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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道温情(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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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端木禹“箭”字脱口的一瞬间,万弩齐发之际,忽然数团耀目的火罐如星矢般划破长空,飞向西北和西南方屋脊上那两排弓弩手。

端木禹勃然变色。

只闻“砰砰”巨响,那团团火罐应声炸开,弓弩手们顿时队形大乱惨嗥连天,不断有人从屋脊上坠落下来。而嚎声刚起,更密集的火团已前仆后继,嗖嗖飞来,有的直飞屋脊上,有的陨落院中,“砰”的一声,燃起惊天火焰,霎那人仰马翻,血肉横飞,一片混乱。

尤其混乱的是,不知敌在何方。

但弓弩手终是万箭齐发。

西雀一怔,闻听耳后风声阵阵,还没反应过来,便被独孤无涧一把拽进怀中,在屋脊上就地一滚,翻身攀附于屋檐之下,极其惊险地躲过嗖嗖飞过的乱箭。

谁突袭?

西雀刚从独孤无涧怀中抬起头来,便听得一声惊呼遥遥传来,“小公主,小公主——”

西雀顿时面色一喜,揪了独孤无涧衣襟道,“水叔叔,水叔叔!无涧哥哥,是水叔叔!”

独孤无涧不明所以,垂头望去,只见东南门和西南门处似乎冲进几个黑衣人来,所过之处,刀光血影,侍卫连连倒地。

他顿时明白,“伤心城?”

西雀点点头,扔了长刀,伸出双臂攀在屋檐下,以减轻独孤无涧的负担。

独孤无涧借此机会,转头望去,顿时拧紧眉头,“端木禹不见了……”

西雀大惊,“糟了,极乐大阵!”

独孤无涧闻声色变。

若端木禹在城外荒野布下极乐大阵,中原大军必然正深陷奇阵。纵然管锋驰骋沙场,征战无数,但身陷极乐大阵,若不能巧破,便只能以血相搏,垒尸出阵,必然死伤无数,大削攻城之力。而哈尔巴拉孤掌难鸣,若迟迟不得援助,也必定阵脚大乱。

就算鲜国和巨邺族不曾料及中原发动突袭如此之快,但只要极乐大阵拖住一时,两国援军必定能风驰而至。

如今,最险恶的是,端木禹趁乱消失了。这意味着他一定是火速出城,亲自临阵指挥。届时,一旦三国军队会师,哈尔巴拉带领之兵和中原军队必被包围其中,险象环生。

如此一想,独孤无涧顿时冷汗涔涔。若他与西雀联手,必能破阵,可惜二人如今深困鸾心苑,一波又一波的侍卫正涌进鸾心苑,视死如归。

而他刚与端木禹大战一场,内力损耗,西雀也身受刀伤,若是硬闯,显然是不可能的。

好一个端木禹,非但步步为营,应变也堪称神速。

正焦急思忖如何脱身之际,却听得那呼声渐近,“小公主……小公主……”

独孤无涧抬眼一望,只见火光之中,一红脸膛的黑衣大汉一面正挥刀疾砍,一面正四处张望。

西雀正想回应,独孤无涧却心中一动,问道,“如今四方大门水泄不通,端木禹消失得如此之快,难道有……”

西雀目色转向鸾心苑寝殿,顿时眼睛一亮,接道,“有暗道!”

独孤无涧黑眸漆亮。两人一点头,从屋檐跳下,混入侍卫群中,一边杀敌一边奔向寝殿。

“水叔叔,水叔叔,我在这里!”西雀也急忙出声回应。

那几个黑衣人闻声一振,顿时厮杀出一条血路,奔向二人。

很快,几人便会聚一处,来不及多说,便形成同一战线,顿时如虎添翼,急急向那寝殿撤去。

“啪”的一声,片刻后,几人全部撤进寝殿,两个黑衣大汉赶紧一人一边,合力推上寝殿那高达两丈的大门。

另一黑衣大汉则嘿嘿两声,气运丹田,推了寝殿门口一鼎半人多高的紫金香炉过来,挡在门后,总算暂时挡住外面追杀不止的侍卫群。

寝殿中早已空无一人,有几个侍卫,横尸地上,断气多时。

“小公主……”一进门,还来不及擦拭脸上的鲜血,那红脸膛的虬须大汉便急急奔向西雀。

西雀喘口气,扔下刀,顿时孩子一般扑向那大汉,“水叔叔!”

独孤无涧擦了擦唇间血迹,认真打量了那七个黑衣人。

均是四十岁光景,高矮胖瘦不一,可望着西雀的眼神,却都充满了长辈的关切和爱怜。

水不隐紫红的脸膛上刚刚有一丝笑意,因见到西雀衣不蔽体而脸色大变,一把捉了她手腕,恨声道,“那个畜牲对你……”

难道,他们迟了一步?

