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 八十一 玉碎昆仑(图)(1 / 1)
临此绝境,罗成料想今日插翅难逃,反而热血奔腾上涌,生出一股豪勇之气,心头冷笑:“我有何惧怕?”当下疾攻不停,妖魔怪兽虽然凶恶,哪里是他对手,弯刀过处,无不立时倒地。他心里默默冥想咒语,一招霪雨霏霏过后,顿又倒下一片,许多尸块横陈梯上,反阻住了后方同伴来路。他顺势冲下木梯,群魔均挤在梯上,反而碍手碍脚,一时又被他一刀一个,砍翻许多。
罗成背负林陌,感她气息若有若无,心里一急,臂上忽觉一阵刀割炎灼般的疼痛,直钻入手心,弯刀险些掉落在地,忙反手一肘,蓄力打去,半空中几只鸟形精怪顿时化为粉末。罗成跳下木梯,陡觉伸手不见五指,心内立时咯噔一下:“糟糕,火烛遗落在了上面。”小腿肚忽然一麻,竟不知被何物缠住,忙扬刀砍过,一股腥臭刺鼻汁液喷将上来,腿上沾到汁液处,布料立时破损,肌肤有浅浅烧灼之感。
虽无火烛,他凝神听风辨位,对敌倒也一时无碍,却不知这层楼梯设在何处,正大感迟疑,却听林陌气若游丝,说道:“往左,七八步便到。”他心头一喜,知她记心向来颇佳,想来上塔时已记住方位道路,连忙依其所指奔去,走过七步,果是阶梯,立时定了定心,低声道:“别松手。”林陌轻嗯一声,手上使力,抱住他肩头。罗成深一吸气,纵身一跃,凌空击出数招,霎时耳边尖利惨叫之声四起。
待二人稳稳落地,林陌又道:“……向前五步……再向右十步。”罗成依言而行,不多时便下得数层。但他这时背负一人,身陷重围,虽则勇悍无匹,亦是喘息渐重,心头焦急:“这些妖怪再是不济事,单只这么一直磨耗着,免不了还要折在此地。”
适才罗成匆忙之中,为林陌输入一些真气,此时也已近乎消耗殆尽。林陌昏昏沉沉,闭目想道:“这是第四层……”蓦地灵机一动,哑声道:“我们走。”抬起手向前一指。罗成一怔,立时明白过来,她是叫自己径跳出高塔,点头道:“说得对,无须与它们多做纠缠。”不料斜刺里忽然撞过一坚硬物事,重重打在他身侧,不自禁低呼一声,喉头便是一甜。
林陌知他受创,泪涌双目,低声道:“臭小子……你受伤啦……”罗成反手一刀插-进那怪物体内,道:“不妨事。”忽听周遭嘶吼声更甚,倒下一些妖物,立时便有更多的缠将上来,竟似海潮般无穷无尽,加之光线微渺,难以视物,他胸口、肩头、腰间已有许多处伤口,却也不觉疼痛。心内焦虑无比,暗道:“为今之计,只有用那招一试,但我现今运用尚不圆熟,万一无效,岂不白白耗去大半灵力,莫说出塔,到时恐怕连自保余力都没了,只能闭目等死。”
一转念,又想:“似我这般犹犹豫豫,临事不决,更没机会出去!”念及此处,横下一条心,朗声道:“我拼力一试,若成便好,若不成,便一同死在这里,黄泉路上也不孤单!”横放刀刃,自左贯右猛然一挥,魔兽妖灵被劲气所逼,全都向后踉跄退了数丈之远。得此间隙,刀交于左手,右手在虚空中点画秘术图纹,闭目喃喃咏唱咒文。
众魔兽得此空隙,正待一拥向前,猛然间高塔中狂风大作,纷飞乌雪片片如席,砸落下来,俱都大骇,欲后退躲避,却一动也动弹不得,连眨眼也不能够,原来全身竟都被数寸寒冰封冻住。罗成目不斜视,飞身穿过。他心知此术虽侥幸成功,但自己灵力修炼有限,只得将众魔兽冻住一会,之后寒冰自会融化,便不去击打冰块,只一心向前冲去。奔出五六步,无数妖魔身上冰层已经将融未融,只余薄薄一层霜冻,罗成疾退至塔边围栏处,一刀劈断栏杆,朝着夜空中一跃而出。
若在平日还好,此时他背负一人,只得勉强维持住平衡,滚落在院落草丛间。入夜微凉,罗成抬头望去,头顶苍穹浩浩无涯,唯余一线如勾新月,露出微微光亮,正想扶起林陌,却听古柏草丛之中窸窸窣窣一阵声响,循声望去,饶他一身是胆,这时也不由得浑身冰冷,惊呆在当地。层层树影之后,有的魔兽浑身长满眼睛,有的生了七八条臂膀,有的如同巨大虫豸,有的浑身流满汁液,正朝自己二人围将过来。
林陌趴伏在地,真气溃然而去,剧痛难忍,浑身寒冷,如处在冰窖中一般,心知月娃既被魔兽附体,指间多半带有毒液,这时早渗入了奇经八脉,不禁怆然寻思:“若不是我告诉罗成此事,他今日便不会陷入险境,难道到这时……还要连累他一条性命么?”想到此处,更觉难过,强撑道:“我总归没救啦……你快走,去找宇文拓,叫他速速擒住独孤宁珂……”心里突然一颤,又道:“见到他时,告诉他,就说我其实……从没当真怪过他……”罗成怒道:“有话自己当面去讲!本少爷才不传话呢!”将她放下,自摆出守势,挡她身前。
