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 七十四 梦中异象（1 / 1）
枼罗什喃喃道：“老衲在西域时便曾听闻，中原几大高手中，唯独北平王以冰寒武功独步天下，今日得窥王爷真容，老衲何其有幸。”
罗艺微微一笑，说道：“不过些浮世虚名，何足挂齿。我家成儿年轻莽撞，适才如有冒犯之处，本王自当领他回去，严加管教。”他语气温和，弯刀上寒气却愈发凛冽。劫灰本就是他年轻时亲手所铸的佩刀，这时重回旧主手中，如飞鸟归林，游龙入海，寒光璀璨非常，不能直视。
枼罗什暗自忖度，罗艺武功与己在伯仲之间，但前几日自己刚经宇文拓重创，虽然内功根基深厚，不日便恢复大半，但终究不似罗艺这般以逸待劳，此消彼长之下，胜负可想而知。他修为既深，心念转动也是极快，双手合什，略一躬身，便转身飘然而去。
罗成急道：“爹！这个臭和尚……”便欲追赶。罗艺将手一拦，神色戚然，低声道：“还是将这位好姑娘先行安葬了罢。”罗成身子一颤，重又扶起窦线娘尸身，只见她眉头浅皱，唇边淡淡微笑尚存，晚风吹来，额前几缕头发亦随之拂动，好像不过是睡着了一般。怔怔望了一会，终狠了狠心，抱着她尸身站起来。
四处都是残墙断瓦，罗成寻了许久，方找到一处青草坡，三五只飞鸟扑棱棱飞过，远处山坡上有几头牛羊散着吃草，天色已暗，都看不真切了，他心里一酸，想道：“我要将这个地方看得仔细了，以后方能找的见。”罗艺微微叹气，同他一起挖了个土坑，将窦线娘葬了。见坟头泥土簇新，罗成又四处摘了些红的蓝的野花，摆在上面。
赵如风等人跪倒在地，齐声道：“属下未能照顾世子周全，有负王爷所托，请王爷重重责罚。”罗艺道：“年轻人受些皮肉苦头，并非甚么大事，何况他那些伤全是他自己闯祸，同你们无关，都起来罢。”罗成本望着那新坟发呆，忽然回过神来，说道：“爹，您……难道一直同我们在一起。”
罗艺道：“你离家日久，你娘整天魂不守舍，满心只念叨着你，不知派了多少人手南下四处打探你的消息。后来竟听说你去了东海，更是放心不下，成日催我速速把你领回家来。你这孩子的性子，为父还不知晓么，单让你赵大哥他们提你回去，必然死不愿意，只好交待了幽燕防务，易容改扮，同他们一同南下。”赵如风等人平日里自觉精细，听到此处，心中好生惭愧，自家王爷自始至终跟随在侧，一路上进进出出，照面打了几百回不止，可竟无一人察觉。
罗艺又道：“到了你表哥家，果不出我所料，你这小子就是不愿回家，还扬言要同你赵大哥他们一较高下，哼，翅膀是硬了。”罗成撇了撇嘴，欲言又止。罗艺道：“本来我打算把你直接绑回去了事，免得又生出祸端，不料……你倒很是交了几个好朋友？”罗成听父亲语带斥责，心中一震，忙道：“爹爹，宇文大哥……他们确实都是孩儿的好朋友。”
罗艺皱眉道：“你出门一趟，怎会结识上宇文太师，还同他称兄道弟起来？”一问之下，罗成不禁呆呆出了一会神，当下从在敦煌如何遇到宇文拓开始，后来又如何去了东海，以及江都等诸多情形和盘托出，及至补天一节，也未加隐瞒。罗艺负手而立，愈听面色愈是凝重，说道：“西方魔界降临……此事之重大，关乎神州存续，竟着落在你们几人身上……”罗成跪倒在地，昂首道：“恳请爹爹让孩儿回去大兴。”罗艺道：“你还要同宇文拓他们一处？可知其中凶险重重，难以预料？”罗成顿首不语。
半晌，罗艺长叹一声，说道：“我在你这般年纪，成日里只想着离开家门，闯一番大事业，但说到底，全是为了自己的声名风光，从未有过像你这般匡扶众生的心思。”罗成一怔，抬起头来。罗艺将儿子扶起，温言道：“你虽然擅自离家，但一路行来，确是交了几个好朋友，武功也有长进，为父眼见为实，也就放心了。”罗成听父亲意思，似是将要允诺，不禁喜上眉梢，罗艺却道：“但你现在还留了几分武功，能帮得上他什么忙？”
罗成心思乱转，忙要再寻些理由，罗艺又道：“还得寻一处镇甸，歇息几日，为父为你疗一疗伤，你再去大兴不迟。”罗成松了口气，忙道：“谢谢爹爹！”忽想起自家娘亲，说道：“那……娘那里……”罗艺哼了一声，道：“少不得再被她骂上一阵子，耳根不得清净而已，你爹我还怕了她不成！”罗成嘿嘿笑道：“有劳爹了。”却回首望了一眼身边新坟，低声道：“爹爹，窦小姐也算是为此事而死，孩儿想……想再陪陪她……我们可否在此地露宿一日，明日再走。”罗艺见他笑容一闪即逝，声音凄然，知他心底悲痛难却，心内也生嗟叹，便点头应允。
