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战（中）（1 / 1）
卯时正，永镇门不敌强猛火力，一派火光漫天墙石坍塌，兵禁大乱，奔走呼号，彼时山上冲下数支精甲轻骑军，喊杀震天，直冲城墙缺口而来，暗夜里犹如狂潮般狰狞汹涌。守防在此的中原兵禁瞬即军心大乱，数十年来，从未有过如此多的敌军翻山越岭而来，痛击永镇门。
管子邑闻报后，急忙命赤鹰调派五千人马，驰援永镇门，命这五千人马便是用尸体堵，也要堵住永镇门缺口。
从目前形势来看，今夜攻城主力虽是剑指永靖门，但攻打永镇门的却是一路奇兵，一旦这路敌军攻进幽城，便可立马扭转形势，内外夹击，遥相呼应，届时大军攻打进城便要容易许多。
有兵卫奔来急报，“将军，城内所储矢石将尽。”
管子邑冷然道，“传令下去，想活命就得拼命。没有箭矢，给我从死人身上拔也要拔下来用！”
那兵卫道，“是。”
管子邑说完转身，走到一角望楼里，十名兵士正红着双眼猛力敲击面前的红漆牛皮战鼓，发出轰隆震天的鼓声。管子邑从一名兵卫从拿过鼓槌，扬手猛击战鼓，鼓声骤密，颇为凄厉，兵士们无不悚然一惊，精神为之一振。
管子邑狠命锤击战鼓，只想无论如何，也要拖到援兵粮草抵城。
卯时三刻。
永镇门下真真是尸积如山，城墙千疮百孔，溃烂坍塌，不成模样。
骑马立在山头上的锦城冷冷盯着山下，两簇火光跳跃在他明亮惊人的绿眸中。幽城的人，不要命了，那他便成全了。
这么想着，右臂一举。阿鲁哗的一声，从腰间抽出佩刀，大喊一声，“杀！”
第二批精甲轻骑冲下山头。
天边渐有曙光，映照出大地上这血红一幕。
百草也是在这个时候，被谢小桐大力摇醒。
她睁开眼时还有些迷糊，却见眼前的谢小桐满面惨白，嘴唇干涸，目色如炬，咬着牙道，“百草姐姐，跟我走。”
外面隐隐有喊杀之声。百草陡然清醒，猛地弹坐起来，转身去抱起身边仍然沉睡的阿麟，急急忙忙下榻穿鞋，“怎么了？”
谢小桐咬牙道，“逃命。”说着扯了百草便往外跑，刚跑两步，又转过头来，盯着百草怀里那熟睡婴孩，道，“最好不要让他发出声音。王上有令，我只负责保护姐姐。”
他说得平静，百草却吓了一跳，急忙从腰间摸出一个香包，在阿麟鼻下一抖，让阿麟睡得更沉了。
谢小桐拉起百草便往外跑。
百草手一抖，那香包落在地上。她被谢小桐拉着跑，慌不迭声转头去看那香包，“等等，小桐……”
但谢小桐充耳不闻，拉着百草跑出营帐。
那只绣着百合花的香包静静躺在地上，暗淡发黑的血渍令它看起来无端诡异。
跑出营帐，百草才知道，战乱中，换天是换得如此快。
明明深夜入睡时还是一派平静，此时营地里却已是人仰马翻，打杀四起，火光处处，犹如一锅煮沸的粥，浓烈的血腥味风都吹不散，直熏得她想吐。
天色微明。
大批人马从缨灭尸身上践踏而过时，他仍是圆瞪充血的双眼，望着灰黑的天空。两军交战，乱作一团，永远没有人知道，他在临死前历经了怎样酷烈的痛苦，以至于全身骨头都碎成了一截一截。
庞少游回想起来，仍是不寒而栗，抽了空偷偷问阮明明，“那个宋连风……”
阮明明灿齿一笑，“你晓不晓得他从前在江湖上人称什么？”
庞少游急忙摇头。
阮明明说，“笑面酷吏。他是狱卒出身，审人手段少说也有几十上百种。小兄弟，你不要惹他。”
庞少游急忙点头，这次没和阮明明斗嘴。他相信没有几个人，能承得住宋连风那般酷烈的审讯手段，包括缨灭，以至于才有如今的局面，让他们得以摸清敌军一处后营的大体位置，包抄而来，杀个正着。
如今主要军力皆在攻城，后营自然军备薄弱。大军也不会带着大车大车的粮草去攻城，所以他们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意在粮草，想来前方攻城的大军，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前些日里被覆灭的中原前锋大军，仍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独孤无涧带人分为三队冲进大营时，只扔出一句话，“此仗得胜，大家都有饱饭吃！”
此话一出，比以往任何嘉奖晋功打鸡血的效果都强。饿得眼睛发绿的兵士们瞬间满血，一路冲进大营，但凡见到活物便杀。
谢小桐在得知有人偷袭时，天还正黑，他有些摸不清头脑，大军在前攻城，此处后营可谓最是安全，难道功败垂成，大军被破，中原军队攻打至此了？
后营将领是查盖，他风风火火地冲进来吼道，“谢小桐，领谡疆营带粮草撤！快！”
谢小桐砰地一声跳起来，抓了靠在一旁的长戟，二话不说便冲出营帐。
趁着还未明的夜色，谢小桐率谡疆营，从大营后方偷偷撤离。前方正血肉纷飞，而他们的目的地是与此营相距二十里的另一处后营，与之相合，共御敌军。
此时营中守军不过一万五千人，精锐皆往前线，因此夜深被袭时，颇有些阵脚大乱。
谢小桐在一片紧张混乱中，匆匆将人马调动好，猛然才想起仍睡在营帐中的百草，顿时吓出一身冷汗，也来不及与查盖说一声，自己带了几名近身侍卫，急急忙忙跑过去带出百草母子。
