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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 第四部 恍如隔世 二十三(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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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个温情与残酷并存的下午,若珩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春风街,好象人间蒸发了似的,没有人知道她的去向,其实连她也不清楚自己身在何方。

劭康将她囚禁了起来,囚禁在这个世界的一个小小的角落里,与世隔绝着,只有一个从不说话的老妈子,每日隔着房门上的小洞,递进来三餐饭食,一碗白饭,一叠清菜,一壶茶水,简单清淡到了极点。她没有心情理会这些,因为她变得越来越懒了,懒地连吃饭的气力都没有了,渐渐地,身体也越来越虚弱,整日躺在空旷的房间中央那张破旧不堪的木板床上,瞪着大大的眼睛,望着天花板,其实什么也看不见,也不知是白天还是黑夜,只听得浴室里的水笼头“滴嗒滴嗒…”漏水的声音,在岑寂的环境里,却是一种压迫心底的恐怖与凄怆,简直比没有声音还要可怕。

一秒,一分,一日,…究竟过了多久了,现在是什么时候了,是春天了吗?她是在这个世界上活得不到比时间还慢的人,热切地渴望着死亡的来临,既然已经没有希望,生命愈早结束,痛苦的折磨也就跟着结束了。

她觉得有点累了,支撑着翻了个身,身下只在木板上垫了一层薄薄的褥子,睡了那么久,还没觉察它的单薄,可此刻竟然好象是直接睡在木板上似的,咯地浑身的骨节酸痛。她只得又翻了个身,情况没有好转,眼皮沉沉地压着,鼻腔里呼呼地燃着烈火。

浴室里的水还在滴嗒滴嗒地漏水,她有些心烦意乱起来,想要抻过被子蒙住头,却懒地一点力气也用不上,也不知过了多久,就那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又不知过了多久,她醒了过来,睁开双眼,浑身疼地连翻身都不能够了,喉咙里火烧火燎的,她在被囚禁的岁月里,第一次开口说话:“水…水…”声音微弱地细不可闻,语调却是异常迫切的。可由于她连续几日都将送来的饭菜原封不动地摆在地板上,那个老妈子送饭的时间也不那么固定了,有时每天只送一餐饭,今天大概又是这样了。她侧耳倾听着走廊上是否有那熟悉的脚步声,可惜没有。

她渴得实在厉害,勉强支撑着坐了起来,一阵排山倒海似的头晕目旋,只得托着头歇了好一会儿才下了床,也顾不上穿鞋,赤着脚,摸索着进了浴室,拧开水笼头,俯下身,大口大口地灌了一气自来水,发烫的身体立刻降温了,人也变得舒服了。

她稍微歇了歇,又蹒跚着回到床上,才躺了一会儿,就发现刚刚的舒服只是暂时的,寒冷一阵阵地袭来,冻地她直打哆索。她拉过被子,把自己紧紧地包裹起来,却根本不管用。她想,也许睡着了就好了,连忙闭上眼睛,可寒冷与痛楚让她无法入睡,无奈只得再度支撑着坐起来。

又一阵头晕目旋,她歇了一会儿,下了床摸索着走到正前方的一爿衣橱前,打开橱门,里面有一个包袱,放着她带来的几件换洗衣服,她抖抖擞擞地将它们都穿在了身上。突然,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似的恶心,她忍不住呕吐起来,全是水,她已经连续几顿都没有吃过食物了,根本呕不出东西来,吐了一会儿,还是觉得胃里热哄哄的,后来连水也吐不出来了,才挣扎着重新回到床上躺下,缩在被子里,也许是多穿了几件衣服的缘故,倒也不象刚刚那么冷了。

那一瞬间,她心和耳似乎在突然间得到了神助,仿佛听见了露珠在松柏间游动的声音,树也在微风中摇曳的声音,太阳、月亮、星星交替地在天地间喃喃细语的声音,鸟儿在云朵里振翅高飞的声音,都是在被囚禁的日子里听不到的声音,此时居然全在耳朵里盘旋着,好象十年前的上海的程园,她等待贺文归来时所听到的那一种温馨甜醉的声响。

然而,在这样一个凄清的空寂里,竟然产生了这样的幻觉,只有让她更加心碎,忧伤,绝望,再加上病痛的折磨,搅在一起,她的一切希望都没有了,一点气力都没有了,只能任由浑身的血脉象海潮一样四下涌动着,一阵阵地头晕目旋,她再也支撑不住了,闭上了眼睛。她太累了,也不知是睡着了,还是昏了过去,也许就此一睡不醒就好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在睡梦里隐隐约约听到噼噼啪啪的声音,有些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翻了个身,人轻快了许多,大概烧已经退了。突然,“啪”的一声巨响,吓了她一大跳,人立刻也清楚了,那“啪啪”的声音迅即响个不停。

她思索着,有一点迟钝,好半天才意识到是放鞭炮的声音,在这里住了那么久,倒是第一次听到屋子以外的声响,不由得心砰砰地跳动起来,怎么会有鞭炮的声音呢?是谁家娶新娘子吗?震耳欲聋的鞭炮声,此刻听来,仿佛也成了仙乐一般,她如枯井一样的心,还对这个世界存着一点热望与留恋吗?