见罗成固执不听,林陌又急又恨,正待再骂几句狠话把他赶走,忽觉左手腕上一热,便低头去看。这时她体内毒质已深,双目中一片模糊,几乎不能看清什么,那道淡淡红光却直扎入眼中,顿时神魂一震,情不自禁移了右手,抚上那处。触至肌肤,胸中生出一片暖意,依稀之中,握住她手腕不是她自己,而是她日夜思念着的人,那时他埋下这道咒印,两人约好,待到补天之后,便要隐居成亲,然后相依相伴,生儿育女。来日正长,他们会白头到老。言犹在耳,她不禁悠然想:“原来你一直都同我在一起的。” 忽然间悲痛难禁,暗道:“非是我不守信约,实在……实在没有别的办法……”终一咬牙,心中默想咒语,右手食中二指紧紧相并,抵在左腕上。
罗成本就是遇强越强的性子,这时群魔环伺,他心知无望,反更奋力拼杀,畏惧全消。忽听身后一阵喘息,掉头望去,只见林陌双目微闭,支起上身,半跪在地,心里瞬间明亮到了十分:重伤之下,再用咒术,无异于即刻力尽而亡。忙惊道:“喂!别……”便欲上前阻拦。林陌微微一笑,轻声说道:“你就放心吧。”陡然间,腕上红光耀目。
宇文拓深夜方独自回到府中,补天之期近在咫尺,前日里小雪将神农鼎带回府中,五件神器尽数齐备,他亦有心不久之后挂印离去,但究竟还是不能全然放心自己走后各处防务,近来尤为忙碌。他又遣散了府中不少侍从,是以偌大一个太师府中空空荡荡,深夜之中,更是静悄悄的,并无人上前侍奉。忽听有人快步走来,回头一看,却是门口站立的卫士之一,面带犹豫,仿佛有事。宇文拓心想,莫非他也要走?便温言道:“若有何事,不妨说来。”
那卫士道:“启禀大人,今日下午,有个姑娘来找您,好似有要事禀报。您不在,她便同罗公子说了一会话,之后又在外面等了很久……”宇文拓心头一颤,说道:“那她人呢?怎不留住她。”那卫士错愕道:“您并没吩咐过要留住她啊……”宇文拓自知失言,问道:“然后呢?”那卫士道:“她一直等到很晚才走。到了夜里,那姑娘却又来了一次,问我您回府没有,我说没有,她好像很是失望,我让她进府等您,她却说不用,又在门外站了小半个时辰,之后急匆匆走了,好像真有什么急事。”
宇文拓道:“你跟我来!”转身往罗成住处走去,只见房门虚掩,果然无人。宇文拓道:“你可曾听见他们谈话内容?”那卫士为难道:“他们说话声音很小,属下未听得什么。”停了一停,嗫嚅道:“大人,请恕小的多事,小的瞧他们形容神秘,左右无事,忍不住就试着去分辨他们口型,但他两个说话时极是小心,小的只能辨出他们说什么妖怪……”宇文拓道:“妖怪?”那卫士道:“是啊,妖怪……还有什么郡主……啊,是宁珂郡主!”宇文拓心生冷汗,点头道:“做得好!等我回来重重有赏。”便头也不回,大步走出。
独孤王府离太师府并不甚远,门前亦站着几名护卫,宇文拓道:“烦请诸位通报一声,宇文拓有事求见。”那几个卫士自是认得这位太师,但见他深夜来访,不免都心生疑窦,其中一人应道:“太师大人,我家王爷王妃人在江都,未曾回复。”宇文拓道:“我找郡主殿下。” 一人忙答应着去了,其余人不禁又好奇打量了他一番。
他在门外左右徘徊,迟迟不见通报那人回转,愈加心急难忍,抬步便欲跨入门内,那几名卫士忙将手中长戟一横,拦住道:“太师大人,请留步!”宇文拓沉声道:“事情紧急,请让我进去。”众卫士面有难色,并不放行,只道通传之人片刻就回。宇文拓凝神听去,那门内毫无动静,不知在磨蹭什么,再也无心等待,低喝道:“让开!”袍袖一拂,那几名卫士惊道:“太师大人!”长戟已然脱手,人全跌在一旁,眼睁睁看着他推门而入。
他径走入正堂,阵阵异香扑鼻而来,一娇媚声音唤道:“拓哥哥!”娇音方至,嫣红小小二女已拥着独孤宁珂娉娉婷婷从内堂迎出。宁珂一边披着外衫,一边加快了脚步,走近圈住他胳膊,仰首笑道:“拓哥哥,这么晚来找宁珂,是有何要事?”她云鬓松散,酥胸半露,神情一派慵懒,显是熟睡方醒,连外衣也未及穿好。宇文拓微觉窘迫,往后退了一步,侧过身不去直视,说道:“郡主殿下,请恕宇文拓深夜叨扰。我开门见山,不说那些客套话,只想请问,阿陌和罗成可曾来找过您?”
