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第二章 铸风(1 / 1)
秦七夕在一阵喧闹声中醒来,窗外闹轰轰的不知在吵些什么,而阳光也大咧咧的照进窗来,白花花的日光直射进她的眼帘,变成一根根铁锯无情的在她的脑袋里拉来扯去,她□□着抱住脑袋——原来喝醉酒的滋味还真难受呢。
“初九……水……”习惯性的,嘴里滑出一个名字。咦?那个木头一般的傻小子呢?抬头看去,房间里空荡荡的,桌上的酒菜还是一片狼籍,一只酒壶斜倒在桌子上,壶里的酒撒了一地……
秦七夕心里涌上一阵燥热,她挣扎着坐起身来,想去倒一杯水来喝,手指却碰到了一样冰凉的物件……
一块黝黑的墨玉,上面刻着一条表情狰狞的黑龙,在一片乌云中时隐时现,一只爪子从云层中伸出来,却是如血染过般的绛红色。
“好漂亮的玉啊!握上去又凉又润,真舒服!准是初九那家伙丢下的。”秦七夕把那块玉绑在腰带上,刚才的燥热竟没有了,连头痛也轻了许多,她跳下床……
“铛……”
寻着隐约的铃声看去……
什么时候脚腕上多了只小金钤?走两步……
“叮……叮……铛”
真奇怪!为什么一觉醒来,总觉得有什么不一样了呢?秦七夕使劲想了许久,却还是想不起来昨天夜里发生了什么……
喝酒……是不是兄弟?……点头。……苏姐姐美不美?……点头!……然后呢?……美女配英雄……初七配……初九!……!
不、是、吧?
秦七夕苦着一张脸在房子里转来转去,脑子里不断闪出只字片语,突然她停下了脚步,小脸笑成了一朵花……
是兄弟怎么配成一对呢?谁会说出这么不合逻辑的话,一定是场梦啦!
对!是场梦!
很自觉的删除掉梦里的情节,她振奋了精神向楼下走去,只有那轻脆的铃声一直跟随着她的脚步。
“叮……叮……铛……叮……叮……铛……”
才下楼,就发现气氛很不对劲,大厅里空荡荡的,那些武林人士全都不见踪影,连掌柜、跑堂们的人影也没有,到是大街上吵闹个不停,像是有大事发生了一样,不会是初九那傻小子出了什么事吧?一个念头闪上心头,秦七夕冲上大街……
“出大事了!出大事了!暗夜斩昨晚突袭解刃山庄,铸风剑不知所踪……”
不知哪里来的一句话钻进秦七夕的耳里,她心一慌,随手抓起身边的一个路人:“解刃山庄怎样了?”
那人瞪了她一眼:“怎么连这么大的事都不知道,昨儿晚间时分,无双城的暗夜斩突然杀进了解刃山庄,那上百号江湖人士竟连几个暗夜斩都对付不了,生生把铸风剑给弄丢了!”
秦七夕的脑袋“轰”的一声,小脸刷的白了,一双脚竟像生根了一般动也动不得,不知哪里来的一群人从身后挤过来,把她撞了个踉跄……
如梦初醒般,她伸出手去抓向人群:“那江楚原他可有……”一只小手握住她的手腕,她抬头看过去——是个小乞儿,一脸的污垢,那双眼睛却笑嘻嘻的盯着她:“小姐姐,莫怕,那江大侠还好好儿的呢。”
“你……”秦七夕一怔,突然发然那张小脸很面熟——就是昨天在解刃山庄见过的那个孩子。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是姐姐了?”秦七夕恨恨的说。
“嘻……我两只眼睛都看到你是姐姐了!”小乞儿嘟着小嘴,一脸标准的无赖表情。
“你这小鬼!……”秦七夕跺跺脚,转身就走。
“别走啊!小姐姐,我陪你去解刃山庄。”那乞儿竟不依不挠的跟在她身后,一只油腻腻的小脏手还抓上了她的衣角。
唔……秦七夕一个头变两个大了,但心里记挂着解刃山庄那边的事,也顾不得许多,只好拽着个小尾巴向解刃山庄的方向跑去。
解刃山庄的大门外围了许多来看热闹的人群,秦七夕好不容易才挤到大门边,不由到吸一口气,昨天那扇富贵盈人的朱红大门依然洞开着,门口却没有人把守,那些精壮的院丁全都神情疲惫的这儿一个、那儿一个的大咧咧的坐躺在地上,有的身上还带着伤,青石板铺成的院落里,激战的痕迹随处可见,昨天站满人的门廊下,一滩滩的血液渐渐干褐,变成这气派庄院的丑陋伤疤。
“听说那些来偷袭的人才不过五六个人啊,这边的死伤却二十几号人呢,唉!怎么就没人发现呢?看来,这杭州城又要大乱了……”人群中传来窃窃私语声让秦七夕的心不由一沉。
“可不是吗?解刃山庄里英雄辈出,就连侠医江楚原不是也在庄上守了半年吗?怎么会如此不济呢?”
