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辰美景奈何天(1 / 1)
此后,战事时紧时缓。
六月十七,云那伽遵当初借兵之诺,返二倍兵力与中原。六月二十一,独孤无涧率军八万,与敌军交战于平州以北二百里处的一处平原,大捷。
六月末,中原军节节逼近,驻军于幽城永乐门外三十里处,厉兵秣马。
至此,努国变天,三国同盟抽去一足,人马失,粮草断,同盟军如砍去一只臂膀。
那擦擦尔有些沉不住气,可事至如今,谁都骑虎难下。
七月初三,天昏无风,异常闷热。
这一日,中原军队发动夺城之战。
锦城亲自领军,出城迎战。
适时,城外荒地野草漫漫,一目十里,山色和天色一般昏黄,四周天际透出诡异的亮光,一丝风也没有,是夏日暴风雨的前兆。
锦城红衣黑甲,身下战马同是披甲戴盔,身后千军万马,旌旗烈烈。
对面也有黑鸦鸦千军万马,万人之中,他只看见那黑衣黑甲挺腰执戟的一人。
独孤无涧。
让他想想,除却战场交锋,他和独孤无涧统共见过几次?一次在洛州古墓,一次在洛州大牢,一次在幽城吏督府。他和夏侯寒不一样,认真说来,与这个人素无恩怨,更没打过什么交道,甚至连见面都少得可怜。
哦对了,还有一次见面,他想起来了,是在他的皇宫,只不过那一次,独孤无涧是易容而进。
就是这样的两人,就是如今的立场,自然是连开场白都不会有半句,号角声响,战鼓雷鸣。
两军厮杀。
锦城坐在战马之上,指挥若定,忽然在兵荒马乱中瞄见一人背影,淡淡冷笑,反手抓过身后近卫手里的大弓,抹了三支羽箭,弓满箭发,直取那人后背。
庞少游正正砍倒一人,忽觉身后有劲风至,正要回头,听得独孤无涧一声厉喝,“趴下。”
他于是来不及回头,身子一矮,翻滚下马,刚抬头,只见两个兵士已倒在他面前,一个兵士喉间中箭,一个兵士额上中箭。
就地翻个身,惊然回头望去,只见独孤无涧已策马而至,手中长戟一挑,正正帮他挡住几柄长刀。
锦城猛然就觉得胸口气闷异常,丢下长弓,拍马执戟,自千军万马中凛然驰去。
独孤无涧感觉到一股杀气自后背袭来时,他毫不意外,挑翻二人,从容回身,扬戟一挡。
这个人他是认识的。
阿尔斯愣,追魂,又或是叫,锦城。
方才二人遥遥对视时,尽管对方都是表情模糊,但他知道,战至今日,二人终会有一次正面交锋。
绿眸灼灼,黑眸深深。
独孤无涧有一瞬间,想起那一日在洛州大牢中,二人隔着那牢狱铁栅的对视。
一戟格开,一戟又至,当头罩下,晃过一道凌厉白光,打断了独孤无涧短暂的回忆。
历来两军对垒,主帅过招也是寻常之事。
但刚从地上翻身跳起的庞少游却觉得,这并不寻常,那两人打得太狠太快太亡命。
两匹战马厉嘶,高高扬起前蹄,马上二人岿然不动,稳稳坐着,两支长戟在半空中相击,发出砰的一声闷响,晃了晃,竟然双双折断,精钢戟尖弹飞出去。
二人提马,后退两步,冷冷对视。
几乎于同时,又猛然双腿夹马,策马奔去,就着手里戟尖已折的戟棍,劈头盖脸打去。
两马擦身而过,不过一瞬。庞少游捡了一把长刀,砍倒几个敌兵的同时,抽空瞄了一眼,惊然见那二人手里戟棍已交战数十招,砰砰啪啪,一节一节断裂成碎节。
庞少游瞠目结舌。
那人太好认了,绿眸妖瞳,连国之王,阿尔斯愣。只是想不到,此人竟是如此身手。
手中兵器已亡,但二人之战却未结。
锦城咬牙冷笑,在一片混乱中终于吐出三个字,“好身手。”
说完猛力一夹马肚,提起缰绳,竟连人带马,以雷霆之势冲去。
独孤无涧一提缰绳,亦然迎面冲去。
十里荒原,人仰马翻,白骨热血,不可开交,但那声尖亢惨烈之极的马嘶,仍是在一片混乱中惊动了众人。
庞少游接连后退几步,骇然见那二马迎面猛烈撞击,同时发出砰的一声闷响及惨烈马嘶。
两马轰然倒地,而马上二人却自马背上腾起,在半空中打成一团。
就在这时,昏黑的天际一声雷鸣,轰的一声,豆子大的暴雨倾盆而下。
那团人影蓦然翻身弹开,二人噔噔噔倒退几步。
庞少游急急喊一声,“将军!”