独孤宁珂一张俏脸渐渐转冷,拢了拢鬓发,闭口不言。单小小冷笑道:“还当是何要紧事,太师大人,您这是找我家郡主娘娘要人来的?”宇文拓道:“他俩若有得罪之处,我替他们向郡主殿下赔罪,望郡主娘娘大人有大量,莫要计较许多。”单小小嗤得笑了一声,讥笑道:“那个姓林的小贱人几时得罪了我家郡主,太师大人,您不会不知道吧?赔罪?您想怎么代她赔罪?道个歉就完了?”
宇文拓不理会单小小,径望向独孤宁珂,沉声道:“他们究竟有没有来找过你?”宁珂猛的抬起头来,眼圈微微发红,咬着下唇,颤声道:“没有。”宇文拓一怔,只听宁珂又冷笑道:“信不信由你,我并未见过他们。若是不信,尽请太师大人在这府中搜上一搜。”宇文拓点头道:“好。那便请郡主恕宇文拓冒失。”便欲往后堂寻去。尉迟嫣红立时大怒,叫道:“太师大人!你这是何意?我家郡主殿下还真会骗你不成!他们俩爱去哪里不行?你怎知道就会来我们这里?”宁珂面若冰霜,冷冷道:“嫣红莫要无礼。”走近几步,忽地柔声道:“拓哥哥,嫣红他们心直口快,不懂礼数,是宁珂教导无方。但有些话,其实宁珂也曾想过,只是不知当讲不当讲……”
宇文拓不知她又有何意,只得道:“郡主有话请讲。”宁珂叹了口气,轻轻道:“良药苦口,忠言逆耳。如今就算拓哥哥你听了不高兴,宁珂也要说的。听说……听说那位林姑娘日前一直同沙陀国的金帐王子在一起,关系好似十分亲密……那位沙陀王子对她千依百顺,还说要娶她……”宇文拓默然不答,单小小不屑道:“听说她是前朝妖妃的后人?果然这狐媚之性全都传自她娘。”宁珂厉声道:“小小!住口!”单小小闷闷答了一句:“哦。”自气鼓鼓转向一边。
宁珂靠近宇文拓,又柔声道:“宁珂所言,句句属实,不敢有半句谎话。宁珂原也不敢编派她什么,只是见拓哥哥你……你对她……实在是不吐不快。就像今日,她和那位罗公子,二人深夜外出,实在容不得宁珂不多想……他们俩青春正茂,便是,便是……”脸一红,将头低下,显是有些羞于启齿的话,无论如何不能再说了。宇文拓微微一笑,柔声道:“深夜外出,孤男寡女,便是做下些什么事情也不奇怪?”宁珂靠在他身边,听他语声十分温柔,芳心不禁微微一荡,咬着下唇,小脸更加红了。却听宇文拓冷冷道:“郡主殿下,你怎知她和王子殿下在一起?莫非你也曾派人去跟踪她?”
宁珂一愣,支吾道:“没……没有……宁珂……宁珂只是关心……”宇文拓松开她手,望着远处说道:“她为人如何,在这世上,没有人比我更加了解。我们俩之间的事,不劳旁人费心。”宁珂气得浑身发抖,指着他颤声道:“宇文拓,你……你……休要欺人太甚!”随即哇得一声大哭起来,嫣红与小小慌忙抢上前劝慰。
宇文拓心道:“他们究竟在不在此处,还得眼见为实。”正要抬步,却觉手腕上若有异状,抬起一看,只见一层红光隐现,竟是自己曾画下过的秘术纹样,正有些讶异,自身灵力奔涌而出,他一刹失神,忙抢出屋外,猛感一阵剧烈心悸,只见北面漆黑天空中闪过一道长长电光,照得胸中一片通明。
屋外雷声大作,沛然成雨,宇文拓心乱如麻,一径奔出玄武门外,往独孤道塔而去,走得近了,只见滂沱大雨中,草丛里血流遍地,无数妖兽横尸交叠。又往前十余步,不禁呆在当地,手足冰冷,浑身血液好似凝固了一般。林陌躺卧在泥地之中,半身污泥,双眼阖拢,像是已经睡着了。罗成跪在她身旁,素白袍上血迹斑斑,俨然成了一个血人,听见他脚步声,方才抬起头来,脸上竟已是血泪纵横,声音哽咽:“宇文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