才不是呢!秦七夕在心里忿忿不平,念头一转,楚原哥哥在江湖上一向是英名四传,任是黑道白道都要给他几分面子,却在这里载了跟头,他的心一定难受的紧吧?
念及至此,秦七夕的一颗心又是忽忽的落下去,顾不得许多,她拨开人群,向院子里冲去。才跑上殿前的台阶,却不防踩到地上散落的刀枪,脚一滑,直扑向地面,眼看就要碰上地上斜丢的那只银枪了,却突然稳稳的跌进一个宽厚的臂膀里头……
“小心!……咦?你是……七七?”
抬起头,对上的正是那个朝思慕想的人,秦七夕的鼻子一酸,眼泪险些掉下来。只好把头埋进那个温暖的怀抱里,用力呼吸那种熟悉的淡淡药香。
“这丫头!还是这般的爱撒娇呢!快起来,旁人都看着呢!”
江楚原板起秦七夕的头,仔细看了半晌,确认没什么闪失,才宠溺的伸出手来揉了揉她的头发。
“你昨儿就来了吧?就站在门廊边对不对?难怪我瞅着有个背影很像你呢。只是……楚原哥哥却没时间陪你玩。你……还是快快回苏州去吧。”
秦七夕吸了口气,眼睛弯弯的:“嗯,楚原哥哥,七七知道这里出了大事,七七一定不给你添麻烦,就跟在你身边,明天,明天我一定回苏州好不好?好不好嘛?”
江楚原微微皱了皱眉,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唉!真拿你没办法,也好,明儿,我派人送你回去。只是今天却不许你乱跑,只跟着我就好。”
秦七夕用力的点头,一张小脸却笑成了花儿,一步不离的跟在江楚原的身边,却被什么绊住了衣角,低头看,那个冥顽刁钻的小乞儿居然还跟在身后呢。
“你……”
“我叫小刀,是跟着七七姐姐的,我也会听话。明儿就回去。”
小乞儿赶在她前面,急急的说也一大堆话来,忽闪忽闪的大眼睛里满是乞求的看着江楚原。
江楚原摇摇头;“唉!你这小丫头,总是要给我捡回麻烦来,自己都还没长大呢,这回又捡了个娃儿!”
这算什么,初九那么大的人不是也被我照顾的很好吗?秦七夕在心里悄悄的想,脸上不由又有了得意的神色。
跟着江楚原走进大殿,这才发现大殿里的情况更糟,墙角下的兑摆在一起的方桌上,整齐的摆放着十几个尸体,全都用白布蒙着,想来是昨夜激战中牺牲的壮士。其余的人坐在大厅的中央,几乎每个人的身上都带着伤,都蹙着眉,瞪红了眼。
“从无双城到这里,至少也要两个月,为什么咱们的人全没发觉?”
这是昨天那优雅客气的绝佳公子吗?白衣上染上了鲜血,一只袖子狼狈的撕破了半扇,几缕长发垂落在眼前,连声音也嘶哑低沉。
“本来,那几件事发生以后,我就觉得蹊跷,本已安排人在长江那一线守着,可是派出去的人自己却失了踪影,现在看来,他们多半也已经遇险了。”江楚原在苏家兄妹的身边坐下来,从容沉稳的气势依然如故,竟让众人松了口气。
江楚原静了静,看向众人:“早说过这是一个多事之秋,那无双城此次重出江湖,八大暗夜斩中就出动了五个,昨晚的情形大家也看到了,他们个个全都冲着铸风而来,抢了铸风就翻身而退,却对凝雪不闻不问,这……却很奇怪啊!”
“听说暗夜斩只听命于那大魔头,如此看来,他也许也到了江南。”
江楚原叹了口气:“当年那场大战,我中原武林死伤惨重,费尽周折才收了双剑,如今却在我们手上丢了,这一来,不知道江湖上又要生出多少血雨腥风了!”
坐在大殿上的众多壮士,都是经过风浪、见过生死的,但一提起当年的那场血战,竟都红了眼眶,其中有几位正是当年死士的后代,忍不住悲从心起,哽咽不语……
秦七夕一向深居简出,哪里见过这等场面,虽然没有见过当年的那场战事,在这一片凝重的气氛下,却也忍不住心伤起来,心头一酸,眼泪又险些掉下来。
“咳……咳……江大哥,先别说那些旧事了,还是先商讨个办法才好啊!”
