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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第二部 断肠 十(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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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生的故事是千奇百怪却又不尽相同,若珩结识了一个人,听人讲了一个故事,使她在极度彷徨里,对自己人生与婚姻里的想法发生了微妙地变化,直接影响了她以后的生活。

那天,她呆在房里无事,随意翻着新一期的美术杂志,被上面一副海棠斗艳图吸引住了,并不是这幅水墨画的画功有多么精湛,只因两朵海棠的造型异常独特,一朵娇艳生动,一朵睡意沉沉,托在叶子上,各显神通。她突发奇想,预备把这花样绣到自己新做的一件藕合色的旗袍上,于是便拿了画报,急匆匆地跑下楼,跑到了江妈的房间。

江妈正坐在床边,聚精会神地为程老太太绣一个束额发带,听见脚步声,抬起头来。若珩笑道:“江妈,你这会儿不忙吧?我有事求你。”江妈连忙将活计停下,顺手放到一边的针线盒里,笑道:“不忙,是什么事?”若珩直接坐到江妈的床上,将画报递到她眼前,道:“你看,这个花样可好?”江妈接过来,眯着眼睛仔细端详了一会儿,道:“不错。你是不是想把它绣在旗袍上?”若珩微笑道:“你猜得真准,就是这么一回事。”

江妈看若珩兴高采烈的样子,沉吟了片刻,道:“少奶奶,我也正有事想求你呢?”若珩一愣,道:“什么事?”江妈道:“噢,是这么一回事,我想请你给我家里人写封信。以前我都是请大少爷帮我写的,可这些日子,我瞧他也怪忙的,所以…”若珩笑道:“这个容易。咦,你家里还有亲戚吗?”江妈叹了一口气,道:“你有所不知,我在天津老家还有一个不成气的弟弟。”若珩点点头,道:“噢,你平时那么省吃俭用,想来都是把钱寄给他了。”

江妈道:“光是他,我就不操这份心了。我是心疼我弟弟的一个女儿,叫月菱,是个好孩子,可惜命苦呀,长在这种家庭里,哎…也是没法子的事。”说着长叹了一口气,仿佛是替自己的侄女可惜。半晌,她又接着道:“好在我在这里吃穿不愁,挣了钱寄回去,帮衬帮衬他们,他们的日子能过得好一些,余钱还可以让月菱念念书,不至于把孩子给瞎了。”

若珩道:“原来你还有一个小侄女。”江妈道:“也不小了,应该比贺言小了一岁。”她说完,突然刻意地望了望若珩,倒好象是说漏了嘴似的。可若珩并没有觉得把月菱与贺言相比较有何不妥,依旧是自然平和的神态。江妈略沉了沉心,道:“以前她每隔一段时间就会给我写封信报平安的,可今年自打过了年就没来过信,我这心里七上八下的,真担心家里是不是出事了。”若珩忙安慰道:“你别太担心了,现在时局这样乱,通信也不都那么顺畅,说不定这信早寄出来了,在半道上耽误了吧?”

江妈抬眼盯着若珩,拉住了她的手,热切道:“真的?”若珩轻轻拍了拍江妈的手背,道:“我去拿纸笔来,这就写信问问她。”说着站起身来,刚要出房门,碧亭家的李妈冲了进来,一见若珩在屋里,愣了一下,叫了声“少奶奶”。

若珩看李妈欲言又止的样子,奇道:“看你满头大汗,是出了什么事吗?”李妈看了江妈一眼,道:“江妈,你快去门房那儿看看吧,有个姑娘来找你。”江妈一听“姑娘”二字,好象条件反射似的,“嚯”地站起身,抢在若珩身前,冲了出去。李妈看了若珩一眼,嗫嚅道:“那…”若珩略一思忖,上前挎住她的胳膊,笑道:“我们也去瞧瞧。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了。”

等若珩和李妈走到大门口时,江妈正抱着一个女孩痛哭着,门房老周和花匠老孙站在一旁,窃窃私语。若珩上前拉开了两人,笑道:“这样毒的日头,娘俩还不到屋里说话去。”江妈连忙擦擦眼泪,道:“少奶奶,这是…”若珩微微一笑,道:“这位定是月菱姑娘了。”说着将目光转向一旁仍在低头垂泪的女孩。

江妈拉了拉那女孩一把,道:“别哭了,来见过我家少奶奶。”那女孩忙用衣袖擦了擦眼睛,抬起头来。若珩在那一瞬间呆住了,这世上竟会有如此美丽的女孩子?眼睛又美又深,仿佛荡漾着一泓清水,睫毛又长又密,还跳动着尚未褪尽的泪珠。肤白胜雪,犹如明珠生晕,美玉莹光,正是这个时髦的时代里几乎要消失的那一种人,好象是刚刚从古仕女图上走下来的一样,经典绝伦。

这女孩正是江妈刚刚提到的侄女,月菱。月菱被若珩望得有些不好意思,微微地又垂下头来,飞红了双颊。若珩缓过神来,连忙上前,拉住了月菱的手,道:“你姑母才说到你,你就来了,真是太巧了。随我进屋里说话吧,别尽在这日头底下晒着了。”说着亲亲热热地带着月菱往回走。

月菱初来上海,仍有些忐忑不安,这会儿,手被若珩握着,心里踏实了许多,想着这位少奶奶可真是平易近人,没有一点架子。江妈要拦住两人,一时之间又想不出合适的理由,只得心神不安地跟在了后面。

几个人重新回到江妈的屋里坐下,李妈热了一条毛巾,递给月菱。月菱忙站起身,双手接住了,刚要道谢,若珩笑道:“你甭客气,先洗把脸吧。”

江妈待月菱洗完脸,道:“你怎么一个人跑到上海来了?”月菱抬起眼,看了江妈一眼,眼光又扫着屋里的另外两个人,有些迟疑。江妈看懂了月菱的意思,可见若珩似乎并没有走的意思,只得道:“你说吧,这里又没有外人。”

月菱尚未出声,泪又留了下来。江妈烦躁地道:“你别哭了。”若珩有些诧异,温和迟缓的江妈从来不这样急言厉色的,她似乎对这位美丽的小侄女有些恐惧。月菱凄凄哀哀地道:“我妈,我妈,她过世了。”江妈一听这个消息,呆若木鸡,半晌,才颤动着声音,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月菱轻声道:“没能等到过年。”江妈下意识地点了点头,渐渐地从悲痛转入了心事重重。屋子里因为刚刚谈到有人死亡,都以沉默来表示了极强烈的哀悼。

