入听棋庄,虽然参加的恶战也不少,却一次也没有见过听棋老人,如果不是这一次出师不利,卒门加上将门三十六个人就只有他一个人生还,恐怕他一辈子也没有机会见上那神秘的总门主——听棋老人。
他左天佑自然不傻,知道总门主要见自己无非是想听九月初八那场恶战的情形。可是……到现在已过去两个月,一想到那天的情形,他还不由的心胆俱裂……
“噗……”也许是再度回忆起的场景太过惊人,只一昧跟在领路的黑衣人身后,他却没注意脚下的门槛,狼狈地扑倒在地……
房间里很暗,一个脸蒙黑纱的人坐在正堂上,身边站着刚才领他进来的那人,也是脸蒙黑纱,只露出一双眼睛来看着自己……
“说吧……那天你们究竟为什么失了手?”
声音低沉嘶哑,在寂静的深夜里似乎更有无上的威严……
左天佑打了个冷颤,定下恍惚的心神,开始回忆当天的情形……
“九月初,属下一队十人就奉了陆副门主的命令,埋伏在钱塘一线,对由北方来的远客特别注意,初七夜,张队长突然要我们集中在一处,说是已经发现了对方的踪迹,那天……我们被分成三个组,由将门的兄弟们代领着,潜伏在江边的渔船上,因属下自幼在江边长大,谙熟水性,所以我跟在张队长身边……”
左天佑的声音慢了下来,声线有微微的颤抖,仿佛沉浸在回忆中……
“初八黄昏,突然来了一位蓝衫少年,他说要坐船过江,张队长悄悄递个眼色给我,我便知是对头,不敢掉以轻心,只是请他上船,还将准备好的失魂散放在茶水中招呼他,那少年……”
左天佑突然打了个激灵……
“那少年除了高壮些,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甚至连一样兵器也没代,可是在我送茶的时候,他看了我一眼,那眼神……着实骇人……属下没出息,竟止不住的心慌手抖,也不知是那少年警醒,还是他发现了什么端猊,只将茶喝了一半就不再喝了。属下将船划到江心,眼看已到了失魂散发作的时候,少年那边却一点动静也没有,张队长等得心焦,就打响了暗号,藏在船尾的十几个兄弟一起冲出来,那少年……明明他坐在那里根本动都没动,我们的兵器却近他不得,每招每式分明都是向他挥去的,却全落在咱们自己人身上——那样邪门的功夫,我是作梦也想不到的。眼看属下们死伤惨重,张队长命令我们跳水,摇翻那船……”
左天佑迷细了双眼,眼里闪过一丝水汽……
“那少年从北方来,果然不熟水性,虽然又杀了属下几位兄弟,但属下终于还是靠近了他……将门的二位兄弟在属下们的配合下,一起偷袭他,竟然一刀刺中了他,本来我们还想再补他几刀,哪知不知从哪里突然又冒出五个汉子来,都拼了命一般向属下们杀过来,一时间,整条江都红了……我受了伤,也不敢上岸,只是芦苇从里藏着,远远的听到那几个汉子不停在江里找寻,然后他们说——主人早料定这江边的三艘船有蹊跷,命咱们分头行事,哪知主人他自己却着了道,咱们顺着江一路找下去,一定要找到主人……我听得仔细,才知道另外两队兄弟们竟也受了袭……”
左天佑再也说不下去,低下了头,伸出一只手来抹眼泪。
“你说那他们叫那蓝衫少年主人?那少年究竟是怎样的人?”
半晌,那低沉的声音再度响起。
“门主,属下只是觉得那五个汉子拼了命一般的护着那少年,少年失踪后,他们又在江里打寻到了凌晨,所以才觉得那少年身份特殊,另外那少年的眼神又冷又狠,也的确令人印象深刻……”
也许是窗外的风吹动了灯烛的光,左天佑竟觉得那站着的黑衣人身影轻颤了一下……
蒙面人沉默了许久,才向左天佑挥了挥手臂。
“我知你们都尽了力,你也受了伤,先回去歇着吧。”
……
左天佑走后,房间里就只留下了两个蒙面人。
“那少年……难道真是罗隐?”
黑衣人轻轻的问道。
“还有谁能做暗夜斩的主人?……哼!无双城的新城主居然是个毛头小子,还真令人意外啊!”蒙面人冷冷的说道。
“手上没有兵刃、吃了咱们的失魂散,对上将门和卒门一十二人,居然就只有一个人生还,这还是因为在江中对决,若在岸上,就是连帅门也出动,必也伤他不得!不过…………年青人有年青人的弱点,对不对?”
黑衣人一怔,禁声不语。
“他现在有了铸风,天下更无对手,若再找不着凝雪,明年的武林盟主一位非他莫属……不用我再教你该怎么做吧?你……去吧!”
黑衣人弓身一拜,走出庭外,背影却有点落寞……
晦暗的天空下,疯长着一院子的梅树,深秋的天气,树尖已掉光了树叶,寂寞地高伸进天空里,似乎要把那几颗孤独的远星也抓住……
谜一样的出生背景,却在短短八年里振兴了原本萧落下去的无双城,一身的神奇武功,却培养出了暗夜斩那样忠心无二的死士……那个罗隐,他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
十一月十一日。灵岩山。竹林。初晴。
秦七夕坐在竹屋外的台阶上,闭着眼睛,听风吹过竹林的沙沙轻响……
一大早,小刀就和初九去山下买米了,现在日头已经爬上的头顶,应该很快就回来了吧?
