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婚(1 / 1)
接连两日,丰城人心惶惶,全城戒严,四个城门重兵把守,成队的禁军从长街上走过,每家每户地盘问搜查。
官府贴出告示,称有敌国流寇蹿入城内作乱,任何人家不得私藏生人,若一旦查出,斩立决。
百草被软禁于永华殿中。除了香珠,锦城不许任何人接近她,于是永华殿清冷至极,百草与外界至此完全隔绝。
直至第三日清晨,永华殿里终于来了一个人。
锦城。
他慢慢走进来时,百草正坐在一张白木雕花矮几前,默默喝粥。听见脚步声,她抬起头来,看见锦城,眸色微微一亮,又平静地垂下眸子。
锦城走到木几前,轻轻一掀红袍,坐下了。
百草道,“你用过早膳了么?”
锦城道,“没有。”
百草于是拿过一只精致的银碗,盛了红米粥,推到他面前去。
锦城并不吃,看着她平静的眉目,问道,“这两日,你也不问问我伤势如何?”
百草喝一口粥,低着头,用银汤匙搅动着碗里的红米粥,“我说过,霜霜用的药很有效,加了炙沉香后药效将更甚,你长年受冰蛊之害,却也让身体比一般人更抗毒,只要按时服药,两三日便可恢复九成,气血无碍。你觉得呢?”
锦城竟然笑了,绿眸一闪一闪,“仙女,你的医术真好。”他顿了顿,道,“我的确觉得气血无碍,甚至内力充沛之极,恨不能和谁打上一架。”
百草手里的银汤匙顿了一顿。
锦城声音微哑,低低道,“别紧张。我的确很想领教一下九天阙玄魄派传人的身手,不过可惜,他实在比我想象中有办法。”
百草抬起头来,定定看着他,不言不语。
锦城叹口气,“如此闭城,总是让人惶惶不可终日,臣民们难免会心生怨忿,动摇国基,实在是不妥。我想了想,他也算帮了我一个忙,若非那晚,我还真没想到有人暗潜皇宫禁卫中,伺机取我性命。如今我侥幸捡回了一条命,又除去了身边隐患,你也回到了我身边,我还作何揪住不放呢?”
他一眨不眨地看着百草,碧色双眸在晨晖中宛如水晶烁烁,他笑了,好像很久以前那个锦城,在大草原上唱一首蜜浓意深的情歌,然后切切地向她伸出一只手,等待她的回应。
他轻声道,“百草,我们该庆祝。嫁给我。”
“砰”的一声脆响,百草手里的银汤匙落入碗中。
她呆呆看着他。
锦城仍然笑,绿眸微眯,嘴唇明媚地弯起,眉目间竟有种说不出的妖冶。
他轻轻说,“明日,我册你为妃。”
说完,他探过头去,在百草的嘴唇上吻了一吻。然后站起身来,转身走出了永华殿。
百草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有许多宫人开始悄无声息地走进来,每人手里都捧着物件。大红喜服,璀璨珠宝,玉粉胭脂……
日落时,丰城里巡逻的禁军已撤去,除了城门口仍有守卫军镇守,其他已一如既往。官府贴出告示,称流寇已落网正法,大家不必再惊慌。几日来的恐慌和阴霾气氛顿时一扫而空,城中很快恢复了昔日繁闹,生产作息买卖商贸各就各位。
随后,又一道皇旨从宫中传出,称王上晋封新妃,又适逢连国民俗日“祭鹰神”,王上将携新妃及一干重臣,出宫祭祀,丰城内同庆三日。
喜讯传出,举城欢腾。
夜晚降临的时候,霜霜走进了永华殿。
她走进去时,百草背对着她,正坐在窗边发呆,长长的黑发像瀑布一样,铺满了她纤秀的背。
霜霜轻轻喊了一声姐姐。
百草也不回头,慢慢道,“你一定知道他想做什么。”
霜霜立在那里,不说话。
百草继续道,“可是我不知道。”她顿了顿,“我再不知道他心里想些什么,他将要做些什么,他总是笑,知道的藏着,不知道的也藏着,说的话分不清真假。”
霜霜道,“没有人完全说真话。”
百草站起身,转过来望着霜霜,长发被窗外夜风吹起来,竟然笑了笑,“对。我真是傻,这么些年还不明白这个道理。”
她定定看着霜霜,“但是霜霜,我现在求你,求你说一句真话。他到底相信过这件事没有?”说着,她抬手覆在自己小腹上。
霜霜长久地看着百草,沉默了半晌才道,“那时是信了的。我那日便告诉过姐姐,当晚他一定会趁你熟睡时,派人为你诊脉,于是姐姐暗地里使银针乱了脉象,所以医倌定是诊不出喜脉,他一定也相信的,甚至相信你重新开始的决心。”
百草道,“你这些年真是了解他。”
霜霜目色平静而温柔,“是。因为这些年我陪着他出生入死。”她看着百草,“其实我真是希望你不再回来。不是因为我喜欢他,而是因为,你一回来,他会彻底伤心。姐姐你总想着别人好,不肯狠一点,却不知世上难有两全的事,老天又素来喜欢阴错阳差。”说完,她也笑了笑,“不过姐姐,这次我也帮不上什么忙了,姐姐知道,霜霜原本微薄。”
永华殿里一片冷寂,霜霜微微欠身,“时辰不早了,霜霜是奉命来看看明日妆品备得如何了,这时也该退了,姐姐早些休息,明日才有精神细细斟酌。”
说完,她转身而去,步履轻碎,宛若无力。
天色未亮,百草便在迷迷糊糊中被人唤醒了,睁开眼来,只见床前跪了密密的宫侍,齐声低呼,“锦妃娘娘,时辰已至,该梳妆了。”
一张张低垂的脸庞,眉梢眼角都充溢了些微喜气。
百草缓缓从床上坐起来。锦妃?