西雀摇摇头,“我很好。你看,水叔叔,我去中原找到了无涧哥哥。”她嫣然一笑,转身指向面色苍白的独孤无涧。

水不隐叹口气,无可奈何地抚抚她的头,“你这孩子……”说着抬眼望去,面上戾色顿退,恭敬道,“独孤公子有礼了,在下伤心城水不隐。”

独孤无涧颔首。

这时,门外敲打声忽然静寂,很是奇怪。

众人侧目,正想说话,却听嗖的的一声,一支火焰长箭破窗而入,没入寝殿那根巨大的朱红木柱上。

随即,数支火焰长箭接踵而来,所到之处无不起火。

独孤无涧赶紧道,“西雀,寻暗道!”

西雀点点头,开始四处张望。“端木禹有一个地下室……”

她皱皱眉,机关在哪里呢?

形势已越来越危急,火焰长箭越来越多,寝殿内不少地方已经起火。一旦殿内柱子全部燃烧,寝殿势必垮塌,纵然他们不被烧死,也会被砸死在内。

水不隐扯下一片衣襟,咬牙包了右臂上一道刀伤,狠狠道,“这混账,果然心狠手辣,干脆杀出去!”

西雀却忽然眼睛一亮,指向那美人烛台,“我知道了!”

独孤无涧等人举目望去,果然见那猫眼石美人烛台正立于火焰之中,华美异常。共有七支烛身,前六支烛身在火光中暗绿透红,偏偏第七支烛身在火光中通体发黑,似乎不是同一材料。

独孤无涧拾起地上一把长刀,一把掷过去,那烛身一晃,那道暗红的玛瑙屏风后顿时传来轧轧之声。

水不隐一喜,“地道?”

众人赶紧拾阶而下。

地下室已黑暗,夜明珠已不见,只能靠顶上寝殿的一点火光照明,四处影影绰绰,乌七八黑。

很快,众人就发现这是一个封闭的石室,并无暗道可言。

独孤无涧蹙眉,走向石牢,望向那倒在地上的一团黑影。

西雀轻轻叹气,“那是真正的努王格尔萨。”

独孤无涧顿时驻足,明白格尔萨已亡。

这时,水不隐说话了,“若是没有暗道,我们岂不是要被……”

没等他“烧死”二字出口,黑暗里,西雀的声音传来,话语凿凿,“绝对有暗道。”

因为,夜明珠不见了。若端木禹之后没有到过这里,夜明珠不会不见。

这么想着,她便伸手去触摸那个原本镶夜明珠的石洞。不触则已,细细一触,竟发觉洞很深,里面似乎有石块凸出。

她想了想,道,“大家退到石阶上。”

众人皆知端木禹心机阴沉,西雀是担心有暗箭射出。

水不隐却急了,他们的使命便是保护赫颜西雀,于是哑声道,“小公主……”

一只厚实的大手已轻轻覆在西雀手上。西雀一怔,转过身,独孤无涧的气息温热扑来,只听他沉声道,“西雀,让我来。”

西雀呆了呆,却并不放手,只轻声道,“水叔叔,我现在命令你们,退到石阶上!”

水不隐只好听命。

独孤无涧见她不肯松手,也不再相劝,他知道西雀有多么任性。只是轻叹气,从后面轻轻环住西雀,以身体挡住她,俯首在她耳边轻声道,“西雀,你,一定要出去,救管将军……”

他的声音嘎然而止,止于黑暗里那覆上嘴唇的温软。

西雀转过头来,踮起脚,轻轻吻了他的唇。

这顿时让他哑然无语。

他却不知,西雀在黑暗里微笑,却又落下一滴眼泪。

婆婆是对的。独孤无涧可以给她温暖,可以给她安全,他爱她也好,不爱她也好,都会舍命护她。

她从来没想过,这样的男人要拱手让人。今后,更不可能。

想到这里,她咬牙按下那凸出石块。

虚惊一场,没有暗箭,却启动了阵法。独孤无涧在黑暗里轻轻咦了一声。

西雀转头望去,赫然见黑暗里的地面上,隐隐有数块方石呈现出隐隐荧光,呈七色,有的方石上似乎有星星状凹痕,有的方石上则是星星状凸痕。

独孤无涧皱眉,“七星连环?”

众人一听,顿时不敢乱动。

“七星连环阵”是九天阙众多阵法中常用的一个阵法,通常呈现出赤橙黄绿青蓝紫七色。此阵虽是小阵,妙就妙在,凹痕者为实时,凸痕者则为虚,二者变幻不定,凡踏虚者,必定中埋伏。

独孤无涧思忖片刻,按下西雀,冷声道,“我有办法,你别动。”

此时,已有浓烟涌进,水不隐等人站在石阶上,咳嗽不已。

独孤无涧沿着墙边走向那石牢,拖了那格尔萨的尸体,低声道,“得罪了。”

西雀顿时明白,他要试阵。

而这也是唯一破阵之法。只要试出此时凹痕为实,还是凸痕为实,便能破阵,便可能找出暗道。

她想到这里,走上石阶,取了水不隐手中的长刀,递给独孤无涧,轻声道,“小心……”