苏慕雪扶着胸口,脸色是一片不正常的潮红,想来是受了内伤,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直看向江楚原,全没有小儿女的羞态。
秦七夕站在一边,竟看痴了——到底是江湖儿女,这气势、这举止,是自己十年八年也赶不上的。
江楚原关切的回望了她一眼,沉呤许久,方才缓缓开言:“这一次,无双城步步紧逼,招招都赶在咱们前面,必是准备已久,太原金家、淮安单子门、金陵陆家兄弟都是当年那场恶战的当事人,当年若不是他们阵前倒戈,无双城早已入主中原,现在,居然满门被灭,只怕下一步,那魔头要讨当年的血债了。”
“他讨什么血债?想他那北疆,山远水长,本不该贪图我江南富足,在这里触了霉头,就应该自认倒霉……”角落里的唐烈忿忿的说到,却在江楚原的注视下噤了声。
秦七夕站得太久,忍不住悄悄活动了一下僵硬的双脚,安静的大厅里突然响起隐约的钤声,江楚原站起身来,踱了几步,突然转过身来看向秦七夕:“七七,我想好了,明天我亲自送你回苏州。”
……
六天后,苏州秦府。
一行人风尘仆仆,到达时已到子夜时分,这些天从早到晚的赶路,即使休息也衣不解带,秦七夕哪里经过这样的艰苦,早就在江楚原的怀里沉沉睡去,管家秦安从江楚原的手上接过秦七夕,平静的交待下人们准备房间,好像并不意外他那失踪月余的七七小姐被江大侠送回来。
“江少爷,七七小姐一走,我便知道她是去了杭州,她向来知进退,我也……不忍心拦她,给少爷添麻烦了罢?”
经过数天的周车劳顿,又夜夜提防着暗夜斩偷袭,好不容易到了目的地,江楚原虽是一身疲惫,但终究松下一口气。
“安伯,我现在就要赶去见爷爷,这里和七七,就全交给你了。”
“这么急?”秦安一怔,随后慎重的点点头,本来不苟言笑的脸上多了几分肃穆——看来二爷临出门前交待的没错,这歌舞声平的烟雨江南又有迎来一场残酷的杀戮了。窗外的沉沉夜色里,响起沙沙的细雨声——今年的秋天似乎来的要早些,秦安打了个寒颤,看看怀里的七七,却还沉浸在甜甜的梦乡中。
……
苏州城南。江府。
高大门楣上那块陈旧的牌匾依然挂在那里——医心侠骨,苍劲有力的四个大字因为年代久远而变的斑驳晦暗,江楚原站在大门前,不知为什么,一路急奔的脚步却有了片刻的犹豫。不知不觉,离家已有半年的时间,这高大阴森的庭院居然还是离开时的样子,就连院子里的那株梧桐树也还是像以前一样,斜靠着一支长梯——自从那次七七从树上跌下来,就命人在院里所有的大树边备了梯子,现在七七已经长大了,更不可能再爬树贪玩,只是这些长梯却一直没有收起来。
一想到七七,江楚原那俊朗的脸上浮现出淡淡的笑意——半年没见,那丫头长大了许多,竟然有一样学一样的扮起男装来,还一个人从苏州走去杭州城,所幸没什么闪失,要不然……
“既然回来了,站在院子里干什么?”漆黑的正厅里突然传来低沉威严的轻喝,江楚原一震,低着头,三步并成二步,急忙走进正堂里。
没点灯,借着外面的光,依稀看得到一个布衣长者端坐在黑暗中……
“夜深雨薄,孙儿以为爷爷已睡下了,所以正犹豫着要不要来请安。”江楚原一进门就跪在地上。
“这样的时候,我怎会安心入睡,楚儿你以为我真得老了吗?”
江楚原低垂了头,竟不敢开言。
“算了,你一路赶来,也甚是幸苦,就起来吧。”那老者叹了口气,一双眼睛依然如鹰一样瞪着前方。
江楚原应了一声,垂手站在一旁,发上的浸湿的雨水滴落下来,滑进眼帘,模糊了视线,他也没有抬手去擦。
“正如爷爷所料,无双城真得开始行动了,孙儿无能,没能保住那铸风。”
“哼!早给你说过,漫说是五个暗夜斩,就是一个,那些庸碌自大大的后生们也难以应付。也好,就让他们见识一下罢!”
“爷爷说的是,那些暗夜斩的路数手法真得很精妙,孙儿惭愧,在他们手上居然拆不了百招。更奇的是,他们只夺了铸风,却似乎对凝雪并不在意,这其中原因连孙儿也想不明白。”
江灼沉默半晌,似乎在思考着什么,突然悠悠的说:“秦家那女娃儿今年该有十六了吧?”
