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离(1 / 1)
天刚蒙蒙亮,百草像往常一样,走进夏侯寒的营帐里。她轻轻掀开营帐时,看见夏侯寒正斜倚在矮几旁,似在沉睡,身后一排小火炉都已熄灭,营帐里萦绕着浓郁的药香,矮几上放了一只红色的长锦盒。
她刚走两步,夏侯寒却已睁开了眼。纵使夜以继日地制药,他也总是警醒的。
她笑了一下,喊一声,“师兄。”
夏侯寒见是她,双眸锐光微减,仍是靠在那里,抬起左手向百草招了招,“阿沅,来。”
他素来喜爱穿青袍,这时黑发散在肩上,面色苍白,眉目清雅,让百草想起她最熟悉的那个师兄。那些年他也喜欢这么懒散斜躺着,或在花架下,或在矮窗前,手里握一卷书,看见她时就招招。手,喊一声,百草,来,师兄给你说故事。
她这么想时有些心酸。那么些年,他在她生命中都是一个极重要的人,亦兄亦父亦师亦友,可谓至亲。她觉得他是对她最好的人,倘若后来没有遇上独孤无涧,她想她终其一生都会万分依恋他,与他成亲生子想来也是自然的,因为那些岁月,她只有他。
可惜世间的事很奇怪,遇上独孤无涧后,她才知男女之情是如此不同,欢喜的时候无法无天,疼痛的时候钻心透骨,那个人自然是有不足的,可是阻挡不了她想着他,在万人之中亦然一眼看到他。
这么想着的时候,她已经走到夏侯寒身边,蹲下来看着他。
夏侯寒忽然坐起身,伸臂便将她拥进怀里,紧紧抱着她。
百草任由他抱着。
夏侯寒深深吸一口气,“佛家有语,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百草问,“什么意思?”
夏侯寒说,“我也一直不明白,既然无边,何处是岸。”
百草沉默了一会儿,慢慢伸手抱住他,“师兄,阿沅是真的只有你一个亲人了吗?”
夏侯寒道,“是。”
他话音刚落,帐帘被人一掀,一缕晨曦照进来,勾勒得那个走进营帐的身影,分外挺拔。那人着红袍,腰间系一条银带,绿眸濯濯,淡淡扫一眼,开门见山问,“药制好了?”
夏侯寒轻轻推开百草,左手拿了矮几上那红色锦盒,慢慢站起身来,看着锦城,“我们要此刻启程。”
百草也站起来,站到他身后去,又伸手握住了他垂着的右手。他那次幽城别苑右手中毒受伤后,便不太灵便,如今多数时候都缩在袖中。
锦城只身一人进来,没有半个侍卫跟随,他走了两步,站定,含笑说了一声,“好。”说完看向他身后的百草。
夏侯寒忽然有些不安,那绿眸男子笑得诡异,四周明明很平静,他却总觉得危机四伏。
这时锦城又说话了,“你可以启程,不过百草得留下。”
夏侯寒悚然一惊,转头去看百草,几乎与此同时他猛觉右手手臂一阵酸麻,百草后退一步,他想伸手却发觉已抬不起右手,暗光中他发现百草手指上戴了一枚不曾见过的戒指,戒指上有冷芒,是极细的针。
于是他目眦欲裂,左手里红色锦盒砰然落地,数只软塞小瓷瓶散落一地,耳侧有冷风,红影一闪,已有人挡在他和百草之间。他还来不及震惊来不及愤怒便与那人交上了手。
自然是锦城。
锦城已有很久不动手,坐稳王位后大多时候他都只动脑。这次动手前他也想得很清楚,越低调越好,能在帐内解决的事他绝不让帐外的人知晓,于是只好他亲自动手。
可显然,夏侯寒的前武林盟主不是浪得虚名,他集百家所成,纵然此时右手不便,也是招招狠辣,但显然他的对手也不是吃素的主,二人一时难分难解。
百草倒是漠然,站在一旁只是看。
动手之前她也想得很清楚。这一次,她前所未有地冷静和决绝,事情变成这样,她还怎么做回从前的百草,倘若能再见她的阿麟,又有什么不可舍弃。
就在二人打得难分难解时,夏侯寒感觉那酸麻感已弥漫半边身子,他震怒而悲愤,喊一声,“百草!”