一会儿,月菱仿佛要开口说话,欲说之前,眼里又溢满泪水。若珩看着她温柔可怜的模样,心里愈发地喜欢了,本来人家亲人才刚见面,自己应当避开的,可她对这个古典美女抱着十二分的好奇心,这会儿要听她讲述经历来由,更舍不得走了。

月菱委屈道:“还不都是因为我爹。”江妈道:“你爹又惹什么乱子了?”月菱道:“你寄来家的钱,他不是拿去喝酒,就是拿去赌了,每次不赔得精光,是不会回家的。而且,妈的病也因为没钱一直拖着,才拖垮的。”江妈恨道:“这个不成器的东西。”她心里明白弟弟仇恨弟熄的原因,可想不到他竟会见死不救。月菱泣道:“妈去世以后,他输的更凶了,欠了人家一大笔钱,最后竟把我…竟把我卖给了六十多岁的刘老爷做姨太太来抵债。”

若珩未等江妈答话,先叫了起来:“想不到竟然有这样狠心的父亲。”她未曾体会过被父亲怜惜疼爱的滋味,憧憬的心里一直认为这是无比美好的感情,却料不到这世上的骨肉亲情竟还有丑陋残暴的一面,她不禁有些胆寒,难道从前设想的一切都不对吗?

江妈顿顿脚,气道:“这个坏东西,好该拉去枪毙了。”她心里很明白,弟弟因为仇恨死去的妻子,无从发泄了,只好迁怒于她留在世上的孩子身上。

月菱擦了擦不断滚下来的泪水,道:“我虽然念的书不多,可也知道礼仪廉耻,我不想嫁的人,就是把刀架在我脖子上也是没用的,我决不会答应。”若珩听着月菱果断而明快的话语,看着她明亮而勇敢的眼神,心里一动:这个女孩子似乎并不象外表那般柔弱的。

月菱顿了一顿,又道:“我爹看我死活不肯,就把我关了起来,连窗上都上了钉板,打算等刘老爷来抬人的时候,让我没有力气反抗,不得不上花轿。”她说着,想起了那一段往事,仍然心有余悸,双手搓着衣角,转来转去。

一直在一旁闷声不响的李妈突然插嘴道:“那后来呢?”自凡为了以助谈性,旁听的人都要问一句“后来呢”,可李妈今天却是把心提到嗓子眼儿,冲口而出的。月菱得了听客的鼓励,继续:“我想自己决不能屈服,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所以我保持着体力,终于给我在送亲的路上,逃了出来。”

若珩低呼了一声,虽然只有简单的一句话,她也能想象出一个女孩子要独立面对“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生死考验时,所经受的折磨与艰辛,不由得佩服起眼前这个女孩子的胆量和勇气。江妈泣道:“好孩子,你受苦了,幸亏你逃了出来,不然我怎么跟…跟你死去的妈交代呀。”

若珩陪着屋里的女人唏嘘感慨了一阵,道:“大家都别难过了,既然逃了出来,就是胜利了。月菱,你就安心在这里住下吧?量你父亲也不敢到上海来要人,即使有那么一天,也自会有人给你主持公道的。”听到如此义愤填膺的助威话语,江妈本应是感激的,可她却惊恐地站起身,叫道:“不,少奶奶,月菱她不能住在这儿。”若珩诧异地望着江妈,道:“程家这么大,难道还照顾不了一个受尽苦难的女孩子吗?”

江妈被若珩望地有些心虚了,别过了眼神,嗫嚅道:“我的意思是…我的意思是…月菱毕竟是从迎亲的花轿上逃出来的,我只怕老太太…”若珩“噢”了一声,笑道:“原来你是担心这个,你放心,老太太那儿由我来说。”一旁的李妈也推波助澜,笑道:“江妈,就把你侄女留下来吧,这兵慌马乱的,你叫她一个年轻的姑娘家去哪里安身呀。”这番话说得江妈无言以对了,这的确是个令人头疼的问题,无奈,也只好听从若珩的话,走一步,算一步了。

月菱也站起身,拽拽江妈的衣袖,低声道:“姑母,你放心,我会小心谨慎,决不会给府上添麻烦的。”还没等江妈应声,若珩微微一笑,道:“你怎么会给人添麻烦?只怕都想争着来保护你呢。”这本来句无心的话却让江妈的心里“咯噔”一下,一个姑娘生地太漂亮了,的确是会招惹麻烦的。

若珩说完,看月菱微微地低下头,怕令月菱更加难为情,忙转身对李妈道:“李妈,你别愣着了,去准备些饭菜吧。月菱姑娘辛苦了一路,也该饿了。”李妈缓过神来,红了脸,忙道:“我就去,我就去。”江妈拦不住,月菱留下来,似乎成了定局。

傍晚,下班的,放学的,逛街的,打牌的,都回到了家里。等大家聚集到饭厅吃晚饭的时候,都知道了月菱逃婚的事,正在议论纷纷。若珩心想:这消息传播的速度怎么就象流感病毒一样,李妈的嘴可真是够快的。

嘉和叹了一口气,道:“这做父亲的也是,不是把女儿往火坑里推吗?”碧亭“哼”了一声,道:“你不要太学究气了,穷人家没钱,卖儿卖女的事多着呢。”贺言愤愤不平道:“那也不能把一个不满二十岁的女儿嫁给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子呀。还是,还是做第七房姨太太,想想都让人不寒而栗。”碧亭不屑道:“这种事太多了,你小孩子家知道什么。”

静妤看贺言似乎要和母亲再争吵辩论一番,就道:“这位姑娘也是有些个性的,自己不想嫁的人,决不肯妥协。所以只要有勇气,没有实现不了的事。”她本来一句无心的话,却牵动了饭桌上另外两个人的心。

贺文与若珩不约而同地想到了自己的婚姻,彼此想着这也是家长包办定下的封建婚姻,如果当时对方都象这位月菱姑娘一样勇敢决绝,那么今天,他和她,又会怎样呢?