江楚原怔了怔,不明白爷爷在此时突然提起此事来,却是为何。
“那女娃儿还像小时候那样讨你喜欢么?”江灼语气淡淡的,听不出半点情绪。
黑暗中,江楚原莫名的心慌起来。
“孙儿没有……”
“哼!没有?我是瞎了,可心里却明白的很,当年秦枫是如何英雄了得,却也毁在一个情字上,他的教训你莫要忘了!”
分明是秋夜初雨,江楚原的脊背上却沁出细细的汗水,他的头埋得更低了,只觉得黑暗中那双如鹰般敏锐的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自己,而这注视似乎是终极一生也无法逃脱的,恐惧像是从黑暗中伸出的一双手一样冷冷的扼住了他的呼吸,他稳住声线,尽可能平静的说:“孙儿知道错了。孙儿现在就回解刃山庄去。”
“楚儿……”江灼的语气低下来,脸上闪过一丝寂寞——这一瞬,他才是慈祥的长辈……
“要成大事,没有牺牲是不行的,你明白吗?”
江楚原握紧了手掌,眼里闪过如星般的光芒——要作大英雄,要让全天下都听从他的号令。从小就被这样教导着长大,这个信仰已经深入了他的骨髓,长进了他的血液里,就好像一颗小小的种子,根深埋进土里,干高伸在云上,现在眼看就要开出鲜艳的花、结出壮硕的果来。他抬起头来,脸上的每一个线条都是那么的坚毅。
“孙儿记住了。请爷爷多保重。”
疲惫的身形蓦得挺拔起来,江楚原对着江灼伏身一拜,转身向门外走去,那身洗得发白的青衫在夜雨里分外醒目,伴随着沉稳坚定的脚步声,逐渐消失在沙沙的秋雨里。
堂上的老人依然盯着无尽的黑暗,嘴里喃喃的念道:“剑上飞花凝泪痕,落梅无声已三更,吹萧深院月黄昏。”
雨后的早晨,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清新香气,挂在窗外的风铃摇出串串铃音,把秦七夕从睡梦中摇醒。梦里依稀仿佛的温暖,却在睁开眼睛的那一瞬间一丝丝从身边流淌而出,她瞪着床顶雪白的幔帐,窝在被子里,一遍又一遍回想梦里的感觉,却图劳的发现,那双坚实的臂膀被丢失了……
一个小小身影从窗棂下跳下,嘴里还不停大喊着:“懒虫!懒虫!起床了!”秦七夕从沉思中惊醒,看到换了一身绿色短装的小刀,摇着脑袋站在床边盯着她,一双眼睛咕碌碌的转个不停,似乎要把她的闺房看个遍。
“臭小刀,谁许你进来的?快出去了!”
“嘻……怕被我看啊?晚了!昨夜里早被我看光了,姐姐爬在人家怀里,流了人家江大侠一袖子口水呢!”
呜……丢人啊!秦七夕从床上跳下来,伸出手去捂小刀的嘴:“算我怕了你了,你这小鬼!好!我不赶你了,只是不许再说。”看见小刀点了头,秦七夕才收了手,打开衣柜来找衣服。
“不用找了,就那件黄色的吧!”小刀居然扯着嗓子喊。
黄色的?可是楚原哥哥一向喜欢素色啊,正犹豫间,小刀居然又说:“别想了,反正穿上也没人看,人家江大侠昨晚就走了!”
走了?秦七夕迟疑了一下——这么急?居然连一夜都不能多耽搁?
好!就黄色的吧,秦七夕换回女装,将长发松松的编成两个大辫子垂在胸前,抬眼,却看到了桌台上摆放着的那块墨玉——连夜从杭州赶回家,虽然在得月楼留下了字条和足够的银子,但初九与旁人不同,他不会说话,不知道能不能照顾好他自己。叹一口气,拿起那块玉轻轻抚摸着,那种清凉的感觉在瞬间涌上心头,把烦恼全部都涤荡干净——初九他一定会没事!楚原哥哥一定会没事!大家全都会没事!
身边的小刀突然钻出来,抓起那玉牌系在她的腰上:“想什么呢?快代我看看你的家,原来你就是富及天下的秦门大小姐,我小刀好不容易挖到了大金矿,以后赖定了你,就衣食无忧了!”
“什么富及天下,太夸张了吧?小刀,可别让安伯听到,要不然,他非当你是贼儿安排来的眼线不可。”
“我就是眼线啦,来偷你秦家的宝贝!”