突然一阵隐约的萧声传进她的耳里……
那萧声?她竟心跳不止……
思君君正欢……
念君君不知……
长愿君展眉……
故与君别离……
是那首《凤凰台问》!楚原哥哥最爱的曲子!这词也是他亲自填的,当时自己还嫌词太悲……难道……楚原哥哥找来了吗?他?终于肯来了吗?
秦七夕扬起脸,眼睛亮晶晶的,觅着声音的来源向山顶跑去……
……
浩如碧海般的竹林里,一个素衣男子手握长萧,正在轻轻的吹着——似乎是沉浸在那悲伤的音乐中,他的周身弥漫起淡淡的忧伤,漫天的竹叶从空中飘下,轻轻落在他的身边……
秦七夕心一酸,放轻了脚步……
他停了下来,向她张开了双手……
“初七……你好吗?”
秦七夕只觉一颗心又酸又困,终于任眼泪自私的流下来……
他……他已经很久都没有这样叫自己了,上一次,他们还是无分彼此的少年伙伴、上一次,他还没认识苏慕雪,而她……也没有认识初九……
“……江……大哥……”
他的手停在半空中,保留着一个奇怪的姿式,仿佛在向未来坚持一个虚空的承诺……
坐在山顶的岩石上,秦七夕悄悄地看向江楚原……
眉头紧锁着……是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了吗?
“初七,他……对你好吗?”
“他?……初九他对我很好,他又能干脾气又好,他说只要爹爹同意就带我去他家乡,他还说……”
“啪……”江楚原突然一掌拍向身边的巨石,那布满青苔的巨石竟一下裂开丈余……
秦七夕吓白了脸,她小心翼翼的看向江楚原铁青的脸……
“楚原哥哥你……莫生气,初九他真得待我很好,就像……”
她看向远方……
“你是知道的,我原也没见过什么其他人,但初九他待我……就像爹爹对七七、楚原哥哥对七七、安伯对七七一样,可是又好像有些不同……”秦七夕的脸映上淡淡的粉红,她低下头,怔怔地看着自己的脚尖……
“楚原哥哥,你对苏姐姐是怎样的好呢?”
江楚原一震,石头上尖锐的渣砾深深割进手掌……
“初七,你跟我走吧?从此以后楚原哥哥就对你一个人好!就像以前一样,我没去过杭州城,也没见过苏慕雪,我只陪着你,再也不让你嫁给别人,好不好?”
秦七夕抬起头来,眨也不眨的盯着江楚原……
“可是……”她喃喃的说。
“你真得可以当作什么都没发过一样吗?我……却不能够假装从没有遇见过初九!”
阵阵钝疼从心底钻出来……真疼啊!江楚原的心抽成一团……原来心痛的滋味是这样的?原来是这样的!
“为什么呢?你认识他也不过两个月,你就那么信他?你竟不信我,却相信他?”江楚原哑着声音问——这是怎么了?一向镇定自若的江楚原到哪能里去了?
秦七夕竟没发现他的异样,还是微笑着看向远方。
“我为什么信他?……我也不知道,但我就是知道他不会骗我!——那天发山洪,栈桥被冲断了,他在雨里走了三十里山路,只因为答应我要在午夜前赶回家。他说要照顾我,就真得用他的双手来养活我,我离家时本来什么都没有,他却给了我一个家……”
“他甚至亲手做饭给我吃……你信吗?”
秦七夕璨然一笑,一双眼弯成月芽儿,竟然没发现江楚原的手掌上已经流下丝丝鲜血……
“好……你信他!那你可知道他是怎么的人?他为什么要来这里?你在海宁遇到他时,他身上带着很重的伤吧?你有没有问过来处?你就真得相信他是你的初九?一个不名一文的傻小子?你就真得相信他会在这座大山里守着你一辈子?这些……你是连想都不敢去想的吧?”
江楚原嘶哑着声音,眼睛里竟也闪上丝丝血红……
“你……敢不敢去问他?看看他是不是骗你?你去问他为什么要离开无双城、问他是不是罗隐!问他会不会一辈子做饭给你吃?你去问他!去啊!”
对上那双认真执拗的眼眸,秦七夕的心没来由的一阵慌乱——楚原哥哥几时有过这样的眼神,他……是认真的!
“你……敢不敢去问他?看看他是不是骗你?”
她捂起耳朵,那声音却还在耳边盘旋……
不!那不是真的!……
她惊慌的奔跑着,分不明哪一条是回家的路,无数次跌倒又无数次爬起身来……
冲进小屋,她疯狂的翻找着……
那把砍刀……
第一次来到竹林那一天,初九用它来做竹凳,那把刀……其实只是一把难看的剑!
黑色的剑!……
秦七夕从床铺下抓出那把剑……
黑色的……
闪着清冷的光……
不再暗哑……
是因为找到真正的主人了吗?
她轻轻抚摸着幽黑的剑身,仿佛怕吵醒了剑上的亡灵,然后她缓缓地抬起头来……
一个沉默的身影被阳光投射进房间里,镶着金边的阴影里,他的面孔看不清楚……
“初九?”……
“……你……是谁?”
初九跨进门来……
静静看着她……
仿佛这世上就只有他们两个人……
“罗隐!”
他轻轻的说。
“我是罗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