若珩冲着宗浦笑道:“爸爸,我擅自把月菱姑娘留下来…”宗浦一挥手,道:“既是江妈的侄女,我们哪有不收留的道理。静妤,回头你安排一下,让月菱安心住下来,她父亲若要找麻烦,我自会派人去解决的。”他自己受过封建包办婚姻的苦,又无力反对儿子的包办婚姻,因此对这位勇于逃婚的月菱姑娘极有好感,决心为她解决这个难题,算是对自己心意的一种补偿吧。

贺言突然“噗哧”笑出声来,嘉和正坐在她的旁边,笑道:“哎,你注意点行不行,这饭都喷到我脸上来了。”碧亭斥道:“贺言,你越来越没有规矩了,还不快给嘉和哥哥擦擦。”贺言拿起桌上的餐布擦了擦嘴,歪头一笑,道:“嘉和哥哥,对不住了。”她平时因为和嘉和的感情要好,是从不叫他哥哥的,这会儿叫出来,分明是调侃的意思。

嘉和没好气地白了贺言一眼,他明白她的意思,也不理她,盛了一碗云腿鸽子汤喝起来。贺文道:“贺言,你无缘无故地傻笑什么?”贺言又歪头看了嘉和一眼,笑道:“哎,想不到天底下竟然有那么美丽的人呀。”贺文奇道:“你是在说谁呀?”贺言道:“我在说谁你都不知道?你也太麻木了吧。我们大家议论到现在,都是在议论谁呀?”贺文瞥见贺言俏皮的眼神,不再言语了,心想此事肯定与嘉和有关。

嘉和一直绷着脸喝着汤,突然放下汤碗,转过身冲着贺言笑道:“程贺言,你究竟有完没完呀。”贺言微眯着眼,道:“你急什么?谁说你来着?你有那么美吗?”嘉和知道她是在取笑自己刚刚见到月菱时目瞪口呆的情形,他虽然是一个经得起开玩笑的人,可当着全家人的面,还是有些不好意思。

碧亭对宗泽道:“这女孩子太漂亮了,难免是要招惹是非的。”在她看来,月菱的美丽固然是令人惊艳的,只是女人看了尚且我见犹怜,何况男人呢?这并不是一种好现象,强烈的诱惑放在身边,未尝不是与危险挑战的严峻考验。

宗泽一直沉默着,似乎没有听见碧亭的警告,手里的筷子拨弄着接碟里的一个蟹黄汤包,出了神。那个蟹黄汤包早已汤散肉碎,就如同他此刻的心情一样,失去了招架能力,再也经不起一点打击与震撼。

宗浦突然道:“我总觉得这位月菱姑娘很面善,好象在哪里见过似的,究竟在哪里见过呢?”

宗泽被这句话深深地震动了,似乎比初见月菱时的震动还要强烈。是呀,很面善的,月菱简直犹如那个人的翻版一样。二十年前,程家在天津的旧宅里,有一个年轻的少女,也是这样的一幅模样,他还记得她秀丽的名字,凤萧。

那一年,碧亭怀孕已经八个多月了,不适合长途跋涉,他只有一个人由上海回天津给母亲拜寿。大哥大嫂的感情并不好,几乎已经到了土崩瓦解的时候,每日争吵不休,家里乱哄哄的一片,他不知在这场争斗中应当帮自己的兄长,还是帮自己的大姨子,为了清静,只得在家里的一个僻静的小跨院里住了下来,以便躲避喧杂的吵闹与纷争。

母亲明白他的意思,只派了几个人来伺候他,其中有一个刚刚到府里帮工的姑娘,他到现在还记得她在一天夜里时,端着一个朱漆托盘来到他屋里时那一种诚惶诚恐的表情,那是他们的第一次相遇,他深深地惊讶于她的美丽,在以后的日子里,几乎迷失了自己。

哎,那一段往事,是他循规蹈矩的人生里,唯一的一次波澜,已经二十年了,现在隔了二十年的遥远路途遥望回去,秉烛夜读,红袖添香,到底是青春的滋味难忘呀。

碧亭看着丈夫一丝茫然,一丝神往的样子,疑窦顿起,她用筷子敲了敲宗泽面前的接碟,道:“喂,我和你说话,你听见了没有?”宗泽突然梦醒,,看到碟里的蟹黄汤包已经被夹地稀烂,脸色立刻变了,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急忙又重新夹了一个蟹黄汤包到碧亭的碗里,笑道:“我听你们说话都出神了。碧亭,你尝尝,今天汤包的味道似乎还算不错。”碧亭半信半疑,她担心宗泽也让美女迷了眼,不过当着全家人的面,也不好揭穿他,只得就此算了。

餐桌另一边的讨论仍在继续着,静妤笑道:“贺言,你在打什么哑迷?”贺言听出碧亭刚刚话里有话,以为是说给嘉和听的,怕自己的玩笑开大了令嘉和难堪,连忙正色道:“大伯母,是这样的。本来我以为自家的嫂嫂已经是难得一见的美人了,谁知一见这位月菱姑娘,哎,把若珩都给比下去了。”

贺文听了这话,抬起头来,似笑非笑地望了若珩一眼,看见她正红了脸。若珩一转眼光,正巧与贺文的眼光相对,蓦地,心里柔情涌动,脸上红晕扩散的速度更快了。

碧亭白了若珩一眼,笑道:“真是傻孩子,夸你漂亮,用得着不好意思吗?”她虽然为人有些尖刻,但对若珩总有三分舐犊之心,主要是因为若珩从她家里出嫁的缘故,她已然将若珩当作了自己人。

其实若珩对于月菱的好奇却不仅仅是因为她的美丽,而是她偶尔闪动过的幽怨凄凉的眼神。若珩想着,以月菱那种一往无前的精神,既然已经逃了出来,又为何仍然闷闷不乐呢。或许她的遭遇并不象她说得那样简单吧?这背后还有些什么呢?



没过几天,若珩一个人待在房里,又想起了月菱的事,书也看不下去了,就想起身去江妈的房里找月菱说话,却听见门外有轻轻的敲门声。若珩喊了声“请进”,门开了,江妈走了进来。

若珩起身笑道:“我正想去找你呢。”江妈尴尬地一笑,道:“少奶奶,我…这个…”若珩上前拉着她在沙发上坐下,笑道:“有事就说嘛,和我还用吞吞吐吐的?”江妈不敢与若珩真诚的目光对视,嗫嚅道:“我想…我想问你借点钱。”若珩不假思索道:“没问题。”说完,想了想,又道:“你借钱做什么?”

江妈犹豫了片刻,道:“我…我是想给月菱在外面租间好一点的房子住,你知道我的钱都寄回天津了,身边没有多少积蓄,现在想租间好一点的房子,价钱都是很贵的,我…”若珩奇道:“家里这么大的地方,何必要搬到外面去住呢?咦,是不是有闲言碎语让月菱觉得难堪了?应该不会呀,江妈,你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样事,我来帮你解决。”江妈叹了一口气,道:“这件事只怕是不好解决的。”

若珩终于有所注意地仔细地望着江妈欲语还留的无奈神态,沉吟片刻,意味深长地道:“江妈,好象从月菱来的第一天起,你就反对她住在家里。你明知道让她一个年轻的女孩子单独住在外面极不安全,还是执意要为她在外面租房子住,急急忙忙地把她赶走,为什么,这当中有什么特别的事吗?”