秦七夕无奈的看着那张略代顽皮的脸,恐吓不成,就只好诱哄了:“小刀乖,只要你不乱说话,我代你去虎丘玩。”
“虎丘?”小刀安静下来,仿佛在考虑交易的可行性。
“除了虎丘,我还要去郊外的狮子林看枫叶。”
秦七夕惊叹着点头——枫林?真服了他,在游山玩水方面可是不输于人啊,这小乞丐和那些雅士骚客们的喜好到是有几分相似哩。
接下来的一天里,小刀真得很听话,在仆人们面前,那些杀风景的话语居然一个字也没有说,可是秦七夕却没能履约,因为,就在黄昏将至的午后,秦安一路小跑着从前厅回后院,代来一个意外的消息:“七七小姐,二爷他们回来了!听说已经过了望月桥,马上就到大门了。”
秦七夕一怔,算算日子,怎么也应该半月后才到家啊,莫非有什么重大的变故,才让爹爹他们日夜兼程赶回来?不及多想,她直奔向前厅,远远的就听到大厅里传出一阵阵爽朗的大笑声:“真的么?我的小七七居然扮成男孩子独自一个人闯到杭州去找心上人?哈……哈……不愧是我秦战的女儿!”
“爹爹……”秦七夕冲进大厅,向坐在厅首的秦战扑去。
“爹爹再这么取笑女儿,七七要生气了!”
秦战抚着秦七夕的头发,一双眼里全是慈爱:“这有什么怕羞的?七七已经长大了,反正迟早都是要嫁人的,那江家小子与你一起长大,知根知底的,有什么不好意思?”
秦七夕低下头,眼神一黯:“爹爹莫再开玩笑,楚原哥哥他……”
“他怎样?我家七七心地好、模样好,咱们秦家哪样会输给那解刃山庄?说不定咱们还看不上他呢!”
秦七夕心口一凛——难道爹爹已经知道了吗?
抬头却正对上秦战那双深若一潭寒池的眼眸,本是俊朗的面孔因为那道狰狞的伤疤而令人心惊,爹爹外表粗犷豪放,但心底里却是心细如发,一双眼更是能看进人的心里去,他若是知道那件事,不知会怎样生气呢。
“爹爹,莫瞎说,七七虽然自小与楚原哥哥相熟,但也只当他是兄长,他与苏家姐姐情深意重,七七心里……欢喜的紧呢。”秦七夕低下头来,咬咬牙,把心底里的酸楚全都咽下去——解刃山庄那边突遭变故,楚原哥哥怎能再分出心来应对爹爹呢?
“好了好了!不说这么没用的事了,让我看看爹爹这次给七七代了什么好东西?是王阿宝的什锦果脯?还是四喜楼的麻糖?”眨眨眼,秦七夕的小脸上满是兴奋的笑容,牵起秦战的手直奔向摆在大厅里的暗红色箱子。
“呵……呵……这丫头,这般贪嘴,想糖果竟比想郎君还要多。”看到秦七夕笑的那样努力,秦战压下心中的不悦,很配合的大笑着——也好,本就不愿七七与那些武林人士有什么瓜葛,这样一来,到是少了许多麻烦,只是……江湖上风云突变,那块玉牌又突然出现,七七的婚事,却是不能再拖了。
……
一个月后,苏州城里突然传出一个大新闻,成了每个苏州人街头巷尾津津乐道的谈资。
“听说了吗?秦家竟然公开招亲了?但凡是未婚男子,无论贫富,均有机会一试。”
“可不是吗,那秦家可是咱们苏州城里数一数二的大户,包揽了长江以北面的丝绸生意,两年一次的贡丝也是他们的产业呢,那秦家小姐也是不聋不瞎,怎么会这般急着出嫁呢?”
“别说是不聋不瞎,就算是她又聋又瞎,面貌丑陋,就冲着秦家的家产,也不知有多少人要争个头破血流呢?”
“唉,若不是我早已成了家,我也要去试上一试,到是你还未成婚,运气比我好多了,你去试试吧?”
“好,明天我就去秦家试试运气,说不定成了秦家的新主子也不一定呢。”……
江楚原刚刚从杭州城里赶回来,就听到了这样一个大新闻,他皱皱眉——看来,唐谋说的没错,难怪守在解刃山庄的壮士们十个走了八个,原来,全是奔着苏州秦家的名头来了,难道那件震惊江湖的大事,最终也比不上这秦门招婿的闹剧吗?只是,心里却莫名的钻出些惶恐来——那个总是跟在身后的小女娃儿最终也要离开了吗?那泓清潭一样的眼眸就只能注视着旁人了吗?那天真的笑脸、清脆的声音很快就不再属于自己了吗?梦想中的那一天似乎就在眼前了,可是如果没有了她,这一切又有什么意义呢?
