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散（上）（1 / 1）
这处风很大，吹过树枝左右摇摆，人影从四面八方冒出来，疾奔，腾跃，围拢，无声无息，从头到脚一身黑，仿佛林中生出的魁魅。
火借风势，越来越大，马匹惧火，狂躁不安，两个黑衣人走过来，挥刀砍断四匹马的缰绳，牵到一旁去，任由那车厢散落在地，独自燃烧。
这些黑衣人动作敏捷整齐，自始自终一声不吭。
良姑姑抱着阿麒瑟缩在一旁，惴惴不敢出声。
那假黑鹰所中之毒已全面发作，倒在地上动也不能动，只是拼命仰了头，顺着夏侯寒的袍角向上望去，抽搐着面颊道，“……救……救命……”
夏侯寒面目淡漠，只是看着怀里那熟睡的婴孩，也没什么表情，“我与你说过，不要碰她。碰不得。”
那假黑鹰脸色一时煞白。的确，是他太大意了，以为这孤儿寡母弱质纤纤，荒郊野外是无论如何跑不出他的手掌心。
夏侯寒这才抬起头，看了跪在地上的百草一眼，微皱眉，“百草，你跪着做什么？手可还好？过来，师兄为你接骨。”
他说话很平静，全然不似几月前那个夜晚的癫狂。事实上，百草从小熟知的那个师兄便是这样的，温文而清雅，克制又从容，宛如翩翩书生。可惜，如今她才知道，十几年来，她熟知的不过他的模样，而从未熟知过他的心。
她抖抖索索地从地上站起来，努力稳住颤抖的声音，“师兄，你让我来抱孩子好不好？我们跟你走。”
夏侯寒扬了扬眉毛，“你自然是要跟着我走，可这两个孩子与咱们并不一起走。我不伤他们，也不要他们，不要太紧张了。”
百草刚走了一步，听了这话便原地发呆，仿佛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就在她茫然的目光中，夏侯寒转身将怀中襁褓递给一个黑衣人，另一个黑衣人则走上前一步，拽了良姑姑作势要走。良姑姑抖了抖嘴唇，“……夫人……”
百草终于回过神来，摇摇晃晃向夏侯寒走去，“你这是要做什么？”
夏侯寒摇摇头，“我不做什么。我说过，我不要他们。”
百草看了看那些黑衣人，巨大的恐惧沉沉压来，拔腿便奔向那抱孩子的黑衣人，但眼前黑影一闪，夏侯寒已掠身挡在她面前，左手揽过她的腰肢一把摁进怀中。
百草顿时动弹不得。她仰头看他，神情恍惚，弱声央求，“把他们还给我。”
黑衣人微退一步，左右使个眼色，转身一纵便隐入了密林，原本恍惚的百草顿时崩溃，像只被烙的虾，在夏侯寒的怀里又抓又打，凄厉的哭声直冲云霄，“把孩子还给我！把孩子还给我！把孩子还给我……”
夏侯寒皱眉。被另一个黑衣人拽着的良姑姑则身不由己，惊恐唤道，“……夫……”
没等她说完，拽她那黑衣人眼中厉光一闪，扬手要劈下去，夏侯寒却淡淡开口，“你们莫要杀她。总得有个人让独孤无涧相信，那是他的两个儿子。”
他刚说完，百草蓦然停止了挣扎和呼喊，只是睁大泪眼看着他，凄然求道，“师兄，我愿意跟你走我愿意吃那个药，永生不见他，今后你喜欢我做什么我便做什么，我们重新开始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她痛哭失声，“求求你，让他们把孩子还给我……”
夏侯寒低头看着她，轻声道，“既然重新开始，你要孩子来做什么？”
话音落，左手在百草颈后一拂。百草顿时觉得天旋地转，最后一眼只看到良姑姑惊恐万状的脸，便一头栽进了无边黑暗，没来得及流出的眼泪从眼角滑落，顺着脸颊流进脖颈。
那黑衣人伸手拖了良姑姑便往密林里走，其他黑衣人也像潮水一般退去，和来时一样默然无声。就在这时，不知何处惊起一群鸟雀，惊惶掠过灰扑扑的天，夏侯寒脸色蓦变，“快走！”
那拖着良姑姑的黑衣人也是一惊，顺手扯了拴在树边的马，捞了良姑姑便跳上马，往另一个方向而去。夏侯寒想了想，将昏迷的百草带上一匹马，也打马而去。
树林里响起哗啦哗啦的声音，仿佛整个树林都在颤抖，大批人马正冲进树林。
良姑姑怀里紧紧抱着阿麒，被黑衣人压住后背坐在那匹狂奔的马上，只觉耳边哗哗生风，天地一片灰黑，来去俱不知道，惊恐到极点，忽然听得身后似有人大吼，“王八蛋！”
话音刚落，就觉得后面那黑衣人似乎剧烈一抖，猛然就落下了马背，没人控制的马于是跑得更疯，良姑姑手里还抱着孩子，哪里来得及抓缰绳，只是一颠，几乎与那黑衣人一同栽下了马背，天昏地暗中下意识地惨叫了一声，心道即便自己不死，怀中孩子怕也只有摔死一条路。
不想将将落地一刻，后面有人大喝一声，不知从什么地方掠来，抱住良姑姑将要坠地的身体，缓冲了她落地的力量，顺势在地上接连滚了几滚，被一棵树挡住，才闷哼一声停下来。
一切发生得又快又险，混乱得不成模样。
良姑姑整个人剧烈发抖，但仍是下意识地紧紧抱住怀里那个软软的肉团。
待一切停止下来时，她仍然哆嗦个不停，一个人将躺着的她从地上扶起来坐着，急急问道，“夫人呢？”
她抬眼看向那人，满头满脸的泥灰混着鲜血，看起来有些狰狞，但她却是识得的，是赤鹰，那个接她们下山的男子。
还来不及回答，她第一反应是自己怀里的孩子可好，于是惊慌地喊了一声阿麒，赶紧拨开怀中死气沉沉的襁褓看去，顿时心里一揪，忍不住大哭出声，那小家伙紧紧闭着眼，一声不吭，鲜血已流了半张脸。
赤鹰低头一看，脸都白了。这种刚满月的小东西，怎么经得住刚才那一摔？
于是抖索着手去摸孩子的鼻下，瞬即又喜上眉梢，“孩子还好，应只是蹭伤了皮。”
良姑姑的哭声嘎然而止，赶紧伸手去探探，果然，鼻息还是有的。
赤鹰却急得不行，抓住她摇晃，“还有一个呢？夫人呢？夫人呢？”
良姑姑茫然地看着他，只觉得有很多人跑过去，到处都是人影树影，天已经亮了，却越来越模糊，渐渐连眼前的赤鹰都看不清了……
天好似又黑了下来，到处都那么乱，有人在耳边喊，“来人，牵匹马来！快！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