江妈连忙摆摆手,语无伦次地道:“不是的,没有,不是的。”她在若珩的注视下,渐渐失去了信心,声音低了下来,半晌,又抬起头,恳求道:“其实没有特别的理由,你就借我几个钱,让我在外面给月菱租间房子住吧。”

若珩看江妈并不肯吐露实情,愈发加具了她对此事的好奇,索性道:“不成,别的我都依你,惟独这件事,你总该给我一个有力的理由,否则,我是绝对不同意把月菱赶出去的。”江妈犹豫了一会儿,那个理由已经盘旋在嘴边,忍了一任,还是咽了回去,她站起身,无奈道:“既然如此,那就算了,我再想其他的办法。”说着,就走出了房间。

这并不是若珩想要的结果,她还是不死心,万一让江妈在别人那里想到办法,岂不是…她快速地站起身来,推开房门,江妈早已不见了踪影,她穿过走廊,打算下楼去找她,经过宗泽夫妇的房间,房门虚掩着,里面有断断续续的争吵声,原来他们今天都在家里。

碧亭提高了声音,道:“你还不快说,程宗泽,你也不看看自己都多大年纪了,还要打人家小姑娘的主意。啧啧,比你女儿的年纪还小哟。”宗泽不耐烦地道:“你小声点,不要无事生非了,让孩子们听见象什么样子?”碧亭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冷笑道:“你还知道这是笑话呀,我以为你已经神魂颠倒地不知礼仪廉耻了呢。”

宗泽没有回答,碧亭上前狠狠地掐了他一把,恨道:“你快说,你刚刚和江妈鬼鬼祟祟地在说什么?”宗泽“哎哟”了一声,道:“说什么,不过是随便聊聊。”碧亭冷笑道:“随便聊聊?江妈的小侄女没来之前,怎么不见你跟她随便聊聊?你以为我什么都没发现吗?你看月菱的眼神都不一样了,你不用朝我瞪眼,不用不服气,我好几次都看见你在偷偷地看她,还偷偷地跟她说话,一见人来又鬼鬼祟祟地躲开。”

宗泽知道碧亭说地并没有错,他的确很注意月菱,很想同她深入地谈上一谈,然而总没有一个好机会,仿佛时时刻刻都有人盯着他们似的,也许是他太过心虚了。碧亭看宗泽沉默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道:“程宗泽,怎么不说话了,是不是理屈辞穷了?”宗泽有些不耐烦道:“你看看你都说了些什么话?好象我对人家小姑娘起了坏心似的。”

碧亭被宗泽抢白了一句,心里的怒火更高了,叫道:“程宗泽,你还敢跟我叫嚣,那你给我说清楚,你今天和江妈鬼鬼祟祟地在说什么?是不是去提亲呀?啧啧,你也不照照镜子,你比那个六十多岁的糟老头强多少,月菱能看得上你,你不要赖□□想吃天鹅肉了。”

宗泽听了碧亭这一顿机关炮一样的斥责,急道:“你胡说什么,我怎么可能对月菱有那种心思,她可是凤萧的女儿呀…”说出“凤萧”这个名字,他突然发现自己说漏了嘴,急忙打住了。

天哪,他怎么能说出凤萧的名字呢?那名字是一直隐藏在心底最密处的,只在没有人的时候,才能悄悄地将她唤出来,细细地回味一番,有爱恋,有欣喜,更深的还是无限的牵挂,她那样一个娇柔可怜的人,于这乱世间生活地可好?他纵然万分地眷恋于她,因为胆怯,因为惧于妻子的威严,因为害怕恭谨严正父亲形象在女儿心里的幻灭,什么也做不了,只能从江妈的口中得到她一些不甚确切的消息来安慰自己。

他当初没能在浓情蜜意的时候给她一个名份的承诺,如今年月日久,就更不可再改变些什么了。就当他是个胆小贵好了,他怎么能为一瞬间怦然心动的感情而背叛和放弃自己的妻子和孩子呢?他是一个坚决接受道德准则约束的人,可不是那些没有责任感的纨绔子弟。

就这样,他在彷徨与无奈里度过了二十年,竟在毫无心理防备地情况下迎来了她的女儿,听到了她的死讯,有一点石破天惊。他在悲伤过后,却有了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长久以来一直积压在心头的那沉甸甸的负罪感似乎可以解脱了,因为那个人不在了。

碧亭望着宗泽说着“凤萧“名字时那一种懊悔不已的凄然欲绝,心中一动,她虽然口中虚张声势着,实际上还是很相信丈夫的为人,根本不可能和别的女人发生瓜葛。可他此刻的表情却让她倒吸了一口冷气,同床共枕了二十多年的男人,她自以为已经驯服了的男人,竟然有事瞒着她,还是为了别的女人。她机警地拽住宗泽,道:“凤萧?程宗泽,告诉我你和凤萧之间究竟是怎么回事?”

宗泽背转身去,眼睛里弹下两行泪珠,却道:“没事,你不要胡思乱想。”其实根本遮掩不了的,他根本低估了碧亭的对此事的敏感程度和判断能力。果然,碧亭摇了摇头,冷笑道:“程宗泽,你瞒不了我的,看看你自己的表情,你给我转过身来,咦,你哭了?”她心里的惊诧渐渐地转成了恐惧,她的丈夫和凤萧之间果然非比寻常的。那么,月菱,她该不会是…该不会是凤萧跟宗泽所生下的女儿吧?她只觉得一口怨气堵在咽喉,有些窒息的感觉。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叫出声来:“凤萧和你究竟是什么关系?你说,程宗泽,月菱她又是什么人?”