“咦?秦家?可是当年名震江南的秦门双杰?”坐在车里的苏慕雪,挑起车帘来问到。
“秦门双杰十八年前可是威风的很啊,连我解刃山庄也比不上他们的风头劲,如果不是秦枫大侠战死,秦战又退隐江湖,只怕现在的江南还需要秦门来主持大局啊!”苏慕风也在一旁搭言。
十八年前?江楚原陷入沉思——对啊!怎会忘记了这个人呢?江湖中真正经历过那场恶斗的三个人中,苏朗已死,爷爷眼盲,看来就只有这秦战师叔能解开疑点了。
“对,那秦战的女儿七七与我自小一同长大,说起来在苏州还与你们有一面之缘,我看她到是与慕风极相配,咱们也去凑个热闹如何?”
苏慕风本就青春年少,风流倜傥,才在江湖上得了“绝佳公子”的名号,自是对这公开招婿的秦家小姐不甚在意,但听说她居然是秦战的女儿,心中不由多了几分好奇:“既是父亲的旧识,咱们去捧个人场也好。”
“捧人场?”江楚原竟觉得这几个字很刺耳,秦家怎会需要捧人场,难怪爷爷要说这解刃山庄中无非是些无知自大的小角色。
走过望月桥上的那座气派非凡的牌坊,青青的石板路两边商铺林立,高高伸出的门廊下,站满了形形□□的男子,想来全都是慕那招亲之名而来的。江楚原轻哼一声,振步一跃,惹来无数惊叹。
朱红大门前的白玉狮子在阳光下闪着温润的光泽,秦安战在台阶上,面无表情的看向众人,手一挥,又将一批汉子划向左边的那一堆——要进大门,先要过了这老管家的一关才行。见到人群中飞身而出的人,秦安眼一眯——那小子终于肯丢下解刃山庄了吗?但……是……?紧跟在他身后的长发女子……就是江湖称羡的第一美女?
“江少爷,二爷说你是小姐旧识,用不着排队,既然代了朋友来?那也一起进去吧。”秦安低着头盯着地面,不卑不亢的说,对那苏家兄妹竟看也不曾看上一眼。
似乎……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江楚原怔了怔,却又泄气的摇摇头,他算什么?也许过了今天,七七的生活将与他再无交集,他又凭什么认为秦府的人应该对他另眼相看呢?
穿过门口那池填了巨大假山的荷塘,走上盘延曲折的长廊,路边的树木花草居然都是平常人家少见的珍惜物种:银杏、红杉、檀香……苏慕风不禁惊叹这秦府的富丽堂潢——以为解刃山庄已是江南第一山庄了,比起这秦府来却差了太远,他加快脚步,忍不住想快一点看到那谜一样的秦战和他的女儿。
大厅上,正中的位置坐着一个中年壮汉,脸上那道触目惊心的伤疤又添了许多威严,他身边坐着个沉默的女孩儿,清秀可人的脸上偶尔闪过一丝不知所措的表情,时不时的抬起头来不安的看向众人,看到江楚原,她的眼里闪过一丝惊喜,但看到他身的苏家兄妹,眼里的光芒又黯下去……
他最终还是来了吗?那双眼里一闪而过的是心痛?关切?还是纯粹哥哥对妹妹的支援?
秦七夕怔怔的看着遥远的那双眼眸,心里扯起酸困的痛楚——还要多久呢?爹爹一意孤行搞出来的这场招亲盛会究竟还要过多久才能结束呢?自己却连半分力气也使不出来了,这张笑脸不知道还能不能撑到结束的时候,可是若不撑下去,爹爹一生气,硬逼着楚原哥哥退了与苏姐姐的亲事,那……可怎么好?
“大家今天来这里,恐怕没有一个是来看热闹的吧?我家七七到了该谈婚嫁的年龄,我要找个一等一的男子来配她,想来想去还是这法子好,现在大厅里面不下百号人,不管是书生还是官府中人,只要我家七七喜欢,她选上谁,谁就是我秦家的女婿了。”
大厅里顿时哗然,这看上去没条件的条件却是最难达到的了,谁知道秦家小姐喜欢的是哪一型的人呢?
一双双眼睛都热切的看向秦七夕,只盼她那双清澈的眼眸在自己的身上多停留一刻,可是秦七夕却偏偏谁也不看,只是低着头把玩着手里的那块玉……
该死!那块玉!江楚原眯起眼睛看向秦七夕手里墨玉,当日在解刃山庄里就觉得那玉眼熟,却没有多想——秦战就是因为那块玉才这样仓促的急着要把七七嫁出去的吧?一个念头闪过心头,他咬咬牙,挺身而出。
“秦师叔,七七自小与我一起长大,她……就像我亲妹子一般,我到愿意保个大媒,解刃山庄的苏公子在江湖上人称绝佳公子,配七妹妹是再好不过了。”
秦七夕一震,小脸蓦得白了,她直看向江楚原:“楚原哥哥……你、你说什么?”