她凝身听着,那鞭炮声并非来自一个方向,而是从四面八方传来的,有的强,有的弱,时响时停,热闹了好长的一段时间,她突然醒悟了,难道已经到了旧历的新年了吗?人们燃放烟花爆竹不是为了娶亲,而是在庆祝新年。

一股寒意从跳动的心底嗖嗖地冒了上来,她下意识地拉了拉被子,那一种悲怆凄冷,痛彻肺腑,仿佛孤身一人肌寒交迫地行走在漫天风雪的夜里,却遥遥地望着别人家里灯火红红的,一家人映在窗头甜蜜温馨的身影时的感觉。一行清泪缓缓地顺着面颊流了下来,越过干涸的嘴唇,流进了嘴里,一点咸咸的味道,她哭了。

贺文,你在哪里?长久以来,她强迫自己不再去想他,然而强烈的爱压抑地太久了,一旦迸发出来,犹如火山熔岩一般,汹涌不尽,势无可挡。这热力狂暴迅捷,简直要把她吞没了。可惜笼罩在她身上的悲剧阴影太庞大了,怎么样也挥之不去,她害怕,她反感,她想逃避,可宿命里的结局,是轻而易举就能改变的吗?

鞭炮声渐渐地停歇了,四周复又陷入死一样的静寂,她再度从昏沉沉中醒来,静坐了一会儿,感觉有些口赶舌燥,支撑着虚弱的身体下了床,摸索着到了浴室里,喝了几口凉水,再回到房间里,好好地竟激灵灵打了个寒颤,原来,这房间里,还有另外一个人在。

劭康不知道自己做得是对还是错,他只不过是想从虚伪空洞的生活中突围出来,他只不过是急迫热切地想要寻找一个最满意的感情归属。在短暂的人生里,难得碰见的那么一个人,怎么能轻易地放她离开,尽管她并不爱他,可他顾不了那许多了,人都是自私的。

当然,他并没有仔细地考虑这个办法是多么地拙劣,没有仔细地考虑适得其反的后果,将永远失去她的真心,他只是想留住这个人,已经刹不住车了,义无反顾地冲进无法回头没有前途的死胡同里。

他很生气,倒不是气自己给别人带来的伤害,而是一味地气自己为什么得不到命运的眷顾,为什么会被她看轻,为什么得不到她的爱,他恼羞成怒地只有在言语上刺激她,甚至派人把她关在一个偏僻的村落的一角,不去看她,他要向她示威,要她屈服,故意地表示自己根本不在意她,其实这些可笑的如同孩子般赌气的行为,完全是一种本能的自卫式的反抗,他等不了多久的,在焦虑、暴燥中还是要承受着良心与自私爱情间的煎熬与审判。

推开门,一股发霉的味道冲鼻而入,劭康不自觉地皱了皱眉,分明是白天,屋里却黑暗地如同夜晚,他突然想起什么,顺手在门边的墙角上摸索着拧开开关。天花板上的一盏吊灯闪了几闪,很不情愿地亮了起来,前方的两面窗户被一根根的木条钉死了,世界在这里被封闭了起来,象铁桶一样密不透风,不,或许形容为关押死囚的牢房才更确切些。他的心突然抽搐了起来,越来越急迫,越来越猛烈,似乎连呼吸都要停滞了,他是不是做的有些太过分了呢?

半晌,劭康将目光投向屋中间的那张孤零零的大床,若珩睡着了,很安详地睡在被木板钉死的与世隔绝的孤寂里,在这里,没有阳光,没有春天,没有热情,没有蓬勃向上的生机,却是让他感到很安全的安详,她实实在在在面前,永远也跑不了。

他走过去,坐在床边,目不转睛地望着她,几个月不见了,又一年的春天到了,她可会有一点改变?眉毛淡淡的,睫毛弯弯的,鼻子翘翘的,还是第一次看她的睡态,犹如漫过梨花院落缓缓而来的清柔月光,满树幽香,满地横斜,他伸出手在她的脸庞上轻轻地抚摸着,又替她轻轻地抿去额前的一绺乱发,在柔和的浅黄色光影的包裹下,他守着自己心爱的人,再也禁不住内心涌起的一阵阵温柔的涟漪,低下头,向她的唇边吻去。

若珩突然在梦中呓语着,含糊不清地说着什么,好象在呼唤一个人的名字,又好象不是的。劭康还没吻上她的唇,被这呓语声惊着了,象做了亏心事被发现了似的,急忙抽回身子,仓促地站了起来,真想立刻找个地方躲起来。可她只是翻了个身,又睡过去了,他有些恼火自己的胆怯,然而还是有些心虚,觉得无法再呆下去,突然想起楼下的汽车里还有给她准备的新年礼物,连忙急匆匆地跑下楼去。

等到劭康再回到屋里时,却发现若珩竟然赤着脚,站在浴室冰冷的瓷砖地上,喝着自来水,一会儿才转过身,在那一瞬间仿佛惊恐万分地瞪大了眼睛,望着他的方向,半晌,道:“是谁…是谁在那儿?”

劭康走过去,望着若珩在清幽幽的浴室灯光下越发苍白的一张脸,颧骨高高地耸起,双颊深深地凹了进去,他心疼道:“你…你怎么会这么瘦?”若珩在黑暗里猛然听见劭康的声音,是这么久以来,第一次有人跟她说话,她不知为什么,心里酸酸的,一种莫名的委屈涌了上来,在那一刻,软弱地又要哭了,可她不愿给他看见自己的惨容,轻轻地推开他,走出了浴室。他没有理会她的冷淡,跟了上来,又重复道:“你怎么会这样瘦?”