宗泽立刻有些面红耳赤,只为无法清楚地回答妻子的质问。他怎么能告诉碧亭,凤萧是他在她怀孕期间邂逅的一个侍女,他曾经对凤萧动了情,最终还是为了她放弃了这段感情,他如何让她相信这其中的付出与牺牲呢?从前发生过的一切,岂是只言片语就能说地清楚的。

碧亭并没有为宗泽的忍让而退却,她一把拽住他的衣袖,道:“你不要走,今天不说清楚,你甭想避开。”宗泽道:“你不要无理取闹了。”碧亭“哼哼”冷笑了两声,道:“好,你不说,我立刻就把月菱赶出去。”宗泽急道:“你不要乱来,无论如何不能把月菱赶出去。”

碧亭后退了几步,重新审视了一番宗泽,看得他直发毛。她道:“噢,我明白了,月菱是不是你和凤萧这个女人的私生女?你说,是不是?”宗泽心里“咯噔”一下,甩着手,道:“不是,不是。”似乎只是有些苍白而无力的辩解。碧亭沉浸在自己的想象里,哪儿肯信,上前一把抓住宗泽的衣襟,叫道:“果然,果然如此,程宗泽,没想到你是这么一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竟然瞒了我整整二十年,和别的女人连孩子都生下来了,真让我寒心。”她越说越气愤,仿佛被人刚刚抽了一个嘴巴子似的,有些愕然,有些怨恨。

宗泽没想到碧亭的联想力如此迅速,倒是他始料不及的,还没等到他作出新的反应,她竟然又将他的衣襟紧了一紧,怒声道:“程宗泽,是你让她来的吧?你打算让她认祖归宗?我告诉你,没门。你给我立刻赶她走,我决不能容忍你和别的女人生的贱种留在家里,在我面前耀武扬威,你给我立刻赶她走,否则,小心我做出不可收拾的事来,到时候让你哭都来不及。”她语无伦次,都不知道自己倒底是什么意思。

宗泽被碧亭凌厉的气势逼迫地胡乱一拂手,用的气力大了些,碧亭一个收势不稳,坐倒在地板上,她突然怔住了,丈夫对她从来都是千依百顺细心呵护的,还没有象今天这样粗暴过。宗泽也怔住了,他急忙伸出手来,想要上前把妻子拉起来,她顺手狠狠地给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恨恨地从牙缝里道:“你打我,你为了那个贱种打我,好,你不赶她走,我走,程宗泽,我们以后一刀两断。”说完,站起身,踉跄着就要冲出房去。

宗泽被碧亭的一记耳光打得有些晕头转向,却被妻子离去的速度惊醒了,他一把抱住了她,她剔踏着,挣扎着,泪流满面。他紧紧地抱着她,道:“你别生气了,都是我不好,你别生气了,都是我不好。其实根本不是你想象的样子,你冷静一下,我告诉你其中的缘由。碧亭,你不要这样,都是我的错。碧亭,人都已经死了,你又是何苦呢?”

碧亭累了,渐渐地停止了挣扎,她都这把年纪了,和丈夫闹了别扭,又能躲到哪儿去,难道真的象某些弃妇一样孤零零地一个人老死吗?突然间,她的脑海里闪现出宗浦夫妇嘲讽的冷笑,她和他们睹了这许多年的气,难道真的和丈夫闹翻了,给他们留下了讥笑的话柄吗?

她是个专于精打细算的人,为了自己的利益,在丈夫的哀求声中,渐渐地软了下来。宗泽的外遇虽然让她有些心灰意冷,可她也犯了天下女人都会犯的通病,到最后,还是原谅了丈夫,反而把所有的错都归咎于勾引丈夫的那个女人身上。她想发泄,可发泄的对象已经死了,是呀,人都已经死了,还有什么可计较的呢?又如何计较呢?不,他们还有一个女儿在这世上,她突然道:“她不能留在家里,必须得把她赶走。”

宗泽很清楚,碧亭闹到了今天这个地步,月菱继续留在程家的可能性已经不大了,他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道:“随你的便,你想怎么办就怎么办吧,我真的好累。”碧亭知道丈夫一向是被自己驯服的了,可他此时仅仅低声下气是还不够的,她还不肯罢休,拽着他道:“你给我老实接待,究竟是怎么回事?”宗泽道:“从前的一段旧事,还提它做什么?”碧亭执拗道:“我要听,我想知道,我想知道所谓的缘由是什么?你给我老实交代,你快说嘛。”

若珩躲在廊柱的阴影里,听了一场夫妻间的争吵,在□□处嘎然而止了,没有一个明确的结果。她终于明白,为什么江妈自月菱第一天来到程家就开始惶恐不安,为什么执意要让月菱搬出去住,原来月菱和自己一样,也是别人的,私生女。然而,月菱的父亲似乎并没有与她相认的意思,为了身份?为了地位?为了厉害的妻子?难道为了这些,就可以否认与那个私生女之间生生存在的血缘关系吗?私生女,一个多么可笑的字眼,也许是不吉祥的,才让一向温和厚道的宗泽也失去了本性。她突然想起自己下落不明的亲生父亲,原来不见面也是很幸运的,至少不会有不被亲生父亲拒绝的惨痛经历。

突然,屋里传来碧亭惊讶的“啊”声,随着又一句:“是真的吗?”可若珩已经没有心思听下去了,她对那个“真的吗?”后面的所谓真相已经失去了兴趣,她慢慢地踱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在贵妃塌上躺下来,觉得异常地疲惫,似乎从来没有这样疲惫过。

也不知过了多久,响起来“噔噔”的敲门声,若珩从迷糊中惊醒了,抬起眼皮,看了看床头柜上的金脚小闹钟,已经是下午三点多了,她竟然迷糊了四个多小时,连中午饭都错过了。“噔噔”的敲门声还在坚持着,她伸了一个懒腰,道:“请进。”月菱推门走了进来。

若珩再看见月菱,心情已经大不一样了,她原来只喜爱她的美丽,现在却有了同病相怜的感觉,反而更亲切了。她站起身,走了上去,拖住月菱的手,笑道:“过来坐呀。”月菱低声叫道:“少奶奶。”若珩拉着月菱到沙发上坐下,细细地打量着她,笑道:“月菱,你真是很美,怪不得我家二小姐一个劲地直夸你呢。”说完,又笑道:“你找我有事?”

月菱被若珩夸地有些不好意思,听到她的问话,连忙道:“中午吃饭的时候,我看你一直都在睡觉,也没敢打饶你,这会儿三点多了,过来看看你是不是起来了,该饿了吧?”若珩轻轻摸了摸肚子,笑道:“嗯,是有些饿了。”月菱忙站起身,道:“那我去下碗面给你吃吧。”若珩一把拽住月菱坐回到沙发上,笑道:“不忙,一会儿就该吃晚饭了,两顿并一顿得了。不过,我还是要谢谢你的一番好意。

月菱笑了笑,沉吟了片刻,抬起头来,恳切道:“少奶奶,你是个好心人,我是早该来谢谢你的。”若珩一愣,听月菱的话好象临别赠言似的,心里“咯噔”一下,想不到碧亭的动作如此迅速,才过了几个小时,就要赶月菱出门了,她用充满疑虑的口吻,道:“谢谢我?你何出此言呀?”月菱悠然道:“这天大地大,却不知道我的容身之处在哪里?蒙你好心地收留,我真的是感激不尽。”