这数日中，小雪一直未能醒转，时而浑身发抖，时而梦中呓语，宇文拓也听不清楚，只知她似乎梦到了极为可怖之事。他怕自己睡着之后不慎松开小雪，几乎也一直未得合眼。到了这日黎明，北方斗宿、牛宿渐渐隐去，启明星打东面天空里缓缓升起，他不免也有些困顿疲累，忽觉肩头一沉，似乎有人给自己轻轻披上一件衣衫，他心中一喜，问道：“阿陌，是你吗？”林陌从他身后走出，双臂抱膝坐下，俏脸对着溪水，似笑非笑，却也不瞧他，撇嘴道：“除了我，还能是谁？”
宇文拓望着她侧脸，心里百感交集，低声道：“你伤好了么？那天是我对你不起。”林陌偏过头，却瞪了他一眼，说道：“可不要以为我这就消气啦，哼，坐着别动，也让我来打你一记。”宇文拓微微一笑，说道：“手下留情。”忽觉手心里一痛，低头看去，小雪正躺在地上，莹白眼睫不住颤动，指甲尖紧紧掐住自己手掌，喉中呜呜发声，那柔嫩下唇已被牙齿咬破了许多处。他忙望向身边，只见昨夜生的火堆已经燃尽，灰烬尚有些余温，却哪有半个人影在。
浅梦乍醒，他不由微感茫然，忽觉女娲石神力陡然猛烈十倍不止，竟似要将小雪那稚弱身躯生生撕开，忙以昆仑镜之力与之相抗，小雪“啊呀”大叫了一声，骤然支起上半身，一双蓝眸大大睁开，又惊又惧地望着溪水，身子仍是战战发抖。
过了一会，小雪心绪微平，望向宇文拓，抚胸低声道：“原来……原来只是个梦……还好……”宇文拓道：“你梦见什么了？”小雪皱眉细想了一会，说道：“我也不太懂……只看见太阳突然不见了……天变得血红血红，很多怪物从天上下来，见人就杀，就吃……渐渐地，大家都被怪物杀死了，山上的树啊，花啊全都死了，河流里的水也变成了血红的……水里飘着许多尸体……”越说她仿佛越是痛苦，双目中流下泪来。
宇文拓叹道：“这并不只是个寻常噩梦，而是你看到的未来。”小雪神魂一震，喃喃道：“梦中似乎也有个人一直在对我这么说……天狗食日，天狗食日……他说我就是女娲石……太师大人，这是真的么？”宇文拓叹道：“我当初亦是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中……便是魔界降临之时。”小雪啊了一声，望着他低声道：“……宇文太师……您，您是昆仑镜？”宇文拓知她已然明了真相，胸中却仍不知是喜是忧，便点了点头。小雪低头不语，过了一会，似乎下了什么重大的决心，说道：“太师大人……小雪虽然不知道该去怎么做……但一定会帮您的……”宇文拓微觉欣慰，说道：“好。”
小雪想到梦中怪异景象，仍不免心惊胆战，忽发现自己还攥着宇文拓右手，面上一红，忙松开了，结结巴巴道：“对不起……我……我是不是睡了很久……”宇文拓道：“这是第七天。”自站起身来。小雪呆然道：“过去了这么久……”连忙随他立起，掸了掸裙裾，忽然想到自己昏迷之前宇文拓所言，颤声道：“您，您不是要去找一个很重要的人么，那现在……”宇文拓胸中窒闷，轻轻嗯了一声，迈开步子，小雪愣了一愣，忙跟了上去。
天色还未全亮，道路茫茫，小雪却觉视物比从前明晰许多，心下也有些明白是女娲石之力觉醒所致。她见宇文拓不言不语，步伐甚急，便不敢同他讲话，忽见道边一处草叶上似有些暗色斑点，忙指道：“宇文大哥，你看那里！”宇文拓奔向那处，果见枯草根部沾了些血迹，草丛中也好似有人走过的痕迹，两人忙拨开枯草，漫山遍野地找去。那足迹极不明显，又被刻意破坏过，及至过午，只见不远处山坳里露出了屋檐一角，仿佛有人居住，宇文拓寻思：“去问问消息也好。”便径朝那里走去。
走得近了，才知那里并非农舍，却是不知何朝何代立下的一座破庙，早已荒弃，牌匾落在地上，摔成两半。宇文拓跨过门槛，只觉耳边嗡得一声，心往下一沉。那墙角处扔着件满是尘土的衣衫，肋下处被染红了一大片，正是林陌当日身上所穿。地上更有数滩发黑血迹，仿佛不久之前，这小小废庙中又有一场激烈争斗。
小雪见他蹲在地上，捡起那件衣衫，攥紧了发怔，知他心里难受，想了一想，小心安慰道：“宇文大哥，您那位朋友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宇文拓心乱如麻，脱口便道：“你懂什么？”小雪一惊，战战兢兢后退一步，低头不敢言语。宇文拓话一出口，便有些后悔，柔声道：“对不起，我自己心情不好，不该对你发脾气。”小雪忙摆手道：“没……没关系的，都是我不对……我们快上别处去找找。”宇文拓定下心来，微一思度，说道：“光凭我们两个，还是有些勉强，先随我回江都一趟。”小雪连忙点头应允。
江都城中熙熙攘攘，一无所异，两人略掩饰面目，便径来到城南那处宅院。宇文拓依着往日旧例扣响门环。几声一过，童魁开门将他二人迎入，不禁好奇望了小雪一眼。小雪脸一红，向宇文拓身后微退了一步，低下头去。宇文拓却见童魁似乎面带忧色，沉声问道：“我不在这几日中，莫非又有何变故？”童魁垂首答道：“洛阳通天塔民夫造反，恐怕……恐怕要延误了工期。”