若珩猛然转过身,冷冷一笑,道:“既然把我关在这与世隔绝的地方,又何必惺惺作态?”劭康听着她似乎有些赌气意味的话,微微一笑,道:“是你口口声声不喜欢锦衣美食,住不惯花园洋房的,我怎么敢违背你的意思。”若珩皱了皱眉头,一时气结,半天也答不上话来。

屋里的空气沉滞下来,是挑衅和愤怒展开了拉锯战,最后还是愤怒败下阵来。若珩承受不住身体的虚软无力,摸索着想要到床边,劭康见状,上前扶住她,想要帮她的忙,却被果断地推开了,她停了下来。

劭康也不介意,只是若有所思地望着若珩映在灯光里瘦弱的身影,越发幽美得有些仙骨珊珊超然尘世的丰致,低下头,凑近了她,着迷地端详着,半晌,才道:“过了这些日子,你的想法还没有改变吗?”

若珩被慢慢逼近的强烈的男子气息包围着,觉得有些心慌意乱,很不安全,想要躲避,这房间就那么大,可又能避到哪儿去?她很清楚他对她的企图,仍然一步步走进他设下的陷阱,除了奉献自己,还有别的结局吗?然而真的来临了,她还是很恐惧,很委屈。难道她的清白真的要毁在这个男人的手上吗?

果然,劭康开始轻轻地拂着若珩额前的一绺头发,她的身体禁不住微微地颤动着,明知道是自己应该付出的代价,可真的来临了,却还是有一种本能的反感与抗拒,立刻将脸别到了另一侧,抬手将那缕头发抿到了耳后。劭康有些讪讪的,凭他以前对待女人的经验,从来没有如此被动与难以把握,也许他早该粗鲁一些的。半晌,他猛然抓住她的的双臂,道:“你就那么讨厌我吗?难道我为你所做的一切,你都体会不到吗?”

若珩被摇撼着,身体里的血液象迷路似的胡乱涌动着,脑袋里嗡嗡作响,一阵清楚,又一阵迷糊,她起初还以为自己已经退烧了,现在看来根本没有,此时此刻疲惫地只想在床上舒舒服服、安安静静地躺着,可劭康却在一个劲儿地刮躁个不停,非要得到他早就已经知晓的答案,她喃喃道:“我好累,好累,你放过我,好不好?”

然而,劭康以为若珩的态度还是一如既往对他的漠视,有些激动,道:“安排你住在这种地方是我做得太过分了,可你之前那么轻视我的感情,我真的很生气。若珩,我还从来没有为得到一个女人这么伤过脑筋,这么低声下气。”

若珩内心已经早存了偏见,哪儿还听得进去劭康的辩解,冷冷一笑,道:“你可真虚伪,既然已经做了,却还要装得多么无辜似的,算了,反正我们已经达成了交易,至于为什么达成的,已经不重要了。”劭康急道:“你还是不肯相信我?你还是以为那些事都是我一手安排的?”若珩依然冰冷着面孔,不知所谓地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再点了点头。

劭康无奈地后退了一步,刚要说什么,突然响起了一声鞭炮声,犹如晴天里一声响雷,让人心惊胆颤,只有那么一声,紧接着又隐隐约约听到几个孩子的嘻笑声,渐渐地,嘻笑声远了。若珩的神经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响震地象刺猥一样一根根地竖了起来,身体摇晃一下,人仿佛清醒了不少。

劭康走到窗边,顺着木板间的缝隙望出去,只有一株梧桐树孤独地立在院子里,不见人影,在地上零碎地铺着些鞭炮屑,风一吹,漫天飞舞,一种冬季末尾的凄凉景象。这是一处很偏僻很隐秘的所在,村子里的只道这房子里住着一个疯女人,平时很少有人来的。

若珩突然道:“这会儿是什么时候了?”劭康回过身来,略一思索,有些迟疑,道:“是新年了,你…”若珩喃喃道:“原来是过年了,怪不得能听见鞭炮声。”劭康诧异道:“你不知道昨儿是年三十吗?李妈没有给准备年夜饭?”若珩冷冷一笑,道:“蒋先生,你对我真是很好,还记得我的年夜饭,多谢你了。”

劭康听出若珩语含讥讽,反唇相讥道:“只是你一直不领情罢了。”停顿了片刻,又语重心长道:“若珩,你又何必如此呢?只要你愿意,我会使你成为这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只要你愿意。可是直到今天,我都不知道自己都干了些什么,好象一个赌气的孩子似的,非要争出一个是非对错。若珩,是你一步步地逼我走下来,我有一点害怕,接下来还会做什么更可怕的事来。若珩,难道你不害怕吗?”

若珩听着劭康语无伦次地述说,有一些震动,也许他不过是在为自己的霸道行径强言辩解,也许他确实正受着痛苦的煎熬,是呀,只要她放弃了对从前感情的执着,只要她将贺文永远地埋藏在心底,那么,在她人生最后的这段时光里,也不必过着这种与世隔绝的生活了。近些日子以来,肉体上的疼痛,似乎正一点点地摧垮她心理的最后防线。

劭康默默地望着若珩,想从她的面无表情里一探究竟,然而她还是如同一盏冰雕的灯,寒光凛凛,何时才能等到熔化的那一刻,让其中的烈焰熊熊燃烧呢?他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个靛蓝色的丝绒盒子,打开盒盖,在墨绿色背景的衬托下,挂着一串散发幽幽光晕的珍珠手链。他似乎还记着从前的教训,有一点口吃,道:“这个…过年了,我…我有…礼物…”说着,有些迟疑地缓缓地走近若珩,看她仍然静静地,似乎是在出神,但至少不是拒绝的意思,才从盒中取下手链,托起她的手,小心翼翼地给她戴上。雪白纤细的手腕上挂着雪白的链子,有一种弱不禁风式的楚楚动人。