若珩转念一想,看来碧亭尚未行动,可按照碧亭平时急躁厉害的脾气,是不会轻易让月菱留下来的,又发生了什么事吗?以她作为晚辈的立场,是不便和碧亭对抗,也不能与碧亭对抗,让宗泽认下这个私生女的,到了此时,她已经没有了当初收留月菱在程家的把握,事情的急速变化是她无法想象的,可这当中的一切因由又不能给月菱知道,思来想去,只好淡淡地一笑,道“你又何必谢我?我根本帮不上什么忙的。不过,我想有你在身边,江妈也安慰些。这些年来,只怕她时时刻刻都在想着你,盼望和你生活在一起呀。我以前家里也有这样的一位长辈,所以能体会她的心情。”

月菱定定地望着若珩,道:“少奶奶,你真是个好心人。”若珩笑道:“你这是说第几遍了,我都不好意思了。”月菱急道:“不,我说的都是真心话,从我见到你的第一眼起,就知道。”若珩看月菱说得情真意切,心里也很感动,轻轻地拍了拍她的手背,道:“那你以后也别少奶奶的叫个不停了,我们的年纪差不多,应该做个朋友的。月菱,你有什么难题解决不了,若是信得过我,我是很乐意帮忙的。”

月菱一听“难题”二字,脸色登时沉了下来,她缓缓地抽出手来,站起身,走到窗前,漠然地望着窗外的景色。若珩也站起来,走到月菱身边,静静地望着她。足足有一盏茶的功夫,月菱猛然转过身来,尚未出声,泪水先滚落了下来。若珩掏出手帕,递了过去。月菱感激地接过来,擦了擦,然而,这泪水却是越擦越多,就象下雨时窗户总是湿漉漉的一片,只有耐心地等待雨停的时候。

月菱想要定定心神,然而还是激动不已:“我都快要憋地发疯了,真想找一个人好好地说一说。”若珩温柔地抚住月菱的肩膀,终于在那个秘密的边缘了,她道:“我就知道你还有没说完的话,来,我们坐下来说。”说完,拉着月菱重新到沙发上坐下。

月菱停了一停,终于下定了决心似的,道:“其实,其实我被我爹逼地离家出走是半年前的事了。”若珩奇道:“啊?你从天津到上海用了大半年的时间?不对呀,我也是半年前光景到上海来的,那时候的车票虽然难买,可也不至于…”月菱摇了摇头,道:“我是遇上了一个人。半年前,我跑了出来,身上又没有钱,是又累又饿又紧张,只得把我娘留给我的一对翡翠耳环和一只玉镯拿去当了,想要凑点钱来上海找姑姑。等我好不容易弄到了钱,却给小偷盯上了,那小偷抢了我的钱…”

若珩想起当日自己孤身一人由津赴沪的情景,很能体会月菱在人生地疏,身无分文情况下的窘迫与困难,谁知偏偏又碰上了小偷,真是够倒霉的了。她道:“后来怎样了?钱追回来了吗?”月菱道:“我当时脑袋里乱轰轰的一片,象傻了似的,好一会儿才想起叫喊抓小偷,就在这个时候,他出现了。”若珩望着月菱说起“他”时,嘴角不自觉地微微扬起,美丽的眼睛满是爱怜的神气,仿佛那个“他”现在正在眼前一样。她终于明白,月菱口里的难题,和身世无关,而是为了“他”,她有些释怀了,开始一心一意地听那个爱情故事了。

月菱接着道:“他替我拦下了那个小偷,两个人打了起来。他只不过是个文弱的书生,还没过几招,就让人敲了一石头,昏倒在地上,连腿也被打断了。”若珩被这“侠客”的遭遇牵动了心肠,紧张道:“难道就没有人帮忙?就让小偷溜之大吉了?”月菱摇摇头,道:“没有。我看他晕在地上,头还在流血,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上去抱住了那小偷的腿。就在这时,有人看见一个男人正在欺负一个姑娘,过来三两下子就把那小偷给打跑了,把钱追回来还了我,还带着我们回家养伤。”

若珩听到这里,才松了一口气,道:“还是有好心人的。”月菱叹了一口气,道:“自强,他的确是个好人。可惜…哎。”若珩喃喃道:“自强?”两人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都不言语了,屋里陷入了短暂的寂寞。

半晌,若珩拍了拍月菱,道:“那后来呢?”月菱还沉浸在悠悠的往事里,不胜感慨,不胜甜蜜,不胜心酸,不胜痛楚,她缓缓道:“也许是天意,我最后竟然不顾一切地爱上了他。”若珩问道:“是自强?”月菱摇摇头,道:“不,他的名字叫傅津涛,是个刚毕业的大学生。”若珩低声道:“我大概已经知道了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月菱转过脸来,奇道:“你怎么会知道?”若珩微微一笑,道:“两个男人都爱上了你,让你好生为难,是不是?”

月菱摇摇头,道:“我一直都觉得对不起自强,他那样一个好人,我却…”若珩笑道:“津涛自然对你也是十分地倾倒吧?”月菱道:“不,他一直都躲着我,好象我是瘟疫似的。他叫我别对他那么好,我们只不过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迟早是要分开的,付出的感情越多,到时候只会增添彼此的痛苦,让大家的伤害更深。”若珩喃喃自问道:“不要付出的太多,否则只会对彼此的伤害更深,大家迟早是要分开的。果真是这样的吗?”

月菱没有理会若珩,复又流下泪来,道:“我是又羞又气,可是也没有办法。后来我…我竟然自私地利用还蒙在鼓里的自强来刺激他,深深地伤害了自强。我好坏,好自私。”说着,懊悔地用手捶打着自己的脑袋。若珩静静地望月菱,柔声道:“自强是有些傻气的,他那么善良,你不该折磨他的。”

月菱停住了手,不知道若珩何以对自强有如此准确的评价,愣然道:“是的。后来我决定离开他,原本我们就不是一个世界里的人,都是我在强人所难。”若珩摇摇头,想起自己与贺文,悠悠道:“只怕情根深种,已经再难离开了。”月菱自顾自地说下去:“我还没出村口,他就发疯似的追了出来,让我别离开。他说以前对我那么凶,那么狠,那么不理不睬,只是想赶走我在他心里的影子,可等发现我不见了,才知道他做的努力都白费了,他跟我投降了,要带我回北京见他的父母,要娶我。”

若珩一拍手,道:“早该如此呀。”月菱凄然道:“我甜蜜地都要晕倒了,以为从此幸福生活就要开始了,可根本不是的。”若珩奇道:“那是为什么?”月菱道:“我是一个只念到中学毕业的普通人家的女孩子,而他却是出身良好家庭的富家少爷,还是个大学生,我们根本是两个世界里的人,怎么可能会有幸福?”若珩笑道:“我听你说话,就知道你也是一个受过良好教育的女孩子,又何苦贬低了自己呢?”