独孤无涧左手撑着那死去的格尔萨,挡在面前,右手掷了长刀向一块方石,那赤色方石上,是凹痕。

长刀触石,叮当一声,随即嗖嗖几声,几乎同时响起,黑暗中数点寒光飞向独孤无涧。

西雀顿时惊声:“无涧哥哥……”

独孤无涧却松了口气,稳声道,“凸痕为实!”说着,将身中数支毒箭的格尔萨缓缓放平在地上。然后,一只脚踏入阵中。

赤橙黄绿青蓝紫。

他依照颜色顺序,小心地一一踏去。

刚刚踏完,最初那块赤色凹痕方石竟“哐”的一声打开,顿时显出一个通道口来。

独孤无涧长吁一口气。

通道悠长,曲折,潮湿而黑暗。

一行人鱼贯前行,小心翼翼。

“这里会通向哪里?”西雀的声音。

“不知道。”独孤无涧走在最前面。

沉默。

忽然,独孤无涧感觉到一只冰凉柔软的手伸来,捉住他的手。

他轻轻抽开,却闻身后西雀低低道,“我怕黑……”

他怔了怔,继续往前走,却是反手握住了西雀的手。

西雀顿时哧哧笑了,像个快乐的孩子。

水不隐不明就里,在后面紧张道,“小公主,你笑什么?”

“水叔叔,你们是如何找来的?”

“当年,山谷大火之后,端木禹却不见尸首,花婆婆很担心他仍未身死。因此,临终前命我们七人保护你。不久前,我们查得端木禹仍然在世,还成了努国国师,远比以前更可怕,于是赶紧前往中原寻你。却不想,得知你已随中原大军来到边境。”

“我们追到幽城后,得知你以身为饵,入了努国,便赶紧混入了邑城。刚才,听得鸾心苑中一声长啸,我们便知是你有了危险……”

水不隐说到这里,忽然声音一顿,“小公主,你还没告诉我你笑什么呢?”

西雀正要说话,却脚下一痛,顿时身子一歪,尖叫一声。

独孤无涧吓了一跳,转身道,“有暗器?”

西雀在黑暗里摇摇头,“没有。我……我……脚被石头划伤了……”

独孤无涧这才想起,西雀是一直是光足前行。这暗道崎岖不平,她没穿鞋子,又冻得厉害,自然走得比他们更艰难。

他想到这里,心里一软,矮下身来,沉声道,“我背你。”

西雀怔住了,“可是你有伤……”

这次,水不隐几人却很明事理的噤声了。

“快到洞口了。”独孤无涧道,他抬起头来,已能隐隐感觉到潮湿的冷风。

西雀咬咬嘴唇,乖乖趴上了他宽厚的后背。

又在黑暗里摸索了一阵。

独孤无涧感觉到西雀柔软的双臂,轻轻搂了他的脖颈,温暖的气息也吹至耳边,“无涧哥哥……”

西雀声音极低,“你是在感谢我么?”

独孤无涧沉默片刻,开口道,“极乐大阵的命门……”

嘴唇被西雀的手软软捂住。

西雀在他耳旁叹气,声音极软,仿佛呢喃,“你爱我行不行?”

但西雀不让他回答,一直捂着他的嘴。于是他也正好选择沉默。

暗道里一片静寂。

西雀无限眷念地将脸贴在他颈后,感受着他温暖的体温,有些想哭,却又笑了。

她知道,若一定要他说,他会说:西雀,别胡闹。

如果可以,这暗道能不能再长一点,再长一点?

但终究是有尽头的。

片刻后,微有光线。

水不隐精神一振,“出口!”

此时,天际正破出第一束曙光。

天是深深的灰蓝色,仍然黯淡。只有远山背后,有隐隐亮色,有橘红的云丝围绕。

数百里之外的凤凰镇。

百草已早早起了床,安静地坐在屋檐下一只竹椅里,望向远山。

她如今的睡眠总是很浅。

拥了狐裘在身上,她想,自己多久没看过日出了?

她想看一次日出,然后开始,新的一切。

这么想着,她唇边便有了淡淡笑意。

锦城默默站在窗后,看着百草宁静的侧面,苍白的脸色,如瀑的黑发,唇边那抹笑意淡淡绽放时,仿佛春天里开得最早的一朵花。

这里岁月静好,时光悠长,是世俗遗忘之地,平和而美好。他想,这里会是一个新的开始。

二人都从不曾想过,在随后的岁月中,还会有多少暗涌多少凶险多少生离多少死别,还会有多少次撕心裂肺。

百草更不知道的是,她生命中那个不可磨灭却又恍如隔世的男人,这一夜是多么艰难凶险,又即将在破晓之时,经历如何的流血搏命,如何的撕心裂肺。

以至于在三年之后,在一次又一次的撕心裂肺之后,那个冷漠如铁的男人,终于痛哭出声,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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