若珩不知自己是不想拒绝还是无力拒绝,任由劭康托着自己的手,任由他在那里啧啧感叹着:“若珩,你可真美。”她下意识地抽回了手,却用另一只手轻轻地抚摸着,是一串珍珠手链,在接扣处是一个金属做成的玫瑰花吊链。从前她也有这么一串的,只不过是一个北斗七星的吊链,是她的丈夫送给她的,可惜她却没有能保留下来,倒是个不小的遗憾。

劭康望着若珩出神的样子,道:“若珩,你可有什么新年愿望吗?”若珩一直在劭康面前保持着坚强无所谓的态度,却在这一串小小的珍珠手链的刺激下,慢慢地软弱下来,再也忍不住充溢在胸腔里的悲恸与委屈,流下泪来。原来,刻骨铭心的难受不在于苦难的本身,而是对从前幸福生活的留恋和到如今孤寂落没里的难以承受的失重感。她虽然好象是无所谓的,其实还是充满了对命运的怨懑与不甘。

半晌,若珩道:“我只希望能得到现实的安稳。”这句话并不完全,其实她是想说“我已经命不久矣,但愿能得到最后一点的现实安稳生活。”可她想到劭康的霸道,这根本是不可能实现的,又何苦企求他的同情呢?劭康当然不知道若珩的身体状况,笑道:“难道我不能给你现实的安稳吗?”若珩听着劭康有些调笑的意味,禁不住内心的愤慨,还是流下泪来。

劭康看着若珩突然哭了,有些慌了神,举手无搓地愣在那里,半晌才下定决心,近身靠前,伸手轻轻地将她揽在了怀里,喃喃道:“是我错了,都是我的错。”他其实想告诉她,他再也不敢在她面前炫耀财富,那手链是他母亲的遗物,是他母亲生前最喜欢的饰品,要留未来儿媳妇的,他想告诉她,之前他对她所说没有婚姻的话都是气话,他不是她以为的薄悻浪子,他想负担起照顾她一生的郑重承诺。可是他没有说,他奇怪自己在她的面前总是辞不达意,最后弄地不欢而散,倒底是羞于表达,还是难以启齿呢?

若珩觉得一阵难以抵挡的天旋地转袭来,只想找一个稳妥的依靠,她垂着两手,僵直着身体,任由劭康抱着,却将滚烫的热泪尽数洒在了他的衣襟上。死亡近在咫尺,她已经没有能力抵挡来自他的强迫与欺辱。好一会儿,劭康缓缓地放开了若珩,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伸出手轻轻抿干她脸上的泪珠,却禁不住她满脸无助与委屈,那一种娇怯怯的神态,终于鼓起勇气,低头吻了上去。

她的身子震了一震,却没有反抗,他大着胆子轻吻着她的额头,她的眉,她的眼,她的发际,她的唇角。起初,他只轻轻地触着,不敢做太多的停留,可嘴唇所到的地方,都火烫火烫的,不由得让他意乱情迷起来,渐渐地顺着嘴角吻向她光滑细腻的脖颈,再往下,竟被一根硬硬的链子挡住了去路。他好奇地看了看,原来是一根粉红色的项链,便凑近她的耳边,笑道:“这是什么?”顺手将那根项链提了起来。

项链很明显是便宜货,但上面串着一枚光彩夺目的钻石戒却引起了劭康的注意,他的眉头皱了起来,用手轻轻一拽,竟将戒指从她的脖子上拽了下来,攥在手指间细细地端详着,当然不是他从前送给她的,奇道:“这是什么?”

若珩一直保持静止的姿态,任由劭康亲昵着,此刻却象发了疯一样,伸出手,大声道:“还给我,把戒指还给我。”她的婚姻没有了,她的北斗七星的珍珠手链没有了,她只有一个结婚戒指了,是维系她与贺文的最后一样真实的东西了,她一直视若珍宝,便将它栓在燕好送她的那串项链上,一直把它戴在脖子上,让它靠进她的心。可惜还是拴地不牢,让劭康轻易地就解下来了,难道她连最后的这一点也要失去了吗?

劭康望着若珩一向呆滞无神的眼睛在瞬间燃起了灼人的烈火,不由得倒退了一步,心中一寒,他从来没有想到她竟然会对一件首饰重视到这种程度,沉吟半晌,才道:“这个…对你很重要?”若珩迅速地点了点头,脸上又呈现出哀求的神色,道:“求你还给我,求求你,你想怎样,我都答应你。”

劭康再度看了看那枚钻石戒指,样子非常别致,做工也跟精细,那颗钻石最起码也有两克拉重,应该是名贵货,这不由得使他疑窦顿生,道:“若珩,以前无论我怎样逼迫你,你从来没有说过求我的话,今天却为了这枚小小的戒指开口求我,到底是谁送给你的,是卓辉吗?”

若珩根本不理会劭康说了些什么,仍旧一味地恳求道:“还给我,还给我。”劭康刚刚情热如沸,此刻却象掉进了冰窖一样,他摇了摇头,道:“我真傻,还以为你已经…原来你一直都把那个人送给你的戒指带在身上。”说完停顿了一会儿,突然上前抓住她的胳膊,望着她复又抽泣起来的脸,大声道:“他是谁?你告诉我他是谁?我知道,你心里的人不是卓辉,是不是?那个人是谁?他究竟是谁?”