月菱没有理会若珩,继续道:“他可以不顾一切,可他的家庭呢?况且他还有一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尚未谋面的未婚妻,他这次就是为了逃婚,才离家出走的。”若珩惊呼了一声,紧紧地抓住了月菱的手。月菱很能体会若珩此刻惊讶的心情,她当初从津涛的嘴里听闻这个消息,比若珩的反应可大多了。可津涛一再信誓旦旦地跟她保证,他一定会说服父母的。可是,到头来,又如何呢?

若珩沉吟着,想着这奇怪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婚姻形式,自己究竟是这种婚姻的幸运儿,还是这种婚姻的牺牲品呢?到现在,她还说不清。可是,已经有多少人为此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已经拆散了多少真心相爱的有情人呀。她一想道“真心相爱的有情人”,不知为何,眼前突然闪现出贺文与心程的身影,好好地竟打了个寒颤,心里冰凉一片。只听月菱柔声道:“少奶奶,你没事吧?”她缓过神来,苦笑道:“那后来怎样?”

月菱道:“自强真是个好人,他受了伤害似乎也不介意,执意要陪着我们一起回北京。我们三个人还有自强的小侄子小凯,在津涛的腿痊愈之后,离开了草塘村,前往北京。”若珩自语道:“小凯?草塘村?果真是…”

月菱道:“起初,津涛父母为儿子离家出走又突然归来的喜悦,冲浑了头脑,以为我和自强是一对,都是津涛南下结识的朋友,对我很是友好,也很客气。然而没过几天,他母亲对我的态度突然冷淡了下来,是津涛跟他父母提出了要跟未婚妻退婚娶我的事,他父母虽然一万个不同意,可又怕激怒了儿子,再度令他离家出走,只好先忍着,没有把我赶出去。后来…”

若珩看月菱的眉头愈蹙愈紧,柔美的脸上带上了几分阴沉的神色,心里一怔,道:“后来怎样?是津涛向他的父母屈服了吗?”月菱冷笑了一声,一字一顿道:“他不是跟自己的父母屈服了,而是跟自己的未婚妻屈服了。”若珩大惊,道:“未婚妻?他们不是素未谋面吗?”

月菱镇定一下自己的情绪,道:“就在津涛跟他父母提出退婚不久,他的未婚妻汪子晴小姐就出现了。她带着一副因为男方要退婚,令她蒙受天大耻辱的姿态,兴师问罪来了。我以前知道津涛有个未婚妻,可毕竟是一个很模糊的概念,是不真实的,可当我第一次看见她在傅家的客厅里盛气凌人地坐着的时候,她竟然那么高贵,那么高高在上。我才知道什么是大家闺秀,什么是门当户对,她让周围的一切都失去了颜色。我同时也见到津涛目瞪口呆地望着自己的未婚妻,似乎完全忘了身边还有我这么一个人的存在。是呀,倘若津涛早知道自己要娶的是这样一位有学问又漂亮时髦的女大学生,恐怕也用不着离家出走了。”

若珩有些糊涂了,分明是月菱的一段亲身感受,却仿佛在说她的,那么真切,那么恰当,与她当初第一次见到心程的感觉一般无二。她不能相信,也不想承认,还想自欺欺人,下意识地道:“未必吧?”

月菱凄然道:“后来,这位子晴小姐也发现了未婚夫一表人才,竟是个非常不错的人物,也就不再象先前那么咄咄逼人了。她知道了我和津涛的事,对我始终很有敌意。可津涛却说我是多心了。子晴经常来傅家找我们一道出去玩,说是带我们去浏览名胜古迹。在不断的接触中,津涛和她慢慢地变的融洽起来,竟也不再提退婚的事了。”

若珩道:“或者真的是你太多心了。我想津涛始终对子晴是有些愧疚之情的。”月菱“哼”了一声,道:“就怕事情不是他能控制的。一次,我一个人在津涛家花园里的假山后面坐着发呆,无意中听见子晴与他的谈话,原来子晴已经在不知不觉中爱上了他。津涛当时并没有任何的表示,我看不见的他的表情,但也能想象的出来,他为一个美丽的女孩子向自己倾吐爱意,所受到的冲击与震撼,更何况,这个女孩子还是他的未婚妻。”她说到这里,一口气堵在嗓子眼儿,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再也说不下去了。

若珩听到风云突变,心里是越来越凉,自己好象也一点信心也没有了。月菱猛然抓住若珩的手,忿然道:“你说,这世上究竟有没有永远不变的誓言,究竟有没有天长地久?为什么他当初对我的承诺的一切都变了样呢?变得让人心寒,让人万念惧恢。”

若珩心中也有同样的疑问:“你都变了,这世界上还有不变的吗?”她并不能给月菱一个满意的答复。月菱看着若珩犹豫中又有几分茫然的神色,也就明白了,她总是安慰自己,或许是自己太偏激,是自己想错了,可若珩的表情再度让她陷入了伤心与失望里。

月菱接着道:“自此以后,他变得越来越不自然,我为他的心猿意马伤了心,可是我忍着,拼命地忍着,我看他到底要怎样处理。自强为了我,跟津涛提过几次,说津涛的心肠太软,太优柔寡断,一见了漂亮女人就狠不下心来。津涛却说他只是对子晴有着抱歉和内疚,由他提出退婚,毕竟让子晴的自尊心受了打击,他不忍对她再步步紧逼。自强说不过津涛,也就罢了。就这样过了两个多月,津涛的母亲突然找了我去,她告诉我,傅家已经同汪家商定了婚期。”

若珩恨道:“什么?津涛要和子晴结婚了?那你…”月菱道:“他母亲告诉我,由于津涛执意不肯放弃我,汪家已经做了让步,我可以嫁给津涛,但子晴是正妻,我只能做妾。”若珩顿了顿脚,道:“津涛也是这样想的?”月菱道:“离开了他母亲,我就去找津涛,想向他问个明白。”若珩悬着一颗心,急道:“他怎么说?”