一匹黑马自混战人群中疾驰而来,“师父!”
谢小桐。
锦城站在雨中,冷冷看一眼独孤无涧,蓦然转身,一个鹞子抄水,跃上那匹疾驰而来的黑马,与谢小桐一起,奔马而去。
独孤无涧捂了捂胸口,皱眉倒退一步。
大雨倾盆,平原苍茫,蓦然回荡起一阵阵号角声。
那是撤离的号声。
独孤无涧摆摆手,“少游,撤。”
这场大战,在暴雨中停止,双方俱损,谁也没占到便宜,只是又凭添无数死人。
此后几日,双方对峙不动,互为守御。
独孤无涧左肩箭伤迸裂,连夜回了平州。
大战后第三日夜,有使臣至幽城永乐门下,声称金德王朝肃王有信,命其亲自交到阿尔斯愣手里。
幽城吏督府。
锦城着白衣,披散发,斜倚在长榻上,微有咳嗽。谢小桐端着一碗药进来,阿鲁也跟着进来,手里拿着那封信。
仔细检查后,阿鲁将信抽出来,递给锦城。
锦城眉头微蹙,一声不响地看完写得满满当当的三页信,合上眼,许久后才道,“使臣扣下,你们出去,孤王要静一静。”
第二日,锦城命人放了使臣,只命那人转了一句话与金玄豫。
这日夜,独孤无涧抽得闲空,回了一趟平州吏督府。刚踏进后院时,他便听得那仆妇一声低低惊叫,“夫人,阿麟小少爷会翻身了。”
他于是放缓脚步,自窗外看去。
只见屋子里灯色昏黄温暖,百草一身藕荷色长裙,正俯身看小摇床里的阿麟,长发挽在脑后成髻,露出暖玉一般的脖颈,面色柔和,唇边绽开笑意。
很久不见她这般笑了。
这番二人相见,尽管是历经各种波折辗转,但总觉得她生疏淡漠许多,极少有笑容,连话也变得少。
他走进去时,那仆妇最先发现他,直起身来微微一福,“将军。”
百草抬起头来,看到他,“你回来了?”她顿了顿,又一笑,“你来看,阿麟会翻身了。”
独孤无涧急忙走过去。
仆妇自是识趣地退下。
摇床里,只穿着一个红肚兜的阿麟,白白胖胖,像颗小馒头,这番正趴在摇床里咿咿呀呀,口水流了一枕头。
百草唇边含笑,“他自己翻过去的。”
独孤无涧蹲下来,仔细端详这个小馒头,黑眸里也有些隐隐笑意。这孩子的模样太像一只小狗,趴在那里就不动了,努力往上仰头,也不知在咿呀什么。
两人就这么静静看着。
终于,还是阿麟趴得烦了,但这悲催孩子又没有本事再把自己翻过来,于是恼了,抽噎两声,哭哭啼啼起来。
独孤无涧于是伸出手去,将他抱起来,搂在怀里看。阿麟翻过身,呼吸也要通畅许多,顿时觉得高兴,也不哭了,睁大一双黑眼睛看他爹,将自己的胖拳头挥了挥,放在嘴边吮。
百草含笑坐在一旁看,忽然说,“听说你箭伤复发了?”
独孤无涧道,“不碍事。”
百草说,“吃过饭没有?”
独孤无涧点点头。
百草又道,“晚上还走吗?”