若珩在哭泣中停顿了片刻,不禁有些心惊,难道给他知道了贺文的事吗?那贺文岂不是很危险吗?劭康是个狂人,是什么可怕的事都能做的出的,一想到贺文,她的心剧烈地抽搐起来,疼痛加剧了,为了掩饰这一切,只能继续哀求道:“还给我,还给我戒指。”劭康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道:“好,你不说,我就扔了它。”说着,果真将戒指扔了出去。若珩听到戒指顺着地板咕噜的声音,情急之下,俯身跪在地板上胡乱摸索着,还喃喃道:“戒指,我的戒指…”

劭康望着一个无助的瞎子在地上寻找失物的情景,心里空荡荡的,也不知是怜悯,还是生气,更何况那个还是他心爱的女人。他突然上去抓住了若珩,扶着她的肩膀,道:“你不要再找了,既然不能和那个人在一起,还留着他的戒指干什么?你听见没有,你是属于我的,我不允许你带着别的男人送给你的戒指。”可若珩似乎根本不想理会他,拼命地挥手挣脱他的束缚,他大吼了一声:“你听我说。”她好象被这声音吓住了,停止了挣扎,有些失神地望着前方。

劭康摇了摇头,痛苦道:“若珩,难道你就不能了解吗?我爱你,所以才让你替公司写剧本,好与你接近,我爱你,所以才尊从你的意愿放你回家,我爱你,所以才要和你结婚照顾你一生一世,我爱你,所以替你解决那些夹杂不清的麻烦,可你却是怎么看我的,竟然以为那些事都是我做的,还打算要离我而去,让我在万般无奈之下只好把你关在这个地方,期待有一天你会回心转意。若珩,我所的这一切,或许有些地方太过分了,可都是为了有一天你也会象我爱你一样地爱我。我一方面知道感情是勉强不来的,另一方面又自私地非要勉强,若珩,你可体会到我所承受的煎熬与折磨?为什么在这世上,我真正想要的感情,一样都得不到呢?”

劭康的这一番感情剖白,说得太过残忍,况且又是在若珩对他充满了极度愤怒的时刻,她在黑暗里,当然看不到他伤心,看不到他的绝望,看不到他的深情,虽然有一些震动,却在愤怒的重压下,瞬间即逝了,她以为这只不过是一个自私霸道的男人在自尊心被打击之后的狂妄之言,是欲望膨胀之后无法收缩的失落,根本不足为奇。她冷冷地一笑,努力挣脱开他,仍旧在地上胡乱摸索着。爱与恨,虽然只有一线之隔,可她和他却永远都象相隔了十万八千里。

劭康试图做最后的一点努力,道:“若珩,我这个人对你来说真的一点意义都没有吗?”然而回答他的却是若珩无动于衷的冷酷表情,她突然摸索向右手腕,使劲地拽着,好象并不成功,脸上充满了憎厌的神情。劭康默默地望着若珩,内心的怒火“噌”地蹿了上来,沉声道:“你干什么?”

若珩愤然道:“我不要你的东西。”在那一瞬间,她使出了最后一点力气,终于扯断了手上的珠链,晶莹的珍珠顺着地板迅速地滚了出去,刺激着劭康已经到达愤怒顶点的神经,他从齿缝间蹦出一句话:“难道你不愿和我有一丝一毫的牵连?好…我让你一辈子也摆脱不掉我蒋劭康的痕迹。”说完,他突然象发疯一样从地上抱起若珩,将她扔到了床上,开始粗暴地去解她的衣扣,完全忽略了这样做的后果。

若珩在短短的时间里难以相信所发生的事情,只有下意识地反抗着。然而,她越是反抗,越是激起劭康不可抑制的蛮暴热情,他动作凶猛,简直象一头红了眼的野兽,早已失去了理智,距离魔鬼只有一步之遥。

劭康很是奇怪,若珩怎么会穿了这么多层的衣服?这衣服怎么会有这么多纽扣?他不耐烦了,必须让她尽快属于他,让她趁早死了心,他突然狠狠地撕开了她最后一层薄薄的睡衣,赫然看见她雪白的肌肤,竟愣了一下,就在这时,她停止了反抗,脸上挂满了憎恨嫌厌的神气,好象是面对着一个十恶不赦的魔头,尽管无力反抗,却充满了压抑不住的仇恨,从齿缝里慢慢地一字一字蹦出一句话来:“你这样对我,就是所谓的爱我吗?今天如你所愿,我将不欠你什么了。”

他突然住了手,颓然坐倒在床沿上,呆呆地出了神,过了一会儿,他脱下自己的外衣,盖在她□□在外面的雪白的肌肤,冷冷地道:“你放心,我连碰你的兴趣都没有了,可我不会放过你,是你先答应我的,我就让你呆在这与世隔绝的地方,非常非常地恨我,恨我夺走了你的自由,你的生活,你的一切。我既然不能让你爱我,就只好让你恨我,让我牢牢地在你的心里,永远都挥之不去。”说完,起身迅速离开了房间,再也没有回头多看一眼。

好一会儿,若珩想着刚刚可怕的经历,哇地哭出声来,陷入这恶梦一样的生活,究竟值不值得?那个时候,她还不知道,香港最有前途的玉女明星在新年庆祝会上突然宣布息影了,因为以薇选择了更有前途的另一桩事业,嫁个有钱人,未婚夫当然是她倾慕已久的程贺文。

劭康也以最快的速度向朗星求了婚,不给自己留一丝一毫后悔的时间,然后将这个消息一个胜利者的姿态洋洋得意地告诉了若珩,言语之中充满了羞辱的意味,是对她的轻视与怠慢展开了强烈地抗议与报复,他已不再爱她了,更对她消瘦枯干的身体不感兴趣,她没有希望,没有未来,甚至连做他的“情妇”都不配,都不能,只能封闭在这偏僻荒凉地孤楼里,渐渐地枯萎,直到末路,都不得自由。