百草道,“对,百草怎么变得成阿沅。”
夏侯寒愤然转身,但却被锦城一掌钳住,他出拳拆掌,只听耳边百草缓缓说,“师兄,我骗你是因为我想活。”
锦城已失了耐性,他不想动静太大,还想速战速决,很快就该出操了,他还要去点兵。于是他脚下一错,从腰间抽出那条银带,手腕一抖,顿成一柄软剑,兵刃在手,自然如虎添翼,只见银光闪过,一朵血花在夏侯寒肩胛处绽开。
夏侯寒眉头一皱,正待飞身而起使出“雷霆怒”,不料锦城轻喝一声,阿鲁。
帐顶陡然破开,一个人影直冲而下,耳边响起铁链之声,一只银钩直取夏侯寒右脚,一把勾住,夏侯寒顿时一个趔趄,迎面扑倒在地。
锦城将软剑轻盈送到他颈边,阿鲁以极快的手法将铁链锁住夏侯寒双手双脚,又迅疾点了他身上几处大穴,此时夏侯寒已大半身酸麻,只动了动,喷出一口鲜血在地上。
百草轻步走过来,蹲下,看着夏侯寒。
阿鲁默然退出。
夏侯寒慢慢抬起头来,披头散发,双目血红,他不说话,只森森地笑,一眨不眨地盯着百草,牙齿间有鲜血淋漓,笑声很低,慢慢高亢起来,像晚间夜猫子的泣声。
百草轻声道,“锦城,我要和师兄说几句话。”
锦城一言不发,转身而出。
帐内清冷。
百草简单直接道,“我怕你逼我吃药,所以我只好先吃药。那药我背过身时偷偷埋在土里。我没有办法,我怕忘记我的孩子,他们纵然是死了,我也要看到他们的尸首。师兄,你说得对,苦海无边,何处是岸。可是你回过头吗?”
夏侯寒终于开口,“我怎么回头?我最信之人不过你,你怎么对我?”
百草道,“我最亲之人不过你,你怎么对我?”
夏侯寒看着她,似全然不识她。
百草道,“那年在天鹰堡,我原谅你,权当我也有错。不过这次,我不会原谅你。我可以不与他在一起,但你不能伤我的孩子。”
夏侯寒轻轻叹口气,将脸微微侧放在地上,似一身疲惫卸下千斤负重,缓缓闭上了眼,“你装得这样像。”
百草道,“因为我在等待最好的时机。”她说着,伸手探向夏侯寒腰间,摸索片刻,摸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一粒乌金丸子。
她捏着药丸说,“师兄,这些不开心的事,都忘了吧。”
夏侯寒两眼里忽然就涌出泪来。
百草看着他,手有些发抖。她生来第一次,看见夏侯寒流泪。
夏侯寒睁开眼,看着她,仔仔细细看着她,“百草,如果那年我将你带着一起走,我们现在会不会是夫妻?”
百草点点头,“会。那么些年,我只有师兄你。如果早知今天,那年我一定跟着你走。”
夏侯寒道,“你不曾喜欢过我?”
百草点点头,“喜欢。可那不一样。”
夏侯寒道,“他有什么好?”
百草道,“我又有什么好?”她顿了顿,继续道,“我心里有别人,我总不能忘记他,我与他生过孩子,我也会骗人害人了,师兄,我已不是你喜欢的那个百草,你不过觉得你的东西被别人抢了,还偏偏是他抢了,所以你总不能释怀对不对?”
“那个姑娘我看很好,她很爱你,以至于伤害自己,你也不是无动于衷,那日她落了孩子,你后来难受很久。既然这样,你又何苦这般执念?”
她说着终于哭,双膝一软,跪在夏侯寒面前,流泪看着他,抖着嘴唇道,“师兄,那些年我都记得的,你很好,我们本来可以很好,我也不知怎么成了这样。我没有办法,可我如今万箭穿心,如果苦海无边,就忘了苦海罢。”
夏侯寒也流泪,他面色白得纸一般,双眸亮得火一般,眼泪不断流,混着他下巴上的鲜血一片。他看着百草,但半点也不问锦城之事。
他的目色开始涣散,游离着不知看向何方,光亮一点点消失,好似再也不想看这世界,“怎么也带不走你……怎么也带不走你……”
百草愣了愣,忽然抛下那药丸,俯身过去捧起他的脸,拼命掰开他的嘴,只见他唇齿间隐有黑血,顿时慌乱,“师兄!师兄!”
夏侯寒转过头来看她,含泪一笑,“百草,我若要忘,就忘彻底,你这样对我,我要你记着我。”
他开始缓缓阖眼,“那个姑娘叫妙娘,她是个好姑娘。你如果看见她,跟她说我……对不住……她……”
百草大哭。
锦城掀帘而入,却只见百草抱着夏侯寒痛哭,那夏侯寒一脸平静,似已无声息。一颗乌金药丸滚到他脚边,他弯腰,拾起来。
帐外响起低沉的号角声,那是将士们出操了。
他蹲下身喊,“百草。”
百草不抬头,嗡嗡地哭,“我不是想这样的,我不是想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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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有点杯具走向了~~
我决定填完这个千年老坑再去填新坑,守坑的菇凉女人们你们在哪里?不然我更个毛啊~~自娱自乐也不带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