在不声不响一室安静中,七八个宫侍围着她,为她细细描画,挽发插钗。
因为百草不说话,所以也没人敢大声说话,就在这静谧中,百草看到了铜镜里被宫侍巧手打扮的自己,唇色点朱,发髻乌黑,宝钗珠饰却并不繁复,只是一朵鲜红怒放的镏金玛瑙珠花斜斜插在发髻上,楚楚落一些细碎闪亮的红宝石在耳边摇摇晃晃,映衬着她漆黑的发、雪白的脸,美得饱满又鲜明。
又换上红底玄纹绣满瑞云喜凤的喜服,百草便有些不认识镜中的自己了。她向来披发素衣惯了,很少看到自己这般眉目黛黑唇色艳丽的模样。但一个伶俐的小宫侍却忍不住轻叹一声,“娘娘真是仙女一般。”
另一个宫侍轻轻啐道,“那是自然。奴婢就听陛下唤过娘娘仙女呢。”
百草微微侧头,那宫侍一触她目光,有些惊怕似的,赶紧跪下道,“锦妃娘娘恕罪。”
不料百草展颜一笑,轻启红唇,“香珠,赏,全部都赏。”
立在一旁不言不笑的香珠,似乎有些微惊,但马上应了,“是。奴婢遵命。”
顿时人人欢喜,叩谢声一片。
百草淡淡笑着,转回头去,看向铜镜。铜镜里正出现一个人影,身姿挺拔,华冠鲜衣,慢慢从殿外走进来,越来越清晰。
“奴婢叩见陛下。恭贺陛下大喜……”
锦城不声不响,目光也不偏不倚,只是一步一步走向百草,然后站定在百草身后。
宫侍们互相对望,默然不敢作声,躬着身子悄然退到外殿,静候圣命。
百草的目光也不偏不倚,看着镜中的锦城。
锦城缓缓弯下身去,在她耳边轻呵,“你这样装束,真是好看得要命。是我见过的,最美的新娘。”他说着,从玉盘里取过那方嵌晶珠红色蚕丝面纱,轻轻覆过百草的脸颊,系在她耳后,“这里和中原不同,新娘都不会盖红盖头,只会覆上这种红纱,你可喜欢?”
百草伸出手来,覆住他为她系面纱的手,“锦城,你是真的想娶我么?一心一意的?”
锦城笑了,“只要你一心一意,我就会一心一意,其他的,我想都不会再想。”
铜镜里,一对璧人如玉。
天色刚亮,丰城里已是人山人海张灯结彩。
人人都喜不自胜,自从听闻王上将在吉时出宫,从城中开道,携新妃前往沧粟山下祭拜鹰神,人们都想争睹皇家风采,加上又逢风俗吉日,因此民众都纷纷涌上了街头,尽管主干道上站满了卫兵。
辰时三刻。
中宫门大开,漫天五彩鲜花,司仪队踏花而出,红甲卫兵前后开道,形成一条逶迤长龙,在翠空白云下有一种庄严又惊艳的美。
人海跪伏,欢呼群起。
百草坐在金色华盖撵车里,透过薄薄的淡金纱幔,看向外面,觉得有些不真实的晕眩。天蓝得滴水,白云雪一样,一抬头漫天都是五彩缤纷的花瓣雨,红甲卫兵的铠甲偏偏又在阳光下亮得刺眼,四面八方的欢呼声涌过来,像水浪一样荡漾得人晕头转向。
她茫然地到处看,到处都是模糊而陌生的面孔。她缩了缩身子,右手被锦城紧紧握在手心里,他一直微笑,轻侧身,“你在看什么?看到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