然而,劭康又错了,他并没有得到满心期待的诧异与惊悔,她仍然一如既往地病恹恹似的躺在床上,仿佛已经对这个世界失去了兴趣,人愈来愈瘦,整个身体在迅速地收缩,日日呈现在他面前的是一种无法形容的凄凉画面,他却为嫉妒迷失了心,仍旧不肯放过她。

对于他的折磨与羞辱,她始终以冷漠当作答复,他的一记记重拳挥舞出去,都仿佛落在一方薄如蝉翼的丝绢上,毫无用处。有一种莫名的忧伤与不安紧紧地缠绕着他,好象是为他与她未来命运的忐忑不安,虽然于人性深处自私与贪欲的无法控制,他也意识到这种囚禁着她的行径的幼稚,任他再怎么霸道,终有一天,她还是会离他而去的。

当这一天来临的时候,劭康才知道自己从前的想法果真太幼稚了,她要离他而去了,并不是从这个世界的一个地方移到另一个地方,而是永远地消失于这个世界,是彻底地辉飞烟灭。她的冷淡,她的萎靡不振,不仅仅是对他的怨恨和蔑视,而是因为她病了,在他囚禁她的这些日子里,她渐渐地病入膏黄了。

那天她又故意地惹怒了他,他竟然挥手打了她一巴掌,她就那样突然在他面前昏倒了,重重地跌倒在地板上的一瞬间,他吓了一跳,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后来慢慢地摇动她,她没有一点知觉,他才知道自己闯下了大祸,一颗心也紧跟着坠入了谷底,耳朵里嗡嗡乱响,连呼吸似乎也停顿了,好半天才发疯似的抱起她赶往医院。

医生冷冷的目光,冷冷的语气,“病人的身体非常虚弱,严重营养不良,当然,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应该早就做手术的,但现在时间已经太迟了。”

什么太迟了?究竟是怎么回事?光是营养不良已经够让他心惊的了?还有别的病?那医生似乎对他的不负责任仍有些气愤,但还是给他详细地解释了若珩的病情。他一边听着,一边哆唆着,一边打着寒颤,身体里新鲜的血液在一点一点地凝固,他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虚脱和无力,仿佛自己的生命即将结束似的,这个天方夜谭听得未免也太残酷了。他不信,几乎跑便遍了香港所有的医院,得到的答复都是一样的,手术成功的机会微乎其微。

他终于相信了,每日什么事也不做,只在她的床前陪着她,忘记了他的家庭,他的事业,他的责任,还有他刚刚订婚的未婚妻,心里的痛悔翻江倒海,看他都做了些什么,他的自私与霸道并没有换来他的幸福,却渐渐地将她推向死地,他想留住她,却在一点一滴地扼杀她的生命而不自知,竟然还充满了报复后的快感。但愿能重来一遍,可惜已经不可能了。



伦敦春天的夜晚还是有一些寒意逼人,木俊端着一杯红酒,独自一人站在阳台上,身后的客厅里灯火辉煌,弥漫着欢声笑语,迎接新年的家宴还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可他却在突然之间起了异样的感触,悄悄地溜了出来。

前面是黑漆漆的一片,这里是一幢带着一个大花园的别墅,别人家的灯火是看不见的,幸而天上的月亮很亮,撒着皎洁的清辉,外国的月亮究竟和家乡的有何不同呢?尽管身在异乡,却是和家人团聚在一起的,为什么却有这样一种深入骨髓的落寞与伤感呢?经历了许多月色明媚的夜晚,可好象还是最怀念十年前上海滩的月亮。

他一直隐藏在心底,却又不得不承认的,若珩,那个徘徊在十年前上海滩的少女,他曾经决心要忘了她的,可自从与贺文再次相遇后,已经尘封了多年的旧事又重新来到面前。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或许是酒精的作用,心潮澎湃,真情激动,诸般念头纷至沓来,犹如堤防溃决,势难阻挡,令他心意难安。

十年前,木俊告别了若珩,回到了日本,经以前大学老师的推荐,在母校东京医科大学找到了一份教书的工作,节假日便在老师的私人诊所里帮帮忙。他是想用工作来打发无聊的时光,省得人太轻闲了反而又会想起若珩。没有了若珩,就算他身回故土,却好象是在异乡般孤单。就在他寂寞得自怨自艾的时候,突然收到了由中国广州寄来的信,是他同父异母的妹妹美雪寄来的。

木俊想起当初自己根据母亲留下的线索,南下广州寻找生父秉轩的下落,心里早做好了大海捞针的准备,谁知道事情竟是格外的顺利。父亲秉轩是广州一家中等规模私立医院的院长,还兼任着大学里的教学工作,在社会上很有地位,所以,木俊并未费吹灰之力就找到了他。可也正因为秉轩太有身份和地位了,竟然把木俊拒之门外。等木俊回到上海时,他心爱的姑娘早已嫁为人妇,让他终生遗憾。

其实当秉轩第一眼见到木俊时,看着他和自己年轻时一般无二的相貌,看着他拿着自己年轻时送给山口香子的定情信物蟠龙玉佩时,他很清楚,这就是自己的儿子。他已经年过半白,一直以膝下无子继承香火为恨,这会儿,从天上掉下一个亲生儿子来,他本该立刻就认下的,可话到嘴边,在那一瞬间,却又退缩了。