独孤无涧道,“明日一早走。”
百草点点头,“我叫人烧了热水,你去洗洗,阿麟该睡觉了,我来哄。”
洗浴一番后,独孤无涧走进屋里,百草已哄睡了阿麟,让那仆妇抱去隔屋睡了。彼时她坐在床边,慢慢梳头,身上穿一袭白绸中衣,面色沉淡,也不知在想什么。
这时扭头见了他,于是问,“阿麒有消息了吗?”
独孤无涧默然摇摇头,走过去,蹲在她面前。
百草放下木梳,定定看着他,“你要继续找。”
独孤无涧点点头。
百草又道,“我为阿麟找了一个奶娘。”
独孤无涧有些意外,一直都是她自己喂阿麟,如今阿麟都已四个多月了,怎么又找奶娘了。
百草道,“我觉得一个人夜里带,累了些。”
独孤无涧觉得也对,想了想说,“我和王爷商量过了,这场仗不是几日打得下来的,我还是想,先将你们送回京城去。如今我身边有几个得力的人,他们送你们回去,不担心的。”
百草点点头,“好,再过几日我就带着阿麟走。”
独孤无涧道,“我听说,今日王爷来过,出了什么事?”
百草道,“王爷今日得闲,来坐坐,看了看阿麟。”
独孤无涧点点头,站起身来,“那睡吧,你白日里也累了……”
他的话音嘎然而止,止于百草伸手拖住他的手。
抬目看去,那女子面容如玉,眸色柔暖。
这让他觉得惊异,二人重逢后,除了他偶尔抱抱她,两人之间再无更亲密的举动,他总怕惊了她,又诸事烦心伤势未愈,就算有时晚间二人共枕而眠,也只是抱抱她而已。
百草除了和他说阿麟时,神情变得活灵一些,其他时候都很安静,也从未对他有过亲密之举。
这让他觉得有些苦恼,但又一想,是何其有幸又见她们母子,于是这些都变得不那么要紧了,但凡人是在的,待他处理好这些繁杂事,他总会等到她完全原谅他的那一天。
因此,百草忽然拉住他的手,让他觉得奇怪。
百草站起来,抱住他的脖颈,将脸埋在他颈边,直直看着那扇半开的窗户,声音变得幽淡而绵长,“那时,我好恨你啊。”
她停顿了半晌,又轻轻道,“可是现在,我觉得你不过就是我孩子的父亲,阿麟以后会喊你爹爹,我猜他会长得比较像你,看他的眼睛就知道了。还有阿麒,良姑姑说,双生子大多都是很像的,他也会长得像你,所以看着他们两兄弟,我还实在不好恨你。事情也过了许久,很多事我都想明白了。我师兄死前说,他要我永远记着他,我自然是不会忘记他的,不过我却想你忘记,从前的那些事,哪怕你假装忘记也好。”
她在他耳边吹气如兰,“独孤无涧,以前的事,我们不要再提起了。”
独孤无涧猛然推开她,黑眸闪闪地低头看她,“你是说,你愿意原谅我?”
百草点点头。
独孤无涧于是笑了一笑,低头去吻她的唇。
百草也笑了笑,在他的嘴唇覆下来时,轻轻说一句,“你如果不累,就要我吧。”
不累不累,他自然是不累的。
于是全身都热起来。
上一次,上一次他这么接近她,是什么时候了?对了,是在胭脂泉。
时隔太久,很久不近女色,他甚至变得有些笨拙,有些小心翼翼,不知该怎样传达他的温存。
七月的夜里也是热的。
他大汗淋漓,撑在她上方看她,胸前旧伤累累,左肩的箭伤复发,又裹了白布。百草伸手去抚,叹气,“以后你要好好的,阿麒阿麟不能没有父亲。”
他正全身燥热紧绷,沉腰侵入,微微喘了口气,哪里还有精力去细想她这句话。
一路沉沉浮浮。
百草乌发散乱,被他的气息笼罩,伸手抱他的肩,微微侧头,看见半开的花窗外,斜挂着一弯月亮。
可惜,良辰美景奈何天。
她在他耳边轻轻说,“这些年我走得远也好,走得近也好,我只有过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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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看赵薇导演那个《致我们终将逝去的青春》木有,啊哈哈,书是好久以前看的,都忘完了,这个电影看完也木有什么感触,就是离场时,响起王菲大姐唱的歌《致青春》,哇靠,那声音真真惊艳啊,去听听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