月菱看了若珩一眼,冷笑了一声,道:“他告诉我,并不知道傅汪两家商定婚期的事,汪家一直都不同意退婚,他还在努力。我只问他,难道对漂亮的未婚妻一点都不动心吗?他有些迟疑,有些闪烁。我让他看着我的眼睛回答,可他就是不肯。我在他犹豫的一瞬间,已经有些绝望了,我所深爱的男人,已经爱上别人。我,我保持着冷静,假装并不在意…”若珩想不到月菱在此刻仍然能够镇定地应付,原来女人天生都是演戏的材料。

月菱道:“在我的逼问下,他终于说出的确对子晴有些动心,可他最爱的人仍然是我。哼,这就是他和父母斗争了这许久,才争取来的结果吗?听他亲口说了出来,我再也装不下去了,我当时是欲哭无泪,或许是我的神情吓着了他,他急急忙忙地说如果我不愿意,他是绝对不会同意的。”

若珩叹了一口气,道:“那你预备怎么办?”月菱在泪眼迷离中,道:“我能怎么办?我当初从家里逃出来,并不仅仅是不愿意嫁给一个老头子,更因为我不愿意给人家做妾。我的书念的不多,可也知道人活着,应当活得有尊严,我是坚决不能和别的女人分享同一个男人的。我是不太死脑筋了?”

若珩摇了摇头,复又握住月菱的手,她发觉这个女孩的性格不仅急躁火爆,还极其刚烈,仅看外表,还以为她柔弱如水呢。此时此刻,她竟然有着和月菱同仇敌忾之意,这个津涛也太优柔寡断了。

月菱道:“也许津涛在这会儿是真心真意地爱我,如果他为了我背叛了父母,背叛了家庭,娶了我,一起生活上十年,不,也许用不了十年,就三年吧,等激情过去了,他就会发现我只不过是个粗蠢得毫无特点的普通女人,怎么能比得上有文化有修养的女大学生呢?等到了那个时候,他会后悔的,后悔为了我,放弃了父母,放弃了荣华富贵,放弃了美满的婚姻。我不要他后悔,所以我答应他,我并不介意做妾。我真恨他放下心来,长吁了一口气的表情。从那一瞬间,我就下定决心离开他,给他自由。”

若珩不禁对月菱刮目相看了,这是一个充满了勇气而果敢的女孩子,轮到她,未必能做得到的,就象现在,她不是明明知道贺文爱的人是心程,还是要自私地把他困在没有实际内容的婚姻里,霸着他嘛。她苦笑道:“你就这样离开了?”

月菱摇摇头,道:“我在火车站的月台上,被他和自强找到了。他一见到我,就对我大发脾气,我和他相识以来,还没见过他那么凶狠的神情。”若珩微笑道:“他是气你不辞而别,怕以后再也见不到你了。”月菱悠然道:“是吗?他是这个意思吗?”若珩道:“我想是吧?”

月菱叹了一口气,道:“可我那会儿并不知道。本来心里就气他的喜新厌旧,看他气急败坏的样子,更以为他是心虚的表现。我的脾气也是忍不住的,当下就和他吵了起来。自强劝都劝不住。我们彼此都说了很多伤人的话,后来他说已经被我这个经常发作的自卑情绪折磨得太累了,我听他大有甩掉这个包袱的意思,就冲口说分手算了。”

若珩摇摇头,道:“人在气头上的话又怎么能算数呢?”她想起前两天跟贺文吵架时,贺文说的那些令她伤心的话,比起津涛与月菱吵架激烈程度,真是小巫见大巫了,可她却一直纠缠至今。原来以为做旁观者是轻松自然的,可惜,她也是剧中人。

月菱道:“津涛说既然我根本想一走了之,不在乎两个人之间的感情,他也懒得再去寻找时不时就发脾气离他而去的我,我要么就跟他回去,要么就一刀两断,反正他是拿得起放得下的。我赌着一口气,恨他的绝情绝义,想他已经有了未婚妻,当然是拿得起放得下的,也不说话,扭头就上了火车。”

若珩叹道:“当时是悲壮痛快了,只怕这接下来就是悲凉痛苦了。”月菱一听这话,悲从中来,“哇”的哭出声来,泪雨滂沱,倾倒在若珩的怀里。若珩抱着月菱,也不劝她,只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任由她把憋了许久的委曲,怨懑,愤怒,思念,一鼓作气地发泄出来。好一会儿,月菱止住了悲声,挣开了若珩的怀抱,不好意思地擦擦眼泪,道:“少奶奶,我失礼了。”

若珩温柔地望着月菱,道:“你现在是不是有些后悔了,后悔自己当时太意气用事,就那样决绝地离开了心爱的人,空留着尊严又有什么用?其实只要天天能看见他,听他说话,看他喜悦,看他生气,哪怕他心里并没有自己,就那么一厢情愿,卑微地爱着他,也是好的。”她不知道是说给月菱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月菱听了这些话,好象是从自己的心里涌出来的,茫然地出了神,半晌,她决断道:“不,我不后悔,我不后悔。我恨他,我恨他。”说着,掩面冲出房去。

若珩望着月菱蹒跚而去的背影,心中低叹道:“没有深刻的爱,又哪儿来的强烈的恨呢?”她沉吟着,似乎大有与月菱同病相怜之意,不,她其实是有些困惑的,在她、贺文、心程这场三角之中,她究竟处在“月菱”还是那个“未婚妻”的位置上呢?她想不清楚,更是害怕去想,不敢去想,所以她宁愿多关心一下别人。

她很为这段嘎然而止的爱情惋惜,不忍看月菱遭受一个人孤零零流落在外的命运,她对远在北京的男主角津涛充满了好奇心,那究竟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呢?他此刻怎么样了呢?是已经和未婚妻结婚了,还是在深深地后悔着,后悔着就那样草率地赶走了那脾气暴躁刚烈的女孩,从此与她天涯永隔,等再回首时,才发现自己在年少轻狂时无意中松开的手,竟是这一辈子最牵挂最期盼的呢?她心里忐忑不安,总是把不好的想法按下去,让后一种念头长久地停留在心里。

接下来的日子,碧亭虽然对月菱的态度并不友好,却也没有将她赶出门去,连江妈似乎也放弃了让月菱搬出去住的想法。若珩有些奇怪,宗泽究竟用了什么办法,平复了妻子的怨懑之气,又保全了女儿留在身边呢?虽然这个女儿,他并不想承认。

若珩对此一直有些耿耿于怀,可她并没有能力强令一个狠心的父亲违背结发妻子的意愿,去接纳一个他和别的女人所生的孩子,她不忍心让那个“结发妻子”伤心,也不忍心让“那个私生女委屈”,一直彷徨在两难的境地里,低徊不已。

她看着月菱的神情日益冷淡、呆滞,整个人渐渐地憔悴消沉下去,心里就更加难过。或许此刻月菱所需要是那一段不想舍弃的爱情,而不是一直被蒙在鼓里的虚无缥缈的亲情,也许她有办法替月菱挽回那一段不想舍弃的爱情,因为,天津,草塘村,自强。不知道远在北京的津涛能不能给她这一个机会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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