秉轩是害怕自己的名誉扫地,家人一直以为他是个恭谨严正从不越轨的君子,世人一直当他是德高望重济世为怀的学者,他可以说是没有一丝污点。一旦给人家知道了,他竟然在未结婚前已经和别的女人有染,而且还是一个日本女人,还生下了私生子,他的颜面何存?又让他今后如何在社会上立足,如何为人师表呢?他害怕背负上道貌岸然伪君子的骂名,因为自私,他拒绝了木俊,让亲生儿子忿然离开,却把遗憾和后悔留给了自己。

每当他午夜梦回时,常常会看见在日本读书时邂逅的千娇百媚的山口香子,是她让他第一次领略了温柔的滋味,让他神荡魂销。可万万没有想到,山口香子竟会在两人最柔情蜜意的时候,踢开了他,抛弃了他,就象扔垃圾一样地不屑一顾。他恨她,恨她玩弄自己,欺骗自己,发誓一辈子再也不理她。可是木俊来了,秉轩发现以前的想法都是在自欺欺人,他忘不了她,永远都忘不了。

在木俊走后,思念与懊恼缠绕在秉轩的心里,终致忧郁成疾,身体渐渐有些垮了,好象变了个人似的,整日间拿着木俊留下来的蟠龙玉佩摩索着,感伤着,低徊不已。他想不通,山口香子究竟有没有真正爱过自己?要是爱,为什么才相好了不到半年的时光,就冷酷无情地抛弃了他呢?要是不爱,为何又要为他生下儿子呢?起的名字还是当时两人蜜意浓情时憧憬过的,还让儿子也学了医科。他心结缠绕,病体更难痊愈,没多久,已经给心魔折磨地是形销骨瘦,不复当年的英俊潇洒了。

秉轩回国结婚后,只生了一个女儿美雪,早和广州茶叶大王叶全的儿子永邦相恋。永邦也是家中独子,大学毕业后一直协助父亲打理家族生意,对秉轩医院的事是一窍不通,更不感兴趣。秉轩妻子慧韵的一个远房侄子伟建也在医院里做事,一直窥视着院长的位子,便预谋在表妹美雪的身上打主意。美雪对这个攻于心计的表哥很是反感,可父母的意思似乎有意让她与伟建结婚,以便家里的产业能有人继承和发扬,她为了这事总有些烦心,害怕自己和永邦的一段姻缘要付诸东流。

秉轩也不是不了解伟建的为人,可这间医院是祖上的产业,自己百年之后应当留给合适的人妥善管理,否则入土之后如何向列祖列宗交代。只可惜女儿喜欢的人是经营茶叶的,而且也是一脉单传,不但对医术一窍不通,更无暇也无意□□来管理医院。所以,秉轩就打算听从慧韵的意见,让美雪与伟建结婚,继承医院,这也是没有办法中的办法。可自从木俊出现之后,秉轩的心就开始活动了,总想着要把家产留给自己的亲生儿子,但碍于严妻的雌威,一直没敢生张。

美雪是一个善良、聪明的女孩子,她并不象母亲一样对突如其来的哥哥那么抗拒,反而还有些欣喜,倘若是由木俊继承医院,那她就不必和永邦分离了。谁知父亲因为惧怕母亲,竟把木俊给赶跑了,让她好不气馁。后来父亲病了,她每日看着秉轩在病中愁肠百转的样子,也很难过。本以为秉轩休息一阵就会好的,可日子一天天过去,却不见起色。美雪想着这心病还需心药医,况且这也关系着自己的终身幸福,也就顾不得会惹母亲不高兴了。她按照木俊上次留下来的地址,写了一封信,告诉他父亲病危,请他速来。

木俊当日负气离开广州,痛恨秉轩的无情,本打算这一生都不再与秉轩有任何关联,可一接到美雪父亲病危的家书,片刻也不敢耽误,火速赶到了广州。

秉轩再见到木俊突然出现,大喜过望,立刻觉得病体轻快了不少。木俊虽然对于父亲有些怨意,可一见到他在病塌上苍老的模样,心里的怨气也就渐渐地消了。毕竟血浓于水,父子两人的感情在木俊照顾病人的过程中,在不经意间慢慢地培养了起来。

慧韵虽然讨厌丈夫和别的女人生的儿子,可秉轩的病入膏黄却让她后悔不已,抛下了孤儿寡妇,可怎么是好?况且伟建在秉轩病重期间,渐渐露出了本来面目,对她也不象从前那么恭敬了,而且还大肆侵吞公款,把医院搞得乌烟瘴气,弄得天怒人怨。木俊住到家里以后,她冷眼旁观,觉得木俊也算是个忠厚本分的青年,和伟建大不相同,对她几次三番的挑衅,都委屈忍让。她并不知道木俊是看在美雪的面子上,不愿和她计较。慧韵想了想,也就算了,对丈夫要让木俊继承家业的事也不就再反对了。

木俊和秉轩冰释前嫌,又得到慧韵的认可,终于认祖归宗,真正成了方家的大少爷,进了医院工作。之后没多久,经过美雪的介绍,木俊结识了永邦的姑表妹世兰。两对新人又于同一天举行了婚礼,算是皆大欢喜。后来因为战乱的缘故,举家迁到了香港。

木俊并不否认婚后生活幸福,妻子世兰聪慧贤达,对他温柔体贴,照顾地无微不至。他知道自己不应当再想若珩,这样老想着别人,对妻子太不公平。可他有时还是控制不了自己,若珩留给他的是甜蜜、苦涩、痛楚,还有惊心动魄,这些都是他最初的爱情滋味,虽然短暂,却可供终生回味。尤其是再见贺文以后,他平静了多年的心又开始跳跃起来,他很想再见若珩一面,想知道她这几年过得好不好,是不是幸福快乐?他的心有如箭在弦上,片刻也停不了。然而,每当他想起那天在医院里,贺文冷淡疏远的神情,不禁又有些气馁。