此时，中原敌军已杀至中营，一条血肉模糊的尸身被人凌空抛来，正正砸在谢小桐脚边，惊得百草尖叫一声，那尸身重重砸在地上，溅起一篷鲜血，湿了百草的鞋子。
谢小桐转头一看，一名副将模样的敌军将领已带人冲进中营大门，手持长枪，厉马长嘶，大吼一声，“给我截住粮草！”
他眉头一蹙，对几个近身侍卫一使眼色，拉了百草转过一座营帐，飞快地扒拉了几具死人尸身过来，堆在一起，然后拉着百草跳进去，背抵营帐，从死尸堆里窥探敌人动向。
那几名侍卫挺身冲去，但见一个高大矫健脸膛黑红的中年男人毫不以为意，从马上跳下来，捏了拳诀便打，极为猛烈，不过转眼功夫，便将围上来的人打得落花流水，眼也不眨，便揪起一个人拧断了脖子。
谢小桐面色一白，好强的外家功夫。
这绝对不是普通的兵士。
一个白面儒雅的中年男子骑马冲进来，问那领头副将，“跑了？”
那副将点点头。
那男子竟然笑了笑，“李直，别打了，货跑了，爷还等着吃饭。”他说着，笑得和煦，手腕却一翻，几点银光射出，直取地上几名东倒西歪的侍卫。
那银光极快，几人声都没吭一下，便被那三寸长的柳眉小刀钉在眉心，瞠目而亡。
百草与那些断头断脚鲜血淋漓的尸首咫尺之近，原本就骇得面无血色，此时眼睁睁见那些人杀人不眨眼，忍不住胸口翻腾，被浓重的血腥味熏得要吐。
她一手紧紧抱着阿麟，一手按住自己的嘴巴，拼命忍住不发出声音。纵然如她，也明白两军交战，此时没有正邪对错之分，只有你死我亡。
谢小桐额上汗水大颗大颗顺着鬓发滑落。那两人绝对是顶尖高手，他连汗毛都不敢抖一下。
好在他们的目标是粮草，对于人并不感兴趣。那叫李直的男人翻身上马，二人带了一队衣甲破烂的兵士直直往前冲去。
马蹄声、脚步声轰轰而过。谢小桐死命按住百草的背脊，二人蜷在尸身后一动不动。
好不容易待这批人马过去，静寂了片刻，谢小桐小心探头看去，忽然听得不远处似隐隐传来人声，又赶紧缩回头。
有人道，“将军，李直和宋连风带人马追去了，我们要不要追？”
一个男子声音冷冷回道，“不必。少游，让阮明明他们手下留人，放几个人走，留几匹马，让他们去大军通风报信。”
闻听此人话语，谢小桐和百草俱是一震。
谢小桐震的是，此人言下之意，是要以覆后营断粮草牵制前线战事。
而百草听得这个声音，更是全身血液都齐齐往头上涌。
这个声音，她终生难忘。
独孤无涧。
对方来势凶猛而突然，谢小桐此时拼命冷静自己，沉思该如何脱身，粮草有查盖，只能尽人事而听天命，但他要如何带得百草母子从这里脱身？
正想着，忽然觉得身边百草一震，便要直身而起，惊得他赶紧一把拖过她来，将她背朝自己狠狠压在怀里，腾出右手去飞快地捂住她的嘴。
他甚至有些恼怒，第一次对着百草声色俱厉，低声道，“别动，别出声。”
百草一手抱着阿麟，簌簌挣扎，拼命扭转脸去看谢小桐。但谢小桐早已不是几年前平州农家那个少年，他这些年随着蒙恩学艺，跟着锦城出生入死，在军中历练，在沙场杀敌，身量气力都已是成年男子模样，百草被他扣住，根本动弹不得。
百草心中一急，张口便狠狠咬向谢小桐的手。她只想，无论如何要让那人知道，她在这里，他的儿子在这里。
谢小桐手上一痛，大惊失色看着百草，一时震撼无双。
百草半转过脸看着他，泪流满面，满目殷切哀求。
她这是怎么了？
迟疑片刻，他似想到什么，猛然一震，低低说四个字，“独孤无涧？”
百草说不出话来，喉咙里呜呜响，但身体被谢小桐钳制得死死的，动也不能动。
然而，谢小桐的手却越捂越紧，指缝里甚至滲出一缕鲜血来。但他不松手。
他盯着百草，双眉高挑，目色雪亮，脚底却缓缓生出一股寒意。这些年，锦城与百草二人的事他的确是看不懂，但也从霜霜那里明白一些苗头，只知道百草心里是有一个人的，便是当年红宫杀手在平州农家劫杀他们时，所提及的独孤无涧。
这番战事起，锦城并不曾派他作前锋，他也因此从未与独孤无涧有过交锋，只闻其名不识其人。但这人的名声他是听过的，论身手，绝顶高手，论打仗，战则搏命。
想不到，这个人没有死。
此时，那声音渐远，“抓紧时间，整顿人马，带些干粮，从西边抄小路去接应李直和宋连风。”
“是。将军，这里怎么办？”
“烧了。”
悉悉索索一阵人马声。
百草侧脸看着谢小桐，整个人都在发抖，因了谢小桐的压制，她被迫跪在地上，身体前倾，蜷曲在那里，与一个头颅血肉模糊的尸首相隔不过巴掌远。
她渐渐觉得眼前发花，胸口痛得要爆裂，窒息带来的晕眩令她无力地倒向前面。
怎么办？怎么办？
独孤无涧，你走过来看一眼，只看一眼，把阿麟带走，把阿麟带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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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咬都要弄死人了。菇娘们还是浮出来吭一声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