江楚原只觉得两团小小的火焰烈烈地在眼前烧着,像是要把他的一颗心也要点燃了一般,可是……?如果一定要嫁,就嫁到解刃山庄吧,那样还是可以时时见面,说句话儿,终会有一天,他能想出办法来要回七七来。
“七七,楚原哥哥一向最疼你,相信我,这里再没有比苏公子更好的人了。”江楚原压下心中的痛楚,硬下一颗心,只是却没有勇气再看那双悲愤的眼睛。
秦七夕怔了半晌,喃喃的说:“是啊,你一向最疼我,定是不会骗我的,我……信你!……江、大、哥。”
秦七夕不再看向江楚原,却转过头去看着苏慕风,绯红的脸上泛出比满□□霞还要灿烂的笑容,竟把一屋子的男子都看痴了,江楚原却只觉得跌进了万丈深渊一般,七七还是咿呀学语的孩童时,就追在自己身后一声声的叫:“……楚原哥哥……”,从没想过,一声:“江大哥”会将彼此隔出了这么远的距离,带着满心的不甘,他的心头涌起某种冲动,想要让他伸出手去拉起她冲出这间大厅、冲到一个没有旁人的地方去。可——?是——?脑海里出现爷爷那张满是皱纹、充满睿智的脸……“要成大事,没有牺牲是不行的。”耳边又响起那严厉的话语,让他握紧拳头,把心里的冲动强压下去。
大厅里的局势有了变化,现下的形势,摆明了是苏慕风的胜算大些,一些人看没什么热闹可瞧的,已经开始向门边退去,另一些却不甘心,还想再看看秦家是不是就这样选定了佳婿,正一团乱糟糟间,门边却炸起了一个响亮的声音:“慢!着!秦七夕早就许给我做媳妇儿了,哪轮到旁人来操闲心!”
众人一片哗然——居然还有人来跟“绝佳公子”争?这热闹不凑可是蚀了本啊!变戏法一般的,众人齐刷刷的让出路来,都向门边不显眼的角落看过去……
一个蓝衫少年懒洋洋的斜靠在柱子上,裤子上补了个醒目的大补丁,蓝色的衣裳也已经洗到发白,像是走了很久的路,一双鞋子上全是泥土,黝黑的脸上有几分落寞,本来是极平常的一个人,但不知为什么,那双漆黑的眼眸却把每个人的目光抓了去——一丝璀璨斑斓的光芒藏在那一泓冰冷的池水里,一会儿闪过冷漠如霜的凉意,一会儿又闪出热烈似火的温暖……
“啊?初九?原来你是会说话的?”
秦七夕一脸惊喜,从正中央的椅子上跳下来,冲向那个蓝衫少年,但,似乎感觉到了不妥,她又在半道上停了下来。
“可是……?我几时许给你做媳妇儿了?”
那叫初九的少年静静的看着秦七夕,眼神里的情绪很复杂——没有不奈、没有期盼、也没有少年男子常有的羞涩,他只是很平静的看着她,有一点宽容、一点喜悦、一点得意……更多的还是近似于宠溺的爱护——小心翼翼的、不露声色的,可是又是那么的明目张胆,仿佛周遭的人全部都不存在,这世上就只有他和她两个人……
七七也曾经那样看过自己——江楚原突然觉得那少年眼里的光芒很刺眼。
“你忘了吗?九月十五的晚上,在西湖边的得月楼?你说——初七应该配初九,咱们才该凑成一对儿。那一晚,你是这样说的。”蓝衫少年眨也不眨的看着秦七夕,后面的那一句竟是模仿女孩子的语气说的,惹得众人低低的笑成一片。
天呐!他说的是真的?这么说那个模糊的梦境并不是凭空塞进记忆中来的?秦七夕倒吸一口气,脸上似火烧一般灼热,一双小手竟不知放到哪里才好,但?——她居然没有那种说错话以后的后悔?
“可是……那一天我喝了酒,也许我也不知道我说的是什么,也许……”
“没有也许,你知道你说了什么,而且……你说了两次,第一次是问询,我答应了,第二次是确认。”
唔……光是这段对话就够引人遐思了,人群中再次传来低低的哄笑声。
“可是……没有旁证、没有大媒,没有正式下聘,这桩婚事不算数的。”秦七夕有气无力做着挣扎。
像是早料到了她的这些托辞,蓝衫少年镇定走上前。
“有的,那得月楼的老板就是个旁证,听潮酒楼的陈掌柜愿意保大媒,他们都在这里,你愿不愿听?”