世兰和木俊结婚以后,不久就察觉到木俊的时有所思,她料到丈夫必定有一段伤心的情史。可她是一个聪明的女人,决不会令丈夫难堪。既然木俊从不提起,她也从来不问。木俊因为幼年时代所受的苦楚,脾气难免有些火爆,反抗性极强。世兰却认为丈夫年纪再长,也还是个小孩子,永远都不够成熟,她对他只是督促规劝,用的力量绝对适可而止,以不伤害丈夫的自尊为限。她有耐心,可以等待。她渐渐使他变得符合自己的心意,她知道他永远都不会背叛自己,所以非常放心。

“在想什么呢?”木俊听到熟悉的声音,回身微微一笑,道:“里面太热了,出来透透气。”世兰深深地望了丈夫一眼,上前挽着他的胳膊,道:“今晚的月色真美。俊哥,你还记不记得我们第一说话也是在这样一个满月的夜晚。”木俊感受着月色中的那一种温暖,笑道:“怎么会不记得,美雪和永邦介绍我们认识,可你始终害羞地不肯正眼瞧我,更不用提主动和我说话了。那一年元宵节,我们四个人一起去逛灯会,你却被别人灯笼里的蜡烛扑着了大衣,哈哈…”

世兰用另一只手轻轻地捶了木俊一下,道:“你还笑我。”木俊收敛了笑容,将酒杯放到阳台的栏杆上,轻轻地握住世兰的手,道:“我怎么能不笑,我们正是由那场火开始的,我倒是满腔的感激之情的。”世兰想起木俊那时候手忙脚乱的样子,微微一笑,不做声了,恋爱的时候发生过的事再回想起来,还是那么另人甜醉迷乱。

木俊轻声道:“你在想什么呢?”世兰笑道:“我之前以为你是个严肃认真不苟言笑的人,结婚以后才知道你有多顽皮。”木俊歪头望向世兰,笑道:“那你有没有后悔?”世兰把脸偏向一边,故意不回答。木俊很认真地转过身子,将世兰的肩膀扳了回来,看她脸上满是忍禁不住的甜蜜,笑道:“快说,你有没有后悔?”世兰却在此时皱着眉头“哎哟”了一声,木俊紧张道:“怎么了?”

世兰低头望着自己高高隆起的肚子,道:“这个小捣蛋又踢我。”木俊弯下身,贴在世兰的肚子上,侧耳听了听,笑道:“动作很温柔嘛。”世兰叹了一口气,道:“我想准是个女孩。”木俊站直了身子,把妻子拥进怀里,笑道:“女孩有什么不好?”世兰道:“你没见爸爸、妈妈盼孙子都有些望眼欲穿了吗?况且美雪生的也是个女孩,我总觉得自己有责任给方家续延香火才是。”

木俊把臂弯又收了一收,正色道:“我只希望母子平安就行了,男孩女孩不都一样嘛。不过,是女孩就更好了。”世兰道:“为什么?”木俊笑道:“可以眉毛象你,眼睛象你,鼻子象你,嘴巴象你,通通都象你一样漂亮,那该多好。”世兰靠在丈夫宽厚坚实的胸膛上,听着丈夫的深情话语,微笑着仰头用手指挎了一下他的鼻梁,心中喜悦无限,半晌,才道:“早上医院找你是不是有什么急事,我忙着准备今天晚上的家宴,倒忘了问你了。”木俊道:“是世良,非要我立刻赶回去,给一个公子哥的情人做个手术。”

世兰很感兴趣,道:“好不容易才休假,也还是不得轻闲,是谁呀?”木俊道:“蒋啸远的七儿子。”世兰撇撇嘴,道:“这种人可是得罪不起的。”木俊道:“世良介绍来的病人,不是达官就是显贵,这次竟然还招惹上…每次都是小题大做,我还有那么多真正需要帮助的病人等着我呢。”世兰道:“你别听责怪他的,要不是他这几年替你分管行政,你哪能腾出工夫来专一心一意地钻研业务呢?况且他拉拢这些关系,对医院都是有好处的,哪次不给医院捐款,没有他这么撑着,你能救济那么多人?”

木俊笑道:“不敢,我怎么敢责怪小舅子呢。”世兰自语道:“估计蒋家也捐了不少钱吧?木俊,你不是一直想筹备一笔救助贫困儿童的医疗资金吗?这也许正是一个绝好的机会。”木俊沉吟了片刻,道:“你倒说得不错。不过,这种人一点点小毛病,就要搞得惊天动地的,我真的再懒得理会了。况且,我难得休假,不是说好了陪你直到生产吗,再说你的预产期马上就要到了,我怎么能在这个时候离开?”

世兰离开了木俊的怀抱,仍旧有些担心,道:“我只怕这种人…”木俊笑道:“你不必担心,我不会另世良难做的。据世良说这个病人的血型很特殊,目前还没有做手术必备的血浆,因此还要继续地等上一段时间,到时候世良会再和我联系的。”

世兰还要再说些什么,客厅里传来永邦的声音:“你们两口子还没亲热够,进来吃蛋糕了。”木俊微微一笑,拉着世兰的手走进客厅,可世兰还是有些忧心忡忡的,这个手术成功了还好,万一不成功?那…真是做也难,不做也难啊。

木俊当然没有想到,香港医院里等着他回去做手术的人就是若珩,是他在十年前酿下的悲剧,如今已经急迫地威胁到她的生命,人生就是如此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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