从他身后的人群中真得就挤出一个老头,成惶成恐的喊:“是啊是啊,那晚我听到了,虽然秦小姐穿着男装,可我一眼就看出她是个小女娃儿,她是喝了酒,可是不多,她说——初七配……”
“好了好了,我想起来了,别再说了!”秦七夕急忙开口,把那句惹人笑的誓言堵回他嘴里。
蓝衫少年依然直直看着她,脸上甚至浮现出淡淡的笑意。
“真得想起来了吗?你确定?”
秦七夕忙不迭的点着头,突然发现那个木头一样的傻小子变得很难对付。
“我给了你一块玉?”
秦七夕马上举起手里的那块墨玉。
“用黑龙令来做聘礼,不算失礼吧?”
黑——龙——令?除了秦七夕以外,所有的人都怔在原地,只有秦七夕还在傻傻的点头,因为她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是黑龙令。
“我还给了你一只铃铛?”
秦七夕赶快跺跺脚,让那清脆的铃音响的更分明些……
江楚原的心沉下去,就是因为看到了那只情花铃,他才日夜兼程的把七七送回苏州来,可是千算万算终是没想到,七七遇上的竟是黑龙令的主人。
上届武林盟主关山曾经在一次大战后被一个无名老人所救,他将这块黑龙令作为信物送给了那老人,在江湖上留下严训:“见黑龙令者必听命之。”这一段往事已经过去三十年,黑龙令也在江湖上消失了足有二十年之久,有人说黑龙令落入贼人之手,也有人说在一场大火中被烧毁了,没想到,在人们就要将它忘记的时候,黑龙令却出现了,而且——是作为聘礼!
像是查觉到了江楚原的注视,蓝衫少年远远的回望过来——那是怎样的一双眼睛?没有感情、没有欲望、甚至没有一丝活人应有的情绪!那些宽容呢?那些喜悦、得意、近似于宠溺的爱护呢?刚才他分明是那样的看着七七的啊!他是一个怎样的人?他断不会与什么人做朋友,可是如果是对手呢?江楚原的心底里涌上一阵凉意,不!他竟然没有勇气去想下去了。
高坐在堂上的秦战轻叹了一声,终究还是躲不过吗?七七终于还是要和这些纷繁的江湖恩怨扯在一起?居然还牵出了二十年不见的黑龙令?难道说这就是所谓的命运吗?罢了,只盼那一天晚些到来才好,希望这少年能够给得起七七一个无风无雨的人生。
“既是我家七七看中的人,我也一样喜欢,反正我秦家什么都不缺,你家中可有什么人?接来商讨个日子订婚吧?”
蓝衫少年抓起秦七夕的手直走到秦战面前:“我本是一个孤儿,身无长物,就连名字也是七七给的,但我有一双手,我能让七七过得很快乐,所以,我现在就要带七七走!”
什么?大厅里的每个人吓了一跳,这少年不是身无长物吗?可是他居然看不上秦家的万贯家财,他要的就只是七七?可是这架式,跟私奔又有什么两样呢?
这也……太仓促了吧?秦战心有不甘,还未开口,却见那少年眉头一挑,扬起了七七的手——该死!那块黑龙令!竟然轻易就封住了所有人的嘴。
到是秦安看不下去了,他向那少年弓身一拜。
“初九少爷,咱家小姐的起居一向由老奴照顾惯了,若一定要代她走,就让老奴准备些常备行李,再跟上几个丫婢妈子才好。”
“丫婢妈子?”少年脸上居然是讽刺的笑容。
“不,我不需要丫婢妈子,我会照顾初七,你……还是多费点心思,看好这秦家大宅吧!”
少年冷冷的看向秦安,转头时又再次看向江楚原:“这江南……难道还不够乱吗,怎么全都跑到这里来了?”
江楚原一震,却见少年的眼光又转到了秦七夕的脸上。
“初七,咱们这就走吧,你喜欢去哪里,咱们就去哪里,好不好?”语气中满满的温柔几乎要溢出来了。
“……初九?”秦七夕的心乱成一团,是该怪他的对不对?怪他又蒙又骗的拐了人家,怪他作决定也不商量一下,可是,当他用那双会说话的眼睛看着自己,当他用很轻很轻的声音在耳边说话,她又好像没主意了。
“你原是会说话的?你说话的时候真好听……”嘴里呢喃着,脚步却跟着他移动了。
众人傻了眼,这是唱的那一出啊?
“我也去,等等我!”到是小刀第一个反应过来,小跑着跟了出去。
富可敌国的秦家小姐就这样……嫁、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